第29章:单螺髻

梁薇有些困了,眨着眼睛问:“那……傅展图种树,就是为了怀念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

苏赋云微笑道:“其实……后来秋以桐与傅展图向傅展图之父求证,傅展图之父肯定地道,他在凤尾城时从未去过妓院,秋以桐绝不可能是他的女儿。两人还滴血认亲,确实不是的。”

“一场误会啊!”

“是啊。有许多人说,傅展图其实深爱秋以桐,所以曾经不顾一切地帮她,只是这爱意……”

“喜欢秋以桐的人太多,他比比这个,比比那个,谁也比不上。所以,说也没有说出口过。”梁薇蜷缩在椅子上,双手托着下巴说,“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叫‘暗恋’。”

“暗恋……”夜深了,苏赋云将烘干的衣服折叠整齐,有气无力地在口中品咂着这个词。

“暗恋,就是明明喜欢一个人,却从未说出口,那人也就不知道——或者知道,也由于各种原因装作不知道。不说,可能是没有勇气;可能是自觉配不上;也可能……也可能是因为,两个人原本是那种不可以相爱的关系,永远也不可能,所以只有深埋心中……”梁薇双臂交叠在膝盖上,脸歪在手臂上,缓缓地说着,“那种感情,真的好让人心酸……可是又好幸福,因为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能够牵引你的心。这感觉,恐怕只有暗恋过的人才能体会……”

苏赋云心内一动,一股凄楚的酸意自心底蹿到眼中。她怔怔地望着梁薇,无法相信地道:“你怎么……你怎么……”

“我怎么?”梁薇脸一动,才发现不觉间泪水已在眼角冷掉,她苦笑着,“我不可以暗恋谁么?”

苏赋云微微摇头,怆然道:“我是想,你又何必‘暗恋’,你这样青春美貌,喜欢了谁,只管去说,还担心那人不喜欢你么?”

泪水自梁薇脸上滚落,她伸手抹掉,摇着头微笑道:“假使这世间的感情可以如此简单,还会有什么烦恼呢!总之,我与那人,永远也不可能,永远……”

“为什么……”苏赋云不是在发问,而是在感叹,在幽怨。

梁薇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中,没有察觉到苏赋云的异样。自怨自艾一阵子,也觉无趣,便笑了笑问:“你还没有说呢,傅展图想要种桐树,埋下什么祸根?”

苏赋云亦回想起来,笑道:“我们原本要说的是这个?那怎么说了那么多……”

“哈哈,回到小时候了,不听故事睡不着。”梁薇憨憨地笑着说。

苏赋云自小可没有睡前听故事的习惯与福气,奇怪地望了她一眼,笑了笑接着道:“碎玉的父亲,洪大人上书一道,反对为种树,占用土地,逼人迁移祖坟。他这些话未免引得傅展图、傅意淳甚至于皇上梁清思不快——皇上想那里原本的林子是他父皇所植,再种树,也是一种孝敬。可是洪大人的话句句在理,他们也不能加以斥责。这树,终究是种成了,也在傅展图与皇上等人心中埋下一根刺。傅展图、梁清思对洪大人心怀厌弃,洪大人自然处处受阻,他又是个极耿直倔强的,每日都愤懑不已。我们大哥洪大旗常劝

洪大人,当那劳什子官还不如街头卖艺,然而人各有志,洪大人是一心想要报效国家的……”

“他爱国,国不爱他;国虽不爱他,他却还是要爱国——纠结!然后呢?”

苏赋云听她念完这段绕口令,怔了一怔,苦笑道:“竹姑娘真是洪大人的知己!如此一天天下去,门衰祚薄,家人自是走得走散得散。到最后,简直三餐不继,家中除洪大人与碎玉父子外,便只剩下大哥洪大旗,二哥、三哥、四哥还有我。洪大人病逝后,我们五人义结金兰,带着碎玉,决定在江湖之上自在行走,卖艺为生,不去沾惹武林或朝堂之事。”

梁薇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的……你们几个人都是讲义气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经这一场变故,才好知道谁是一生一世的好友。”

苏赋云深以为然,微笑着点头道:“竹姑娘,你年纪这样小,居然懂得这些,实在要让我刮目相看了。”

梁薇困得眼睛只是半睁,不好意思地道:“苏姑娘,我记得郭岸行说你二十五岁?嘻嘻,其实我二十六,比你还大一岁呢!所以你才觉得我懂得多,其实一点也不多呢,这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苏赋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虚报年纪,微笑着听她这半梦半醒间的话。走过去,边铺床,边轻声问:“有哪些事呢?”梁薇靠在椅背上,缓缓地想,脑中好累,一时之间还真有些想不出来。苏赋云提醒道:“你累了吧?不如躺下来慢慢想,慢慢说?”

梁薇点点头,迷迷糊糊地走了过去,往床上一躺就再也不想动了。闭上了眼睛,心想就算天塌了,也得等我睡完这觉再说。

迷蒙的梦中,她看到一座古老阴冷的宅院。推门而入,只见地上铺的青砖结着厚厚的青苔,她暗暗警告自己,走路千万要小心,否则一跤跌下去,这满口的牙可就危险了!然而身在梦中,地心引力、物理学便都失去效力,她带着满心的危险感飘着走,只是在担心……

不觉间,她看到一片绿森森的竹林,一个身着白衣的瘦长人形立在林前,望着那片林子。她心里一怔,缓缓走了过去,走到那人面前,看到了他那张苍白儒雅的脸。他带着些许疲倦感的卧蚕眼一丝笑意也没有,他在恨,在怨……

“李为念……李为念……”梁薇唤他。

他幽幽冷笑,只是望着竹林,怒道:“为什么要我等这么久,你在哪儿,你在哪儿!”有泪水从眼中滚落,那是他等了两世的不甘与怨怼。

梁薇一阵揪心,连忙道:“李为念,我找到竹猗猗了,就是我姐姐啊!你们只要相爱一天,就可以有九世的姻缘!”

可是李为念仿佛没有听到,还在那里自怨自艾,绝望地喃喃自语:“我完了,我完了,我完了……”

她苦苦地大声向他说:“不会的,不会的!我找到竹猗猗了……我会替你改写命运,改写一切……”可不知为何,天色暗了下来,她看不到竹林、古老的宅院还有李为念。

她奔跑在黑暗里,四处寻找。恍恍惚惚回到了现实世界中,自己的公寓内,看

到她自己躺在沙发上睡着。竹猗猗还是那个样子,穿着绿衫子,垂着一头黑长发,坐在旁边凝望着水杯里的竹枝若有所思。

梁薇走到她面前说:“我姐姐就是你的转世,你让我醒来吧,让我来改写结局!”

竹猗猗抬头望了她一眼,清明的眸子里,浮着一层讽嘲,轻笑一下道:“你愿意在这时醒来吗?”

梁薇一下子愣住了。穿越到小说世界,她确实是忘乎所以,这里有如此年轻的子靖、端绮,此时虽然与他们分离,可是找一找便能找到,若是回到现实世界呢?她不敢回去见他们,却连为什么也不知道……

在这里,她可以努力找到冰虫髓治好端绮的腿,可以撮合李为念与她,让他们此后的九生九世相爱相守。可是回去呢?她想到他们,便会愧疚无比,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又该如何补偿……要醒来么?如果可以永远沉醉其中,为什么不?假使现实之中,她永远也无法填平遗失那三年的伤痕,为什么不先努力让梦境世界美好一些?

乱梦不断,她挣扎着自问了许多许多,迷蒙中一切又归于平静……

醒来时的早晨,与其它那些早晨也没有什么不同。苏赋云已经梳妆妥当。梁薇睡眼朦胧,见她仍然梳着单螺髻,露出纤细脖颈与光洁额头,那样子精致优雅,清秀出尘,羡慕地道:“你人漂亮,头发也梳得好,真美啊!”她昨夜洗过头发,滑溜溜的一头长发铺散在枕上,看一眼就觉难以打理。

苏赋云笑道:“那你快洗脸,我也给你梳一个一样的,好不好?”

梁薇连忙跳起来,匆匆洗了脸后搬个矮凳坐下,让她给自己梳头发。苏赋云用随身带的木梳,一下一下地先将她的长发梳通顺,不由得赞道:“你的头发真好,又柔又亮,又黑又多。”

梁薇得意地笑了两声说:“你不是见过我姐,她是不是很美?”

苏赋云点头道:“确实,见了她才知,这世上竟有那般标致的人儿。”

梁薇嘻嘻笑道:“我姐姐长得虽然比我美,可是她的头发却不如我。她的头发没有这么多,这么黑……你说是不是啊!”苏赋云当然点心称是。

苏赋云为她梳了跟自己一样的发髻,她穿的衣服也是她的,身量又差不多,远远望去简直像是同胞姐妹。吃过早饭,两人继续北上。路上梁薇又问苏赋云到底要去哪里,所谓何事,苏赋云却始终含糊其词,梁薇也不好多问。

这一日马不停蹄,赶到了正阳县城。梁薇骑不惯马,只觉浑身骨头疼,找了一家看想起大些也更豪华的客栈,想要好好休息一下。

小二哥领她们进了房间,回到柜台便见一个黑衣青年跨进店内,一进门便问:“我来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这么高,瘦瘦的,生得清清秀秀,梳单螺髻的姑娘?”

那小二哥听了这黑衣青年的话,不由得向苏、梁两位姑娘房间方向看了一眼,才又回首向青年一打量。只见他生得浓眉大眼,身材健硕威猛,威风凛凛,仿佛官差。如此焦灼地找个清秀姑娘,难不成她们是哪个官员府中逃出来?侍妾还是歌舞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