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长兄如父

春闱乃是延瑞王朝的举国大事,三年一度,顶顶重要,无数人因此飞黄腾达,亦有无数人为之失魂落魄。

自去年八月乡试过后,各州府的举人陆续向京城涌来,如此大规模的人口流动,最高兴的莫过于京城客栈老板,他们纷纷将客房的等级从“天字号”“地字号”改为“登科号”“金榜号”“步云号”……称这段时间发的举人财叫做“状元财”。

能不能考得状元尚未可知,单冲着那些个新改的房名便有许多举人愿意花钱住客栈,只为图个金榜题名、平步青云的好彩头。

月下眠作为“状元财”的发明人以及特殊群体的一员,他的工作是数钱、数钱、再数钱,数到手指抽筋,数到做梦都能笑醒!

想想那时以“数钱”为第一要务的月下眠,刚刚被皇帝陛下扔进礼部历练不过才一年而已却已经成为一个偶尔迟到早退、时常无故旷工的熊孩子了。没有公务缠身,无需甄选投卷,小金库被成群结队的银子塞得满满当当,忙时数钱闲时作画……小日子真真是美满至极!

然而好景不长,自从七年前春闱主持官从吏部考功员外郎改为礼部侍郎后月下眠数钱数到自然醒的好日子就走到头了——

由于朝廷取士不仅要看考试成绩,还要参考朝廷重臣与皇家贵族的举荐,因此考生于开考之前要向礼部和早已瞄准的达官贵人分别投献自己的代表作,谓之“投卷”。

月下眠作为礼部诸位侍郎中专管学务和科举考试的那一只以及达官贵人圈和文艺青年圈里的最高代表之一,首先要在春闱考试正式开始前逐个阅览考生投向礼部的公卷和特别投给他的行卷,从中选出最具潜力和最有能力的考生作为预备举荐对象,其次要亲自观察预备举荐对象的人品和性格,最后在确定举荐人选的同时顺便对抗月下樘的阴谋诡计。

考试开始后分为三场九天,作为主持官月下眠一天都不能落下,不能回家更不能赖床,卯时二刻开考,他卯时一刻必须得在考场首位坐等考生入场,为了满足月下眠堪称拖拉的穿衣洗漱用饭时间,明顺寅时三刻必然会扯着嗓子将他嚎醒。

如此折磨九天后,月下眠如死狗一般瘫着被明顺拖回家。

作为主持官的礼部侍郎在春闱期间是最最风光的官员之一,但如果发生什么意外他也是死得最快最惨的一个,这个没有之一——按律,如若春闱前后或考试期间发生诸如贿赂考官、徇私舞弊、泄露考题之类的严重事件,主持官是第一个被押去闹市行刑台抛头颅洒热血的。

月下樘曾经为了搞死月下眠私下里搞了多少事情,结果每次都被月下眠有惊无险的化解了,气得他牙根痒痒,总揪不到月下眠的小尾巴让他很生气很暴躁,每每都发誓下次春闱一定要一举搞死月下眠,但每次春闱都会在皇帝陛下充满欢乐的大笑声中圆满落下帷幕,月下眠依旧活蹦乱跳的在他面前招摇过市。

这次本王一定要搞死月下眠这个贱人!

月下樘咬牙握拳,一脸暗搓搓的笑容,他挥手召来管家,吩咐管家将那十数位给他投行卷的考生喊来书房,共商大计。

第一次投卷就被庆王相中真是天大的幸运!

众考生兴冲冲的钻进三皇子府的书房,秉烛夜谈之后,次日拂晓时分,十二位考生在白纸上按下手印后便离开了三皇子府,离开时个个脸上都难掩狂喜的神色,像是被天降的馅饼砸傻了。

而在他们离开不久后,那几个没有按下手印的人很快便从三皇子府中消失不见。

月下樘

几乎要大笑:“月下眠,你给本王洗好脖子等着!”

又被贼惦记上的月下眠仍在官道上与雪清欢纵马驰骋,享受着美好又惬意的春光,代替他的乔上虞却已被投卷淹没,他文采有限,对国政的认知更是匮乏到无下限,在他眼里那堆积成山的代表作里只分两种,词藻华丽的和文笔平凡的。

某日灵光一现后,乔上虞找曹长史要了四个大木盒摆在书房里,上面各有标签——“涉及国政词藻华丽者”、“未涉国政词藻华丽者”、“涉及国政文笔平凡者”、“拉低整体文化水平者”。

他起早贪黑的将作品分类整理,并在心中诅咒月下眠未老先衰、精尽人亡、人老珠黄、行将就木……二百五十次!

正忙着,明顺突然冲进来神色慌张的摇着他的肩膀咆哮道:“老乔,陛下有没有下旨让你去拟题?”

“没有!”乔上虞翻了个白眼。同样的问题明顺一天问他三遍,接连问了好几天,烦的他想给明顺一巴掌。

“看你这一脸蠢样我就猜到皇帝陛下没有传诏你入宫,你好好干活吧。”

明顺如蒙大赦地甩了甩拂尘,倚着大木盒坐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既为乔上虞没有机会露馅而感到庆幸,又为今年春闱皇帝陛下没有让月下眠参与草拟考题感到难过,如此一个在皇帝陛下面前露脸,向天下读书人彰显本领的好机会就这样溜走了,真令人痛心!

乔上虞瞄了瞄明顺便秘似的脸,十分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把他愁成这熊样,遂问道:“你怎么啦?你是不是嫉妒皇帝陛下他老人家宠爱我甚于宠爱你?要不要我抽空去御前替你美言几句,让陛下将你从小太监升为大太监?”

“你替我美言?”明顺狂笑两声,阴恻恻地说道,“要不要我帮你在老天爷面前美言几句,求他让我家殿下赶紧回来,万一陛下又想起来让你去拟题,你就等着曝尸闹市被人踩来踩去吧!”

“我闭嘴,谢谢。”

……

春闱期间京城人口剧增,为了方便城内外百姓的出入,常年封闭的城东西二门也已开启。

雪清欢光明正大的从正门入城直奔皇宫,一路上受到了广大父老乡亲的热烈欢迎,众人交口称赞她“文韬武略,巾帼英侠,乃国之栋梁”!然而她在京城中声誉高涨同时却也给暗中观察她的江湖同道留下一个“朝廷鹰犬”的恶名,原本十分敬服她、倾慕她的人纷纷失望离去,在他们心中,清剿了赣南匪寨的雪清欢已经与江湖道义背道而驰,不再是侠肝义胆的剑客,不配再与他们一道同行!

雪清欢察觉到那些窥视她的目光和微微变化的气息,不屑的冷哼——我做什么与尔等何干!

难道这就是殿下说的那种没事找事刷存在感的闲人?

鉴定完毕恰好到宫城门前,雪清欢下马并上缴武器,向守城禁军出示了圣旨,头领模样的人十分恭敬的将她迎了进去。

与雪清欢高规格的待遇相比月下眠却是凄凉许多,他扮作一个面黄肌瘦的青年,在众人同情怜惜的目光中从东门溜进城,路过某条窄巷时撕掉脸上的易 容 面 具,随后神态自若的走上大街混入人群中,与熟人热情的打招呼,仿佛他一直在城里溜达,从未离开过一样。“殿下,雪姑娘回来了,您知道吗?”每当有人看到月下眠时总会这样语气兴奋、眼冒桃心的询问他,月下眠熟练的摆出“天呐!我怎么不知道?!好紧张!好不安!”的表情包,尽情的表现着自己的震惊和激动,默默地为自己一流的演技点着赞——

本王怎

么可以这么优秀?!奇怪!清欢为什么不欣赏本王?定是有贱人作祟!

不好!贱人走过来了!

抬眸猛然看见雪清宛从首饰专卖铺明玉铛走出来,朝这边笔直的走来,月下眠迅速钻进左手边的小巷中,多拐了好几个弯才走到贵人坊,然而他刚刚迈进贵人坊高大恢宏的牌楼便遇到了倚着一个老柳树的雪清宛,对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月下眠像见到至亲之人一般兴高采烈的走过去打了个招呼:“哎呀~好巧好巧,雪公子别来无恙?”

瞅你那一脸笑得快要哭了的模样,虚伪!

雪清宛扯着脸皮“呵呵”假笑:“多谢殿下挂念,属下很好,殿下无恙否?”

“咳咳咳……别提了,自从清欢离京后本王就染上了风寒,拖拖拉拉大半个月,今日方感觉神清气爽,所以出来走走,透透气,真是春寒料峭啊……”月下眠握拳捂唇猛咳了两声,险些被口水呛到。

“的确,殿下要保重贵体啊!”雪清宛很是赞同的点点头,忽然语调一提,惊讶道,“呦~殿下鞋边沾了着赣南红泥呢!”

是吗?

不可能啊!

本王临走前明明擦过鞋的!

月下眠低头瞄了眼,鞋边白白净净鸡毛都没有一根!

不好!上这贱人的恶当了!

抬头果然看到雪清宛眉眼冷笑着看着自己,眼神中充满了鄙视和森然凉意。

“雪公子好眼力,本王确实去过赣南,你待要如何?”

嗯,即使心虚得要命也不能气短!

“不如何,我只是想告诉你,别以为喝了酒上了榻脱了衣裳就能改变什么,人是我养大的,我们之间的感情不足为尔等外人所道也,你跟我抢?哈哈哈……自不量力!”

雪清宛嘲讽地笑了笑,抛了个轻蔑的媚眼。

闻言,月下眠胸中一股恶气涌上来,脸色顿时阴沉下去,厉声喝道:“雪清宛,你放肆!”

“安亲王殿下,我不介意你拿身份地位来压我,不过你这样做只会将乐言推给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雪公子,本王怎敢用身份压你,”月下眠忽然笑了,笑得雪清宛一脸莫名其妙,只听他说道,“俗话说,长兄如父。你抚养幼妹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待本王与清欢大婚之后,我二人必然会像孝敬长辈一般孝敬你,本王怎敢仗势欺压长辈!雪公子你说是不是?”

去你的长兄如父!

雪清宛眉心一凛,伸手化作掌风向月下眠胸口袭去。

月下眠不退不闪,依旧微微笑着,问道:“雪公子,敢问贵山庄玄衣所护之人若是意外丧命,该玄衣下场将如何?”

若雇主身亡,雪氏玄衣必得先为雇主报仇,生死全凭天论,复仇之后仍未死的玄衣将受鞭刑一百以示警诫,受刑后关入白雪冢思过三载,三年后根据其武功增长程度选择是否重新启用,其苦修之艰辛,实难言尽!

不想让雪清欢受苦的雪清宛手腕一转收回力道,内力骤然反噬,他捂着胸口“噔噔噔”后退几步,目光阴冷的盯着月下眠冷冷说道:“暂且放过你,若你再与乐言亲近,我必取你性命!”

说罢,他纵身跃上道路一旁的屋顶,迅速消失在月下眠眼前。

月下眠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恭喜自己从鬼门关爬了回来。

雪清宛,你可不就是长兄如父的长辈!

本王一定会好好孝敬你的,我们走着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