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_047 竟是哪里出了错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水洗刷过的世界,似乎有了什么变化,又仿佛什么都没变,这个世界,还是这样。
太阳升起时,带着更大的热情。窗外一片耀眼的碎金,树叶反着熠熠银光。
褚非烟手中的一卷书,翻得心不在焉。
“当当,当当。”轻缓的敲门声,紧跟着传来程浅的声音:“非烟,你起床了么?”
褚非烟动也没动,只淡笑着,装出一种略带慵懒的的声音答:“没呢,几点了?”
“怎么还没起?你不是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么?不会生病了吧?”
“你才生病呢。”
“那你开门给我看看。”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烦?不叫我跟你去促销,还一大早的不叫人睡觉。”
“什么一大早?开门!”
褚非烟跑过去,扳开门锁,拉开门,笑道:“请进。”
程浅看看褚非烟,再看看她身后的桌子,桌上半翻开的书,插着吸管的牛奶和吃了一半的面包,抬手在褚非烟额头敲了一记:“死丫头,哄我!”
褚非烟皱眉道:“呵,好你个程浅!说,找我做什么?”
程浅将手搭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很正常。才说:“果然没病,好啦,我走啦。”
褚非烟一把拉住她:“你就来关心关心我?”
“嗯。还能怎样?啊,不跟你说了,我得赶快走,不然要迟到了。”
“等等,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想叫我陪你去促销?”
“那倒不用,不过,你可以跟我下去,说不定嘉声正在下面等你。”
“嗤,快走吧你。”
程浅跑开,到走廊里,又回头喊道:“非烟,他真在下面哦。你不下去,他要上来了哦。”
“那你叫他上来啊。”褚非烟说完,摇摇头,还是将头探出了门外。程浅的一片衣角,正转入楼梯。
程浅跑下楼,看到杵在路边树荫下的林嘉声,笑道:“她早起来了,欢蹦乱跳的,没生病,还说叫你去找她呢。呃,忘了提醒她开机了,你打她宿舍电话吧。”
“呃,谢谢。”林嘉声笑笑,却依旧站着没动。
程浅隐隐觉得,那笑容有些勉强,不是他一贯的阳光笑容。还有他的表现,一大早地跑来,不给褚非烟打电话,却给她打电话,求她去看看褚非烟,生病没有,起床没有。还说什么褚非烟的手机没开机。没开机打宿舍电话呀,宿舍电话又不会关机。程浅既收了他的泰迪熊,这样的举手之劳,也不能不帮。
心里虽有一丝疑惑,却也没时间多问,程浅说:“我先走了,要迟到了。”说完,向校门口跑去。阳光下,眉头微微蹙起,因为她想到自己,总是在为着生存而奔波。别人逛街的时候,恋爱的时候,青春飞扬的时候,她永远在为着生存而挣扎、而奔波。这是她的命运,她不怨,却不能不偶尔感伤。
林嘉声望着程浅的背影远去,转过弯,消失不见。假期早晨的校园,真安静,半天也不见一个人。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落几个光斑,印在他的身上。
她叫你去找她呢,她叫你去找她呢……
他觉得自己的心被撕扯着一般,那么想见她,却又那么怕见她。
眼前一时是她光华闪动的双眸,她娇羞地说:“我们,在一起了。”
她纵容地说:“闹够了,好好吃饭。”
她皱着眉头说:“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知不知道我生平最看不上女生花男朋友钱。”
她笑他:“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她温柔地说:“别难过了。你母亲会希望你开开心心的。”
一时又是江伊涵悲伤空洞的眼神,她的声音也充满了绝望:“四个人,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
“嘉声,我不该恨你,不该一个人去喝酒。”
“你不爱我,为什么要恨你,为什么要折磨自己。”
“嘉声,我终于把自己毁了,我再没资格爱你。”
“不要报警,我不要别人知道,不要,不要……”
她含着泪水吞下他买给她的避孕药。她呆呆地双眼无神地缩在床角,她半夜里挣扎着尖叫着醒来。她喃喃地说:“既然这样绝望,为什么还要来这世上,为什么还要活着。活着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小时候父母不要我,长大了你也不要我,现在,我自己也不想要自己。我什么都没有,一直一直,什么都没有,以后,也什么都没有。人生这么快,就到了尽头。”
而那个深夜,他死死盯着房间的一个角落,只说了一句话:“你还有我,以后,我陪着你。”
他的心里像扎了千万根钢针,痛到麻木。
最开始,是他利用她。是因为他走到她面前,她才爱上了他。那个一夜,也是因为他,她才会去喝酒,才会出事。孽因孽果,这是他该负的责任。
以前父亲说他心里太柔软,像女孩子,不像样。现在他才知道,父亲没冤枉他。他恨自己,恨这样的自己。
他就那样兀自站了半天,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手心里的汗
水浸得手机湿湿滑滑,最终,他还是黯然向校外走去。
幸福一时近一时远,就像一场戏。
褚非烟关上门后,坐下来继续看书,半天没翻过一页,林嘉声没来,电话也没响。
这个程浅,好学不学,倒学会了哄人。哼,哄人。
突然觉得有点儿难过。
林嘉声也会哄人。
明明是他不想回家,现在回不了家了,他却不理她了。一天有事,两天有事,怎么能三天还有事。
难道,他是出什么事了?还是得到了,才发现其实不爱?可那天他一遍遍叫她的名字,隔着喷泉的水影,她看见他明明那么高兴,那么满足。那天她禹贡送她回来后,他抱着她,叫她不用解释,他明明那么紧张。昨天在楼下,他一身透湿,他的眼中闪过丝丝痛楚。
为那么会有那样的痛楚?难道真是出事了?他若真出了事怎么办?
褚非烟的不安变得复杂,她自己并没有太意识到,她此时更多的是对林嘉声的担心。
程浅说得好。他不理你,你便不能理他么?你可曾主动过?
褚非烟望着窗外的金色光影,她决定,再给林嘉声发个短信,问问他,昨天淋雨,着凉了没有?如果着凉了,那就去看看他,要不要吃药,需不需要去医院。如果没有,没有的话怎么办呢?这样大太阳,能去哪里玩呢?逛商场还是不要了,他肯定又会霸道地帮她做决定,帮她付钱。呃,对了,北京画院不是正有一个画展么,那么约他去画展好了。如果他应约,那就去画展。看完画展后,找机会问问她,这几天都在忙什么,为什么不找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如果他不应约呢?那也要问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呃,这样,应该是可以的吧?毕竟,江月餐厅里,梧桐下,喷泉边,那些快乐时刻,该算是彼此的约定。
褚非烟笑了,笑着笑着,有泪水涌出来。她想袁沐,很想。可这一刻,她却是从心底里希望,他和楚紫凝能幸福,能长长久久地幸福。那是他一直想要的,也是楚紫凝想要的。那样冷清高贵的袁沐,那样美丽张扬的楚紫凝,她们是真的般配吧?或许唯有楚紫凝的张扬,才能融化袁沐的冷清。果然爱情,还是要互补。
“嘉声,你昨天淋雨,有没有生病?我担心你。”她写完短信,按下发送键。唔,第一次写这样直白的短信,好生不习惯,头皮都麻了一麻。可想想,比这更肉麻的话,林嘉声都说过,心里就又淡定了不少。
过一分钟,叮咚一声,收到林嘉声的短信,说:“没有,不用担心。”
怎么这样冷淡?难道人性真是这样么?我冷淡的时候,他热情。我热情了,他又冷淡。有个词叫什么来着?犯贱。褚非烟对着短信皱了皱眉,继续写短信:“那你能陪我去看画展吗?你最近都在忙什么,有没有空?”
短信发出去,再没回应。褚非烟翻了一页书,手机依然安静。难道真的出了什么事?是什么事?不能告诉我么?
褚非烟带着一丝不安,拨通了林嘉声的电话。听着叮铃铃的声音,她心里有些忐忑。但她知道,不管好事坏事,问问清楚,总比她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的好。
电话接通,“喂”,电话里传来的,并非林嘉声的声音,而是个,女声。
褚非烟怔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对方却叫出她的名字:“非烟。”
这次褚非烟听清了,是江伊涵。她心里一紧,急问道:“嘉声怎么了?他是不是病了?”
“没有。他没病。”江伊涵的声音淡淡的,甚至,还有些冷冷的。
“那他是,出了什么事?”
只是很短的沉默,接着,江伊涵慢慢说:“是,出了点事。他误了火车,是因为你。我误了火车,是因为他。非烟,他现在跟我在一起。对不起。”
褚非烟有些愣神,江伊涵已挂了电话。
听着嘀嘀的忙音,褚非烟攥着电话,担忧的心一点点松弛下来,她却渐渐灵台清明。
难怪,难怪几日没消息,难怪昨天那样反常,难怪。
她才意识到,方才,她是那样担心林嘉声,担心他生病,担心他出事。想起来,林嘉声这短短十九年,经历得够多了,五岁,被绑架,十二岁,从火灾中死里逃生,十五岁,母亲死于车祸,十九岁,险些被刺中心脏。只那一刀,险险没有刺中心脏的那一刀,她等在手术室外的那种恐惧,如果再来一次,她不知该如何承受。她不是有大气魄的人,没办法在危险和生死之间淡定。
这世间,没有多少人真是造化的宠儿。江伊涵心里有那样深的怨念,程浅的性子冷淡得实际年龄不相符,而林嘉声,他心里一样藏着诸多苦处,却仍能用笑容面对这世界。
她记得她不开心时,林嘉声陪她度过的那些时刻,记得他想方设法逗她开心的那些往事。她也记得,他讲给她听的,那些被他藏在心底的过往,他的那些不快乐的经历。所以她知道,他只是将阳光的一面展示给这个世界,而将那些痛苦的阴影藏在了心里,他对母亲的爱,他对父亲的怨,都埋在心里,很深。
正因为这些,不管怎么样,就算他后悔了也好,这场爱情
是场梦也好,她要他好好的。就算没有爱情,他和他,也是茫茫人海中相遇的有缘的两个人。
所以,当她听到江伊涵的声音时,她的第一反应,除了担心还是担心,所以她忘了想别的,忘了接电话的女生,并不是别的女生,而是爱着林嘉声的江伊涵。
以前给林嘉声打电话,江伊涵不是没接过。那时候江伊涵还在暗恋林嘉声,那时候她和江伊涵还是好朋友,那时候她何其超然淡定,只因江伊涵是朋友,林嘉声亦是朋友,她从心底里希望他们幸福。
可是事情怎么发展到了今天这样?回想起来,真的发生了不少事。
去年冬天,大学第一个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她第二次陪江伊涵喝酒,江伊涵一双漂亮的眼睛迷离地望着她说:“非烟啊,其实我们从来都不是什么朋友吧?你说,我该怎么把你当朋友?你不比我优秀,却抢走了所有本该属于我的光芒。所以,我不喜欢你,很不喜欢。”她听了,有些吃惊,然后便是难过,为着一份留不住的友谊。第二天,江伊涵清醒过来,又对她说:“非烟,我昨天喝多了,说了错话,现在很后悔。”她摇头淡笑:“没事,你都喝成那样了,不过是说些醉话,我也不记得。”但她们都知道,有些话说了便是说了,嫌隙生在心里,再也回不到从前。再后来,春暖花开时节,她知道了林嘉声的心思后,她也有过反思,她想,如果不是因为林嘉声,江伊涵也许不会说那些话。江伊涵不再掩饰对她的敌意,对她说话时时绵里藏针,也当面指责过她,但好几次,江伊涵失意无助的时候,也会问她:“非烟,我们是朋友吗?”她总是答:“是。”江伊涵没什么朋友。她知道,终究是她自己也有错。
今年春天,她遇到袁沐,袁沐是照进她生命的一道光,炫目,美到让人窒息。她无端端倾了一颗心,却傻乎乎地,自己快乐,自己难过,自哀自怜,自怨自艾,虚无缥缈的一份情,她没抓住,也抓不住。后来她也有过反思,在感情这种事上,她除了被动还是被动,不会主动去追求,更不懂得去争取。禹贡批评得没错,她太消极,不够勇敢。否则的话,她至少可以让袁沐知道,她不想做妹妹,她爱他。可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揪着一颗心枯等,等着幸运光顾,等着袁沐靠近,最后等来的,却是袁沐心里住着另一个女孩的真相。然后她还是什么也不做,揪着一颗心,默默祈求,祈求袁沐幸福。
然后,是林嘉声,林嘉声说,他爱她,自始至终,心里只有她。林嘉声还说,从七年前那场大火,他便从未忘记她。她当时惊得半天没反应过来,七年前,那个短头发的比她高一点儿的小男孩,竟是林嘉声!可是七年,她忘了,他却一直记得。然后在备考的那些日子里,她又有过反思,袁沐尚未出现的时候,她不知道林嘉声的心;袁沐出现的时候,她逃避林嘉声的追求;楚紫凝来了,那场有袁沐在的梦,片片碎裂,而林嘉声,还在那里。她知道,林嘉声听她说“我对别人动心了”的时候,和她听楚紫凝说“他是会真心对我好的人”的时候,感觉应该是一样的。所以在教学楼后面的露台上,林嘉声抱住她的时候,她想,既然友谊留不住,袁沐也抓不住。她没有理由再叫林嘉声痛苦,也没有理由,不给自己幸福的机会。
可是,她又错了吗?林嘉声的心在哪里?我们每一个人的幸福,又都在哪里?
自始至终,她给了林嘉声最多的信任,比给袁沐的还要多。嗯,也是因为袁沐那个人,一时远一时近,一时冷漠一时温暖,太不可捉摸,谈不上信任不信任,因为她连信任的权利和机会也没有。而林嘉声总是那样真诚,嬉皮笑脸里是真诚,油嘴滑舌里是真诚,无理耍赖里也是真诚。
但此时,她才真正开始怀疑,或者说,是疑惑,她心目中的林嘉声,真的便是真实的林嘉声么?
如果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在此之前,有无数个机会,他可以和江伊涵在一起。为什么非要在她决定接受这份感情时,他又转身走掉?是他一直不清楚自己爱的是谁,到现在突然弄清了吗?
她想起来,考试完那天,他们在草坪上喝着啤酒聊天,她其实一直想问他:“嘉声,你分得清恩情和爱情吗?你对我的感觉,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可最终,她没问出来,因为她心里还存着一丝犹豫,也因为,她觉得林嘉声分得清。
可是,他真的分清了吗?
她不知道。
或者,林嘉声是故意。他恨她忽视了他的感情,却对袁沐动心,所以他报复她。用尽努力追求她,然后转身跑掉,叫她伤心。
不,她不愿意相信他会这么做,不愿相信,林嘉声不会是有这样阴暗用心的人。
那么,他是不得已?有难言的苦衷么?有什么把柄落在江伊涵手中。还是他们酒后乱性,做下了不可挽回的事?
她苦笑,笑自己是小说电视看多了。可是生活,有时候不就是比故事还故事么?
褚非烟的头有些痛。所有她以为的真相,好像都变得不再真实,那些她以为不可能的,也仿佛真的会发生。她走到窗前,望着挂在上空的那一个炽烈日头,喃喃地问:
万能的太阳之神,我该相信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