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_144 有所为我自愿意
褚非烟想,当这个人看起来像是正陷于对往事的沉思,实际上也正是如此的时候,自己该当如何?
她是否应该坐在钢琴前弹一首应景的曲子?
又或者,就这样坐在他身边,静静地陪着他?
还是说,用那种最冠冕堂皇的探问别人隐私的方式,温柔地对他说:“你在想什么?告诉我好吗?有些事说出来也许会好过些。”
只是,此时的她,却并不想问。或许就像她自己说过的,他的故事太多,一件一件地听,本身就是很累的事。
况且她现在也很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算起来也读了十几年书,没有哪个学期的开始,像这次这样热闹。自杀,医院,打架,举报信,曝光帖……甚而,她稀里糊涂就捡到个姐姐,不知是自己演得太好,还是自己与那不幸早夭的女孩儿太像,又或者是这姐姐思念妹妹太深,总之,这位小蝉的姐姐,竟是果真信了的情形。
褚非烟又想起那句俗到不能再俗的话,叫什么来着?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直叫人哭不得笑不得。
竟而到最后,她说了句十分不应景也十分不美感的话:“我觉得好撑。”
袁沐怔了一怔,失笑:“我陪你出去走走。”
“不用了。”褚非烟摇摇手,“那个……呃,我口渴,下去喝茶。”
袁沐望着她,笑得无奈却温润:“去吧。叫九珠给你泡普洱,助消化最好。”
褚非烟失神,这是否就是自己想要的,自己足够懂事,然后,他很满意?
“怎么了?”袁沐又问。
“嗯,没事。”褚非烟摇摇头,转身跑出去。
普洱是一种温暖的茶,浓郁的茶色,温润醇厚的茶香。最适合秋冬天寒时饮用。只是褚非烟对着一杯刚泡好的茶,太烫,一时半刻也难入口。
杏儿幽灵一般穿过厅堂,对于这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孩,褚非烟一直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她能照料那么多鱼,确实很了不起。
褚非烟叫住她说:“杏儿,今天的鱼喂了没有?”
杏儿停了脚步,谦恭道:“早上喂过了,下午还没有。”
“你准备些鱼食给我,我去喂。”
“非烟小姐……呃,好吧。”好像这时候喂,早了点儿。可杏儿到底没说出来。
袁沐下来时,只看到吧台上半杯正在冷却的茶。九珠指指角落的那间房说:“喂鱼去了。”
鱼大概是这世上最安静的生灵,一天到晚游来游去,吐泡泡,仿佛不知疲倦,貌似也活得最简单,最无忧无虑。三千年前,庄子和惠子论辩,说过两句极著名的话:“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每个人眼里看到一个鱼的世界,而鱼儿们,也自有它们自己的世界。或者借用一个够俗气的句式:“鱼儿的世界你还真未必懂。”
它们能简单到不知饥饱。这样的
精致小木碗里盛了大半碗鱼食,褚非烟一手端着,站在一个鱼缸前,自言自语般地说:“鱼儿鱼儿,我是不是多喂你们一点儿,也叫你们尝尝吃撑的滋味儿?嗯?”
刚走到门口的袁沐,差点儿失声笑出来。不知道这姑娘喜欢嫁祸于人,呃,嫁祸于鱼。
而她说着,另一只手的手指贴在鱼缸外
壁上,那些鱼儿竟似得了召唤一般,纷纷朝着她手指的方向游来。她修长莹白的手指在缸壁上游移,画出一个圆,那鱼儿竟也摆着优美的尾巴,一个个追随着游过一圈。她失笑:“真傻,我要害你们吃撑知不知道?……嗯,好吧,我舍不得。”
袁沐却是站在她身后,看得呆了。
曾经,他和小蝉也站在公园的池塘边喂鱼,小蝉的身影倒影在水中,春生草长时节,那些寸来长的小鱼争相游近了抢鱼食,也是不怕的。因为小蝉永远不会伤害它们。
万物有灵性,哪怕一天到晚游来游去、看似这样简单的鱼儿。
褚非烟感觉到什么,一转头,看到门口的人,手下一抖,险些倾了鱼食。她稳了稳心神,不免皱眉道:“怎么悄没声息的?吓死人不成?”
袁沐笑:“怎么叫悄没声息?我又不是鬼。”
不是鬼学鬼,褚非烟不满,嗔怪道:“我喂鱼,你来做什么?”
“我看你喂鱼呀。不行?”
褚非烟无言以对,人家自己家里,做什么都天经地义不是?她转回身去,舀了鱼食均匀地洒在水里。每个鱼缸里只要撒上够鱼儿吃三五分钟的食量便足够,这点基本的知识,她是懂的。
袁沐施施然走近。房间里只有恒温箱工作的声音。他单手支在鱼缸上,悠然道:“某人说的,养鱼的孩子聪明,我来看看这孩子养鱼的本事。”
翻旧账又算什么本事?褚非烟并不接他的话,一边撒着鱼食一边问:“对了,柏翰那边,是什么态度?”
袁沐瞧着她,倒也平静:“不清楚。想来心里的别扭,一时半刻也很难顺过来。”
“多几时几刻,就能顺过来么?”
“不知道,我想,也许会的吧。他痴恋师姐,数年如一日。”
“有没有可能移情?”褚非烟突然转头,眸中的神色,是在期待怎样的答案,大概她自己也不清楚。
袁沐愣了愣,摇头:“我可不敢说。”
“也是。”褚非烟喃喃。还能希望他能回头发现林赫的好么?若真能如此,怕也不必等到现在。
被爱而不能酬之以爱的,都是害人精。
只是伤人与被伤,谁又是愿意的?
褚非烟晃过神来,又洒下几粒鱼食,看看差不多了,抬步移至另一个鱼缸。“那你呢?就这样把人收留在家里,不怕他误会更深?”
“他若到现在还误会我,是不是太自欺欺人?”
有一会儿,两人都没再说话。褚非烟喂完了第二个鱼缸,又转去第三个,继续细细地撒下鱼食。
在喂完了三个鱼缸后,她回身将小木碗递给袁沐:“我想,姐姐这边,让她先静静,改日我再找她聊聊。”
“非烟……”
“这姐妹,既然认了的,她又信了,总不好这样就算完。她自姓安我自姓褚,她虽这样说,却是带了十足的沮丧,你也看到了。不管这是不是她的本意,若我也就这样认同了她,从此舟车异途,泰然无谓,她心底必然又以为我无情,岂不是更灰心?你要捞她出来,总要真捞出水才行,岂有捞一下又半道撒手的道理?”
袁沐一听,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所以所女孩子的心思呢,九转曲折,仔细琢磨了去,大有微妙处。而他的女
孩,真用起心来,虑事也这般周全。而这一切,她本可以置身事外的。
褚非烟看他不语,又一笑:“不过我倒好奇,我和那小蝉,到底是有多相像?”
袁沐略想了一想:“其实,也没有多像,不过是眼睛都很漂亮,笑起来都有浅浅的梨涡吧。只是小蝉跟姐姐分开时还太小,不过三四岁光景,她姐姐也大不了几岁。以后长成什么样,十几年后再见,做姐姐的又哪能分辨得清楚?”
“那你呢?若小蝉还活着,你又分得清么?”
袁沐看着她,怔了一怔,倒笑了:“这不废话么?十岁的孩子长到二十岁,轮廓神韵上通常是差不了太多的。”
这个回答,褚非烟想,姑且也算过得去吧。其实她自己也觉得,若真跨了十几年时间去吃一个孩子的醋,说出去未免叫人笑话。
十岁,纵是再好的玩伴,跟爱情又能扯上多大点儿关系?
“他爱的是你?还是他心里的记忆?”这话多念几遍,大概更像是心魔。
袁沐忽而又低声说:“况且是你,差一分一毫也是认不错的。”
不动声色的甜言蜜语,最是讨厌,褚非烟脸一热,岔开了话道:“剩下的,你来喂吧。我先回去了。”
“这就回去了?周末呀。”袁沐将小木碗朝鱼缸上头一搁,“要不,我们去放风筝?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买到很漂亮的风筝。”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褚非烟看向窗外,揶揄:“痴人说梦么?这天气哪儿能放风筝,一丝儿风也没有,能飞得起来才叫怪了。”
“呃,也是,那么……”
“我还是回去吧。你有你的事,我也有我的事。”
袁沐抬手抚开她眉心的一点忧色,想了想,点头:“我跟你一起去。”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就要一起去?”褚非烟拿开他的手,轻笑。
“陪你呀,做什么都好。”袁沐耸耸肩,说得理所当然。
褚非烟噗嗤笑了:“知道你爱掺和事,也不必什么都掺和。我们女生的事情,你去做什么?”言辞之间,颇带了几分讥诮。
袁沐略尴尬,却又自嘲道:“别这样。我知道师姐这件事,委屈你了。以后不掺合别人的事了,行不行?”
“上次也说不管了,却还是要管。你改不了自己的做人准则。我做什么也是自愿。和你一样,觉得该做才做。你不必说这些没意思的话。”褚非烟眸色轻敛。这几句话倒也说得通透,因为爱而有所为,终归是自己愿意。
袁沐也是怅怅的,牵了她的手道:“我也知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而我,大概是天底下最糟糕的男朋友。”
又来了!
褚非烟扁扁嘴:“用完了给颗糖吃,再无聊不过如此。”她想要抽出自己的手没能成功,别扭的姑娘,到底又忍不住笑起来:“不过你有这个自觉,也算难得。好了,我真的有事,得走了。你照顾好她吧。但是……别再抽烟了。”
“嗯。”袁沐点头:“那我送你,总可以吧?”
“送到小区门口吧,我坐公交回去,不能每次都叫你送,好像我是个三岁孩子。”
“你不是么?”
“自然不是。除非你是五岁。”哼,寒碜我,本姑娘只小你两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