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_115 花影映人面

再次到袁沐家里,褚非烟依旧背着书包。冲一壶茶,两个人在书房里,宽大的书桌各坐一边,袁沐看资料改设计图,褚非烟读史料,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

褚非烟读书读得累了,就凑过去看袁沐的图纸,很多的线条她也看不太懂,却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很了不起。他的额发垂下来,她也觉得专心工作的他,很迷人。

袁沐抬起头对她笑笑,搁下手中的铅笔,说:“过来。”她走近一些,他一把抱了她放在自己腿上。

“啊!”褚非烟一惊,随即抗拒着想要下去,又是推他又是扭着身子往下蹭。

袁沐一手揽着她的腰,低声说:“坐好了,别闹。”不是命令的语气,却有命令的力量。

那手在她腰腹,有着灼人的热度。褚非烟立刻不再动,红着脸不敢看他。

袁沐唇角勾起一抹笑,嗅着她发间的清香,一下午画图的疲惫立刻烟消云散。碎发掩映里是她精致的侧脸,呼吸都那么近,袁沐觉得自己的心跳也是加速的。但之前听她说小时候读四书五经、诸子百家,知道她最初受的是传统的教育,男女之事上其实不比现在的许多女孩子开放,所以也不急于一时,慢慢地一点点地加深感情,他想这个过程,他自己也是享受的。

就像我们的人生,我们不是用几十年来活一个结果,而是用每一时每一刻来活这活着的过程。

给她看下午画的图纸,袁沐说:“看得懂么?”

褚非烟摇摇头:“看不懂,看起来好复杂。”

袁沐就细细讲给她听,哪些线条是代表什么?美学上的设计,工学上的原理。

褚非烟认真听着,觉得这样的袁沐,又是别样的迷人。禹贡说过,袁沐在专业上很有天分。当她听袁沐这样从容不迫却又风神独具地讲着自己的设计方案、解释着自己的设计思想时,她觉得他身上是有光的,禹贡说得没错,他以后会成为最优秀的建筑设计师。

晚餐仍是一桌人热热闹闹地吃,小映依旧最开朗,杏儿依旧最安静,九珠依然温和地笑,吴伯偶尔也会插句话。

餐后袁沐带褚非烟出去散步,小区后面有一条河,袁沐说之前也一度污染过的,不过现在治理得很好,绿化做得也很不错,两岸的树木花草,到了春夏时郁郁葱葱,现在虽不及春夏时的生机盎然,但疏枝横斜,银装素裹,倒也别具风格。

褚非烟说,她喜欢秋冬时节,落叶疏枝,是盛放后的沉淀,是喧嚣后的安静,天高日浅野开阔,却比满眼的花红柳绿更叫人感动。

天太冷,两个人只走了很小的一段路,就打道回府。进楼后褚非烟搓着手呵气,袁沐知道这么一会儿她已经冷了,回到家中叫九珠煮了碗暖茶给她喝。

屋里暖气足,茶煮好时,褚非烟身上已经暖多了,却还是乖乖地将一杯暖茶喝完。她已经脱了外套,穿着一件宽松的粗线毛衣,衣袖略长,遮住一半的手背,纤白如玉的手捧着白瓷杯子,低头的样子,看起来

像个落入人间的天使。

这女孩,是有仙气的,穿最寻常的衣服,便有脱俗的美。

袁沐找了件半长风衣叫她披上,她说喝完茶已经不冷了,不要穿。袁沐却说:“穿上,带你去花房。”

褚非烟有一米七,袁沐却有差不多一米八五的身高。他的半长风衣,穿在她身上都过了膝盖,又宽了些,像个袍子。她每次穿他的衣服,心里都荡起涟漪层层,当下甩甩袖子忍不住笑:“你看,我像不像牧师?”风衣是黑色,忽略质地的话,倒也可以这么说。

袁沐牵了“牧师”上楼,穿过空旷的房间,转入角落里一道楼梯,拾级而上,便看到了灯光夜色,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凉意。褚非烟本能地缩了下身子,他拥了她,再一转,一道玻璃门打开,就又感到了暖意融融。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大片热烈盛开的花海。真真切切的,是花海。他们正置身于巨大的玻璃暖房中。

两天前下的雪,还好好地覆在玻璃顶上,和下面的粉白嫣红,花香萦绕,是鲜明的反差,也是别种趣致。

褚非烟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种梦幻一样的景致,褚非烟原以为只有在故事里才会有。原来人类的享受真的无止境。

袁沐说:“落叶枯枝的意境,毕竟少有人欣赏,其实这样的俗艳俗香亲民多了,是不是?”

这哪里是俗艳俗香?素心兰,金盏菊,赤骨梅,皆是花中君子蕊中仙。褚非烟呼吸着盈盈淡香,眸光似蒙了水雾:“我有些怀疑这是真是幻,袁沐,你怎么想到在这里种这么一大片花草的?”

“不是我,是大哥,这楼是大哥设计的。你看看对面的那座楼,也有这样的空中花坛。”

褚非烟转头望去,可不是?也是一样的玻璃暖房,灯光温暖,影影绰绰的花影婆娑,粉白嫩黄,开得正好。她说:“我可是信了资本主义享乐无极限了。”

“怎么叫资本主义?”袁沐窘,这帽子扣大了。

褚非烟穿过花丛,回头时,花影映着人面,叫人看痴。她说:“袁沐,你说……”说了一半,却又停住了不说,水润的眸子望着袁沐,眼底划过一丝迷惘。

“什么?”袁沐说,“我说什么?”

“没什么。”褚非烟低了头,继续前行。徒留袁沐站在原地摇头而笑。

褚非烟其实是想说,我们门不当户不对,悬殊这样远,该怎么办?可是这问题,最初也那样纠结过的,却还是在一起了。若到此时还提这话,到底没意思。不提也罢。

在某些阶段,我们羡慕那种跨越阶层超越一切的爱情,王子和灰姑娘,千金小姐和穷小子,多么值得歌颂?而另一些阶段,我们明白现实很残酷,门当户对,不是旧时代的陈旧迂腐,是人们在社会发展中总结出的最优搭配。爱情并非至高无上,所有的超越都有漫长和痛苦的代价。

但无论门当户对,还是跨越阶层,甚至超越世俗人伦,都不是初衷也不是

目的。我们爱,不是为了谱写可歌可泣的爱情赞歌,我们的初衷是我们爱上了彼此,我们的旨归是我们想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即便不能偕老,也要记得美好。所有的回忆当我们回忆时,皆能无悔。

青藤的椅子只有一把,不过足够宽大,堪堪能坐下两个人。

身侧身后是花海烂漫,隔着玻璃斜望出去,遥远的天际有几颗星子,不甚明晰,却已算难得。

袁影打电话,袁沐说:“嗯,姐姐……我没去哪里啊,和非烟在花房里看星星……有啊,目测有好几颗……嗯,你要不要过来?”

不到一刻钟,电话又响。这次是袁治。要么是兄妹呢,打电话都选相同的时间。

袁沐说:“大哥?嗯,……我还在赶设计图啊,都没时间谈恋爱……是啊,袁总,我很辛苦……你还好意思催工……明天啊,明天没问题,我准时去公司。”

褚非烟忍笑:“你倒好意思骗大哥,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袁沐淡然:“老板都是万恶的资本家,吃不了亏,骗骗也无妨。”一边说着,干脆把电话关掉。

褚非烟忐忑:“这两日尽陪我了,是不是耽搁了工作?”

“没有。是老板剥夺我的时间,不要多想。”

“我们回去吧。”

“没事,设计图已完成。”

“你再检查一下。”

“不用,再陪我坐会儿。以前都是我一个人。”

褚非烟抽抽鼻子:“其实你和大哥、姐姐的关系很好,是不是?像亲兄弟亲姐弟一样。”

袁沐刮她鼻尖:“本来也不远呀。”

除非烟想,印象中的一些豪门大家里,总是各种明争暗斗,错综复杂。像袁家这样的,倒真是难得。想来该是爷爷睿智,家风好。

又聊了一会儿琐琐碎碎的新事旧事。褚非烟看看天晚,惦着回学校去。说不用袁沐送了,自己打车回去。袁沐沉默一会儿,说:“非烟,今晚不回学校了,住在这里,好不好?”

后天的火车,很快又要分别了,一个寒假,对于热恋的人来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褚非烟抿着唇,终于点了点头。

给褚非烟收拾出来的房间,跟袁沐的房间隔着一段距离,也比袁沐的房间小一些。里面的陈设十分简单,不过是床、桌椅、衣柜等基本家具。和这个家里的其他所有陈设一样,都是低调奢华之物。

褚非烟坐在床上有些发怔,听到敲门声,说:“进来。”

进来的是张杏儿,她端着一个茶盘,茶盘上是一杯热牛奶和几片苏打饼干。

褚非烟道:“怎么还送牛奶过来?我没有睡前喝这个的习惯。”

杏儿微笑:“三少吩咐的,说睡前喝杯热牛奶,有助于睡眠。”

到底是有钱人家,各种讲究,褚非烟想,随口问了句:“你们三少呢?是因为睡眠不好,所以喝这个么?”想着暑假里跟他在外时,他也没这样矫情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