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88章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寻秋池的警官证显然没上交,就等着这种时候拿出来招摇撞骗。她立即掏出证件,对方却没有看,只狐疑地看了一眼法师的光头,小声说:“伯伯,我……我相信你们,但是我有点……有点……”

老靳立即赶人:“那个潜同志、法同志,你们两个出去走走。”

潜渊耸了耸肩依言而行,法师本来就没脾气,也跟着走了。老靳问年轻女孩:“就留这个小姐姐在这陪你行吗?”

女孩点了点头。

老靳说:“行咧,那我也出去走走!”

寻秋池总算知道干嘛这么着急把她找来了,顿时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啊!

老靳说:“那你把昨天晚上事故发生时的情况都告诉小姐姐,别隐瞒什么,把你所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寻秋池装模作样地掏出小本本。

年轻女孩目送老靳的背影消失在病区门口,喝了一口豆浆,充满企盼地问:“姐姐,我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啊?”

寻秋池不知道,含混地说:“应该快了吧。嗯,你叫什么名字?你在厂里干多久了?”

女孩说:“我叫万枝花,是邳州人,前年秋天开始在咱们厂上班,到现在快一年半了。”

“算是新工人?”寻秋池问。

“不新不旧。”万枝花说,“咱们厂工人流动挺快的,有时候换一个订单就换一批工人,不过也有连续做了好几年的。”

“你是什么工种?”

万枝花说:“打磨。”

“手工打磨?”

万枝花说:“机器磨过了,再手工磨。”

“你们那个车间上班的都是打磨工?”寻秋池问。

万枝花摇头:“我们厂就一个车间,大家都是在一起干活的,机器也放在一起,没有专门的打磨车间。”

“你们车间空气挺差的吧?”

“当然!进了车间都不敢脱口罩,否则好几天嗓子里都不舒服。别说鼻子和嗓子受不了,连眼睛都受不了,总觉得灰蒙蒙一片,老想眨眼睛流眼泪。我和要好的小姐妹都带着保护眼镜上工的,就是焊工用的那种透明塑料的,不然连眼睛都睁不开。”万枝花说。

“粉尘这么严重?”寻秋池问。

“嗯。”万枝花说,“尤其生产线全开的时候。”

寻秋池问:“爆炸的时候你在哪里?”

万枝花脸一红:“姐姐,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旁人,连伯伯和你的同事都不要告诉好吗?谁都不要说。”

寻秋池拒绝:“那可不行,我们这是事故调查,必须掌握所有的情况,也必须把所有的情况汇总起来追查事故原因。你想想看,虽然你现在受了伤躺在医院很痛苦,很难受,但是你的许多工友们要么当场死亡,要么生死未卜。你现在回答的问题不仅仅为了你自己,还为了他们能不能讨回一个公道。所以不但现在你要告诉我,以后如果别人——比如安监、刑侦的同志——来问你,你也得照实说,不然很可能把调查人员引入歧途。懂了吗?”

万枝花说:“我懂了。

我会老实说的。”

“你当时在干嘛?”

“我在偷懒,”万枝花吸了一口气,“我在给男朋友打电话。”

“男朋友?他在哪里?”

万枝花说:“他在深圳。应该和这件事没关系吧?”

寻秋池咬着笔头:“嗯……那么远应该没有,你继续说。”

万枝花说:“我和男朋友今年国庆节要回老家结婚了,所以正在商量把他家里的老房子翻新的事。昨晚上遇到一件着急决定的事,所以我才偷偷趁着工长不注意,跑出去打电话。”

“工长?算是小组长之类的?”寻秋池问。

“嗯。”万枝花的眼眶顿时红了,“我们正在赶订单,当班时除了上厕所,不让随便乱逛,这是厂里的规矩。工长是女的,三十七八岁,其实人挺好的,就是脾气急,我有点儿怕她。现在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活着,她家里还有刚上初中的小孩呢……唉……”

“然后呢?”

万枝花的眼睛里闪现出恐惧:“然后……我刚刚跑出车间,就听到一声巨响,接着门板就把我压上了。”

“门板?”寻秋池问。

“嗯,是门板。”万枝花说,“因为我怕工长找我,所以不敢跑太远,也不敢绕到车间侧面去,那里没有门窗户又高,有一米五呢,我爬不进去。所以我就站在车间门外,躲在门背后。”

“车间门什么样的?”

“是两层大门,里面一层是木头,外面一层是铁门,都是以前咱们厂还是国营企业时就开始用的,据说年纪比我还大呢。”万枝花说。

寻秋池对她的站位需要确切了解,于是纸和笔递过去:“小妹,你画一下吧。”

万枝花便低头画起来。原来那车间东西走向,只有东侧有门,西侧则和围墙连在一起。东侧的门是两扇开的大门,而且是双层,内层和外层之间隔了有半米,也不知道当初为何如此设计。

除非有大型机械出入,两层大门平常都是不开的,开的是大门中内嵌的小门,小门也是两道,都是铁皮的,由于常年开合,反而运转顺滑,不像大门那般早就锈死了。

“你站在小门外?”寻秋池问。

“是的。”

“小门开着吗?”

“半开半合。”万枝花担忧地问,“姐姐,车间爆炸是不是和我有关系啊?小门本来是全开着,是我把它合上一半的,因为我怕工长看见我。”

寻秋池笑了一下:“哪有啊,粉尘爆炸是空气中的可燃物质微粒到一定程度又遇到了点火物的结果,就算在空旷的地方,该爆炸照样爆。你还记得台湾又一次粉尘爆炸吗?就是在公园广场上,一群年轻人正在听演唱会,主办方为了烘托气氛撒彩色玉米粉,结果遇到明火瞬间爆燃,死伤了好几十个人。”

万枝花摇头,她不知道。作为一个小镇青年,她并不太关注外界,况且这已经是过去好几年的旧闻了。

“于是你被小门压住了?”寻秋池问。

“我被炸晕过去了。”万枝花说,“不

知道过了多久才醒过来,发现小门压在我身上,而且我躺的地方距离车间好远好远!”

“那应该是爆炸的一瞬间被气浪推出去的。”寻秋池问,“当时车间怎样?”

万枝花愣怔地注视前方,仿佛十分不愿意回忆当时的场景,那种人间地狱,过了十多秒低头啜泣:“一片火海。”

她哭道:“后来我又晕了过去,再醒来就躺在医院了……那时我简直是疯的,一直大哭大闹,多亏伯伯陪着我,安慰我……姐姐,我的爸爸妈妈真的马上就要来了吗?”

“当然是真的!”寻秋池拍胸脯,“你那靳伯伯也说了,最迟下午。对了,爆炸前后,你在车间发现过什么不寻常吗?”

“不寻常……”万枝花止住眼泪,歪着头思索。

“就是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奇怪的地方,让人觉得蹊跷的地方。”寻秋池说。

万枝花想了一会儿,说:“安静。”

“什么意思?”寻秋池问。

万枝花说:“姐姐,我不知道你以前去没去过金属加工厂的车间,我们的车间是很吵很吵的,和工友当面喊话都听不清楚。好多老工人不到五十岁听力就不行了,就是因为车间里太吵,伤着耳朵了。但是爆炸之前,就在我站起来准备往车间门外溜的时候,有一瞬间特别安静。”

“多长的一瞬间?”寻秋池问。

“两三秒钟。”万枝花说,“我当时还以为大家看到我了,都停下手里的活计盯着我呢。”

“嗯……”寻秋池若有所思。其实这种情况在现实中另有印证,大家都上过学呆过教室,有时候自习课老师不在,教室里闹闹哄哄的:有人交头接耳,有人吵吵嚷嚷,有人嬉笑打闹,互相扔书……突然就有那么几秒钟,所有的嘈杂顿时停止,接着又重新出现。这其实是个概率问题,正好所有人消停下来的那一瞬间凑到了一起,莫非工厂之中也存在这个概率吗?

她拿这个事例问万枝花,后者说:“姐姐,你说教室突然安静的现象我也经历过,但是车间不是这样的。”

“机器一直开着?”

“嗯。”万枝花说,“昨天晚上距离我们远一些的车床是关着的,只有打磨的机器开着,但是不打磨空转的时候,它发出的声音不大。像我们这种人的耳朵,在吵闹的地方呆久了,听到那些嗡嗡声就当没听到一样。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周围好安静,所有人都没碰打磨机,而且我现在想起来了,还少一个声音。”

“什么声音?”

万枝花抬手,空指着上方说:“排风扇。”

她补充:“我们车间两边墙壁上,靠房顶的地方,装着八台大排风扇,平时都是不停地往外排风的,昨天晚上爆炸之前停了。”

寻秋池倒吸一口冷气:“停了多久?”

万枝花摇头:“我不知道,就确定我感到安静的那一瞬间,排风扇是停着的。姐姐,这和爆炸有关系吗?”

“你说呢?”寻秋池反问,她忙不迭站起来,嘱咐万枝花自己坐一会儿,然后飞奔到病区外找其他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