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这样对她对我都好
“你这是生气了?我可不是故意偷听。只是前头快要开席却不见你人影,我只好自己来找你。”微带笑意却依然令人觉得薄凉的声音,洁净如初冬第一场雪。
假山后缓缓绕出锦袍白裘的男子,仪容俊雅,脸色苍白,气质清逸而神秀,整个人宛若冰雪雕成,竟有种弱不胜衣之感。
男子凝视着朔月,双眸清亮如碧泉,神情充满怜悯,语气却依然是漠然的。“原本是来找你去参加宴席,不曾想亲眼见到这么一出好戏。你果然硬得下心肠,那些话未免说得太不是东西。”
“谁说不是呢?”朔月垂眸一笑,慢悠悠道:“今天人多眼杂的你跑来做什么?也不怕引来他人警觉惹麻烦?”
“我的麻烦什么时候少过?”男子满不在乎地摆手,眼神意味深长,“我来总比那两位来要好,你应该不希望刚才那一幕让皇上见证到吧?”
朔月眉毛抽了抽,突然好想打人,那对父女俩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谁被他们盯上谁倒霉。“皇帝都这把年纪,又不是市井街坊里成天东家长西家短的大妈,怎么还这么热衷八卦?”他冷笑,刻薄如刀。
男子被他毫不客气的话噎得死死的直翻白眼,见他一脸不屑的冷笑,他无奈地摇头叹气,“你说话悠着点,即使不怕祸从口出,总还要注意些影响。”
朔月冷哼一声,不语。
“我看这女孩还行,你既然敢带她见我,想必也有几分上心,又为何拒绝?”男子悄悄打量他神情,试探道。
“萧灵菡防她和防贼一样生怕我和她有牵扯,你却又为她说话,你们内部意见都不统一,叫我听谁的?”朔月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男子冷笑,“你会是那种受人摆布的?你不是从来都只听你自己的吗?”他嘴角微抽,“若非我实在不想有人天天在我耳边唠叨要我劝你娶妻,你当我乐意管这闲事?”
“既然你不乐意管,就当他们是苍蝇叫,置之不理就是。”朔月漠然。
男子皱眉打量着他,神情渐渐变得严肃。“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排斥所有女孩子?”
“我不排斥和鸣。”朔月不动声色提醒。
男子神情若有所思,“可我总觉得你对和鸣差了点什么,喜欢可能有,爱却绝对没有。”
“你琢磨的倒是挺多的,看来是日子太闲。”朔月神色冷淡。
男子叹口气,凝视他的眼神复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什么也没想。”朔月淡淡道:“不该想的事我从来不想。”
他的征途很长,长到他自己都觉得看不到尽头,肩上的责任那么重,目标却那么遥远,在跋涉前往终点的征途上,衰弱、疲倦、悲伤、绝望、痛苦、猜疑……中断的理由却那么多。他只能眼也不眨地盯紧目标一刻不停地前行,哪怕明知这样做会错过多少美丽的风景,会和生命中多少美好擦肩,而这样的错过和擦肩,极有可能一生都无法弥补,他也只能让自己的心冷些更冷些,冷到有一颗金刚心浑然不侵,不过是为了那护佑亲眷天下长安的熹微希望。
至于他这么做会不会断送她人的熹微希望,他顾
不得那么多。
长痛不如短痛。他抚着琴弦冷酷地想,也许以后她还会感激他终结这段单相思,总比跟着他深陷永夜般寒冷深长的杀戮鲜血倾轧争夺之中朝不保夕,时刻提心吊胆要好得多。他自保都难,又拿什么来承诺她安稳美满一生?
“你对她说纳妾有些过了。”男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就算你是刻意,但刻意某些时候也代表上心。”
“上心?”朔月漠不关心地一笑而过,语气温柔,言辞却凉薄,凉薄到连男子都觉得他欠揍。
“谁叫她喜欢我呢?”
若他与她只是普通的联姻搭伙过日子,彼此无心,他不会说这话。可她喜欢他,这就必须要慎重对待了。
早在责任和愧疚耗尽毕生精力和热情的他,又见识过母亲大半生的痛苦不幸,对情爱看得很淡漠。他坚持一夫一妻,与其说是对妻子的爱情,还不如说是为责任。
是的,责任,他需要为自己的行为和婚姻负责,这和妻子是谁无关。他无论娶谁都会对她负责。
两情相悦、白头偕老、心心相印……这些对他而言都是浮云。
他对自己的妻子人选,多半还是出于对事业的考虑。这种考虑不仅是岳家势力,更多的是妻子本人的能力和带来的助力,连世人在意的子嗣他都已经看淡。
毕竟他身处这位置,一不小心就会船翻人亡,那种文不成武不就身心脆弱的大家闺秀……还是算了吧,他可不想面临神对手时身边还有个甩不掉的猪队友。
他不会也不想花心思哄女子开心,抓权护亲都来不及,责任和愧疚两副重担他已挑得异常艰难,偶尔得空他只想歇一歇,那种时时刻刻在他面前彰显存在感想得到他关心照顾的妻子,他实在不想伺候。
可林逐汐这样苦苦追求他,难免会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谁知道成亲后会不会大失所望变了嘴脸?何况她太过稚嫩纯粹,如何能应付朝堂江湖的腥风血雨以命相搏?他不会要一个拖后腿的妻子,更不想连累她白白送命。
“可我总觉得你是在乎她的,你拒绝她也是不想拖她入险境,这说明你心里也是关心她的不是吗?”男子微笑。
“换做其他女子,我也会如此。”朔月漠然。
“话说得这么重,你一点都不担心?”男子眉梢微挑。
“她不会有事。”朔月冷而笃定。
践踏过太多女子芳心的他,早已磨砺出铁石心肠,常人眼里的美人恩深,对他而言平淡无奇,如果可以,他宁愿用这份美人恩深,换一个能干的下属。
何况一个面对感情都能坚持自我不妥协的女子,内心至少不会脆弱,不会为此失去理智犯傻。
男子忽然叹口气,看他的眼神宁静而悲悯,“你这又是何必?干嘛一定要让自己这么累?”
朔月不答,只轻轻挑弦。
能感觉到累也是好的,至少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生命如此珍贵又如此脆弱,能活着已是上苍的恩赐。再累再苦也是要活下去的,他不能退不能倦怠不能软弱沉迷,不然等着他的就是他和所有和他有关的人的尸骨无存。
他话里的意思他明白。如果只是为个人生活考虑,林逐汐这样的女子的确更合适,她能给他轻松平和的生活让他偷个闲,毕竟这样的女子单纯好哄还听话易掌控,不需要他费心思。像和鸣那样心有丘壑腹藏锦绣的女子,对他的事业帮助很大但不好掌控,如果他压服不住她,大概夫妻生活不会平静。
两种人各有利弊,就看他怎么选。
可想偷闲也要先有命,事业不成必然丢命,那时再闲又有什么用?“现在断了念想对她而言是好事。至于我……”他顿了顿,语气坚定道:“我不后悔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
男子深深叹气,知道再劝也没用。这人心智坚毅天生领袖,决定的事不容他人置喙,他也只能提意见不能做决定。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林逐汐,但愿她历此挫折后还能坚持到底,最终能打开他冰封多年的心。如果不能……
他思绪一顿,微笑摇头,不能也就这样吧,只当自己看错了人。
“这些事再提也没意思。”朔月忽然道:“你来看看这个。”
男子愕然瞪着他递来的荷包。桃形,白底湖蓝边锦缎上,绣着一幅精致的桃花流水图,构图精巧配色淡雅,针脚细密花纹逼真,脉脉流水与胭红桃花交相辉映,清雅中别具娇艳。
他饶有兴趣地挑眉,“绣功倒是精美,但送这种东西不都是用来传情的吗?你居然还收下,难道……”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朔月冷冷打断,他的话说得相当刻薄。“你的脑子里除开男女之情,就不能装点别的吗?”
男子一噎,暗暗磨牙,阴恻恻问:“你什么意思?”
“我不是让你看绣功和外形,我是让你看绣技。”朔月冷冷斜她一眼。
“刺绣就像写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我以前可没见过。”男子的目光掠过香囊,不以为然。
“朽木不可雕!”朔月撇过头,干脆眼不见为净。
“你……”男子气结:这家伙说话太讨厌了,有时候真恨不得毒哑他。
“每朵花的脉络组合起来恰好是一个字,这种技法你确认没见识过?”朔月恨铁不成钢地提醒。
男子一怔,仔细凝望香囊,朵朵花瓣在锦缎上悄然组合,飘逸的汐字跃然显现。
这种绣法他还真见过。
德妃擅绣,其绣技便传自其母,据她无意中透露,家中绣技传女不传媳从不外传。安国公府满门抄斩,这门绣技也已失传,香囊主人是从哪学来的?
“这是林逐汐绣的?”他眉毛紧蹙,心想这关系越来越乱了,难道林逐汐还和德妃四皇子母子有关联?可若真如此,他又怎会在朔月面前显露出这种绣技?
“去查查华家吧!”朔月自然不会告诉他这是自己悄悄从林逐汐那里带回的,平淡的语气像在说要去请客吃饭。“如果他们真的和当年的安国公府郑家有联系,就斩草除根。”
男子轻轻一叹,默然。
阳光落在他眉宇,映出他眉间淡淡倦意和黯然,隐在暗处的眸子,却黑沉如乌玉。
赫然是应该在七王府养病的萧景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