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伤愈下地

絮絮叨叨的话题从文昭皇后和七皇子跳跃到他身上,前面的不过是铺垫,为顺理成章地打探他的情况。

然而最后的结果还是空白和沉默。

“不知道比知道幸福,知道得越多危险越多,活的也就越痛苦。”

朔月甚至毫不避讳地直言,意图打消她的念头。无论她怎么软磨硬泡再三试探,都被他滴水不漏地防护挡回。

最后林逐汐撑不住模模糊糊地睡去,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掠过脑海时,竟是自己今晚会不会做往事的噩梦不得好眠?

出乎她意料的,她竟然一夜无梦睡得香甜,安安稳稳到天明。

次日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她抱着被子呆坐在床边,反应迟缓仍未完全清醒的大脑里不断回放过昨夜的一切,她有瞬间茫然。

起身时她看见枕边有一枝鲜花,娇艳欲滴,一看就是刚摘下不久的新鲜花朵。蔷薇花上的小刺,都被细致地剪去。

林逐汐呆呆地看着那枝蔷薇花,心潮起伏似海水卷浪,呼啸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一时竟分不清是梦幻还是现实,或许这只是自己沉眠未醒的美梦?

花瓣轻软,载不动无言的心事。

她忽然抬起手臂,嗅了嗅自己的衣袖,淡淡的杜若香,经久不散。

他该不会真的守了她半夜等到她睡熟过去才离开吧?

她心里涌起几分甜意,不多,微醺,宛若一盏陈酒,入口时平淡,越回味滋味越绵长。她简单的心思乱了乱,像春风吹动春草破芽般幽微,万物初生般温存。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心情愉悦而清甜,连成双推门进来都没发现。

“小姐?”成双奇怪地看着她对着一朵蔷薇花发呆,“这是园子里新开的蔷薇花?真漂亮。”

“哦!还好。”林逐汐如梦初醒。“现在什么时辰?”

“巳初一刻。”成双心想小姐今天起得算晚了,莫非是昨晚没睡好?

那她这一觉也的确睡得够晚的,林逐汐恍然点头,心想养伤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早起晨昏定省。她的伤也好得差不多,再过两天也就可以下床走动了,到时候正值中秋,运气好还可以出门玩两圈。

越想越是这么一回事。她支使成双取来一方巴掌大的琉璃花瓣碗,玲珑剔透的碗里盛满清水,滋养着一朵盛开得恰到好处的白蔷薇。

成双看一眼林逐汐明亮的眼眸,眉毛微蹙,想了想道:“小姐,六小姐最近整理库房做得不错,您看……”

“这是好事。”林逐汐淡淡道:“她再怎么样也姓林。”她不喜欢林逐湄,但也不会特意去踩她两脚。闹得太难看不过是两败俱伤。

想到林逐湄就想到萧崇烈,她有些厌烦地闭上眼。她觉得林逐湄更适合萧崇烈,至少比自己适合。可惜萧崇烈着眼的是身份,而自己的确挡住林逐湄的路,也不怪她对自己心存嫉恨。如果自己能嫁出去或许会好很多。可长幼有序,林逐湄不嫁,自己也没可能嫁。

想到嫁……她的心思开始飘远,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朵白蔷薇。原本是想温水煮青蛙,现在看来也有效果,他对自己也熟悉不少,但要说那方面的意

思……她是一点都感觉不出来。

开心的同时她更沮丧,她觉得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似乎永远也没有消失的一天。

她越想越烦躁,洗漱梳妆后拿起床边的绣花棚子练习针法,机械的动作让她的思绪渐渐平静下来。

苦练近一个月,她的针法大有进步,如今绣出来的东西虽还有不足之处,但总归可以拿出手。如今天气渐凉,自己若亲手为华夫人做一条抹额送给她,母亲肯定会高兴。

想到就做,她挑出一块秋香色布料,重新架起绣花棚子,选出颜色浅淡的月白色丝线穿过针眼拉得长长的,手脚麻利地挽个结,一阵扎在绫布上,小心地绣起中间的梅花,套针很难绣,她一不小心就会绣废,不能有半分马虎。

成双无声无息地支起窗户,回眸看向安静做针线的主子,少女清丽脱俗的面容沉在阳光里,眼神温软而迷蒙,像一朵开在雾中的花,拈起细细的绣花针的样子安静而美好,像名家笔下的水墨仕女图。

十六岁,芳华正茂的少女,一朵刚长成的水灵灵的鲜花,最美丽最娇艳欲滴的年龄,却要被嫁人的狂风催折,一不小心就是失去阳光雨露寂然枯老在时光深处的下场。

成双有时候忍不住想,小姐她就不怕吗?如果所托非人遇人不淑,她这辈子就算完了。爱,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她生出这样的勇气?

她不知道,也许她这辈子,也都不会知道。她想她也宁愿不知道。

林逐汐自然不知道成双满脑子的弯弯绕绕,她的伤养了半个月,如今已好得差不多,估摸着再过两三天就可以下地行走,她要尽量在那之前把抹额绣出来,任务很重,又不能假手他人,没空理会其他事。

等到林逐汐终于可以脱离在她看来漫长沉闷的养伤生涯时,她整个人都松口气,焕发出新的光彩来。

再这么下去,她真的要闲得长蘑菇了。

她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又洗完头发,坐在院子里边吹风边绣抹额,还差最后一点点,绣好就可以拿去向母亲邀功。

华夫人正吩咐身边得力的大丫鬟为林逐浪的婚事做最后的准备。

林逐浪的婚期定在九月初三,眼瞅着就只剩大半个月,依然在做最后的准备。

林逐汐等到华夫人说完,才悄悄地上前,态度自然地给华夫人揉着肩膀,顺手将抹额递到她面前,献宝般地道:“母亲,这是我亲手绣的,您看看怎么样?”

华夫人看着手里的抹额,对着阳光仔仔细细瞅半晌,笑道:“果然你以前是不肯用功的缘故,如今认真做起某件事来倒是像模像样的,中间的萱草虽绣得不完全逼真,但针脚细密,也算不错了。”

林逐汐干咳两声,有点脸红。自欺欺人地想不完全逼真就是还有几分逼真的吧?

华夫人见她脸红的样子,眉眼弯弯地笑,又指出她针法中的不足,仔细教给她针法上的注意事项,确认她记住了才转移话题说起林逐浪的婚事。

“你的新嫂子将要进门,你最近可要听话点,别惹祸知道吗?”华夫人语气亲切如春风。

“母亲,瞧您说的,您这么端庄知礼的女儿会惹祸吗?”林逐汐抱着华夫人的手臂,

笑嘻嘻地抬高下巴,故意摆出一幅骄傲的小模样撒娇。

华夫人没想到她突然来这招,怔怔地盯着她半晌,终究还是没能绷住,用食指点着她的额头,笑了。“调皮!”

“怎么会是调皮呢?明明是实话。”林逐汐洋洋得意。

华夫人失笑。

说了阵闲话,林逐汐知道华夫人还有很多事要忙,她又不想被临时抓差,蹭了顿午饭没多久就乖乖地告退了。

回去以后没事干,她又拿起绣花棚子,想到上次答应林逐渊玩给他绣的扇套才绣到一半,从箱笼里找出来继续绣。

她扯了根水天青碧的丝线缠绕在指尖,长长的丝线在她纤长的手指间绕成条理分明的圈,她呆呆地看着线圈,出神地想着如果感情也能像线圈一样理得分明,人生会不会因此简单很多?

没等她回神,外头就传来丫鬟的通报声:林逐渊来了。

掀开的帘子带起灿烂的日光,却灿烂不过林逐渊的笑容。

林逐汐一直觉得他才是府上最聪明活得最潇洒的人,目光清醒,懂得给自己留后手和藏拙,从不着眼一时得失,图也只图长远利益,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比林钦更适合做一家之主,可惜这世上没那么多心想事成。

“最近都不见你,又跑到哪里玩去了?”

林逐渊笑嘻嘻逗弄她,“你猜。”

林逐汐才不猜,坚决不要惯坏他这毛病,他不说拉倒,不过是寒暄,他还以为她非要知道不可?

“你就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吗?”林逐渊叹气,妹妹这么淡定,让他很没有成就感。

“你想说自然会说。”林逐汐低头继续做女红。

“看到你安静绣花,我还觉得挺不习惯的。”林逐渊总觉得妹妹没这么淑女。

他边说边探头瞅了瞅林逐汐做的针线,绣的是碧波荡水竹纹扇套,针脚细密图案灵动。林逐渊大赞,转了话头笑道:“小姑娘家用蔷薇、芙蓉、玉兰花样就挺好,用水纹竹节倒也显得英气。”

不过,就算林逐汐绣出一张大饼来,林逐渊也能赞成一朵花。

“我倒是个俗人,只喜欢桃花牡丹的,觉得竹纹太素太单薄。这不是你要的扇套吗?忘了?还是改主意决定不要了?”林逐汐抿唇微笑,神情微带揶揄。

“原来是给我的。”林逐渊自动忽略她的揶揄,立刻乐得眉开眼笑,再看扇套就觉得那竹节纹也好看得举世无双,“我都快忘了,难为你还记得。”

“说得好像我记性很差似的。”林逐汐白他一眼,“就快做好了,大概今天傍晚就能送给你。”

“嗯,你记性很好。”林逐渊随口道:“最近一直呆在府上很闷吧!明天我陪你出去逛两圈怎么样?”

“就咱们俩?”林逐汐眉梢微挑。不带林逐湄岂不是太明显?表面上的一视同仁总还要做到的。

“你觉得她会去?”林逐渊笑得讽刺而笃定。

林逐汐沉默。肯定不会,临近林逐浪的婚期,要准备的事很多,这么好的证明自己的机会,林逐湄绝不会为玩乐而放弃。

“明早我就去和母亲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