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你的桃花还挺多

飘荡的夜风卷来一声隐约的轻笑。

笑声低沉悦耳,带几分清冷的凉意,细细听来还有几分讽意,让人想起月夜里随风暗飞散入古城的笛声,像细细的羽毛撩拨着心弦,和着窗外唰唰作响的风吹竹叶声,有种奇特的和谐共鸣。

林逐汐怔怔地环顾房间,没人,难道是自己的错觉?难道是自己躺太久脑子有些乱?

没想出所以然来,她坐在床边呆了呆,躺下睡了。

就她现在这状况自保都难。如果真有人来,他有恶意自己也没办法,走一步看一步吧。

又是一声轻笑。

这次声音近了些,像就在床帐外响起,林逐汐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她转头去看,想起这帐帘做得极好,从里往外看能看得八分清楚,但从外往里看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

她看到床边多了个人,但隔得有点远,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只从那高颀挺秀的身形看,是个男子。

来的会是谁?

林逐汐的手悄悄地探向被褥下。

风来香满绣帘开,窥人的却不是明月,而是一只手。

来人掀开一线帐帘,姿态坦然得像在自家自己的房间。然而映入他眼帘的却不是少女巧笑嫣然的容颜,而是一道雪亮如练的刀光,闪电般划破他的视野。

他怔了怔,颇为意外。

一怔之间刀光已至眼前,眼见就要冲着他心口劈下,他迅速反手准确地扣住她执刀的手掌,轻巧地取走她的薄刀在掌心把玩。

“这算是你给我的惊喜吗?”耳边有人玩笑般开口,语气很轻松。“可惜太过惊喜,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还是不要吧。”

林逐汐怔住,她猛地抬头,眼中瞬间充满喜色,脱口而出:“朔月!”

“可不是我?”帐帘唰一下全部掀开,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清冷容颜,灯光下他面部轮廓柔和不少,面容惊艳,一双眼眸却隐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影里淡淡打量她,眼神里意味难明,微带凉意。

林逐汐唰的一下坐起来,动作太快牵动脚踝,想到大夫的嘱咐她动作一僵,一僵间她身子失衡,身不由己地歪向床头,脑袋对着床头撞了过去。

眼看额头上就要多个大包,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东倒西歪的身子被人扶住,她一头撞到他怀里,瞬间身子紧绷脸颊红透。耳边朔月在叹息,“伤患要有伤患的样子,乖乖地别动,好好养着。啊?”

说话间他扶她坐好,在她背后垫上靠枕,自己倚着床栏淡淡看着她。

林逐汐脸颊一阵烧红,她真不是故意的,就是看到他太激动失态了,她手指攥紧被褥,努力克制住自己欢快雀跃的心情。“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那个青梅竹马送你礼物的时候。”朔月淡淡答。

林逐汐:“……”她突然觉得特别心虚,目光像漂流瓶似的飘飘荡荡到处乱转,看天花板看窗户看地面看被子上的花纹就是不敢看他,脑中思绪纷飞如脱缰野马,但她到底想过什么,她全都

不知道。

自己这样算不算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啊呸,胡思乱想什么?自己对叶铭檀根本什么意思都没有,明明是打算专心攻克他一个的。

所以说,自己到底在心虚个什么劲?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她唰的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但不知为何,对上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眸,她又觉得心虚了,讪讪地避开他的目光。心跳如鼓,她呆呆地坐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见到他她的脑子就变成浆糊。

“你怎么会来?”她呆呆地问。

话一出口她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这是什么话?感觉她好像很不希望不欢迎他来似的,明明自己就在盼……她脸色变换不定,像打翻颜料铺,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

“我来看看你的情况怎么样。”朔月并未在意她的态度,漫不经心答:“关于你的消息不断,我也懒得分辨真假,自己亲眼看过最放心。”他顿了顿,语气有点奇异,看她的眼神里渐渐多出一种奇特难明的意味。“我倒是没想到,你的桃花还挺多。”

林逐汐呆呆瞅着他难辨喜怒的神情,像做错事后被大人抓包的孩子,急得连忙解释,太过紧张,她的声音都结结巴巴的,“没……没有的事,你别想多,我……我只把他当哥哥……”

朔月沉默,目不转睛地瞅着她,乌黑的眼眸沉凝如渊,静静地倒映出她焦急紧张的面容。

林逐汐讪讪地住口,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想怎么感觉自己自作多情来着?

“他还可以。”朔月忽然道。

“什么意思?”林逐汐一怔。

“就是他比萧崇烈顺眼的意思。”朔月云淡风轻答。

林逐汐默然,她可不觉得他这评价有多高。他对萧崇烈不是敌视吗?

朔月也不再开口,低头打量手中匕。他伸手细细抚过秋水般的刀锋,刀很薄很亮,薄如纸,亮如少女看到心上人时飞起的眼波,但非常锋利,稍不留神就会割到手。

“好刀!”他由衷赞叹。

林逐汐怔怔地看着他爱不释手地把玩那把匕首,下意识解释。“这是五哥送给我的,我刚回府时正值年尾天寒,有一次从花园经过时被绊入水池险些丢命,侥幸脱身后很长时间里一直心神不宁噩梦缠身,经常整夜失眠难以入睡,五哥送给我这把匕首,还帮我设置巧妙的机关暗格,说是神兵利器有伏魔镇邪的效果,压在枕下可以保我一夜安眠,遇到意外时也可以用来防身自救。”

那天的池水冷到她骨子里,她会水,但寒冬腊月里衣服穿得多且厚,棉衣吸水后变得特别重,拖着她直往下沉,她当时毕竟只是十三岁的小姑娘,力气不足,心智也不够冷静成熟,几番挣扎力量渐失慌了神,好在她不肯认命,拼死紧抓住岸边结冰的石头死命爬上岸,冰石头冰冷硬滑,她的指甲生生折断流血,肌肤贴在冰面上太久被黏住,她为此不得不活生生撕下一层皮肉。

她大病卧床不起,但她落水的事静悄悄的没惊起半分涟漪,查不到半点蛛丝马迹,就像这件事只是简单到不能更简单的意外。

她因此寤寐难安形销骨立,看谁都带三分疑心,最后还是林逐渊按照林逐涛的建议,送给她这把匕首,她才渐渐安心。

但从此她关闭心门,府中除开林逐渊,她不相信任何人,哪怕是她的亲生父母。

她不信他们会查不到,他们只是不想让她知道。

她不会再傻傻地以为关心就是关爱,亲切就是亲近,血缘就是依靠,更不会为小恩小惠而推心置腹。

这府上人人都有自己的利益盘算,什么父母亲情,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东西。

她算什么?不过是林钦和华夫人召之即来呼之则去的猫狗,需要时推出去交换利益的棋子。

明亮天真不再,她一夜成长。

所有的成长,都是从鲜血和生命的教训开始。

而这把见证她成长的匕首,因一直不曾需要,她从未用过。也许她潜意识里也不想再看见它,便将它镇在不见天日的暗格。

不料今日第一次使用,竟是用它来对准自己的心上人。

世事讽刺,竟至于斯。

“怎么了?傻了?”她的情绪不对,周身气息波动太大,眼神太阴冷可怕,竟连他都怔了怔,他俯身来探她的额头,心想这丫头是不是病了?

掌心贴上她光洁的额头,肌肤细腻滑 润如明光软缎,触感柔软而温暖,像放在火炉边烘暖的丝绸。他心里微微一动,那样的触动细微又持久深远,仿佛于无声处听惊雷。

林逐汐脸颊微粉,他的掌心光滑细腻,只在指侧生着一些薄茧,那点坚硬触着她的柔软,像细砂纸轻轻摩挲过柔软的心,淡淡的痒里忽然间生出细微的痛,痛至凛冽。她轻轻垂下眼睑,整个人安静下来,于惊涛骇浪中漫游回溯,默默回味此刻心情。

她心里忽然生出不祥的预感,像预料到天意的残酷,从而害怕下一刻可能会有的危险和苦痛。就像隆冬时节看见大片灿烂盛开的花海,美则美矣,却因为太美太艳,让人清楚地知道不可能长久。

这一刻气氛安宁,安宁到近乎凛冽肃杀,长天下飘落一朵落花,像禁不起命运摧折凋零的生命。

“没发烧,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一刻他看她的眼神,竟然是温柔的,连语气都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亲近,带着淡淡的劝哄和纵容。“难道是因为这把匕首?哎,别生气,还给你。”

林逐汐呆呆地接过匕首,看着他云淡风轻的神情,心头忽生深深倦意。

她忽然抬手抱住他,将脸深深地埋在他怀里。

朔月本是一个半弯腰姿势,被她猝不及防的一抱吓得差点栽倒,好在他反应快,迅速抓住床沿稳住身子,才没撞到她身上,心里暗叫好险,他对她这出乎意料的动作有些无奈,又不好意思直接挣脱挫伤小姑娘的自尊心,只好尴尬地僵着。

“哎,你……”

“放开”两个字没能说出口,因为他几乎立刻感受到胸前衣裳的湿润。

他怔在当场,连想说什么都忘了。

她是在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