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生辰快乐
直到两人再次并肩站在云雾山顶看着底下古老雄伟的桦月城,林逐汐依然如坠梦中的虚幻感。
她想不到自己会这么突兀地想起云雾山的风光,更想不到他会这么爽快地答应。
他虽没表露出来,但她心里有数,他不喜欢别人来这里打扰绝崖之巅的亡人的安宁,也不喜欢和人一起来云雾山。
如今绝对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江山多娇,却不与人共老。”她看着远处变得只手可握的桦月城,满脸赞叹。
“坐下来,慢慢看慢慢听。”朔月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心情不错地向她招手。
林逐汐大大方方地在他身边坐下,托腮看着远处的山水,心想出门就是好,在右相府哪能看到这么壮阔的风景?“这地方是你发现的?”
“不是,这是八皇子发现的。”朔月平静答。
林逐汐怔住,“八皇子?”
“对面,你好奇的那座坟,是他的衣冠冢。他喜欢这里的风景。”朔月凝视着孤坟,从表情到语气都很平静。
林逐汐叹口气,想起四皇子,心里估计这又是段皇家恩怨。她干脆闭上眼睛,靠在他肩膀上听山间刷刷而过的风声,虫鸟低鸣声,树叶飘落声,枝叶摇晃摩擦声,远处山涧注入清泉的叮咚声,水里鱼儿偶尔跃出水面的哗啦声……
“就算不看景色,只听声音也很美,但我以前从来没发现。”她的语气很淡,听不出多少情绪。
闺阁里的日子,其实是很无趣的。请过安后什么也不用管不能管,每日家长里短柴米油盐,日复一日地磨成平静的死水。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安静了。
“就算是相同的景致,只要你有那份心情去仔细欣赏,一样能看出不同。”朔月笑意若深。
“什么心情?”林逐汐追问。
“闲适而善于发现美。”他答。
林逐汐嗤之以鼻。“恐怕你自己都做不到。”
“不能一直做到,但偶尔做到也不错。”朔月悠悠道:“人生在世,难免会遇到很多不如意,你不自我开解寻找乐趣,难道还指望别人或一直处在负面情绪中?”
林逐汐无言以对。“你为什么这么痛快地答应带我来这里?”
“你不是心情不好吗?”朔月反问。
“中元节祭祀先人,焚香送灯,设宴恭请先祖再全家庆贺。其实很热闹,但那其实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我不想参加。”林逐汐沉默半晌道。
“我明白。”朔月点头,“没人能选择自己的生辰,这对你很不公平,若说毫无怨恨是不可能的。”
“我对父母的感情也就那个样,如今这样也只是子女对父母的责任和义务,要说真心实意是没有多少的。他们对我没用多少真心,所以即使只想利用我,我也不怎么生气,因为我对他们本就没怎么用心。”林逐汐语速缓慢,在不断梳理自己的思路。
“可你会怨恨,就代表你还是在乎的。”朔月笑意浅淡,“就像你父母,对你还是有几分真心的。只不过都不多罢了。”
“你说得对,可我觉得掺杂感情的利用才是最痛苦的,有还不如没有,大家都
干净省心。”林逐汐心情一阵烦躁,抓过他的一缕发和自己的发打结。“我四岁时在一个小村遇到成双,她比我大一岁,但和我同月同日生。她的家人视她为灾星,若非她母亲力保,她出生时就会被掐死。即使如此,每年生辰她都被关在黑屋里。那年她母亲去世,家人都认为是她克的,想溺死她。我知道像她这样的不是第一个,估计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长大后我每次想起,都觉得自己还算幸运,至少我活得好好的。可我还是很愤怒不甘心,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成双的父亲酗酒好赌,喝醉了赌输了喜欢打人,打死她母亲却怪她刑克。我什么也没做就说我会害到身边人。凭什么?凭什么把子虚乌有的事怪在我们头上?明明我们什么都没做过。”
“你去过南疆吗?”朔月忽然道。
“我只在外围转过两圈。那时候还小,二叔说南疆很多部族都很排外,进去不安全。”林逐汐回想道。
“南疆异族众多,风俗和我们也大不相同。同样是出生在中元节的孩子,在南疆却颇受看重,南疆人认为这种孩子是神的赐予,天赐福祚,气运绵长,受祖祖辈辈的魂灵祝颂,不仅会给身边人带来好运,也被部族视为星月的余晖光芒。生于此日的婴孩,牙牙学语时便会在南疆人的祝福里进入圣殿,常伴在圣主身侧聆听学艺,备受他人艳羡。”朔月慢慢道。
“只是风俗的不同。”林逐汐怔怔地,失神喃喃。
“只是风俗的不同。”朔月语气淡漠而坚定,“所以你看,大吉或大凶,其实和本人没什么关系,那只是世俗赋予的意义,而不是本人的,也不是生来就有的。这不能代表什么,谁也无法预见自己的未来。”
林逐汐怔怔地看着他悠然平静的面容,觉得自己又想哭了,她连忙低下头。
“想哭就哭吧,反正带你来这就是让你哭的。”朔月忽然说。“我在这里也哭过不止一次,不丢人。”
不知怎的林逐汐有点想笑,她也真的笑了,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落。“不是都说男人不哭吗?”
“哪条法律规定的?”朔月不以为然,“不该哭的时候不能哭,但正常的情绪发泄总还是可以的,不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没听过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林逐汐捂着嘴又哭又笑,眼泪浸湿了手帕,发泄过后的心情却好了很多,她擦干净脸,听见自己肚子咕噜噜一阵乱响,不由干咳,“我饿了。”
“我没买吃的。”朔月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打猎,捡柴!”林逐汐唰的站起身。
“那你还不如直接下山。调料都没有,烤出来也不好吃。”朔月压根没动。
林逐汐迅速衡量,“你请客?”
“没问题。”
然后朔月把她带去了歌舞坊。
“你带我来这干嘛?”林逐汐惊讶地瞪圆眼睛,从未如此刻觉得朔月不靠谱。
“当然是玩,还能干嘛?”朔月满脸“你在说废话吗?”的表情。
“可是……”林逐汐欲言又止。在她的认识里歌舞坊和青楼没区别,不过换个说法而已。
“这里的姑娘是卖艺不卖身的。”不用猜都知道她的想法。
“我见过很多所谓的清倌卖身。”林逐汐吐字清晰答。
“那你也别一棍子打死所有的船。”朔月笑。“进去看看再说,这里的食物酒水味道不错。”
林逐汐满脸不情愿地被他拉进去了。进门后只见丝竹声声,轻歌曼舞,觥筹交错,宾客如鲫,但和她想象中的吵闹混乱完全不同,环境安静清雅,来去的侍女也都从容大方,半点没有她想象中的轻浮狎昵之态。
她眉梢微挑。
“公子安。”侍女笑意盈盈地迎上来,“楼上雅间请。”
林逐汐心想原来还是熟客。
临窗隔着海棠晓月屏风,是极好的位置。
朔月将菜谱放到林逐汐面前示意她点菜。
“龙井虾仁、蜜 汁脆鸽、翡翠豆腐、红柳羊排,再来一道合时令的汤。”
“还是上次的酒。”朔月补充。
不多时四菜一汤送了上来,早等得不耐烦的林逐汐提起筷子先去夹面前的红柳羊排,鲜肥的羊肉串在纤细的红柳钎子上仍有余温,牵扯不断皮肉相连,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扯,想把羊肉扯下来,眼前突然多出一双筷子压住半截羊肉,她便投桃报李地把扯下来的羊肉夹到他碗里。
对上他的目光,她微微一笑。
阳光从窗外斜射而入,映进他的眼眸,那双眸子清亮如雨后晴空,静静凝视她时竟生出几分温柔感。
“羊肉有木枝的清香,鲜嫩又不肥腻,味道确实不错。”她垂下眼睑,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忽然希望时间永远停止在此刻。
“你喜欢可以常来。”朔月提壶自斟自饮。
“这里的姑娘倒不像沦落风尘的。”林逐汐咬着筷子,眼珠滴溜溜地转。
“那是老板有心,按照仕女标准培养,才艺谈吐都是上等。”朔月漫不经心道。
“来这里的客人都那么规矩?”林逐汐直觉不信。
“不规矩的早就被赶出去了。”朔月笑:“姑娘家弱势,没点武力震慑怎么行?”
林逐汐沉默,她承认自己以偏概全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吃菜。“能有底气赶出客人,想必这老板交友广阔。”
“也许。”朔月模棱两可答。
林逐汐若有所思,闭口不言,专心吃菜。
这里的酒菜的确味道不错,她吃得肚子圆鼓鼓,从开始的心不甘情不愿到现在吃饱喝足主动拉着他去看歌舞,兴致勃勃的样子看不出半分局促。
朔月看在眼里,觉得学好三年学坏三天有时候还是很有道理的。
走出歌舞坊时,华灯初上,夜色笼罩下的桦月城里依然有不少人在大街上穿梭而过,人来人往的热闹并未因中元节最好不要出门的说法而有所减少。
两人慢悠悠地步行穿过大街小巷,放河灯买零食看杂耍,回到别院时已是戌正三刻,成双满脸焦急地等在门后。
一看成双那张晚娘面孔,林逐汐就一阵头疼,她看一眼朔月,“我先回去了。”
“这个带走。”朔月忽然抬手,塞给她一个小巧的木盒。见她满脸疑惑不解,他淡淡一笑,“生辰快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