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臣敢作敢当

室内只余他们两人。

夏日暖洋洋的阳光透过半透明纱窗,落在萧灵菡半边脸颊上,她的容颜也因此半明半暗光暗交错,阳光照不亮她的眼眸,只敢隐隐约约勾勒出她的眸光,阴沉而森凉。

朔月瞅着她线条冷硬的侧脸,心里有些无奈。

都是有孕的人,怎么还这么容易生气?她不知道这样对孩子不好吗?

“坐下来再说?”

“她为什么还在这里?”萧灵菡抬高下巴冷冷看着他,神情冷然,态度直接,没有丝毫客气。

“你觉得我应该把她扔在路边不管还是确认她没危险时就把仍昏迷不醒的她送回府?”朔月挑起眉,态度悠闲。

“你……”萧灵菡噎了噎,“她不是醒了吗?”

“刚醒。”朔月言简意赅答。

“你就不该带她来这里!直接送到医馆再通知林家接人不就行了吗?”萧灵菡觉得全身不舒坦。

“当时没想到。”朔月随口答。其实放到医馆他觉得不放心,小姑娘情况太糟糕,他怕她出事,还是搁在身边照看更方便。

萧灵菡斜着眼睛满脸不信,也懒得和他辩驳,“现在你打算怎么收场?”

“什么收场?”朔月有听没有懂。

“你,和她。”萧灵菡直接道。

“怎么?”朔月等她说完。

萧灵菡心里生出深深的无力感。“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不要和她有牵扯。”

绕来绕去又绕回原点,朔月也生出无力感,“说来说去你就是觉得我不该救她对不对?”

萧灵菡想反驳,但发现按照自己的说辞还真是这样,她的确是这么想的,这是事实。

面对朔月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冷笑,“她家里的人又不是死光了,要你多事!”

朔月若有若无地笑一下,放弃和她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直接提起另一个话题,“你很讨厌她?”

萧灵菡怔了怔,讨厌?没有吧!她们之间无冤无仇,林逐汐的性格也算不错,她讨厌她做什么?

“你对她敌意深浓,看见她就觉得全身不对劲,排斥我和她有任何接触……”朔月慢慢和她总结。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萧灵菡坚定地打断,语气决然如刀。“她是林钦的女儿!”

“你看,问题出来了吧!”朔月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眼睛,摇头失笑:“你这就是在迁怒!”

萧灵菡双唇紧抿成直线,冷笑:“难道我不该迁怒?”

朔月乌黑的眼睛紧盯着她,并不理会她的挑衅,静静道:“你讨厌林钦,连带讨厌所有和他有关的人。这可以理解。但我想不明白,就算林钦有什么不妥,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官场上手段百出各有图谋,比他情况更严重的不是没有也不少见。你早就已经看穿,连谋反这样的事都没见到你皱眉头,为什么在林钦的事上,你却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态?你连对谋反罪臣的家眷都不曾迁怒,为什么唯独在林逐汐的身上例外?”

萧灵菡顿时沉默。这个

原因不用想,她心里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不希望他和林逐汐有牵扯。

她对林逐汐的反感,与其说是因林钦而来的迁怒,倒不如说是因他态度而来的不安。

林钦和他们不同路又不可信,林逐汐作为林钦的女儿,他们如果牵绊太深,将来必然都会受伤,而他也会被林家连累受害难以脱身。

于公于私都不划算。

可问题是这些话她就算说出来他估计也不会听吧!

她不怀疑他的智慧和自制力,但感情这东西真的没办法用常理来推断。若不防患于未然,亡羊补牢就晚了。

难道他没发现他对林逐汐很不一般?这么多年,除开和鸣,她可没见他和哪个女子走得近。

可看他这幅不以为意的样子,她只觉得心累。跟他说这么多,完全是鸡同鸭讲。

她只觉心烦气躁,根本不想和他多谈,禁止他们往来也没用,她打赌如果林逐汐主动靠近他他不会拒绝,最起码他不会直接把人扔开。

见她不答,朔月认真注视着她,眼眸深深映出她的每一分细微的神情变化,疑惑道:“你迁怒她做什么?就算她是林钦的女儿,她也不过是个闺阁女,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可能做主,甚至对你都不会产生什么威胁。你却对她警惕不安,时时设防步步试探。对一个明显没有还手之力的女孩子都这样步步紧逼,你觉得这样做很好?”

“我只知道对敌人手下留情等同自杀!”萧灵菡恶狠狠答。

“可你的敌人是她?你不觉得自己在舍本逐末?”朔月淡淡瞥过她的眼眸,声音清冷,“放着正主不管,却对一个不知情又无关紧要的小姑娘满怀不安处处针对,这就是你的肚量?”

“你在怪我?!”萧灵菡眉梢轻挑,眼角弧度几分凌厉几分森然。

朔月深深看进她的眼眸深处,忽然觉得很疲倦。他实在不想和她针尖对麦芒,但有些话又不得不说。他微微摇头,声音放得很轻。“我只是提醒你,这不是你该做的事。”他竖起手掌止住她即将脱口而出的不服气的辩驳,指了指外面的太阳,再指了指她脚下。“阳光就在你头顶,抬头就能看到。但如果你的眼睛只盯着脚下三尺,看到的永远只有这尺寸之地的阴影。记得你的目标,你不是普通的公主,你既然参知政事,就不能只盯着自己脚下,否则你会在官场这条路上越走越窄。”

萧灵菡怔住,半晌苦笑着摇头,无奈道:“你始终不明白。”

朔月奇怪地看着她,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见她不打算解释,也不追问。“冷凌飞对你怎么样?”

“都不错。”萧灵菡脸上笑容淡淡,但看得出是发自内心。她和冷凌飞夫妻和睦,公婆也都是好相处的。至于其他的都不足为虑。“婆婆住到公主府亲自照顾我,你不用为我担心。”

“你好好保重,照顾好孩子。其他的都不用管。”朔月语气淡而不容置疑。

“不管?”萧灵菡似笑非笑瞅着他,“我怎么能不管?这次你拜祭回来遇刺,明显是替我受过,这也就罢了。问题是他们怎么知道我会在老四祭日当天独自出门拜祭

八弟的?”

朔月垂下眼睑,掩去眼底复杂的神情。“四皇子的真正死因,即使做得隐秘,也很难保证不走露消息,有心人想做手脚也不是不可能。”

萧灵菡沉默。

那个陡生变故天翻地覆的惊魂之夜,那些不能书于史册的,属于宫廷和权位之争的浸满鲜血和亡魂的杀戮,岂止是大公主的噩梦?她又何尝能够忘怀?

即使七皇子为保证行动成功,避开了当夜的巡逻侍卫和值守宫人又锁死庆云宫大门,但进了庆云宫就不可能再悄无声息。何况死的是一个皇子,宫廷内外都不可能不关注。

即使后来得到消息的皇帝当机立断封锁消息,将这件事彻底压下,但总有些人是无法灭口的。

比如当时还未出宫开府的萧远曈和萧崇烈。

如果他们要探听消息,即使探不到全部,知道一鳞半爪的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七皇子做的,远不止杀人这么简单。

在他的一再逼迫下,四皇子根本没有葬入皇陵。

即使如今萧灵菡想起当年,仍觉得黯然神伤。在她只知道抱着亡人的棺木失声痛哭时,比她小一岁的弟弟已拔剑而起,用自己的方式和力量为亡人讨回公道。明明两人接受母亲同样的教育,他却比她成长那么多。在她所不知道的角落里,他为这些成长付出过多少?她是长姐,却从未尽到保护弟弟们的责任。一个弟弟死在她不知道的阴暗角落,另一个在她懵然无知时已开始独自面对阴谋倾轧的纷争。

她无法想象,他是如何保持那样的勇气和决心,面对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父亲也半步不退,挺直脊梁坚持己见,最后甚至逼得高高在上的父亲退让。

那样的勇气和决心,她至今未能拥有。

她连恨,都不敢光明正大地恨。

多么懦弱,又多么可笑。

此刻脑海中轰隆直响的,都是当年那回旋不绝的决然声音。

“这是你的主意?”语气沉沉如暴风雨前的天空,层层阴霾当头压下。

“是。”毫不犹豫答。

“好!你好!真是朕的好儿子!不顾手足之情弑兄还不够,连死后的尊严都不给他!”

“臣正是顾念手足之情才不能让四皇子葬入皇陵和八弟重逢,生前已是死敌,死后何必相逢?他俩泉下有知,肯定也会赞同这安排,毕竟死者为大安宁为重,排场地位不过身外之物。”

“好个排场地位不过身外之物,倒是看不出来你这么豁达!”

“承蒙皇上夸奖,臣愧不敢当。皇上不必为难,臣虽年幼但也知道担当,来日臣离世,也会按照如今四皇子的例来,定然不会入皇陵打扰八弟安宁,臣也怕污了他。”

“你……”语气骤然暴怒,却欲言又止。

少年却从容微笑侃侃而谈,态度温和如春风,言辞却犀利如刀锋,刀刀直戳人心脏。“八弟身份尊贵血统纯粹,身处何地都是皇子,自然也该有和身份匹配的待遇。若让害他殒命的凶手与他同处皇陵,传至他国岂非贻笑大方?还请皇上三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