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冷宫夜约
通报声悠长地响在耳畔,众人慌忙起身各自行礼,甚至有年岁尚小礼仪不够娴熟的千金小姐带翻宴席上的酒盏,好一会儿这些声音才消失。上头皇子皇子妃也都离席起身,到前头拜伏行礼。
林逐汐悄悄看去,皇帝并没有穿朝服,而是穿着普通的燕居服,平静地叫臣属们免礼。他身边的萧灵菡穿着丁香紫宽袖掐腰银丝水云暗纹宫装,裙裾悠悠曳过深红地毯,恍若漾开一片深水涟漪。
跟在皇帝和六公主身后到来的,还有韩淑妃、柳妃和其他妃嫔,应该是在路上看到龙辇,不敢抢到皇上前面。
虽然这很正常,可这效果看来就像满宫妃嫔都跟在公主身后一样,保不准真相还就是这样。她一点都不怀疑以皇帝对萧灵菡这个女儿的宠爱程度会让她和自己同乘辇驾的。可满宫妃嫔当真会甘心让一个已嫁的公主骑在自己头上?不说别人,单说为新进布料大发脾气的柳妃就肯定不甘。
林逐汐目光环视一圈,诧异地发现自己依然没看到七皇子的身影出现,悄悄扯了扯身边林逐渊的衣角,暗地里冲他比个“七”的手势,林逐渊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眼神古怪地瞅着她,半晌用她仔细听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七殿下他从来不参加这种宴会。”
林逐汐看他那眼神就知道他想多了,也懒得和他解释,觉得这位七殿下很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感,可越是躲躲藏藏越让人好奇,什么时候能见一面也好啊!
后来的人已陆陆续续入座,窃窃私语的交谈声也停下来,气氛渐渐变得正经。
人到得差不多,宴会也正式开始。
觥筹交错,轻歌曼舞。
每年宫中都会举行不少类似的宴会,大家对歌舞的兴趣都不高,见上头皇帝和萧灵菡谈笑风生,对底下的情况并不在意显得很轻松的样子,也逐渐放松下来相互应酬,气氛很快就被带起来,说话声渐渐压过歌舞声。
林逐汐漫不经心地挑着自己喜欢的菜肴填肚子,静静观察着排位比较靠前的达官贵人,偶尔也看两眼上头的皇族,心里默默地盘算着众人之间交错复杂的关系网,虽是心分二用,但不知不觉间也吃到个八成饱,放下筷子饮了杯酒尝鲜。
“这是荷仙酒,味道幽香又不刺激,很适合女子,感觉怎么样?”华夫人一直在悄悄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好像很喜欢桌上那道仙女散花,心想回去倒可以让厨子给她多做几次,见她放下酒杯没个动静,便轻声问。
“还不错。”林逐汐想了想也只能给个大概的答案。
的确不错,味道很淡,吞下后又有一股淡淡的荷叶香气在口中缭绕,甘甜却不浓烈,很容易让人喝完一杯还想喝第二杯。
她对宴会本身倒没什么恶感,反正宴会嘛,在哪里参加宴会不是吃?
至于酒水,这东西和男人一样,好那么一口很正常,但真要离开就活不成,那这辈子也算完了。
华夫人却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微微点头后笑道:“这样很好,酒水不过是消遣。贪杯误事,
什么事都不用过分沉迷。”说话间,她已动作十分自然地拿开女儿面前的酒杯,给她换上一盏冒着腾腾热气的清茶。
“谢谢母亲。”林逐汐双手接过茶杯低声道谢。
华夫人微微一笑,在她耳边低声说起殿内这些皇室宗亲各自的身份和各家关系往来。
林逐汐静静地听着,心想当年皇帝会力排众议册立出身民间的文昭皇后,恐怕也不是因为喜爱她吧!
至少不全是!
如今宫中这三个高位妃子,淑妃无子,婉妃病重,柳妃娘家是个空壳子。这意思已显而易见,皇帝恨外戚掣肘,他不会让宫妃的娘家得势威胁到自己的地位。那个人人艳羡的文昭皇后,其实也未必有传言中那么幸福。
这世上最痛苦的永远不是一刀两断,而是藕断丝连。
掺杂着利益算计的所谓爱情,有还不如没有。就算有再深的爱再浓的情,也禁受不起权势的腐蚀,会在权谋纠葛中逐渐变质,最后变成爱恨交织五味陈杂的一杯鸩酒,饮下即可断肠。
文昭皇后去在年华最盛时,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经历那样漫长而纤细坚韧的痛苦,更不用看原先的恩爱夫妻陌路成仇,相互折磨几十年,最后磨成一对怨偶,你恨不得从我身上咬下一块肉,我恨不得叫你生不如死。
那样的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只可惜了六公主和七皇子,年幼失母,在波诡云谲的后宫朝堂艰难求存。不过他们都是坚强勇敢的,即使再苦再难,也活下来了,只要还活着,总能有希望。
她突然觉得兴致索然,再看上头父慈子孝天伦团聚的一大家子就有些犯恶心,连忙收拾心绪专心听华夫人提点介绍才压下去。
梳理出大概的人物关系,林逐汐边点头边给华夫倒了杯茶润喉,见华夫人神情满意地停下话头,她渐渐放松下心情,转过头却发现叶铭檀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不由有些惊讶。
同坐一席,她竟然没发现他是何时不见的,这么小心隐秘,难道有什么事?她有心想出去看看,便和华夫人悄悄打招呼想出去看看。
“你别去。”华夫人眉毛都没动一下,淡淡道:“现在是晚上,不安全。他又是男子,不容易吃亏,你却未必。真要担心,让下人出去看看就是。”
林逐汐觉得华夫人说得也有道理,便不再坚持,见华夫人遣身边得力丫鬟出去查看,干脆放下心来吃东西。
她在关心叶铭檀,生怕他出意外时,叶铭檀正在有心人的带领下穿梭在宫廷中。
皇宫的夜晚很安静,悬挂在梁边的宫灯明亮炫目,一盏盏将灯上的花纹印在地面上,斑驳的影子像是暗夜里盛开的繁花。
叶铭檀安静地跟着引路太监的脚步,绕过花园转进小路,向着目的地而去。
皇宫的路设计复杂,行走其中很容易迷路。他也不做指望记住路途。太监轻车熟路地避开巡夜侍卫,走过两刻钟多,已停在一座老旧的宫殿前。
这座宫殿位置偏僻,年久
失修,没有半分其他宫殿的华丽富贵,倒显得有几分阴森。
太监面无表情,带着他径直而入。
宫殿很大,院落比他们刚才走过的更加复杂,树影森森盘根错节,撑得地上的石板路都四分五裂,头顶上的星月之光也黯淡许多,宫殿里不时可见断壁残垣,房间也都破败不堪,大多数寝殿都是空置已久密布蜘蛛网,根本不像人住的地方。
太监熟门熟路地避开一些面无表情的太监宫女,朝宫殿深处而去。
又转过两个庭院,太监默默停住脚步。
叶铭檀抬眸看去,前方视野四面开阔的小亭里灯光荧荧,映出宽袍大袖难辨男女的身影,正端坐在亭中石凳上,看着那盏香瓜式碧纱宫灯出神。
他敛袖垂眸,躬身微笑道:“宫中多的是僻静地方,婉妃娘娘何必非要选择此时此地?冷宫风大,还请娘娘小心身体。”
“本宫不过是老样子罢了,可惜不能遂某些人的愿。”亭子里传出的声音慵懒,分不出喜怒,即使是这样似带怨气的话,听起来也淡得像阳光下的一抹轻烟。
宫女步下台阶前来迎接。
叶铭檀的目光从杜婉馨身上的水粉色宫装上一掠而过,看着她即使煞费苦心保养却只勉强残留三分昔日秀色的容颜,被日复一日的疾病痛苦折磨得苍白荏弱难掩疲倦的神态,淡淡薄薄恍若轻烟似乎风一吹就消失的身影,心里想笑的同时又忍不住可怜她。
杜婉馨当年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在将门世家里娇养长大的她,那种骄傲张扬盛气凌人的气质,十丈外就可以感知到。理所当然,她无论喜好还是性格都与温和素淡半分沾不上边,如今却因宿疾缠身久病不愈完完全全地变了个人,连衣服颜色的挑选都身不由己。
苟延残喘地活着,偏偏还要硬撑着一口气连死都不能,这种生活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乐趣。
秦以彤,还真是杀人不见血。
叶铭檀缓步踏入亭子里,微笑行礼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娘娘金安。”
婉妃淡淡瞥他一眼,看神情对萧崇烈看重的人并不感兴趣,“赵嘉说的那个人就是你?”
叶铭檀听她的语气就知道她并未上心,也不在意她轻慢的态度,“娘娘今日吹冷风,只怕身体不适,三殿下知道恐怕难免担心,还是诊治一下为妙。”
杜婉馨略微点头,伸出手,由宫女在她腕上覆上薄绢。
叶铭檀见她手腕白得枯木似的,隐隐浮出青色的筋络,心里不由得冷笑:杜婉馨病恹恹的这么多年,总是一副将死又始终不死的样子,白白让那些等她死的妃嫔们浪费青春直到红颜老死,也没能等到她去死。可见她命硬得很,谁死了她也舍不得死。
他手腕悬空,双指并拢轻轻搁在绢帕之上。
杜婉馨的脉象隐隐缓散,时有阻滞,他悄悄用内力查探,发现她五阴脉相纤细微弱,几不可察。他轻轻按下她手腕正中几个穴位,只见其手心微微泛红。此外,她脉间虚虚荡荡,倒是半点内力也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