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这是圣旨?

永昌三十五年六月十八,大羽新一代的皇后终于钦定右相府林家嫡女,次月将正式举行封后大典,迎接凤驾入宫大婚。

右相府上上下下都是一片喜笑颜开,欢呼雀跃得好像是他们自己要进宫当皇后一样,兴奋地开始准备庆贺活动布置府邸,欢欢喜喜地备嫁。

叶铭檀站在某个小亭的亭顶,静静遥望着林逐汐所在的方向,眼神几分萧瑟几分凉。他似有意似无意地慢慢弹动着手里的信纸,手势很轻,弹信纸的动作却似乎慢了点。

他向来沉静,很少会做多余的动作,立在他身后的书童眼角悄悄地瞟着他,猜测着到底是怎样的消息,令少爷的心神看起来很有几分不安,哪怕这不安经过隐藏,但跟随他多年的老人,还是能看出他心情的不同寻常。

“少爷,这样真的能成吗?”书童有些犹豫。

不是他怀疑少爷的判断,只是萧景暄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主。何况如今萧崇烈已明发旨意,礼法上他们已是叔嫂,根本没有可能。就算他自己不在乎流言蜚语,也要为林逐汐的名声考虑。

万一他们舍出这么大的血本,对方却不上钩,这乐子可就大了,尤其这血本还是少爷的……

叶铭檀悠悠一笑,神情期待而笃定,“他若是不来,便是我低估了他,汐儿也算白对他动心一回。”

所以你就用这点来引他入瓮。

书童心里想着,却不敢说出口,眼前又浮现出萧景暄那张清冷淡漠的脸,虽然阵营有别,但他依然控制不住心里的那份惋惜和同情。

哪怕是敌人,萧景暄也的确值得他真心的尊敬。反而是自家少爷,这次用的手段太下作太无情无义了点,即使他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但牺牲所爱都是事实。

只可惜,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个不相干的旁观者罢了,同情、伤心、挣扎,都只有清风明月知道罢了。

“少爷,您难道就不担心吗?”书童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低声问:“林小姐的七王妃身份早已载入皇家玉牒,他们的这桩婚姻虽然鲜为人知,但已是皇家承认名副其实。萧崇烈迟早会知道。以他的性子,林小姐她……”

哪个男人会喜欢自己头上的帽子绿油油?哪怕这门婚事是他自己迫于无奈定下的,可心里的那口恶气又该怎么出?尤其萧崇烈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总比让她跟着萧景暄被雨主盯上要强。”叶铭檀神情冷漠,心如磐石。

书童顿时沉默。

“可是……”他欲言又止,“萧景暄未必会放弃。”

“你急什么?”叶铭檀轻蔑一笑,目光远远地投向上阳宫方向,眼神里淡淡厌恶。他讥诮道:“萧湛不是还没死吗?”

下人们都在欢呼骄傲,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好心情,最起码此刻林钦就恨不得撞墙。

“怎么回事?我不是吩咐你们封锁消息,不能传出去的吗?”一把打翻心腹递上的禀报,林钦犹不解恨,抬腿踹倒旁边的书架,平素心爱的书籍、古董、珍玩乒乒乓乓摔得七零八落,他却看都没看一眼,狠狠一拳砸在紫檀木云雷纹卷头案上,咆哮如雷,“宫中怎么会知道!你们都是傻子吗?”

没人能形容林钦此刻的心情。

萧崇烈的这道圣旨明显就是针对他答应萧景暄提亲的事而来的。他小心翼翼地隐瞒,没想到还是让他来了这样一招釜底抽薪。

还两头下注!现在他摆明是两边不讨好!

他苦心孤诣挣来这一切有什么用?这两人手上都握着足够让他毁家灭族的证据,想想就是一口心头血。

想到这一切都是因林逐汐而起,他就怒从心头起,但要恶向胆边生,他又没那胆量。

心腹低着头不敢搭腔,恨不得将自己缩到角落里,见林钦愤恨欲狂,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小声劝道:“老爷,如今当务之急,是怎么向七殿下那边交代?”

萧景暄自己肯定不会透露给萧崇烈,必然会怀疑他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位主若报复起来……

林钦脸皮抽搐,“这个责任必须要推开。”

推给谁?既能取信于萧景暄,又可以保证他不会报复。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唯一的……

林钦脸色阴晴不定,没做半分犹豫就下了决定,“告诉夫人,不管她用什么办法,必须要让七小姐愿意进宫。”

他不确定萧景暄是否会为林逐汐放过林家一马,但林逐汐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坐以待毙。

四面雷动的欢呼和兴奋,和林逐汐没有半分关系,她心里只有一片冰冷,宛若极北冰原千里积雪,正散发着丝丝寒意,深深地冻入骨髓。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院子的。

目光瞥到那片明黄,她只觉无比刺眼,灼灼燃烧的愤怒和不甘几乎要将她融化,她无比痛恨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甚至对那人无所作为的沉默生出淡淡的怨意。

他为什么没采取行动?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孤立处境里?

为什么,他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不曾出现?

想到自己目前的状况,她只觉悲哀,然而她连哭闹都做不到。

眼泪只能流给在意自己的人看,不然只会贻笑大方。可是这府上,没人会真正的在意她,她再怎么哭闹折腾,也只是个笑话。

既然如此,还不如为自己保留最后一份残破的尊严。

心里这么想,但她始终不甘心,想了想她还是打开那份让她无比厌恶的软绢,一眼扫过落款处,她怔住了。

上头只盖有一个章,那印章也很奇怪。

盖的是萧崇烈的私印。

居然没有盖上玉玺!

虽说有时候皇帝下旨时未必会用玉玺,只盖上私印就行,但严格意义上来讲,没有盖印玉玺,就不能算圣旨。

起码不是正统。

册后这样的大事,不可能马马虎虎应付过去。连个玉玺都不盖,这是想糊弄谁?哪怕皇帝地位最尊无人能及,但也不能这样打皇后的脸,这是结亲还是结仇?何况这一巴掌哪怕是打在皇后脸上,皇帝自己也同样会颜面无光。

萧崇烈这是什么意思?

林逐汐眯着眼睛盯着那个鲜红的印章,脑海里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却又抓不住分毫,难受得她恨不得挠头。

心像被无数蚂蚁在啃咬,又像被投进滚油锅里煎熬,林逐汐坐立不安,想找个人商量又不知道找谁。

敲门声打断她烦躁的踱步。

“谁?”她瞬间警觉,霍然转头盯着房门,语气严厉,宛若遇到敌袭的小兽般警惕不安。

“是我。”语气和声音都是她熟悉

的温和。

若换在以前,林逐汐听到这个声音,肯定会笑逐颜开地去开门去和对方打招呼,欢欢喜喜地迎他进来说话。

但如今她心存怀疑,只有淡淡的犹豫和不安。

信任脆弱如玻璃器皿,一旦有了一丝一毫的裂痕,就再也无法修复到最初的完美。

她沉默思索,对方也没再敲门没出声,只静静地等。

林逐汐犹豫片刻,轻轻叹口气,还是给他开了门。

“有事?”她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心情烦躁郁闷,沉甸甸的像压着块大石头,也懒得再和他客套,语气很冷漠。

林逐涛看着她眼下的淡淡青黛,不忍地撇过头,轻声道:“无论怎样,你都要好好保重自己,身体是你自己的,出了事没人能代替你受罪。”

林逐汐不置可否。现在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她不需要这些毫无意义的关心,与其和她说这些,还不如让她一个人安静地呆会儿。

毕竟是一番好意,她也不能直接生硬地拒绝,忍了忍淡淡道:“多谢四哥的好意,只是我这段时间睡眠不好有些累了。”

林逐涛一噎,半晌才道:“你……”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林逐汐打断,“四哥,这段时间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林逐涛心里一惊,面上不动声色道:“什么发生什么?”

林逐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神犀利如冰针,直欲戳破人间一切浮华虚假,林逐涛被她看得心里直发虚,竭力维持住坦然。

无声的对峙持续良久,林逐汐淡淡道:“皇宫?府上?你真的都没听说任何消息?”

“你还念着……”有些话如今出口就是罪,但意思大家都明白,林逐涛叹口气,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想哭,更想叹,但出口的只有一片漠然,“他若真把你放在心上,怎么会至今按兵不动?”

“他不会!”林逐汐语气坚定,斩钉截铁道:“他不会放弃我,我相信他!他不会什么都没做!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林逐涛差点没绷住面部表情,眼见她执迷不悟,他又急又气,脱口而出道:“你清醒点好不好!他若真的把你放在心上,会连个七王妃的正经名分都不给你?你以为现在还是太上皇在位的时候?如今圣旨已下事成定局,就算他想做什么也不过是空中楼阁,你这样闹下去又有什么意思?你往后还过不过日子了?”

“圣旨?”林逐汐想也不想地冷笑,言辞尖刻:“真以为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在一张黄绢上写几个字就是圣旨了?你当这是唱戏呢?”

“你不要命了?”林逐涛气急败坏。

“你怕?”林逐汐斜睨着他,满脸鄙夷,“就这么点胆量?也只配做墙头草!不,做墙头草都是抬举你!”

“你……”林逐涛下意识抬起手,但瞅着林逐汐满脸的嘲讽不屑,右手顿在半空直发抖却不忍落下,半晌他恶狠狠挥落桌上茶具,整个人就像泄气的皮球般蔫了,疲倦道:“我这是为你好,你听话!”

“我不听!”林逐汐声音尖锐得宛若一把滴血的刀,恨不得撕破他的耳膜,“除非我死,不然你们……”

话未尽,林逐汐忽觉胸中一甜,有什么东西无遮无拦的从口中喷出,将她眼前的世界染得通红,那血雨扑簌簌落在她和林逐涛面上,她看见他满面血迹中震惊慌乱的眼神,眼前发黑,意识在瞬间飞快远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