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他心目中的妻子
“逐汐,快跳!”
他似乎在呼唤她,声音还是急切的。林逐汐觉得自己估计又听错了,朔月怎么会呼唤她的名字?他都是看似温和客套实则冷冰冰地唤她“林小姐”,她什么时候见他为她这么情绪外露过?她忽然有些恍惚,觉得自己正坐在死亡之骑上,用电不能及的速度,奔向地狱深渊。她手脚发麻,一瞬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做,脑中一片空白。
“林逐汐,你傻了吗?快跳!”
身后传来的声音像霹雳像巨杵,当头就朝她砸下来。她觉得他几乎要暴跳如雷,不用回头她都能想象出他此刻气得恨不得掐死她的样子,这让她有点好笑,她都没怎么激动,他激动成这样干什么?脑子里念头一晃而过,她都已经看到前方深不见底的悬崖,崖下黑幽幽一团,根本看不清边际。
两只马前蹄已经踏空……
没时间再犹豫,跳下马好歹还有一线生机。林逐汐闭上眼睛,猛地用力往回跳。
身子突然一轻,林逐汐听到马儿恐惧的嘶鸣,声音凄厉得骇人,让她一阵心惊胆寒。她想自己肯定会摔得很难看,只希望不要摔成残废才好。
脑袋重重撞上一堵肉墙,她听到他的闷哼声,人也跟着晃了晃,耳边有马蹄声嗒嗒,鼻端有熟悉的若有若无的杜若香,清冷的气息萦绕在四周,她怔了怔,猛地睁开眼。
她对上一双冷冰冰的眼眸。
朔月看她的眼神,冷得几乎要掉冰渣,林逐汐只觉他的目光里马上就会飞出无数冰刀将她凌迟。
她讪讪地低下头,发现自己正好落在他怀里,刚才那么短的时间和距离内,他竟然飞扑上来接住她?万一控制不住掉下悬崖怎么办?想说谢谢,但好像太见外,而且这也不是一句话谢谢就能打发他的,他会不会觉得她的态度很敷衍?
她脑子晕晕乎乎的,仍有些惊魂未定。悬崖的冲击涌上脑海,她努力甩开心里的庆幸和后怕,不敢看他灼灼明亮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愤怒眼神,耷拉着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缩到角落里,可惜她忘了自己仍旧被他抱在怀里,再怎么缩也逃不过他的掌控。
“现在知道怕了?”朔月的声音阴森得好像盛夏闷雷,微微上扬的语调带着股森冷的压迫。
林逐汐蔫头耷脑地装死。
朔月忍了忍,总算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责问,心头的愤怒和憋闷却有增无减。他无法想象自己刚才看到她的马失控冲向悬崖的惊惧和担忧。那样浓烈的情绪,他已经很久没有滋生过,如果说仅仅是因为他带她出来就必须要保证她安全的责任,未免有些牵强。
他清楚地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此时看着小姑娘的心虚退让,他未出口的话忽然消散,淡淡的疲倦和悲凉涌上心头,他突然没心情再和她计较。
他双手一松,放开她,转身去牵马。
双脚落地,林逐汐总算回过神来,眼见他直接走人,她呆了一瞬,忙不迭地跟上去,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你生气了?”
朔月不理她,这么明显的事还用问?难道他不该生气?
“喂你别忙着走。”林逐汐急忙快步跑上去拉住他衣袖拦住他,着急地道:“你好歹带我一起回去……”
朔月毫不犹豫地甩开她的手,也没见他怎么加快步伐,转眼间却已将她甩下一大截。林逐汐呆呆地看着他笔挺的背影瞬间远去,只觉欲哭无泪。
他该不会就这样把她丢在这里不管她了吧?以他的性格,这样的事他绝对做得出来。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越发对自己的处境担忧万分,她已经做好等下自己徒步出山林或干脆在这山林里露宿一夜明早再赶路回去的准备。
越想越灰心丧气,她苦了脸,为自己的悲剧命运哀叹,马蹄声突然在耳边响起。
林逐汐惊讶地抬起头。
“上马。”朔月端坐马上,向她伸出手。
语气冰冷,态度生硬。
林逐汐嘴角微抿,心说你有本事就不要理我。装什么硬气?当然这话她绝对不敢出口。
顺着他的力道跃上马背,林逐汐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回想刚才的经历,她依然觉得很奇怪,“我的马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不听使唤?”
她只是随口一问发泄一下情绪,其实并没指望能得到什么答案,却没想到朔月漫不经心答:“被蛇咬了。”
嗯?林逐汐愕然抬头,对上他波澜不惊的目光,她怔住,“你怎么知道?”
“我有眼睛。”朔月平静答。
林逐汐嘴角抽了抽,默默低头。他这话什么意思?讽刺她眼睛长来是摆设吗?他到底是故意还是无意?她有些不服气,还有些委屈,“我又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会那么巧地遇到蛇?不就是倒霉了点吗?我……”
“这很危险你知不知道!”朔月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语气冰冷地打断她的话,压在心头的怒火终于窜了出来,“如果刚才你再晚跳一瞬间,现在都摔成好几块了,你以为你有几条命?你就不能小心点?”
林逐汐呆呆地盯着他阴沉得宛若暴风雨前的天空的眸子,对他突如其来的怒气有些心惊,认识他一年,她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明显的怒气,他的情绪一直很内敛,她曾经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什么事能令他失态。至少她不能。
可他如今,在为她担心?
脑海里隐隐约约浮起猜测,隐秘的不敢相信的惊喜涌上心头,太过意外,以至她有些茫然,她睁大眼睛紧盯着他的脸,不敢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语速放得很平缓很小心,像生怕惊扰到什么,轻声问:“你心里,也是有些喜欢我的对不对?”
她不敢期盼他会将她看得有多么重要,他的心藏得太深太好,她看不透也接触不到,但她明白他心里在意的很多目光着落点也很远,儿女情长对他而言只是一时的休憩,绝不会是长久皈依,所以她不敢奢求太多。只要他有些喜欢她,她就已经很满足。
头顶落下的阳光很柔和,她是那样忐忑而期待地望着他,漆黑双眸中仿佛有小簇火焰无声燃烧。朔月从来坚定淡漠的心,徒生停滞的错觉,他默然盯着她充满期待和喜悦的容颜,发现自己竟无话可说。
答案他其实很清楚,但此刻,他说不出口。
他对自己的人生有很精准的把握,他习惯将一切控制在手中,包括感情。他承认自己对她有几分喜欢,他也一直都知道这份喜欢的存在。不知何时悄然滋生,并不浓烈,却一点点润物细无声地成长为鲜明的存在,等他发现时已无法扭曲忽略。但这喜欢,还不足以让他动念娶她。
他和她之间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她爱慕他,但他是家族下一辈最后也是唯一的支柱,理智和冷静告诉他他们不合适他应该斩断这份孽缘,但初涉情爱的少年还不够心狠冷硬,总在试图用一种温和的方式将对少女的伤害降到最低,或许他还有些舍不得。当理性和感情相冲突的时候,他很罕见地选择了优柔寡断。
优柔寡断地对她的靠近示好报以沉默,优柔寡断地催化她的爱慕,优柔寡断地舍不得……
可是,情愫只是一时的,婚姻才是一世的,爱情和婚姻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前者多么简单,就像去参加一场设好的盛宴,上了桌吃完这一餐就可以散了,什么都不用考虑在意,更不用承担责任;但后者实在太厚重,承载的内容和牵扯都太多太深刻,尤其以他们各自的家世,要考虑的内容就更多,这牵扯到的不仅是两个人的后半生,更有无数人的身家性命。
他不得不慎重。
他不排斥她的靠近和爱慕,他也愿意将她当做心上人宠爱呵护,但他不能娶她。
因为与他那些明里暗里比比皆是的强敌们相比,她实在很弱小。他再怎么小心保护她也难免有意外,而任何一个出乎意料的意外,带来的,很可能就是她的死亡。
如果他们执意要在一起,大概她只能以一种隐秘但安全的身份,在他的保护下只做他的妻子,和他相伴到死。
可是这样对她不公平,对他也不公平。他甚至觉得这是对他们的侮辱。
大羽女子的一生平淡琐碎千篇一律,嫁人对她们而言不过是从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换到另一个小院,一样是依附他人,一样是在一成不变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重复里磨光岁月,一样是生活中只有她们的夫君。看起来似乎和他们在一起后可能会有的生活没区别。
但在他们那样的生活中,她是见不得光的,她只能像浮萍一样依靠他而存在,她还要像只鼹鼠一样偷偷摸摸地度过半生,她会连自己都不能做直到失去自我。
她将不再是她。
也许她可以容忍,但他不能接受这样的她,或者说,是让她过上这种生活的他自己。
那不是他心目中的婚姻和妻子。
他的妻子,不用绝世美貌,不用多才多艺,不用出身富贵,不用武功高强,不用如这世间女子般温柔娇憨惹人怜爱,却一定要足够宽广、善良、独立和坚强,要挨得住风霜雨雪艰难险阻,禁得起恶意摧折人心倾轧,历红尘沧桑仍不改初心,如此才能伴他携手同行。他希望看见真正优秀的女子,在风雨的搏击中自由展翼追逐自己的信仰,做一只独立自主的鹰,而不是强势羽翼保护下依附他人生存的金丝雀。
而她,其实不太符合他的要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