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人等不及了吗?

“我也希望自己只是沉玥人,但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朔月抬头凝视着天边渐渐暗淡的天色,仿佛看到了日趋衰落的国家。他眼中逐渐聚起奇异的光彩,声音轻却坚定。“我能选择的只有自己的行为和未来,只要我不死,总有一天我会建立起一个由我做主也只属于我的世界,我信我能做到。”

厉空雁一怔,对他的雄心壮志有些惊讶,但仔细一想这又在情理之中。这的确像他会做的事。如果他能做到,也的确是件好事。“那么,我先提前祝你成功。”

“那还远的很。”朔月一笑,“还是先顾着眼前吧!我家小五至今没取名,不如你给他取个大名?”

“这不是为人父母的任务吗?”厉空雁挑眉。

朔月瞅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可我看他们完全没这打算。”

厉空雁叹口气,眼神微带无奈,“真不知道你们这是不相信我还是太相信我。”

“无论怎么样,将来他长大,更多的还是要靠你的。”朔月不为所动,淡淡道:“我倒是不介意照顾他,可他到底还是姓厉的。或者你将他交给我抚养?”

“你走开!”厉空雁不假思索咬牙道:“他是我弟弟!”

“他也是我弟弟!”朔月阴恻恻提醒他。

“少废话,我警告你,你别想将他带进你家那些恶心事里头,不然……”厉空雁眼神凌厉,微带杀气。

“你觉得我会?”朔月漠然瞥他一眼。

厉空雁冷哼,“最好不会,但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提前跟你打个招呼让你记在心上。”他偏头,搜肠刮肚地思索,许久道:“我这一代是空字辈,他的名字就叫空鹤。晴空一鹤,逍遥自在,此生长安。”

朔月默然,晴空一鹤吗?那样的闲情逸致他们这一生都未必会拥有,那么让这个不用承担家族重任的孩子享受他们所没有的自由,应该也是好的吧。等他长大时,兄长们已能扫清障碍功成名就,给他最清净最广阔的一片天,他想要怎样的生活都可以随他。

“那小名就叫平安怎么样?”秦修瑞突然伸过来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直转,瞅着两人若有所思的神情,笑嘻嘻插嘴,“平平安安才是福气嘛。”

朔月和厉空雁对视一眼,认为这个小名可以接受,就都没否决。三个当哥哥的直接拍板将名字定下,真正最有资格取名的爹妈早就被他们忘到脑后了。反正看他们的黏糊样也顾不上孩子,干脆他们代行父职得了。

“名字定下,咱们来说说婚礼的事。”秦修瑞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黄历,天知道他是怎么藏得衣服看起来不鼓囊的,小子兴致勃勃地翻着黄历,当起冒牌风水师,和他们讨论黄道吉日。

厉空雁和朔月面面相觑,朔月扔给对方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话唠遇到感兴趣的话题,等到他住嘴肯定不是一时半会儿,慢慢熬吧。

厉空雁黑了脸,他居然要中途跑路?太不讲义气了。

朔月老神在在,算时间孩子要醒了,该检查尿布抱去

喂奶哄他睡下,自己不去难道他去?

厉空雁瞬间没脾气了,盯着朔月施施然远去的背影,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此时非常羡慕他会带孩子,暗暗发狠自己这次说什么都要学会照顾婴儿。

等到朔月将厉空鹤里里外外打理完出来时,发现那两位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他默了默,站在旁边听他们为在哪里举行婚礼吵得不可开交。他还没来得及插话,就听到鸟翼扇动的声音,抬头只见一只信鸽正向他飞来。

信很简单,但内容含糊,只说有关于春闱的要紧事向他禀报,请求面谈。

他眉毛微蹙,想到江南是文华宝地,估计有人按捺不住出手了。

桦月城里的人巴不得这潭水越浑越好,这潭水现在已浑到江南。春闱……难道有人想挖他的墙脚?

“怎么?又有事?”厉空雁见他捏着小纸条发呆,头也不抬地道:“你若有事就去办,这里有我们呢。”

“有人要见我。”朔月淡淡道:“他没说明什么事,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我已发消息让他到附近城镇来见了。”他转身回屋,掌上灯火,在灯下写好信放飞信鸽,看着窗外逐渐露出头的明月出神。

厉空雁提到他的生父,他知道他心里完全没有表面上这么平静。他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却忍不住有点可怜生父。

如今母亲已找到人生的第二春,生父却始终过着苦行僧一样的日子,还要忍受内心的折磨,哪怕是自作自受,但这么多年下来似乎也有点惨。要不然下次回去和他谈谈?总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

厉空雁从外头进来看到他在发呆,也不打扰他。只默默地抱起沉睡的厉空鹤,可惜他不大会抱孩子,抱得厉空鹤不舒服,小家伙立刻扯着喉咙大哭起来,吓了朔月和厉空雁一跳。

朔月一转头看到浑身僵硬得像石头手足无措的厉空雁,无奈地抬手扶额。

厉空雁尴尬地笑了笑,讪讪地解释:“我只是想抱抱他。”

朔月看着他别扭诡异的姿势,不得不佩服他的柔韧度,居然没闪到腰。他有心想看戏,却怕孩子被他给勒死,只得轻声指导:“小臂抬一点,对,把他的脑袋搁在你手臂上,轻点,你想勒死他吗?不要怕,放轻松……对,就这样。”

折腾好一阵,厉空雁才以标准姿势走动着哄孩子,稳稳妥妥,看似平静,偏偏腰板挺得太直,浑身隐隐透出僵硬。

小鬼头有人抱着,睡得更香甜了,两人这才小声说话。

“你们商量好了?”朔月问。

“嗯,差不多吧,我让修瑞拿方案去给他们看了。”厉空雁道:“我们不确定的就让他们自己拿主意。”

“母亲肯定不想再回沉玥,我也不建议她回去。你知道的,这些年沉玥内部也不太平,我们这一代都已长成,就没必要再让长辈们操心,就让她留在外面也很好。”朔月淡淡道。

“我正是要和你说这件事。”厉空雁正色道:“我截到一封密信,有人在找和鸣,听说已派出下属搜寻

到江南。”

朔月目光微冷,眼神尖锐得像刚从雪地里拔出来的针,“她还在历练期,就有人等不及了吗?”

同样的一轮明月下,也有人正卷起门帘看着窗外的明月出神。

林逐汐一觉睡到自然醒,正值天色全黑时,船员挨个给乘客们送来热气腾腾的饭菜,林逐汐洗了手,津津有味地吃完,收好碗筷,坐在窗边看景。

十五月半,一轮孤月临于江面之上,映得江水澄碧无瑕宛若一块盈盈翠玉,偶有青雾缭绕不散,经风便散去,只余江流粼粼婉转,远处的苍林,近处的汀渚,皆是清澈明净。江天一色,纤尘皆无。

林逐汐在舱中静静欣赏着水天月色,风里卷过来一丝清新水雾,月在水中,朦朦胧胧,颇为可观。

若在家里,即使有清池,哪里能有这般开阔景色?她本是对景忘情的心性,不知不觉中看得沉迷。

江风清寒微带水汽,卷过面颊冰冷。林逐汐只感到手指冰凉,她皱起眉,关上窗户,拢起帘子,找出一件厚实的立领大氅披上,出门去看月色。

站在甲板上看风景,和在船舱里看到的大有不同。

江水平滑如镜,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舟行两岸,满载着一船白月光破雾而行,精巧的船头掠开清澈晶莹的水面,在宁静的夜色中悠悠荡开。

她看着船头泛起的雪白浪花,想起更遥远的东海之上可能会有的壮阔风景,无限神往地长叹一声。

清冷的风扑面而来,林逐汐感受到手脚的冰冷,抬头见月光如银,估摸着时间不早,转身回客舱。

经过过道时,她和船员擦肩而过,一股淡淡的异味若有若无地被风卷入鼻中,让还未从江风水汽氤氲的冷空气中适应过来的林逐汐本能地抽了抽鼻子,打了个响亮的大喷嚏。

林逐汐揉着发痒微红的鼻子,目光像看蚂蚁一样散漫无意地掠过四周,恰好看到船员耳后有一颗绿豆大的殷红色小痣,不由多看一眼。

她的目光只微微一顿,船员已察觉到她的注视,下意识转头看向林逐汐,眼神犀利如利剑,刮得人皮肤生生的疼。

林逐汐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怔,没想到这人的反应这么快这么敏锐,这看人的眼神也太可怕了点,刀子似的。她和他无冤无仇,至于吗?

船员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掠而过,发现她没恶意,瞬间缓和下来,冲她略微颔首致意,扬长而去。

林逐汐漫不经心地回房,想到再过不久就要到水越城,心情顿时很好。

她简单洗漱后,枕着月光睡下。轻纱般的月色透过纱帘落在她身上,朦朦胧胧如淡雾。林逐汐看着,渐渐也涌上睡意。

然而她终究还是没有睡个安稳觉的命。

一声高亢的尖叫声打破夜的寂静,如一把带血的刀,充满惊慌恐惧,将安宁的夜色和沉酣的好梦割得支离破碎,又像一线钢针,高昂着散开再散开,戳破江面上盘桓的水雾清风,直往人耳朵里钻。

“快来人,死人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