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魂魄分离

相知馆的日子十分地宁静,一切就像窗外那潭水湖一样,平静得一丝涟漪都没有。闻人九终日摇着团扇坐在窗口,遥遥看相知馆外行色匆匆的大小仙子们。

尽管一步也没出过相知馆,可外面的天翻地覆,她却十分地清楚。清竹每天都会告知她有关元后的事。

那一日她昏迷之后,南山仙母亲自来到壶天镜,静蓉一一招供,只是招供完毕后,她便自毁修为,魂魄坠入了轮回道,去往六道转生去了。元后一离开天宫,便在半途中被押回了延心宫,至今禁足。

她问清竹为何还不定罪。清竹却说,静蓉一死,死无对证,虽有南山仙母,然而元后却一口咬定是静蓉诬陷自己,不肯认罪。她是天宫的公主,若无铁证,若她不伏罪,帝君无法将她定罪。

闻人九听到这些却没什么反应,左右对她而言,这些都已经无关了。她已帮助帝君查出当年的凶手,剩下的事,便是在这个相知馆等着,直到风雨过后,帝君将她遣送回乡。

家乡,真是一个思之想念又让人闻之悲恸的地方……

她轻摇团扇,仰头看墙上挂像,整幅画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她细细看了很久,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清竹嘴角微扬,笑起来:“娘娘心地仁慈,温柔如诗。虽出身寒微,却温润如月,她……是一个没有仇恨的人。”

“没有仇恨?”闻人九一愣,慢慢停下了摇扇,轻抚画中人的容颜,“她,没有仇恨?”又失了魂一般,“可是我有。谁……不想没有负担地活着呢。”

清竹走到窗边,回忆起过去,心里空了一大块:“娘娘从小便寄居在亲戚家中,婶母待她并不好,总是让她做粗使丫头的活,家中兄弟,也不拿她当姐妹。在遇上帝君之前,她一直都过着丫鬟的生活。后来帝君遇上了她,问她,可恨?娘娘却说,恨如无柄的利刃,伤人又伤己。”

“……”闻人九放下团扇,慢慢地笑,眼睛里却充满萧冷,“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不是那么能放下的人。”又说,“也许过个几十年,我就能放下了吧。谢谢。”

元后端坐殿中,她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虽然被软禁中,但帝君没有将她定罪,她就依旧是元后,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壶天镜之母。

整个寝宫静谧极了,一干侍女随从全被下狱,连宋夜生也不例外。

她身边已无可用之人。

门外远远地行来又一个侍女,她冷冷笑一声。

“娘娘。”垂鬟女子伏地而拜,声线清冷,“您考虑好了吗?”

元后微微仰头,倨傲无比:“无字可招。回去告诉帝君,若他想废我,直上天宫就是!天旨一下,本后自当从之。”

垂鬟女子自行抬头,她是帝君身边近身侍候的,行事作风颇有几分帝君的风格。

“娘娘,您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您做的那些事,帝君已然全部知晓,若您此刻认罪,帝君便还记你多年夫妻情分。但若等静蓉转世魂魄押上壶天镜,您就真的没有任何转寰的余地了。帝君不会

废娘娘,但定会让娘娘退居别宫幽禁起来,由清妃娘娘一统整个壶天宫。相信证据确凿,天宫也不会插手此事。”

元后眉头微微一皱,不敢置信:“静蓉已死,魂魄入了轮回道,你们怎可轻易干涉她的轮回路?”

垂鬟女子道:“静蓉乃是畏罪自尽,前世冤孽未清,当然可以押上壶天镜。娘娘,您忘了吗?”

他元后无话可说,冷毒地盯着垂鬟女子,蓦地觉得此女眼生,从未见过。

“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垂鬟女子跪地回答:“婢子清竹仙子座下,名唤卿子。原先在相知馆当值,幸得帝君赏识,又伴驾在侧。”

“哼!”

垂鬟女子叩首一拜,无声退了出去。

话已带到,端看元后会怎么做了。

垂鬟女子出了元后寝宫,却不是往帝君处所而去,折道离开了延心宫,到了一处无人小林。那儿早早地便等着一个男子,墨绿色的长衫,负手而立,面容清俊温雅。

“大公子。”她屈膝一礼,低眉轻轻地说。

大公子转过头,将一颗金丹交与她:“有劳了。你和你丈夫的事,我会永远保密的。日后不要在壶天镜出现了。”

“多谢!”垂鬟女子接过金丹,整个人愉悦起来,向大公子告别之后,匆匆离开了壶天镜。

闻人九遣退了包括清竹在内的所有侍女,一人独坐鬘华花田前。眼前片片绿云白雪,如风随影摇曳,看得久了,恍然生出一种置身花海中的错觉。她抚过一朵半开的花,想起自己刚来时,以为这儿仙气缭绕,想必所有的生灵都是成精的,还对一株快要死去的鬘华花说心里话。

想来当初真是天真得傻气。

不知不觉起风了,薄鲛绡贴着皮肤有些生冷,她缩了缩脖子,想唤人添件披风,然而一回头,却见一道人影笔直贴着自己而站。

“……你!”还不及张口喊人,她便意识一沉,昏了过去。

她是被冷醒的,一醒来发现早已置身不知何方,脚下便是万丈深渊,幸而有一道气劲包裹着自己,却是上下漂浮在深渊正上方,摇摇欲坠。她想起昏迷之前见到的人,心里猛地一提。

元后!

她想做什么?!

身后一凛,仿佛有什么包裹着千刀寒气迫近,闻人九整个人被束,动不得一分,熟悉的香味飘入鼻腔,她一下明白了身后的人。

“你想做什么。”

元后藏在她身后,先是百无聊赖地玩她散了的发,继而狠狠一揪,迫近她的耳朵,低声却充满威胁地,“我想做什么?我想做……百年前没能如愿的事!”

百年前……

闻人九忍着头皮的痛,道:“真是你……!”

“看来你是忘记了,我得好好让你回忆一下……魂魄分离之苦!”她突地出现在她身前,一把卡住她的脖子,向来雍容华贵的脸上满是狰狞戾气,“你死了多好!你死了我和征还和以前一样琴瑟和鸣!你偏偏要回来!那便怪不得我!你的

两个侄女死在这里,你就去陪她们吧!”

“为何?她向来敬你,从未有过要害谁的想法!”

元后早已失了理智,根本无从听出她话里的璇玑,她最憎恨的就是那样的脸,那样看上去无辜的又美丽的容颜,说着道貌岸然的话,却一点点无情蚕食她最爱的一切!

她加重了力道,“这一次我亲自动手,你别想再回来了!魂魄分离,坠入这无边深渊,你顷刻就会烟消云散的!始翠山阴属于你的生息花,再也不会开了!”

闻人九脖子被死死地卡住,渐渐不能呼吸,整张脸都青紫起来。

“你死吧,你死得彻彻底底的!我还是那个子璃……我还是那个他爱的子璃。”元后突然崩溃一般地大哭,掐着她的脖子更加用力,手背上青筋暴突。

大公子坐在紫藤架下小酌一杯,忽觉指尖刺痛,继而自发裂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闻人九已无力挣扎,闭上眼的那一刻,她突然万分后悔。万念俱灰时,她曾希望自己死去就好。死去了,便什么烦恼、仇恨都消失了。可真到临死时,她却退缩了,不愿意死了……

就这样地死去,矜还是那个矜,璇玑也还是那个璇玑,她就真的如一阵风,轻轻地吹过他的身边,又无声地离开。

……再也回不去。

很想,很想回去。很想回到他身边,看着他笑,看着他温柔的目光,就像海中的明月。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什么帝君,什么璇玑……整个壶天镜的过往,只是一个梦就好了。

千头万绪纷扰过,她又希望若有来生,她只是一个平凡的村女。

种种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即逝,紧接着她整个人如秋风中的枯叶一般,飞速地坠入无边深渊……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还能有再醒来的时候,万丈深渊前的心悸仿佛一个假象,然而浑身的疼,尤其是嗓子的剧痛却提醒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整个人都是晕的,视线所及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熟悉的摆件、窗子……这儿是相知馆?

眼前一暗,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看到床边站了一个男子,她努力睁大眼睛,眼前却始终是模糊的。

“别用力看,你的眼睛被五浊山的风刃所伤,快闭上眼。休息几天就会好了。”

男子温柔的声音叫她心安,然而心安的同时又有几分落寞,她低低地问,“帝君,是你救了我吗?我记得……”

手被握住,继而安抚性地被拍了拍。

“别怕,子璃无法再伤害你了。告诉我,子璃对你做了什么?”

闻人九脑海里突地崩紧,嗓子处疼痛似乎更剧烈,她不由咳起来,越来越剧烈,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

“来,喝水……”帝君将她半扶起靠在自己身上,十分贴心地送上茶,怕她会烫到,还细细吹了吹才送到她嘴边。

帝君何时对她如此温柔?

闻人九没有细想太多,缓过来之后,嘶哑着嗓子一五一十地将实情道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