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怀胎之喜

乡下老家是回不去了,山精去那里走了一趟,那里早就被官兵围了。闻人九这才知道原来跟着他们下界的还有这群山精花妖,尤其是那菊花精,一张圆鼓鼓的脸颊,可爱得很,不过不知为何头顶毛发稀少,好像被谁无情拔过。

那日他们兄弟俩商量了很久,最后二公子回了一趟壶天镜。这样的事,要说大,其实也不大,毕竟县令恶名在前,只是还不到该死的时候,二公子却无故杀了他,违反了天道。这样的事若在平常最多也就罚下界行功德,可现在正是二公子行功德的非常时期,帝君无奈,只得抹去了二公子先前行的那些功德,重新再加一百功德,加上之前的便是四百功德。

“二弟。”大公子有几分愧疚,“这事也是因你嫂嫂而起,也怪我当时不在,连累了你。”

二公子倒是看得开,“无妨无妨,这怎能和哥哥牵扯在一起。”又说,“不瞒哥哥,我在人间行走,倒是真心喜欢人间。”

大公子微微一笑,与他并肩往因生洞走去,因生洞便是连接壶天镜和外界的入口。

“我已安顿了你嫂嫂在靖阳住下,靖阳挨着王都,繁花似梦、山水明秀,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你不如先去跟我们住一阵,功德之事我好帮你一起想想办法。毕竟四百功德,不是小数。”

“多谢哥哥。”

搬到靖阳是大公子的意思,事前没有征得玉峥的同意直接就接了人过去,然而玉峥在看到靖阳城门后,脸色便不大好看起来。

“娘,您是不是不喜欢靖阳啊?”闻人九拿起一块马蹄糕送到她嘴边,可被玉峥懒洋洋地挡开,她透过窗子看外面湛蓝色的天空,道:“也不知他怎么想的,靖阳挨着王都,要是被抓到,往哪儿跑。”

闻人九噗地笑出来,“哪里不能跑。您放心,有矜在,那里都能跑。”她释怀开来,“原来您是担心这个,我看您这两天愁眉不展,还以为您不喜欢这里呢。”

靖阳城地域宽广,南边即是天下第一山——天虞山;北邻王都琅玕城,由赤河南北而分。靖阳城不似南山县,这里是名副其实的花开富贵、夜夜笙歌之城,星夜灯火辉煌如同不夜城。

因二公子的事,大公子连日来早出晚归,往往闻人九一觉醒来他已经躺在了床上,而天一亮床边又空无一人,唯有衾被还留有微微的余温。数日不见,着实有些想念。

那日刚吃过晚饭,她拉着素洗一道在外散步,忽见一个脑袋顶着两个冲天鬏鬏的小男孩蹬蹬蹬跑过来塞了个信给她,奶声奶气说:“漂亮姐姐,这个给你。”

漂亮姐姐的称呼无疑取悦了闻人九,她团扇轻摇,矮下身来摸摸小男孩的头,从袖中变出一块甜糕给他,笑眯眯说:“小朋友,这是谁让你给我的呀?”

小男孩两眼发亮地抓过甜糕塞进嘴里:“是一个漂亮哥哥,他让你去信里写的地方。”又说,“谢谢姐姐!”转头又蹬蹬蹬跑掉了。

素洗看着那张折起来的纸,好奇地问:“谁呀?”

闻人九打开纸,一眼就看到了熟悉无比的字迹,她嘴角抑不住地翘起来,回头对素洗说,“我们

过去瞧瞧,看他玩什么花样呢!”

刚才余光一瞥,素洗看到了字,又岂会认不出来,于是连连摆手:“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好吧。”闻人九心情大好,摇着团扇走去,相比平时走路的步伐,显然明快了许多。

倚罗香苑是靖阳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此时却安静得没有一个客人,六层高楼全都熄了灯,只有外边列有两列侍从,全都束手低头站着。闻人九站在门口看了几眼,以为自己走错了,可这附近也只有这么一个倚罗香苑啊……

她环顾一圈侍从,将信将疑地走了过去,信中写着六楼赏景台,她借着外边幽幽照进来的灯光找到楼梯,正要往上走,肩上忽然一沉,然后是一双熟悉的手遮住了眼睛,脸颊拂过一阵轻柔的触感,紧接着眼睛就被锦帕覆住。那双手握住她的手,慢慢地引着她上楼。

黑暗中她无法辨清路,只能将所有的依赖都托付牵着自己的那只手上,更紧地握住。

沿着楼梯拾级而上,隐约有花香袭来,越到高处越浓。

覆眼的锦帕被摘除,眼前豁然明朗,果然是满地的鬘华花,她爱极了这白如雪的景,转身挽着他的手,“谢谢你!”

大公子牵着她坐下,一壶茶已经煮好,袅袅冒着白雾,夜风清冷,这样的星夜下两人席地而坐,煮茶聊天,倒是意境十足。

“这些日子我不在家,辛苦你了。”他握了握她的手,递过去一杯茶。

闻人九含笑接过,走了这些路,的确有些渴了。

“整日呆在家里怎么会辛苦,倒是你,这几天在外,累吗?”说罢倾过身子去摸他的脸颊,却在半途被大公子握住,他的手指不着痕迹地在她的脉门停了一停,随后松手低头饮茶。

远处不知何家烟花大盛,火树银花冲天响,又像落星一般坠下,绛霞翠紫,十分的宝华喜庆。

“今日是我的生辰。”

闻人九一愣,杯子一抖,水差点撒了出来,“你……”她想说你怎么不告诉我,可又一想,自己身为他的妻子却从未问过他生辰何时,是自己的失职,想来想去,脸都红了只能憋出几个字,“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大公子却温和地一笑,“你已经准备了最好的礼物给我。”

闻人九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东西,也就一把团扇,难道他要把团扇做生辰礼物?

不等她把唯一的团扇双手奉上,大公子已倾过身子在她耳侧说了句话,她登时瞪大了双眼,先是惊,继而是大喜,难以言语,整个人就像堕入了云里雾里,半天回不了神。

如此呆傻的神情大公子还是第一次看到,忍不住一笑,捏了捏她的脸,“高兴坏了?”

闻人九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半天才颤着嗓音说:“你……你怎么知道,我都不知道。”

相较于她的呆滞不敢置信,大公子则从容地饮茶,道:“我方才摸了一把,便知道了。”他似乎想到什么又压低了声音轻声说了句,“你我前些时日日夜相伴如此努力,算算时日,也该有了。”

顿时惹得闻人九大臊,脸

颊绯红。

有了身孕便多了许多顾忌,尤其是前三月,这不能吃那不能碰,出个门前呼后拥,看着好不威风实际却束缚重重。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凉风习习的亭中,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与大公子相遇,就是在闲时亭外的梨园。那时满园梨花胜雪,她战战兢兢拜伏在地,现在回想起来,原来那眼角不经意的惊鸿一瞥,便早已将爱慕深藏心底。

然而母亲早有告诫:暴福不详。

玉峥看重的门当户对,并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不同的地位出生的儿女,眼界是不一样的,待人接物也会差很多,那种戏文中唱的富家小姐和穷书生、翩翩公子和贫女之间的千古爱情,也毕竟只是戏文而已。若真有这样的故事,也许他们的开始是美好的,可结局大多惨淡。

嫁给大公子,她不是没有担心,正因为这层她才格外珍惜,格外地容忍。尤其她很清楚大公子心里永远都有另一个女人的位置,因此她只希望大公子对她,只要有一小片属于她的天空就够了,她不求多,仅此。

坐得累了,她准备回去。随手招来一个小丫头,问起大公子的去处,正在书房纳凉。

她轻易摆脱一大队浩浩荡荡的随从,只身一人往书房走去。刚刚靠近,忽然听到紧闭的书房中传来色厉内荏的一句放肆,她顿时脚步一滞,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悄声走近。

里面是大公子和素洗,不知素洗说了什么,大公子盛怒。

闻人九心下觉得古怪,大公子向来温和,很少对下人摆脸色,素洗虽然是侍女,可地位超然,算得上大公子半个妹妹了,他待她一向照顾有加,从未有如此声色俱厉的时候。

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到时您还要让她们母子分离?”

“素洗,放肆!”充满威胁的语调,是大公子全然陌生的一面。

秋风清明,黄叶散聚成堆,满园菊花一地金黄,杀退了萧索秋意。闻人九站在风口,忽然打了个喷嚏,里面的争执戛然而止。

书房门很快被打开,素洗面色如常地出来,见她身旁没有一个人,不大满意地皱起眉头:“夫人怎么单独出来了,那些丫鬟怎么做事的?”

闻人九摆手示意她不必在意,她望了眼随后出来的大公子,道:“你们在吵什么?”

大公子快步走向她,揽着她的肩往里走,“没什么,素洗这丫头越发胆子大了。”明明是和往常一样揶揄的话,却暗藏几分冷漠,“跟你没什么关系。”

闻人九皱皱眉,“可我听见你说什么……孩子。”后面一句她听的不是很清楚,大公子的声调比素洗的低沉,实际上她也只清楚地听到素洗那句话。

大公子低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犹如万丈高山上的冰雪,冷利得似乎一把尖刀剖开了她的思绪,他忽地一笑,摸摸她的头:“你听错了,是二弟行功德时遇上的一对可怜人,我和素洗正在商量怎么帮助她们,素洗太激动了。”说罢瞥了一眼她。

素洗垂下头,低声应是。

闻人九不疑有它,挽着大公子的手臂笑了笑,说了句是我多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