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二公子寒

“母亲不愿意走无非不是因为情之所至,她不愿离开这个有着父亲回忆的地方,可是你忘了,父亲最喜欢的是什么。”

“你是说……字画吗?”她依稀记得父亲家中时代经营字画,后来没落了。

大公子道:“我们可以去城里开一个字画馆,我想母亲不会拒绝的。”

他的提议果然有效,玉峥回去考虑了一个晚上便同意了。

新家就在城南,紧挨着胭脂河,胭脂河一如其名,因为两旁栽满了桃花柳树,每到春天河上总是飘满了绯红色的花瓣和雪白的柳絮,绵延数十里,十分像施粉布黛的少女,故名胭脂。

宅子前庭被改成锦墨堂,那是闻人九父亲家传字画馆的名字。开张快一个月,生意却不大好,不温不火的,不过既然开起来了,就得经营下去。闻人九对字画不在行,她的父亲就是为了重振家业四处奔走而一病不起,玉峥便从小不让闻人九接触字画,因此偌大一个锦墨堂,都是玉峥一个人在打理,大公子本想帮忙,却被玉峥挥手挡开。

那日堂子里来了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开门做生意的,来陌生人太平常了,然而这个人虽着普通布衣,相貌却英俊无双,气质更是不凡,像一把出鞘的剑。闻人九正在裱画,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外表出众的男子。

她仔细打量一番,隐约觉得哪里见过。

那人进了门,直接走到她面前,弯身揖了一揖,十分谦和有礼:“嫂嫂。”

她猛地想起来了,错开一步,虚虚扶了一番,“原来是二公子,嫂嫂眼拙,竟一时没人出来,还望莫怪。”

大公子掀了帘子出来,因刚刚午睡过,眼尾还带着一丝惺忪,他乌黑的长发闲散地披落,也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吹得他发梢轻轻飘动,更显得那一掀帘之间的慵闲,犹如月下悄悄流动的静水般惬意。

他见到二公子并没有太多惊讶,反而笑着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来了。”十分随意的语气。

“哥哥。”二公子非常关心他的身子,“身子可大好了?都是弟弟的不是,没有及时体察炳罗君险恶用心,害得哥哥受此苦难。”

大公子道:“怎能怪你。实话说来,叔叔罚你三百功德虽然看上去重了些,但是若能行满,对你修行也大有好处,希望你能体谅叔叔的用心。”

“哥哥说的对。”

闻人九站在一旁,提醒道:“别站着说话了,有什么话进去说。”说罢吩咐身后小跑堂去煮些茶水,然而想想怕他烧不好,便亲自去了。

煮茶是个技术活,得亲自看着,她百无聊赖地看着跳动的火焰,忽听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素洗端着一副新的茶具走了进来。

“夫人煮得什么茶?”她走过来看一眼罐子,嘴巴不着痕迹地一撇,“何必那么好的茶。”说罢从袋子里变出一罐极普通的花草茶,“我们祁堇宫一向受冷待,这些花草茶还是大公子闲来无事特意晒的,用来奉给二公子喝最好了。”

闻人九刚想说她这样太失礼了,然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帝君一心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所以表面对祁堇宫慈爱,暗地里一定紧紧监视着祁堇宫的一举一动,大公子若要保命,就只能做出

一副闲云野鹤的样子。

往更深处想去,谁知道这一次下毒,是不是帝君授意的呢?

她心里微微地一寒。沉默片刻后,她将罐子里的花草茶都倒了出来,特意挑了许多的薄荷菊花,还悄悄撒了些黄连丢进二公子的杯子里。

院子里小风和煦秋叶飘落,菊花杀尽万芳独树一帜,如此良辰美景,大公子和二公子一同坐在亭子里相谈甚欢。

既然喝的是花草茶,便不需要精心烹煮,随便用滚烫的热水一冲就好了。闻人九端着茶水慢慢走过去,一边摆好茶杯一边道:“寒舍简陋,没什么好茶,这是矜平日闲来无事自己制的花茶。秋日容易气躁,多喝些百合花茶能润肺静心,二公子尝尝。”

二公子爽朗地笑道:“嫂嫂叫我二公子实在是太见外了,不如和哥哥一样叫我一声二弟。”说罢他看了一眼杯子,但见原本缩成一团的花瓣慢慢地在热水中舒展开来,姿势煞是好看。只是杯子里绿叶多些,百合花的花瓣不过零星一两片,少得可怜。他眼力好,一眼就看到杯底沉淀着的黄连,登时觉得嘴巴一苦。

大公子温和地拉过她的手说辛苦,随后端起茶杯浅浅地饮一口,抬眼却见二公子迟迟不喝,催促道:“二弟尝尝。”

二公子笑了一笑,举杯浅饮,眉头极轻地一皱,“不错,不错。”语气十分地敷衍。

闻人九坐在一旁,笑得万分贤惠,道:“真是太巧了,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二弟。”

二公子忙放下茶杯,说:“我听说南山县的县令不闻民事,喜好渔色尸位素餐,我特意来看看。”又问,“嫂嫂是南山县人,可知道这个县令的事?”

闻人九仔细回忆一番,道:“我也不大清楚,以前我和娘都住在乡下很少进城,也是刚刚才搬过来的。”

二公子点点头,又对大公子说,“父亲罚我下界时封了我的仙根,此番在南山县少不得要费些时日才能除了恶官,不知哥哥可否收留弟弟几日。”

大公子笑而不言地看着二公子,过了一会才道:“你我本就一家,住在我这里是天经地义的事。”他又回过头去握住闻人九的手,“西厢房不是有很多空房间吗?不如你去收拾一番。”

闻人九十分识大体地一笑,“好。”

近来日头好得很,暑热慢慢散去,秋高气爽正是出游的好时候。闻人九携了素洗出门溜达,远远地就看见前方二公子坐在一个小茶寮里。

她冲素洗眨眨眼,悄悄走过去。

“……唔,实在是太过分了。店家,那你知道那老汉家在哪里吗?”

店家遥遥一指,“喏,这条路走到底就是惊驾巷,瓜老汉门前有一棵桑树。”

二公子站起来将钱放在桌上,拱手道:“多谢。”一回头看见闻人九和素洗,他愣了一愣,忙拱手:“嫂嫂。”

闻人九道:“二弟总是早出晚归,原来是在为乡里打抱不平吗?”

不等二公子说话,店家就嘴快插话,道:“这个公子是好人呢!谁家有难处的,都会帮!”

“是吗?”闻人九眼底闪过惊喜,“不知道二弟这回要帮谁?”

店家又说:“就是惊驾巷的瓜老汉

,这两年收成都不好,向县老爷借钱还不了,连累闺女被抓进了县老爷家当丫鬟。啧……你也知道的嘛。唉……好好的姑娘啊!”

闻人九好奇大公子要怎么帮,这里毕竟是凡世,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法治,二公子虽然是壶天镜的仙人,但却是一个被罚去了仙根的落魄仙人。

这回店家插不上话了,乖乖去招呼客人了。

“送钱?”闻人九笑了,眉眼都弯起来,“可是二弟,你难道要给每一户有难处的人家都送钱吗?”

二公子神情有些许的无奈。

闻人九信步出了茶寮,遥遥看着远方变幻无常的白云,撩起鲛绡挡了挡迎风扬起的灰尘。

“一个大侠,他能帮助很多人,但是他帮不了所有的人。二弟,你觉得要如何才能凭一己之力帮助全天下呢?

二公子想了很久,声音沉了下去:“称帝。”当一人之心愿成为全天下的心愿、当一人之言成为全天下之行,便能按着心愿造福整个天下。

说完,三人皆是沉默。

旁边有小贩热情地吆喝自家种的蔬果,一声声从闻人九的耳旁飘过,她微微地扬起嘴角,道:“若非如此,只怕你拼尽气力,也只是荫庇了隅隅一角。”风冷起来,她咳了几声,“今日说的太多了,还望二弟不要见怪。”

“怎么会?”

眼看两人已走过整条街,瓜老汉门前的桑树就在不远处,闻人九想了想又说,“三百功德虽说也是为你好,可未免有些多了,偏你现在仙根被封,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行满?待回壶天镜,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她拢一拢被风吹散的鬓发,“我和你大哥在这里呆得时间也不会很长,到时候帮你去帝君面前说说情。”又一笑,有几分得意,“现在祁堇宫不一样了,你大哥说话也有些分量。你放心,兄弟情深,他一定会帮你多说话的。”

二公子眉头紧皱,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一声不吭。

风渐渐大起来,越来越多的云聚拢在天空,素洗提醒道:“夫人,要下雨了。”

闻人九余光瞥一眼她,轻咳:“二弟办完了正事别忘了早点回家。”她忖度片刻,将油伞递过去,“今时不同往日,带着,小心淋着。”

二公子紧紧盯着绘了鱼游浅水的纸伞,过了许久才慢慢接过:“多谢……嫂嫂。”

闻人九但笑不语,转身和素洗慢慢走了。

素洗和她走得远了,才些些不忿,道:“夫人送他伞做什么?”

“一把伞而已。”她毫不在意,又过了好一会,才迟疑着说道,“也不知道他……”

“什么?”

闻人九好一会才想到措辞:“不知今日所言,能否激励无怀寒。”

素洗不解地皱眉:“夫人此话何解?”她猛地醒悟过来,停下脚步侧头看着闻人九,“夫人你……”

大公子如果要做什么,向来都是瞒着她的,对他而言,闻人九并不需要负担什么,只需要在他的眼底下好好地陪着自己就足够了。虽然有些冷酷,但是对大公子而言,她的存在的确和一个漂亮的花瓶没什么差别。素洗也是那么认为的,可也许……

他们都看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