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王者归来_卷六_第四章 科瑁兰原野

第四章 科瑁兰原野

魔多大军在两座山丘四面八方狂躁涌动。西方众将领即将被聚拢上来的敌海淹没。太阳燃作血色,在那兹古尔的羽翼下,死亡的阴影沉沉笼罩着大地。阿拉贡站在他的王旗下,沉默、严峻,像是陷入了沉思,回忆着悠久往事或遥远之物,但他双眼闪烁如星,夜色越深就越是明亮。甘道夫站在山丘顶上,他一身冷峻的雪白,不为阴影触及。魔多展开了攻击,如浪涛一般扑向被围困的山丘,在兵器碰撞交击声中,厮杀的吼叫如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

仿佛眼前突然浮现了某种景象,甘道夫动了一下。他转身回望北方,那边的天空苍白又清朗。接着,他举起双手,以盖过一切喧嚣的洪亮声音大喊:“大鹰来了!”许多声音跟着回应道:“大鹰来了!大鹰来了!”魔多的大军抬头观看,不知这个预兆意味着什么。

风王格怀希尔来了,他的兄弟蓝德洛瓦也来了。他们是北方大鹰中的佼佼者,是老梭隆多最强大的后裔。早在中洲年岁尚轻时,梭隆多便曾在环抱山脉那高不可及的山巅上筑巢。两只巨鹰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列列臣属,他们来自北方群山,乘风疾飞而来。群鹰从高空瞬间俯冲而下,直扑那兹古尔,急掠而过时阔翼拍打,掀起了一阵狂风。

但那兹古尔听见邪黑塔中突然传来一声恐怖的呼唤,他们转身而逃,消失在魔多的阴影里。就在那一刻,魔多大军全体都发起抖来,疑惧攫住了他们的心。他们不再狂笑,手颤抖,腿发软。那个驱逼着他们,用仇恨与暴怒填满他们的魔君力量正在动摇,它的意志离开了他们。现在,他们望进敌人的眼睛,看见的是致命的光芒,他们害怕了。

接着,西方众将领全都高喊起来,因为在黑暗之中,他们心里盈满了一股新的希望。刚铎的骑士、洛汗的骑兵、北方的杜内丹人、紧密靠在一起的战友,全都从被围困的山丘上冲出去,杀向军心动摇的敌人,用尖锐的长矛攒刺,攻破敌人压上来的阵线。但甘道夫高举双臂,再次以清晰的声音喊道:

“停住,西方的人类!停住并等候!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大地在他们脚下震动了。接着,一股庞大的黑暗夹着点点火光,猛然腾空而起,迅速上升,远远超过黑门的两座塔楼,高高升到群山之上。大地呻吟颤抖。尖牙之塔摇晃,倾斜,倒塌;坚固的防御墙坍颓崩溃;黑门翻倒,化为废墟。从远方传来了隆隆的声响,先是模糊如击鼓,接着增强如咆哮,最后壮大到响彻云霄,一连串分崩离析的喧嚣滚滚而来,又久久回荡。

“索隆的国度终结了!”甘道夫说,“持戒人完成了使命。”众将领向南凝望魔多之地,他们觉得有个以闪电为冠的庞大阴影形体升了起来,映衬着帷幕般的云层显得一片漆黑,无法穿透,遮蔽了整个天空。它硕大无朋,矗立在世界之上,朝他们伸出一只充满威吓的巨手,可怕但无力——因为就在它向他们探来时,一阵大风卷走了它,将它彻底吹散、消失了。然后,一片寂静降临。

将领们都低下了头,而当他们再次抬起头来,看哪!他们的敌人正在溃逃,魔多的力量如尘土般随风而散。当死亡袭击蚁丘中那负责繁殖、统治着它们全体的臃肿女王,蚁群将会没头没脑、漫无目的地游荡,然后无力地死去。索隆的生物也是如此,奥克、食人妖、被咒语奴役的野兽,全都群龙无首,东奔西蹿,有些自杀,有些跳入深坑,还有些哀嚎着逃回洞穴和远离希望、漆黑无光的地方躲藏起来。但鲁恩和哈拉德的人类,也就是东夷和南蛮子,看出他们的战争一败涂地,看见了西方众将领的强大威势与伟大荣光。那些为邪恶效力最深也最久,并且憎恨西方的人,仍是集高傲与勇敢于一身的人类,现在轮到他们振作起来,要破釜沉舟地殊死一战。但绝大部分人还是尽可能朝东逃跑了,有些则抛下武器,乞求饶命。

于是,甘道夫将战斗与指挥的全副职责都交给阿拉贡和其他王侯,自己站在山顶上呼唤。大鹰风王格怀希尔闻声而降,立在他面前。

“吾友格怀希尔,你曾载过我两次。”甘道夫说,“若你愿意,三次当酬报所有。你会发现,比起你载我离开齐拉克–齐吉尔时,我并未增重多少,我的旧生命已在彼处付之一炬了。”

“我会载你前往你所欲之地,”格怀希尔说,“纵使你是岩石打造。”

“那就来吧,让你的兄弟和你族中飞得最快的臣属与我们同行!因为我们需要的速度快过任何疾风,要胜过会飞的那兹古尔。”

“北风正吹,但我们会胜过它。”格怀希尔说。他背起甘道夫,朝南方疾飞而去,同去的还有蓝德洛瓦和年轻迅捷的美尼尔多。他们飞越乌顿和戈埚洛斯,看见下方的整片大地山崩地裂、喧腾轰响,前方的末日山猛烈燃烧,喷涌出大火。

“此刻在万事终结之际,”弗罗多说,“山姆,我很高兴有你跟我在一起。”

“是的,少爷,我跟你在一起。”山姆说着,将弗罗多受伤的手轻轻地搁在自己胸口,“而你跟我在一起。这趟旅途结束了。但走过了这么长的路,我还不想放弃。那不大像我,你懂我的意思吧。”

“也许不像,山姆,”弗罗多说,“但这就像世间万事一样。希望破灭。结局来到。现在我们不会等多久了。我们迷失在这天崩地裂的毁灭当中,无路可逃。”

“那,少爷,我们至少可以离这个危险的地方远一点,离开这个末日裂罅,如果它叫这名字的话。我们可以对吧?来吧,弗罗多先生,无论如何,我们且从那条小路走下去!”

“很好,山姆,要是你想走,我就走。”弗罗多说。他们起身,沿着那条蜿蜒的路慢慢往下走。就在他们往火山震动不已的山脚走去时,从萨马斯瑙尔喷出一团巨大的浓烟和蒸汽,火山的锥体撕裂开来,一大股岩浆滚滚涌出,随着雷鸣般的响声缓缓从山的东侧倾泻而下。

弗罗多和山姆无法再往前走了。他们仅存的毅力和体力正在迅速衰退。他们已经来到火山脚下一座灰烬堆积成的低矮山丘上,但从那里再也无路可走了。山丘此时已成了一座小岛,在欧洛朱因的痛苦折磨中不会存留多久。它周围的大地都裂开了,从深深的裂缝和坑洞中不断冒出浓烟和臭气。在他们后方,火山正在剧烈震动。山侧撕开了许多巨大的裂口。火焰的河流顺着长长的山坡缓缓向他们淌来。他们很快就会被吞没。炽热的灰烬如雨般纷纷落下。

他们这时站在那里,山姆仍握着他家少爷的手抚摸着。他叹了口气。“弗罗多先生,我们这是参与了一个多么了不起的故事啊,对吧?”他说,“我真希望能听到别人讲这个故事!你想他们会不会说:‘现在该讲讲九指弗罗多和厄运魔戒的故事了。’然后大家都会安静下来,就跟我们在幽谷听他们讲独手贝伦跟伟大宝钻的故事时一样。我真希望我能听到这个故事!而且,我很好奇在我们的部分讲完之后会是什么。”

他这么说着,以此抵挡恐惧直到最后一刻,然而他的眼睛仍不自觉地望向北方,向北望进风眼,那里遥远的天空一片清朗,因为吹拂的冷风渐强,大风驱退了黑暗与残云。

就这样,格怀希尔乘着狂风到来,他冒着巨大的危险在天空中盘旋,用那双能视远物的锐利眼睛看见了他们——两个渺小的黑色身影,孤立无援,手牵着手站在一座小山丘上,与此同时整个世界在他们脚下摇撼、喘息,火焰的河流不断逼近。就在他发现他们,俯冲而下时,他看到他们倒了下去,也许是精疲力竭,也许是被浓烟和高热呛住,也许是终于被绝望击倒,掩住双眼不看死亡。

他们肩并肩躺着。格怀希尔疾飞而下,随同下降的是蓝德洛瓦和迅捷的美尼尔多。犹如身在梦中,不知自己下场将会如何的两个流浪者,就这么被抓起来带上

高空,远离了火焰与黑暗。

山姆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上方却是轻轻摇曳的山毛榉粗枝,阳光透过枝上的嫩叶闪烁着,金绿交织。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混合的甜美香气。

他记得这味道——伊希利恩的芬芳。“老天保佑!”他默默想着,“我这是睡了多久啊?”因为这香气将他带回了他在阳光明媚的坡岸下生起小火堆的那一天。有那么片刻,他压根记不得从那时直到此刻之间的一切。他伸了个懒腰,深吸了一口气。“啊呀,我做了个什么样的梦啊!”他嘀咕道,“醒来真叫人高兴!”他坐起来,接着看见弗罗多就躺在他身边,睡得安详,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搁在被单上。那是右手,缺了第三根手指。

全部记忆如潮涌回,山姆大喊出声:“那不是梦!那么我们是在哪里?”

他背后有个声音轻声说:“在伊希利恩的土地上,在国王的看护下。他正在等你们。”语毕,一身白袍的甘道夫站到了他面前,此刻他的胡子在穿过密叶的闪烁阳光下,如白雪般熠熠生光。“啊,山姆怀斯少爷,你感觉怎么样?”他说。

但山姆目瞪口呆地往后一倒,有好一会儿夹在困惑和狂喜之间,半句话都答不出来。终于,他倒抽一口气道:“甘道夫!我还以为你死了!不过我以为我自己也死了。难道所有悲伤的事到头来都不是真的?这世界是怎么了?”

“一个巨大的魔影离开了。”甘道夫说,接着,他大笑起来,笑声如同音乐,或如流入干旱之地的水泉。山姆听着听着,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已经不知有多少日子没有听过笑声,这纯粹欢乐的声音了。它听在他耳里,就像他此生所知的所有欢笑的回声,但他自己一下子泪如泉涌。随后,就像甜美的雨水乘着春风止歇后,太阳会照耀得更明亮,他止住了眼泪,迸发出欢声大笑,边笑边从床上跳了起来。

“我感觉怎么样?”他叫道,“啊,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觉得,我觉得——”他在空中挥舞着双臂,“——我觉得像冬天之后的春天,太阳照在树叶上,像喇叭、竖琴和所有我曾经听过的歌!”他住了口,转向他家少爷。“可是弗罗多先生怎么样了?”他说,“他可怜的手真叫人痛惜,对吧?但我希望他别处都好好的。他可经历了一段特别艰难的日子。”

“是的,我别处都没事。”弗罗多坐了起来,这次轮到他哈哈大笑了,“山姆,你这贪睡的家伙,我在等你的时候又睡着了。今天一大早我就醒来了,现在一定快要中午了。”

“中午?”山姆说着,试图计算日子,“哪天的中午?”

“新年的第十四天,”甘道夫说,“或者,要是你想知道,是夏尔纪年四月的第八天。但在刚铎,从现在开始,新年将永远定在三月二十五日,就是索隆败亡、你们被救离大火来到国王身边的那一天。他照料了你们,现在他正在等你们。你们当与他一同用餐。等你们准备就绪,我就带你们去见他。”

“国王?”山姆说,“什么国王?他是谁?”

“刚铎的国王,兼西部地区的君主,”甘道夫说,“他已经收复了古时的所有领地。不久之后他便要登基,但他在等你们。”

“我们该穿什么?”山姆问。因为他只看见了他们旅途一路所穿的破旧衣服,折叠好放在床边的地上。

“穿你们一路前往魔多所穿的衣服。”甘道夫说,“弗罗多,就连你在黑暗之地所穿的奥克破布,都该好好保存。没有丝绸或细麻,也没有任何盔甲或纹章比这些破衣更值得尊敬。不过,稍后我或许可以找些别的衣服来。”

然后,他对他们伸出双手,他们看见其中一只手上闪着亮光。“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弗罗多叫道,“难道是——?”

“是的,我给你们带来两件宝物,是你们获救时在山姆身上找到的,都是加拉德瑞尔夫人的礼物:弗罗多,你的水晶瓶;山姆,你的木盒。你们一定很高兴,这些东西完璧归还了。”

两个霍比特人洗漱穿戴完毕,又简单吃了点东西,便跟着甘道夫走了。他们步出先前躺卧的山毛榉树林,往一片阳光下光彩焕发的狭长青草地走去,草地四边长着庄严的大树,叶色墨绿,开满鲜红的花朵。他们听见树木后方有瀑布的声音,一条小溪从他们面前流过,两岸鲜花盛开。小溪流到草地尽头的绿林里,再从树木搭成的拱道下流过。经过拱道时,他们看见了远处的粼粼水光。

他们来到林间的开敞之地,惊讶地看到那里站着许多身穿雪亮铠甲的骑士,以及身穿银黑二色服饰的高大卫士,那些人恭敬地向他们致意、鞠躬。接着,有人吹出长长一声号声,他们沿着淙淙溪流,穿过树木拱道,来到一片开阔的绿地上。绿地后方是银雾笼罩的宽阔河流,河中屹立着一座蓊蓊郁郁的长岛,许多船只停靠在岛的岸边。但在他们这时立足的这片绿地上,集合着一支大军,整齐的列队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两个霍比特人走近时,只见长剑出鞘,长矛挥舞,号角与长号齐鸣,众人以各种声音、各种语言高呼道:

半身人万岁!盛赞他们!

Cuio i Pheriain anann!Aglar’ni Pheriannath!

盛赞他们——弗罗多与山姆怀斯!

Daur a Berhael,Conin en Annûn!Eglerio!

赞美他们!

Eglerio!

A laita te,laita te!Andave laituvalmet!

赞美他们!

Cormacolindor,a laita tárienna!

赞美他们!两位持戒人,盛赞他们!

弗罗多和山姆往前走去,他们的脸因害羞涨得通红,他们的眼因惊奇而发亮。他们看见,在欢呼的人群中央设有三张铺以绿草皮的高座,座椅后面都飘着旗帜:右边是绿底上一匹白马在自由奔驰;左边是蓝底上一条银色的天鹅船在海上畅游;而在正中央那张最高的王座后方,一面巨大的军旗迎风招展,深黑的底色上赫然一棵繁花盛开的白树,白树上方是一顶闪耀的王冠和七颗闪亮的星辰。王座上坐着一个身穿铠甲的人,他的膝头横放着一把大剑,但他未戴头盔。当他们走近时,他站起了身。接着,他们认出他来,尽管他变了模样——眼前他气度高贵,神色愉悦,乌黑的头发、灰色的眼睛,一派人类君主的王者风范。

弗罗多奔去会他,山姆紧跟在后。“啊,这敢情才是惊喜之最!”他说,“是大步佬啊,要不然我就还在做梦!”

“没错,山姆,是大步佬。”阿拉贡说,“真是条漫长的路,不是吗?从布理开始,那会儿你并不喜欢我的模样。对我们所有人来说,这都是一条漫长的路,但你的路途是最黑暗的。”

接着,山姆惊讶又全然困惑地看到,他在他们面前单膝跪下致意;然后他右手牵着弗罗多,左手牵着山姆,将他们领到王座前请他们坐好,接着转身对站在周围的将士们开口,洪亮的声音传遍人群:

“盛赞他们!”

当欢呼声涨到顶点,又渐渐平息后,一位刚铎的吟游诗人走上前来,屈膝请求吟唱一曲,而这给山姆带来了彻头彻尾的满足和纯粹的欢喜。看哪!诗人说:

“噢!英勇无畏的人啊,领主们与骑士们,国王们与亲王们,刚铎美好的百姓,洛汗的骑兵,还有埃尔隆德的儿子们,北方的杜内丹人,精灵与矮人,夏尔情怀高尚勇敢的子民,以及西方所有自由的人民,现在请听我一曲。我将为你们颂唱九指弗罗多和厄运魔戒的故事。”

山姆闻言,不由得大笑,他开心无比,站起来大喊道:“噢,这是何等的荣耀和光彩啊!我

所有的愿望都成真了!”接着,他流下了眼泪。

人群也全都大笑了、流泪了,就在他们的欢笑与眼泪中,吟游诗人清亮的嗓音扬起,如金似银,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他向众人颂唱,一会儿用精灵语,一会儿用西部语,直到他们的心为这甜美的字字句句而痛,再也容纳不下,而他们的喜乐犹如利剑,他们的思绪从而进入痛苦与欢乐交织涌流之境,眼泪正是那天赐祝福的美酒。

正午的太阳开始西下,树木的阴影业已拉长,诗人的吟唱也终于结束。“盛赞他们!”他屈膝说。然后,阿拉贡起身,众人也都起身,一同前往准备妥当的一座座大帐篷,在那里吃喝欢笑,直到傍晚。

弗罗多和山姆被带到另一处帐篷内,在那里脱下了他们的旧衣,但它们都被叠好,尊敬地放置在一旁。然后他们换上了备好的干净细麻衣。随后,甘道夫进来,弗罗多惊奇地看见巫师手里抱着自己在魔多被夺走的东西:剑、精灵斗篷,以及秘银甲。他给山姆带来了一件镀金铠甲,还有那件历尽风霜,此时已经洗净补好的精灵斗篷。然后他在他们面前放下了两柄剑。

“我不想要任何佩剑。”弗罗多说。

“至少今晚,你当佩一把剑。”甘道夫说。

于是,弗罗多拿了那把属于山姆的小剑,它曾在奇立斯乌苟与他相伴。“山姆,我已经把刺叮送给了你。”他说。

“不,少爷!比尔博先生把刺叮送给了你,它跟他赠你的秘银甲是配成一套的。他不会希望别人这时候佩带刺叮的。”

弗罗多只好让步。甘道夫好似他们的侍从一般,跪下来给他们系好佩剑的腰带,然后起身,给他们头上戴了银环。他们打扮停当,便前去参加盛大的宴会。他们与甘道夫一同坐在国王那一桌,同桌的还有洛汗之王伊奥梅尔,伊姆拉希尔亲王,以及所有的主将;另外还有吉姆利和莱戈拉斯。

待全体肃立静默后,酒被送了上来,同时来了两位侍从服侍国王们——或者说,他们看起来像是侍从:一位穿着米那斯提力斯禁卫军的银黑二色制服,另一位穿着绿与白的服饰。山姆纳闷这么小的男孩在身强力壮的人类大军中干什么,但当他们走近,他看清了他们,不禁脱口惊呼道:

“天哪,快看,弗罗多先生!看这儿!我说,这不是皮平吗——我该说,佩里格林·图克先生,还有梅里先生!他们居然长这么高啦!老天保佑!我看除了我们的故事,还有更多故事要讲哪。”

“确实有,”皮平向他们转过身来,“等这场宴会一结束,我们就会开始讲。眼下你可以先试试去问甘道夫。虽然他现在笑的比说的多,但他不像以前那么喜欢保密啦。这会儿我跟梅里正忙,我们是白城和马克的骑士,我希望你注意到了?”

终于,欢乐的一天结束了。太阳下山,圆月徐徐升到安都因河迷雾的上方,月光从沙沙飘动的树叶间洒落,这时弗罗多和山姆坐在呢喃的树下,沉浸在美丽的伊希利恩的芳香中,与梅里、皮平和甘道夫畅谈到深夜,不久莱戈拉斯和吉姆利也加入了他们。于是,弗罗多和山姆得知了自从那不幸的一日,远征队众人在涝洛斯瀑布旁的帕斯嘉兰分道扬镳后,所发生的一切。尽管如此,总有更多问题可问,更多事情可说。

奥克,会说话的树,广袤的草原,疾驰的骑兵,闪亮的洞穴,白塔和金殿,还有战斗,航行的大船,这一切都在山姆脑海中掠过,直到他觉得自己都糊涂了。但在所有这些奇行异事的谈论中,他对梅里和皮平的身高问题最是惊奇,不断回到这个话题上。他和弗罗多分别跟那两人背靠背站好,比了身高。他忍不住挠挠脑袋。“在你们的年纪,真叫人想不通!”他说,“可事实又是明摆着的——你们要没比以前高了三吋,我就是个矮人。”

“矮人你肯定不是。”吉姆利说,“不过,我是怎么说的?凡人最好别喝恩特饮料,否则就别指望结果跟喝杯啤酒一样。”

“恩特饮料?”山姆说,“你们又讲到恩特了,但我实在搞不清他们到底是什么?唉,要把这所有的事都弄明白,得花好几个星期的工夫!”

“确实要好几个星期,”皮平说,“然后还得把弗罗多关在米那斯提力斯的哪座塔里,把这些全写下来。要不然,他会忘掉一半,而可怜的老比尔博会失望透顶。”

终于,甘道夫起身。“亲爱的朋友们,王者之手乃医者之手,”他说,“但是,你们当时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他可是费尽了全力才把你们召唤回来,让你们进入了忘记一切的美好梦乡。虽说你们着实是幸福地睡了很久,但现在还是该上床睡觉了。”

“而且那不只是说山姆和弗罗多,”吉姆利说,“还有你,皮平。我爱你,多半就因为你让我操碎了心,这点我可永远不会忘。我也不会忘,是我在最后大战的山丘上找到了你。要不是矮人吉姆利,你那时候可就没命了。不过,我现在至少知道霍比特人的脚是什么模样了,哪怕在成堆的尸体底下就只看得到一双脚!当我把那巨大的尸体从你身上挪开时,我以为你肯定死了,差点把我的胡子都扯下来。而且,你又能下床出来走动,也才一天而已。现在你也上床去。我也要去睡了。”

“而我,”莱戈拉斯说,“当在这片美丽之地的林间漫步,这就堪作休息了。将来,若我的精灵父王允许,我们的族人该有一些搬到这里来。当我们前来,这里应当蒙福,至少暂时如此。暂时如此:一个月,一生,人类的一百年。但安都因很近,而安都因一路奔流向海——向海!

向海!向海!白鸥鸣啼,

海风萧萧,白浪飘飘。

西去,西去,圆日西坠。

灰船,灰船,你是否听见

我先行族人的呼唤?

我将离别,离别那育我的森林;

精灵盛世已远,时日将尽。

我将孤独航越辽阔洋面。

终极海岸长浪起落,

失落之岛,悦耳呼唤殷殷,

埃瑞西亚,精灵家园,从无凡人航抵,

我族的永恒之地,木叶长青!”

莱戈拉斯就这样边唱着,边走下山去。

其他人也都离去,于是山姆和弗罗多回到床上睡了。第二天早晨,他们心怀希望,安宁地起身;他们在伊希利恩度过了许多天。如今大军驻扎的科瑁兰原野离汉奈斯安努恩不远,夜间可以听见源自那地瀑布的溪流水声。小溪从汉奈斯安努恩的岩石水口奔流而下,穿过繁花盛开的草地,在凯尔安德洛斯岛附近注入安都因大河。两个霍比特人四处游荡,再次造访那些他们之前经过的地方。山姆始终抱着希望,想着会不会在某处的林荫中或隐蔽的林间空地上,瞥见一眼那只巨大的毛象。当他得知在刚铎围城时,曾有大批毛象参战,但全部都被杀死之后,他觉得这真是令人悲伤的损失。

“唉,我想,人就是没办法同时出现在每个地方。”他说,“不过,看来我错过了好多。”

在这期间,大军在为返回米那斯提力斯作着准备。疲惫者得到休息,受伤者得以痊愈。因为他们当中有人和残余的东夷以及南蛮子打了艰苦的一仗,直到那些人全部被制服。并且,那些进入魔多,摧毁该地北方堡垒的人,也在最近才刚刚归返。

终于,五月临近时,西方众将领再次出发了。他们率领麾下所有人员登船,从凯尔安德洛斯启航,沿着安都因大河顺流直下,来到欧斯吉利亚斯。他们在那里停留一天,隔天来到了青翠的佩兰诺平野,再次望见了高耸的明多路因山下的白塔——刚铎人类的白城,西方之地最后的记忆。它经过了黑暗与烈火的洗礼,迎来了崭新的一日。

他们在平野的中央搭起大帐篷,等候黎明来到。这是五月的前夕,国王将在日出时分走进他的城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