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王者归来_卷五_第五章 洛希尔人的驰援

第五章 洛希尔人的驰援

天色昏黑,梅里裹着毯子躺在地上,什么也看不见。虽然这夜沉闷无风,但他周围那些看不见的树却在轻声叹息。他抬起头来,果然又听见了:林木蓊郁的丘陵和山坡上传来一种声音,就像隐隐的鼓声。那脉动的声音会突然停止,然后又在另一个地点响起,一会儿近些,一会儿远些。他很纳闷哨兵们听见没有。

他看不见他们,但他知道自己周围全是洛希尔人的骑兵队。在黑暗中他能闻到马的味道,听见它们挪动马蹄,轻踏着松针覆盖的地面。大军此时露宿在艾莱那赫烽火丘周围密生的松林里。东阿诺瑞恩的大道旁坐落着德鲁阿丹森林,高高的烽火丘就屹立在森林覆盖的绵长山脊上。

梅里虽然很累,却睡不着。他这会儿已经连续骑行了四天,那片越来越深的昏暗已经慢慢消磨了他的志气。他开始怀疑,自己明明拥有各种借口可以留在后方,就连他的陛下也如此命令,为什么还这么渴望前来。他也拿不准,要是老国王知道他违背了命令,会不会生气。也许不会。埃尔夫海尔姆是指挥他们所在的这支伊奥雷德骑兵队的元帅,他和德恩海尔姆之间似乎有某种默契存在。他和他手下所有的骑兵都当梅里不存在,梅里开口说话时他们也假装没听见。恐怕他只不过又成了一个包袱,归德恩海尔姆携带。德恩海尔姆也不安慰人,他不跟任何人说话。梅里感觉自己渺小、多余,而且孤单。现在时间紧迫,大军处于险境。他们离环绕城关地区的米那斯提力斯外墙只剩不到一天的骑行距离。侦察兵已经被派往前方探路,有些一去不返,其余的匆忙赶回,报告说前方道路已被大批敌军封锁。有一支敌军就驻守在阿蒙丁以西三哩的大道上,还有些人类的兵力已经沿着大道推进,离此不到三里格远。奥克在大道两旁的山岭与树林里游荡。国王和伊奥梅尔正连夜商讨对策。

梅里渴望找个人说话,他想到了皮平,但这只让他愈发翻来覆去难以安眠。可怜的皮平啊,被关在巨大的石城里,孤单又害怕。梅里真希望自己是个像伊奥梅尔那样的高大骑兵,可以吹响号角什么的,并且骑着快马去解救他。他坐起来,聆听再次敲响的鼓声,这会儿鼓声近在咫尺了。很快他听见了低声说话的声音,看见半罩着的昏暗提灯从林间穿过。附近的人开始在黑暗中摸索着行动。

一个高大的人影突然耸现,然后在他身上绊了一下,不禁咒骂了句树根。他认出那是元帅埃尔夫海尔姆的声音。

“大人,我不是树根,”他说,“也不是行李袋子,而是个被踢青了的霍比特人。作为赔礼,您至少也得告诉我这是在做什么。”

“在这邪门的黑暗里,做什么都有可能。”埃尔夫海尔姆答道,“但是陛下派人传令说,我们必须作好准备,可能随时都会下令出发。”

“是敌人要来了吗?”梅里焦虑地问,“那是他们的鼓声吗?别人似乎都不把鼓声当回事,闹得我都开始以为那是我的错觉了。”

“不,不是,”埃尔夫海尔姆说,“敌人在大道上,不在山里。你听到的是野人,森林中的野人,他们就这么跟远处的族人交流。据说,他们还在德鲁阿丹森林中出没。他们是更古老的时候的遗民,人数不多,生活也很隐秘,像野兽一样警觉又不开化。他们并不跟着刚铎或马克去作战,但眼前的黑暗和奥克的到来都令他们不安,他们生怕黑暗年代又要来了,而目前看来那也确实很有可能。谢天谢地,他们没打算猎杀我们!据说他们用毒箭,林中的本事无人可及。不过,他们已经提出愿意为希奥顿效力。眼下他们的一个头领正被领去见国王,灯光朝那边去了。我听说的就这么多了。现在我得赶快去传达陛下的命令。你也打包起来吧,袋子先生!”说完他便消失在阴影中。

梅里不喜欢这段有关野人和毒箭的话,但还有一股与那大相径庭的沉重恐惧压在他心头。等待简直无法忍受。他很想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爬起来,很快就在最后一盏提灯消失于林间之前,小心地跟了上去。

不久,他来到了一处开阔地,那里有个小帐篷搭在一棵大树下,是国王的帐篷。一盏顶上遮了罩的大提灯挂在一根粗枝上,灯下投洒了一圈苍白的光晕。希奥顿与伊奥梅尔坐在那里,面前地上坐了个模样奇怪又矮壮的人,像块古老的岩石那样骨节突出,稀疏的胡子像干苔藓一样蓬乱地长在粗糙的下巴上。他的腿很短,手臂很粗,身材矮壮,只在腰间遮了些草。梅里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突然,他想起了黑蛮祠的菩科尔人像。这个人恰似那些古老的石像之一活生生地现身于此,也许正是很久以前那些被佚名匠人们拿来当作雕塑原型的生灵历尽无尽年岁传下的后裔。

梅里蹑手蹑脚走近时,现场一片沉静。接着,那个野人开始说话了,像是在回答什么问题。他嗓音低沉,喉音很重,然而令梅里吃惊的是,他说的是通用语,只是不甚流利,语句中还夹杂了陌生的字眼。

“不,骑马人之父,”他说,“我们不打仗,只打猎。在树林里杀埚尔衮,痛恨奥克族。你们也痛恨埚尔衮。我们尽力帮忙。野人耳朵灵,眼睛尖,知道所有的路。高大的人类从大水里上来以前,石头房子盖起来以前,野人就住在这里。”

“但我们需要的是战事上的援助。”伊奥梅尔说,“你和你的族人能怎么帮助我们?”

“带来消息。”野人说,“我们从山上向远处看。我们爬上很高的大山,向下看。石头城关闭了。大火在它外面燃烧,现在里面也烧起来了。你们想去那里?那你们一定要快。但是埚尔衮和很远的地方来的人类,”他关节粗大的短胳臂朝东挥了挥,“坐在马道上。非常多,比骑马人还多。”

“这你怎么知道?”伊奥梅尔说。

老人那扁平的面孔与漆黑的眼睛未见反应,但他的声音因不悦而阴沉。“野人不开化,自由自在,但不是小孩子。”他答道,“我是伟大的头领,悍–不里–悍。我数很多东西:天上的星星,树上的叶子,黑暗中的人。你们有二十个二十的十倍加五倍。他们有更多。大打一场,谁会赢?另外还有更多的,围着石头房子的墙走来走去。”

“唉!他说得真是太对了。”希奥顿说,“我们的斥候还说,他们在路上挖了壕沟,打了木桩。我们不可能靠着突袭把他们迅速除掉。”

“但我们急需赶路。”伊奥梅尔说,“蒙德堡已经陷入火海了!”

“让悍–不里–悍说完!”野人说,“他知道的路,不止一条。他会带你们走没有坑洞,没有埚尔衮走来走去,只有野人和野兽的路。石头房子的人更强大的时候,造了许多路。他们像猎人切兽肉一样切开了山岭。野人以为他们拿石头当饭吃。他们坐大马车穿过德鲁阿丹去里蒙。他们已经不走那路了。路被忘记了,但是野人没有忘记。翻过山,在山后面,它还在青草和大树底下,在里蒙后面,下到阿蒙丁,然后回到骑马人的路的尽头。野人会带你走那条路。然后你们就可以杀掉埚尔衮,用明亮的铁赶走很坏的黑暗,然后野人就可以回野外的森林里睡觉。”

伊奥梅尔和国王用洛汗本族的语言谈了一阵。最后,希奥顿转身面对野人。“我们接受你的帮助。”他说,“尽管如此一来,我们会给自己后方留下大批敌人,但那又何妨?如果石城陷落,我们就谁也回不去了。而如果石城得救,那么被截断退路的将是奥克大军本身。悍–不里–悍,如果你守信,我们会给你丰厚的报偿,你将永远是马克的朋友。”

“死人可成不了活人的朋友,也给不了他们礼物。”野人说,“但是,如果大黑暗过后你们还活着,那就别再打扰森林中的野人,不要再像猎捕野兽一样猎捕他们。悍–不里–悍不会把你们领到陷阱里。他会自己跟骑马人之父一起走,他要是带错路,你们可以杀了他。”

“就这么说定了!”希奥顿说。

“绕过敌人再回到大道上,要花多长时间?”伊奥梅尔问,“如果由你带路,我们势必得步行,而且路无疑很窄吧。”

“野人走路很快。”悍说,“路很宽,石马车山谷那边可以并排走四匹马。”他朝南挥了挥手,“但是路头和路尾都很窄。从日出到中午,野人可以从这里走到阿蒙丁。”

“那么我们至少要给先锋部队七个钟头的时间。”伊奥梅尔说,“但我们必须估算全体到达需要的时间接近十个钟头。我们可能会被预料不到的问题耽搁。如果我们的队伍全线拉长,那么在冲出山岭之前,得花很长时间整队。现在几点了?”

“天知道,”希奥顿说,“现在全是黑夜。”

“全是黑暗,但不全是黑夜。”悍说,“当太阳出来时,即使她是藏起来的,我们也感觉得到她。她现在已经爬上了东边的山脉。在天空中现在白天已经开始了。”

“那么我们必须尽快出发。”伊奥梅尔说,“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指望在今天帮得上刚铎。”

梅里不再往下听,而是悄悄溜回去准备随时听令出发。这是大战前的最后一程。他觉得,他们当中很可能没有多少人会生还。但是他想到了皮平和米那斯提力斯的大火,便压下了自己的恐惧。

那天一切进展顺利,没看见也没听见任何敌人埋伏等候他们的迹象。野人派出了一群谨慎的猎人作掩护,因此,没有奥克或游荡的奸细会得知山中的动静。他们越接近被围困的城,光线就越昏暗,骑兵们成长列前进,人与马犹如一个个黑暗的影子。每一队都由一个林中野人带路,老悍则走在国王身边。刚开始的路段走得比期望中要慢,因为骑兵要牵着坐骑步行,从营区后方择路穿过密林覆盖的山脊,再下到隐藏的石马车山谷,这很花时间。当前锋部队抵达一大片延伸过阿蒙丁东侧的灰色灌木林时,时间已近黄昏。那片灌木林遮住了从西边纳多到东边阿蒙丁这一列丘陵当中的一个大豁口。那条久被遗忘的马车大道穿过那个豁口往下延伸,通回到从石城穿越阿诺瑞恩的主大道上。但是,如今在经过诸多人类世代之后,树木已经进占了这条马车道,它不时消失、中断、掩埋在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落叶底下。不过灌木林也给骑兵提供了公开加入战斗之前,最后一线隐藏行迹的希望。因为灌木林再过去便是大道和安都因平原,而东边和南边的山坡全是岩石,寸草不生,群峦本身又扭曲盘绕,汇集在一起往上爬升,峰棱层叠,并入明多路因山巨大的山体和山肩。

先锋部队暂停下来,等后方部队从石马车山谷的深沟中鱼贯出来后,他们才散开,进入灰色的树林中扎营。国王召唤将领们前来议事。伊奥梅尔派出斥候去侦察道路,但是老悍摇了摇头。

“派骑马人去没用。”他说,“这么坏的天气,野人已经看见所有能看见的东西了。他们很快就会回来跟我报告。”

将领们都来了。接着,树林中悄然走出另外几个好似菩科尔人像的人,他们十分警觉,跟老悍长得极像,梅里简直分辨不出谁是谁。他们用一种喉音很重的奇怪语言跟老悍说话。

不久,老悍转向国王。“野人说了许多事。”他说,“首先,要小心!阿蒙丁那边还有好多人扎营,离这里走路一个钟头。”他朝西边那黑色的烽火台挥了挥胳膊,“但是从这里到石城人的新墙之间,什么都看不见。许多人在新墙那里忙着。那墙已经倒了,被埚尔衮用地上的响雷和黑铁的棒子捣垮了。他们粗心大意,没看看周围。他们以为他们的朋友监视着所有的路!”说到这里,老悍发出了一种奇异的咯咯声,听起来像是在大笑。

“好消息!”伊奥梅尔叫道,“即便在这样的昏暗中,希望也再次闪耀了。大敌的计谋经常出乎他意料,为我们所用。这可憎的黑暗本身成了我们的掩护。现在,他那些渴望摧毁刚铎,把它一块块石头拆掉的奥克,已经挪开了我的心头大患。外墙本来会阻挡我们很长时间,现在我们可以**了——倘若我们能冲到那里的话!”

“我再次感谢你,森林中的悍–不里–悍。”希奥顿说,“感谢你给我们领路,带来这些消息,祝你好运!”

“杀了埚尔衮!杀了奥克族!没有别的话能让野人高兴。”老悍回答,“用明亮的铁赶走坏天气,赶走黑暗!”

“我们正是为此骑了这么远的路,”国王说,“我们会去尝试做到。但我们能做到什么,只有明天才知道。”

悍–不里–悍蹲下身子,用坚硬的额头碰触大地,表示告别。接着,他起身,像要离开,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像只受惊的林中动物一样抬起头嗅着异样的空气。他眼中光芒一亮。

“风向正在改变!”他喊道。话音未落,似乎只是眨眼之间,他和他的同伴都消失在昏暗中,洛汗的骑兵从此再也没人见过他们。不久,东边远处又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鼓声。但是,整支大军已无人还担心野人不可靠,尽管他们看似模样奇怪,不讨人喜欢。

“再往前走,我们就不需要引导了,”埃尔夫海尔姆说,“在和平时期,大军中有些骑兵去过蒙德堡,我就是其中一个。我们到达大道,会见它拐向南走,在我们抵达环绕城关的外墙之前,还有七里格的路。那条大道沿途两侧多半是厚草地,刚铎的信使认为他们在那段路上能用最快速度奔驰。我们可以快速前进而不弄出太大响声。”

“那么,既然我们预期前方有一场需要全力以赴的恶战,”伊奥梅尔说,“我建议我们现在休息,等到夜里再从这里出发,这样就可以调整我们的行程,我们抵达那片平野时,要么是明天本来的天亮时分,要么是陛下发令的时候。”

国王同意这一建议,将领们离去了。但埃尔夫海尔姆很快又转了回来。“陛下,斥候在灰森林前方没有发现别的状况,”他说,“只是找到了两个人:两个死人和两匹死马。”

“是吗?”伊奥梅尔说,“怎么回事?”

“是这样,陛下,他们是刚铎的信使,其中一个大概是希尔巩。他的头被砍掉了,但至少手里还紧握着那支红箭。还有,从现场的迹象看,他们被杀之前似乎正往西逃。据我看,他们是发现敌人已经占领外墙,或正在进攻外墙,于是掉头——那应该是两夜之前的事,如果他们照例在驿站换了

新马才上路的话。他们无法前往石城,于是掉头回来。”

“唉!”希奥顿说,“如此一来,德内梭尔就没能得到我们驰援的消息,会断绝了对我们到来的希望。”

“需求虽刻不容缓,迟到仍胜过不到。”伊奥梅尔说,“也许将会证明,这句古谚这一次比有史以来任何时候都更真确。”

是夜,洛汗大军沿大道两侧静悄悄地前进。大道此时绕着明多路因山的边缘转向南行。几乎是在正前方,远处的漆黑天空下有一片红光闪动,大山的山壁映着这光隐隐耸现。他们正在接近佩兰诺的外墙拉马斯,但是白昼尚未来到。

国王骑马走在前锋队伍的中央,周围是他的近卫军。埃尔夫海尔姆率领的伊奥雷德随后而行。此时,梅里注意到德恩海尔姆离开了自己的位置,趁黑不断向前移动,直到他终于紧跟在国王近卫军后方。队伍突然停了下来。梅里听见前方有声音在低声交谈。冒险几乎抵达墙边的斥候回来了。他们来到了国王面前。

“陛下,那里火势很大。”一人说,“整座城都已陷入火海,平野上布满了敌人。不过似乎所有的敌人都去攻城了。据我们估计,外墙只留下很少的人看守,他们忙着破坏,粗心大意。”

“陛下,您还记得野人的话吗?”另一人说,“在和平时期,我住在北高原野外。我名叫维德法拉,我也认为风给人带来消息。风向已经变了。从南方吹来一股和风,不管味道多淡,总是带着海洋的气味。这个早晨将会带来新的事物。当您越过外墙后,在这片浓烟之上的将是黎明。”

“维德法拉,若你所言不虚,愿你活过今日,往后长年享有祝福!”希奥顿说。他转向身旁的近卫军,这时以洪亮的声音说话,因此第一支伊奥雷德也有许多骑兵能听见:

“现在,马克的骠骑,埃奥尔的子孙,时刻已经来临!家园遥遥在后,宿敌大火在前,但尽管你们征战之地乃在异乡,战场上赢得的荣耀,却将永远属于你们自己!你们曾经立下誓言,现在,为君王、为故土、为盟友,去兑现它吧!”

众人以矛击盾,砰然有声。

“我儿伊奥梅尔!你率领第一支伊奥雷德,作为中军跟在王旗后方。”希奥顿说,“埃尔夫海尔姆,我们越过外墙后你率队去右翼,格里姆博德率队去左翼。后面的各队根据情况跟着这三支队伍。敌人聚在何处,就攻击何处。我们无法制订其他计划,因为平野上的状况尚不清楚。现在,不要惧怕黑暗,前进!”

前锋部队策马以所能做到的最快速度奔驰,因为无论维德法拉预言过何种变化,此时天色仍然一片沉暗。梅里坐在德恩海尔姆背后,左手抓紧,同时试着用右手松开鞘中的剑。现在他痛苦地体会到了老国王语中的真实:在这样一场战争中,你又能做什么呢,梅里阿道克?“只能做这个,”他想,“那就是拖累一个骑兵!充其量也就是巴望坐在马鞍上,别跌下去让飞奔的马蹄踩死!”

离外墙所在已经不到一里格了。他们转瞬即达,对梅里来说太快了。霎时间狂喊四起,还有零星的兵器交击声,不过时间很短。忙着拆墙的奥克人数很少又措手不及,很快就被杀死或驱散。在拉马斯损毁的北门前,国王再次勒马止步。第一支伊奥雷德在他背后和两侧停步整队。尽管埃尔夫海尔姆的队伍远在右翼,德恩海尔姆仍与国王靠得很近。格里姆博德的人转往一旁,绕去东边远处墙上的一处巨大开口。

梅里从德恩海尔姆的背后往前偷看。很远的地方,也许有十多哩远,那里大火燃成一片,但在大火与骑兵之间,燃着一道道排成巨大新月形的火焰,最近的燃烧点距离还不到一里格。漆黑的平野上他能看清的事物很少,而且他既看不见任何黎明的希望,也感觉不到哪怕一丝风,不管风向是否已经改变。

此刻,洛汗的大军静悄悄地推进到刚铎的平野上,恰似上涨的潮水漫过人们以为万无一失的堤坝缺口,缓慢但稳定地涌入平野。然而此时黑统帅的全副心思意念都集中在即将陷落的石城上,而且还没有消息来通知他,警告他的计划有任何瑕疵。

过了一阵,国王领着近卫军稍往东移,来到围城的大火与平野外围之间。他们仍旧没有受到阻挡,希奥顿也仍旧没有下令。最后,他再度停步。这时离石城更近了。空气中弥漫着燃烧的气味,游荡着死亡的阴影。马匹不安起来。但是国王端坐在雪鬃上,一动不动,盯着米那斯提力斯的惨状,好似突然间遭到了痛苦或恐惧的重重一击。他似乎被暮年高龄压垮,缩小了。梅里自己则感到,恐怖和怀疑仿佛庞大的重负沉沉地压在身上。他的心跳都放缓了。举棋不定之间,时间也似乎归于停止。他们来得太迟了!太迟还不如不来!也许希奥顿会畏缩,垂下苍老的头颅,掉头偷偷溜走,然后躲进山中。

突然间,梅里终于感觉到了。毫无疑问,变化来了。风吹在他脸上!天光渐亮。在很远、很远的南方,隐约可见云层,犹如模糊的灰色暗影,正在卷起、飘移:黎明就在云层后方。

就在同一刻,一道光芒乍现,如同闪电从石城底下的大地腾空而起。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石城遥遥闪耀,黑白分明,城顶高塔犹如一根闪烁的针。接着,随着黑暗再次聚拢,平野上滚滚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

那声音让国王佝偻的身影突然间挺得笔直,他又显得高大威武了。他踏着马镫直起身,以宏亮的声音高呼,清晰胜过有史以来任何凡人所能做到:

希奥顿麾下骠骑,奋起!奋起!

邪恶已苏醒,烧杀掳掠!

快震刺长矛,圆盾迸裂,

快拔剑鏖战,血染黄沙,直到旭日重升!

奔向战场,奔向战场,往刚铎前进!

说完,他从掌旗的古斯拉夫手中抢过一支大号角,猛力吹响,由于力道过大,号角竟然爆裂。立刻,大军中所有的号角齐奏合鸣,在那一刻,洛汗的号角声如同一阵暴风响彻平野,如同一声霹雳回荡山间。

奔向战场,奔向战场,往刚铎前进!

蓦地,国王对雪鬃大喝一声,骏马应声一跃而出。在他背后,他的大旗迎风招展,打出一匹白马奔驰在绿色原野上的纹章,但他奔驰得比它更快。近卫军如同奔雷紧跟着他,但他始终冲在他们之前。伊奥梅尔纵马疾奔,头盔上那缕白色的尾鬃因而飘扬。第一支伊奥雷德的前沿呼啸而去,如同冒着白沫的大浪奔向海岸,但是无人赶得上希奥顿。他看似癫狂,否则便是他先祖的战斗狂热如同新生的烈火,正在他周身血脉中奔流。他骑在雪鬃背上,如同古代的神明,恰似世界还年轻时,维拉大战中伟大的欧洛米。他亮出了金色的盾牌,看哪!它灿烂如同太阳,骏马的雪白四蹄所到之处,长草也被照亮,映得碧绿一片。因为黎明来临了,黎明,以及从大海吹来的风都来临了,黑暗被驱离,魔多的大军在哀号,陷入了恐惧,他们四散奔逃,死亡,愤怒的马蹄从他们身上踏过。接着,洛汗的大军全体高声唱起战歌,他们边唱边杀,沉浸在战斗的喜悦里,他们的歌声壮美又可畏,甚至传入了石城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