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楚国的人质
第二十二章
楚国的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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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李冰随溪百里赶至军中,将带来的大量猪羊美酒分发给大军各营,犒劳在外征战多年的兵士们。转日便让王汉飞箭传书去巫郡城中,邀摩苛前来帐中商议。及至黄昏,巫郡果有几人布衣轻装而来,却是那左将军为首。进得帐中,双方行礼入座,那左将军便笑着说道:“郡守大人,贵郡尉属张若落入我手,本应立斩,枭首城头,以儆秦军。但摩苛将军一向仁慈为怀,不忍于此,特将大人从千里之外邀来相商,以示交好之心。”
李冰大笑两声,说道:“好一个仁慈为怀,好一个不忍于此!左将军,贵方有意交好,本守甚为赞赏。然而,贵方交好缘由,既非仁慈为怀,也非不忍于此,而是迫于我军兵强,围城日久,不得已而为之。”
左将军佯作愤怒,起身说道:“既是如此,那就请郡守大人等着收取张若的头颅吧!”说完作势要走。
李冰也立起身来行了一礼,说道:“左将军恕不相送了。”
左将军本想以此相胁,但见李冰这样,不由一愣,连秦军的王汉等人也都愣了。左将军思忖片刻,只好又说道:“郡守大人,就算我方欲解除围城之困,也是兵之常情。我方愿以张若性命换取贵国退兵,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李冰朗声说道:“左将军,本守此次前来,并非商谈营救张若之事,而是要向贵方宣示秦国决战之意。”
左将军大惊失色,“这……秦国当真置张若生命于不顾,要……”
李冰伸出手来,溪百里将一卷绢帛递了过去,李冰说道:“此乃秦王诏书。”说着展开又念道,“蜀郡尉属张若,受命率兵击楚,身先士卒,效命于国,不计生死,殊为可嘉可敬。然而,因其治军严厉,招致属从兵变,将其绑送巫郡守将摩苛。国失栋梁,民失贤达,军失将才,至为可叹可惜。当今之世,七国并立,秦为至强,依丞相张禄之意,断不能因保全张若性命而向弱邻俯首。寡人特命司马错为中将军,白起为左将军,魏冉为右将军,举秦国之兵,整装待发,合力击楚。义士张若,身为丞相之子,为国殉难,以一人之死,昭明理于天下,激将士之壮志,死而成仁,于国于家,忠孝两全。灭楚之时,寡人定亲赴楚都,招祭义士亡灵,竖碑立传,流芳千古!”念罢又将那绢帛卷起交还给溪百里。
左将军越听越是心惊,到最后已是一头大汗,李冰微笑着看着他道:“左将军,秦王之意十分明了。杀张若之日便是秦楚开战之时,早一日杀张若,便早一日开战。请将此意转达摩苛将军。”
左将军一时无言以答,垂头丧气地便要起身离去,李冰又说道:“左将军,本守一向崇尚以仁德治天下,两国开战,百姓遭难,实非李冰之所乐见。大战既开,巫郡将遭涂炭,也实非李冰所愿。请向摩苛将军转告李冰本人的歉意。”说罢向左将军躬身行了一礼。
左将军见李冰一脸真诚,也有些感动,点了点头,便离帐而去了。
眼见左将军已经走远,王汉便心急火燎地问向李冰,“郡守大人,莫非丞相和大王当真要置张若生死于不顾?”
李冰却未答他,先将帐中各位将领吩咐了出去,只留下自己、溪百里和王汉三人,王汉又急道:“秦国虽强,却未强至一击灭楚的地步。此时全面攻楚,时机尚早,大王和丞相执意与楚开战,是否过于草率?”
李冰微微一笑,又从溪百里手中取过那卷绢帛,递给王汉,王汉不解地打开一看,却见上面只是空白,毫无一字,不由一愣,“大人,这……”
李冰肃然道:“本守假传大王御旨,罪诛九族。然而,要救张若,除此之处别无他途。”
王汉仍是疑惑地道:“下官尚不明白。”
“本守此举是要让楚将明白,第一,大王和丞相并不过份看重张若生死,楚将之要挟便无所依凭;第二,张若死于楚将之手,秦军便有了出兵借口。那时,其他五国也无话可说;第三,张若之死,需以楚亡为代价,兹事体大,摩苛定不敢擅自做主,可保张若眼下安然……”
王汉又问道:“就算摩苛畏于恐吓,不敢杀死张若,那后续又当如何了却?”
李冰笑道:“进百步退十步可也。”
王汉这便恍然大悟,“啊,大人的意思是先以强势压倒摩苛,逼他讨价还价,那时略作回旋,既救出了张若,又保全了摩苛的面子……”
李冰微笑着点点头,“本守请左将军向摩苛转达歉意,就是要让他于绝望中看到一线希望,逼他与本守当面相商。”
那左将军返回巫郡城中,将商议的情形全说与摩苛听了,摩苛听后果然大惊,“如此说来,秦国真要开战?”
左将军满面愁容地说道:“下官亲眼所见,确为秦王御旨。将军,大事不妙啊!”
摩苛烦躁地踱了几步,气狠狠地喝道:“也罢!秦国亡楚之心久矣,既然迟早不免一战,那就一不作二不休!来人!将张若押上城头,待我亲手结果砍下他的头颅!”
身边的兵士应声要走,左将军忙阻拦道:“不可呀!将军,以楚之国力,实非秦之对手,大战未开,胜负已定。将军万万不可冲动,杀死张若,或可平息将军胸中一时之气,却要带给楚国灭顶之灾,那时,将军将永世背负亡国之骂名啊!而且以下官所见,李冰身为郡守,虽对秦王之命不得不从,但作为一位贤仁之士,对此也是忧心忡忡。故而他在最后一刻才会将下官叫住,请下官向将军表达歉意。将军若能与此人当面相商,或可拯救楚国。”
摩苛沉思良久,犹豫道:“莫非……莫非你要本将军哀求于他?”
左将军忙道:“不。若是哀求,反倒被他看轻。李冰在蜀郡素来以德施政,仁厚爱民。将军只需据理力争,陈述厉害。为使两国兵民幸免于战火,定能寻得一个两全之策。”
摩苛又再皱眉思忖,好半晌才说道:“好吧,我便亲去见他!”
李冰看过了巫郡来的飞箭传书,第二日便只带了溪百里和几名兵士来到巫郡城的护城河前。巳时一到,只见护城河上的吊桥缓缓放落,巫郡的城门也隆隆开启,一位英姿飒爽的戎装将军立在一辆战车上当先而出,身后跟随着左将军和众多楚国将士。
李冰在河这边施了一礼,遥遥问道:“请问可是摩苛将军?”
摩苛还礼说道:“在下摩苛。两国交兵,请恕在下不便在城中迎接李大人,还请见谅。”
李冰笑道:“摩苛将军,请问张若将军安在?我要首先见到张将军。”
摩苛点点头,便向身后一招手,数名楚兵将张若押了过来。就见张若披头散发,浑身颤抖,被带上来后自己便瘫倒了地上。又惊恐地向四下打量,便看到了河对岸的李冰,不由一愣,继而才惊喜起来,大声号呼道:“李冰?你……不,郡守大人,快快救我!请你看在我爹的情份上,求求摩苛将军将我放掉。李大人,你一定要救我,一定要救我回去呀!”
李冰看张若如此不堪,不禁皱眉怒喝道:“张若,起来!”
张若又是一愣,这才战兢兢地立起身来,李冰又喝道:“你身为蜀郡尉属,岂能在战场上轻易下跪!”
张若又哀呼道:“大人,我……我……”
李冰没等他说下去,便打断说道:“张将军,大王特颁诏书,嘱你慷慨赴死,为国捐躯,以助秦之大业。将军身后之事,概由大王和丞相大人料理,追赠封号,树碑立传,供万世景仰。”
张若一听此言,几乎立不住了,差点又跪下去,好容易控制住,颤着声音哀求道:“不,我不死。李大人,求求你禀告大王,不要让我为国捐躯。请你告诉我爹,我想活着,我要重新做人,我要在我娘面前尽孝。对了,请你转告我娘,让她去向大王求情,让我活下去吧!”说到最后已涕泪横流,几不能支。
李冰见状,故意叹了口气,一脸忧愁地说道:“唉,张若兄,并非小弟见死不救,实在是王命难违呀!你还是……”
张若又喊道:“不!李冰兄弟,你要救我,请你速去咸阳面见我娘,请他设法救我回去!”
李冰一脸为难地说道:“张若兄,小弟也有心面见夫人,请她说服大王和丞相。然而,此去咸阳路途漫长,就算小弟能够说服大王,也只怕归来时你已……已成英魂哪!”说着佯装抹泪,一举一动甚是逼真。
张若还要再说,摩苛忍不住开口说道:“摩苛久闻李大人心系百姓,德被蜀郡,有口皆碑。今日相见,果然是宅心仁厚。在下虽无法与李大人相提并论,却也素怀仁爱之心。两国开战,百姓涂炭,既非李大人所乐见,也非在下所愿。李大人若能说服秦王收回成命,实乃两国百姓之大幸啊。”
张若一听此话,心中又升起一丝希望,急切地喊道:“对对,摩苛将军说得对。李大人,你忧国忧民,素来关怀百姓。不为救我,就算为万千百姓着想,也请你速返咸阳说服大王啊。”
李冰故作沉思,低头不语,片刻才抬头说道:“将军所言,其实也正合我意,在下愿意一试。”
摩苛兴奋地说道:“好!李大人果然名不虚传。”
张若也激动起来,高喊道:“对对,李大人多被蜀民尊为天神,自然……”
李冰也不理他,向摩苛说道:“只是,若想说服大王,将军必须首先交还张若,以示诚意。”
张若更加惊喜,大声喊道:“对对,先放我回去!”
摩苛皱眉道:“李大人,请恕在下难以从命。李大人尽管返回咸阳,张若留在巫郡,在下定然将其奉为上宾。”
李冰面露不悦,说道:“看来,将军并无诚意。仁爱百姓之说,只不过是将军的权宜之计呀。既然如此,那就……”说着作势要走。
张若忙大喊道:“李冰,郡守大人,你不要走啊!”
摩苛也忙说道:“李大人,并非在下没有诚意,而是……而是……”
李冰朗声道:“而是信不过我李冰?”
“在下并非信不过李大人,而是信不过秦国!请恕在下不恭。两国交兵,在下此举也是情非得已。”
李冰又皱眉思索起来,这次他是真的有些发愁了,再去看一眼张若,张若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心中便突然冒出来一个极大胆的想法,也不说话,走下战车,迈步上了吊桥,径直向摩苛将军走去。
护城河两岸的将领兵士都是大惊,连摩苛都紧张起来,说道:“李大人,你……你要怎样?”
李冰微微一笑,边走边说道:“请将军放回张若,由我留在巫郡充当人质,如何?”
众人更是大吃一惊,唯有张若喜出望外,大声呼喊道:“好!李大人,你真是天神下凡哪。”说完抬腿便要走。
摩苛厉声喝道:“站住!”
张若周身一振,忙收住了脚。摩苛又向李冰说道:“李大人,也请你站下。”
李冰停下脚步,说道:“将军,张若乃丞相之子,羁留楚国期间,倘有不幸,则战祸难免;在下乃蜀郡郡守,官职高于张若,作为人质,不仅份量更重,而且不会伤及丞相颜面;此外,丞相大人一向公私分明,不忍他人替他儿子受过,必然投鼠忌器;还有,张若回到咸阳,亲自向丞相和夫人求情,丞相和夫人必然念及将军诚意,设法说服大王。此中得失,不言自明。”
张若也忙跟着说道:“摩苛将军,李大人言之有理啊!”
摩苛凝神注视着李冰,又再去看看张若,思之再三,两岸兵士全都望着他,终于摩苛拿定了主意,走下战车来,向李冰施了一礼,说道:“李大人,请吧。”
李冰微微一笑,又回过头看看溪百里等人,略一点头,便毅然走向摩苛。溪百里突然大喊一声,“郡守大人,请稍等。”说着扔掉手中的武器,快步追上了李冰,又道,“大人,小的愿在身边伺候大人!”
其他几名卫士见状也纷纷扔掉武器,快步跑了过来,齐声说道:“我等也愿随大人同去。”
李冰大为感动,忙说道:“不,你们回去,只我一人……”
溪百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动情说道:“大人,请你将小的留在身边吧!”
其他几名卫士们也都一起跪下,齐声喊道:“我等愿与大人同生死!”
李冰忙伸手将溪百里等人一一扶起,含泪说道:“你们……都请起来。快快回去,辅佐郡尉大人。”。
溪百里仍不舍地喊着,“大人……”
李冰又道了声“回去吧”,便略一点头,转过身来,再不敢看溪百里几人。又伸手擦了把泪水,大步向摩苛走去。
摩苛便向身边的兵士点点头,兵士松手放开了张若、张若大喜,喊了一声,“多谢将军,多谢摩苛将军……”喊着便已跑了出去,和李冰相向走近时,张若忍不住跪了下来,大声道谢,“李冰,哦不,郡守大人,多谢郡守大人救命之恩。你且暂留此处,我定要救你出来。”说完便起身匆匆跑过去了。
李冰笑笑,也未说话,径直走到这边桥头,摩苛冲李冰笑着行了一礼,说道:“李大人,请进城吧。”
李冰也笑着点头,昂然向城门走去。楚国兵士们自动让开了一条通道,人人都是一脸的敬佩之情。
2
巫郡的郡守府内,不见两国敌对的紧张情绪,而只有惺惺相惜的英雄情怀,摩苛摆下盛宴款待李冰,左将军等一班文武悉数在场作陪。摩苛又高举酒爵,立起身来大声说道:“李大人,既来之,则安之。大人高义,感天动地,摩苛钦佩之至。”
李冰也长身而起,大声说道:“将军心系百姓,顾全大局,李冰也甚感欣慰。”说罢两人将酒一饮而尽。
摩苛又道:“李大人,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请讲。”
“李大人若能弃暗投明,留在楚国,在下定向楚王保举,加官进爵,位拜高职。不知大人意下……”
李冰大笑起来,“人生天地之间,忠孝乃伦常至理,岂能违之?若说弃暗投明,应是将军弃楚投秦才是。秦强楚弱,天下终将归于秦,将军何不早做打算?”
摩苛也同样哈哈大笑,“在下与李大人心照不宣。其实,在下最为深恶痛绝者莫过于背叛国家,投敌求荣者。不瞒李大人,绑送张若的那几个兵士已被在下判处终生劳役。”
李冰便收起了笑容,皱眉说道:“哦?将军,能否将他们唤来一见?”
摩苛笑道:“这有何难?来人,把他们带过来。”
不一刻工夫,四娃子等几名反叛兵士便被衙役们推了进来。只见几人都身着破旧役服,脚戴铁镣,面黄肌瘦。李冰一脸严峻地怒视着几人,心中是有怒又怜。
几人都不知所来为何,惊恐地望着四周,四娃子的目光就扫过了李冰,又望向别处,但猛然间觉得不对,又回过来怔怔地望着李冰,完全不敢相信,颤声说道:“……郡守……大人?你……你……你当真是郡守李大人?”
李冰威严地喝道:“四娃子,你知罪吗?”
四娃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其他几名兵士也都跟着跪了下去。四娃子哭着说道:“郡守大人!果然是郡守大人!大人,我对不起你,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啊!”
李冰长叹口气,悲声说道:“真想不到,你……你竟然……竟然做出这等叛逆之事!”
四娃子喊道:“大人,小的知罪,小的知罪。可小的实在是被逼无奈呀!”
李冰怒道:“
哼!你既然知罪,为何还强词夺理!”
四娃子哭着解释道:“不,大人,小的不敢强词夺理。大小叮嘱小的护佐张若,小的不敢有误,始终小心翼翼。然而,张若他……他不是人!他不顾兵士死活,为一点小事不是鞭打就是处斩。大人,那日他又鞭打于非,小的看不过,为于非说情,他……他就说小的是大人派在身边,意图谋害他,要将小的问斩。小的忍受不下,这才铤而走险哪!”
一旁的于非也大声喊道:“郡守大人,四娃子所说都是真话,我们实在是被逼无奈呀!”
刘仓等人也都喊道:“大人,我们再也不敢了,请宽恕我们吧。”
李冰听罢,又是长叹一声,起身来到四娃子面前,“如此说来,反倒是我害了你。四娃子,起来吧。”
四娃子没有起来,只是抬起头来望着李冰,脸上已全是泪水。
李冰又转身对摩苛说道:“将军,在下了解他们的身世,绝非十恶不赦之徒。请将军宽恕他们,交由在下管束,不知可否?”
摩苛望望四娃子等兵士,又看看李冰,微微一笑,道:“李大人所请,安敢不从?”
自此李冰便在巫郡住了下来,摩苛为他安排了一处院落,除了不得出城以外,一切衣食住行,尽按上宾之礼对待。摩苛又命左将军轮番以金钱美女、珍玩异宝、高官厚禄,一一试探李冰,但李冰一概严词拒绝,毫不动心。左将军灰头土脸地回去禀报了摩苛,摩苛却赞赏地说道:“此人如此难得,若能为我楚国所用,则实乃我楚国之大幸啊。不,不能就此作罢!”
左将军无奈地说道:“可以他的秉性,实难收买呀。”
摩苛郑重说道:“那就动之以情。你须一如既往,每日前去探视,嘘寒问暖。天长日久,他也终会有所懈怠!”
这日清晨,李冰起床来到院子中活动身子,就见四娃子已拎着一只水桶回到了院中。四娃子将水桶放好,便对李冰说道:“大人,这水十分混浊,需稍加沉淀才能洗漱。”
李冰走过来望了望水桶,只见里面只有少量的水,却还混浊不堪。奇道:“为何如此?”
四娃子道:“今年大旱,城中缺水,原有的几口水井几乎干枯。我听打水的百姓说,以往每逢大旱,他们都到城外取水,现在大军围城,他们却不敢出去了。”
李冰一愣,稍作思忖,便说道:“快帮我更衣,我要去见摩苛将军!”
李冰和四娃子赶来郡守府的时候,摩苛刚刚醒来,得到禀报赶忙洗涮了一把便来到大堂之上,奇怪地问向李冰,“李大人,出了何事么?”
李冰取出几支竹简递上前,说道:“将军,请派人将此书送交王汉将军,令他每日率军后撤一个时辰,以便百姓出城取水。”
摩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忙接过竹简仔细查看,然后震惊地望着李冰,“李大人,你为何要……”
李冰沉声说道:“昔日攻打余州,百姓死于水患;如今围困巫郡,在下实在不忍心看着百姓死于干渴呀。”
摩苛道:“可是,如此一来,贵军围城之策岂不是功亏一篑?”
李冰却淡淡一笑,“围城在于取地,取地在于养民。民之不存,取地何益?将军,快快派人去吧。”
此后数日李冰便让四娃子陪同着,每天在巫郡城中四处游走。左将军看得生疑,便来报与了摩苛,道两人起早贪晚,举动怪异,怕是在寻找脱身离去的机会。摩苛听后半天不语,良久方道:“李大人高德大义,令人感佩至深。依个人私情,理应即刻送他返蜀。但为国家计,却是不可轻易放虎归山。”
左将军也道:“将军所言极是。但要使李冰归楚,难之又难呀。”
摩苛揣测道:“他下令让开城门,便于百姓取水,或许是动了归降之心?”
左将军摇头道:“非也,将军,防人之心不可无。在下怀疑,此举名为怜悯百姓,实为混水摸鱼,以便趁乱离去。”
摩苛点点头,“嗯,那多多派人严加防范。此外,传令下去,出入城门者必需严加盘查,放走李冰者,满门抄斩!”
正说着,有兵士前来禀报道:“将军,将军!郡丞派人送信来说,李冰已帮我们找到水源了,我们不用每天再出城取水了!”
摩苛和左将军对望一眼,都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这夜的郡守府大堂里灯火通明,酒肉阵阵飘香,摩苛领着巫郡的大小官吏肃然立于堂上,恭候着李冰的到来。不一刻左将军便领着李冰和四娃子到了,李冰进来见到眼前这阵势,不由一愣,摩苛走上前来一躬到底,说道:“李大人乃天帝派来拯救巫郡的天神,不仅准许百姓出城取水,还为我们寻到水源。在下特备酒宴,答谢李大人。”
李冰道:“区区小事,何堪言谢?”
“有了水源,巫郡便可继续固守,岂能说是区区小事?李大人于楚有功,在下谨代楚王致谢,理所应当。”
李冰正色道:“摩苛将军,在下寻找水源,只是为了巫郡百姓,非为楚国。在下身为秦国蜀郡郡守,这样的宴席岂能入座?请恕在下不恭,告辞!”说罢转身便走。
摩苛忙阻拦道:“李大人请留步。在下对李大人钦佩至深,想就治国理郡之道向李大人求教,请……”
李冰回过身来,一脸愤怒地看着摩苛,“在下与将军惺惺相惜,纯属个人情感。若就国家利害而言,李冰不才,却也明白自己的身份。更何况眼下秦楚交兵,在下替巫郡找水,已犯下资敌大罪。若再与敌将商讨治国理郡之道,天理不容。将军,请不要为难在下。”
李冰说完便昂首离开,只剩下摩苛愣愣地立在原处,一班文武众官也都面面相觑,意兴索然。
眼看着秦军撤去也已过了数月,摩苛还是不肯放自己离去,李冰情知摩苛一心想让自己归降楚国,性命一时倒还无忧,便向四娃子暗中交待了些事情,表面上却每日与众人说说笑笑,浑浑度日。
这天夜里,月光洒满巫郡城,街道上蓦地出现几个人影,一路穿街绕巷,躲过巡逻的楚兵,来到一处城墙下的水沟前,一个身影便说道:“这些日子,我们一直按大人所说在城中寻找排水渠,终于被我们找到这处通往城处的孔道。”这人正是四娃子。
李冰闻言仔细看去,果见这一条水沟从城中流过来,直通到城墙下的排水口。李冰犹豫地说道:“这……这水孔地势甚低,城外必是护城河。”
四娃子道:“今年大旱,环城河中的水必然不多,只需游过去便可。”
李冰胆怯地说道:“我……我不会凫水。”
四娃子又道:“那也好办,我可将大人背过去。”
“不不,”李冰颇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怕水……”
众人都是一愣,这时只听远处传来了喧闹之声,循声望去,隐隐还可见火把的亮光。四娃子急道:“不好,他们发觉了!大人,再不走就走不脱啦!”
于非已当先踏入水沟,回头看了李冰一眼,便毅然趟水钻入浓密的树丛,李冰也只好把眼一闭,跟着跳进了水沟。
火把映红了街道,一队队楚兵在街道上穿行奔跑,有将领高喊着:“挨门挨户搜寻,但有藏匿李冰者,杀无赦!”
摩苛和左将军急步走来,将领迎上去说道:“禀报将军,四面城门均未见异常,城头巡视也未发现踪影。”
摩苛纳闷儿地道:“城墙高大坚厚,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难道他能插翅而飞?”
左将军沉思道:“李冰并非天神,安能插翅?不过,他曾为工师,地遁倒有可能。”
摩苛一愣,“如何地遁?”
左将军道:“将军,你可记得当年修筑巫城,曾留下四条泄水孔道,直通城外?”
摩苛恍然大悟,“哎呀!快快带兵封锁水道!”
李冰趟水而行,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终于力有不支,便气喘着说道:“四娃子,我……喘息甚是艰难。你们……不必管我,速速逃走。”
四娃子急道:“不!大人,我来背你!”说着不由分说便将李冰背在了背上。
李冰伏在四娃子背上急道:“快快将我放下。就算能够穿过树丛,那城墙孔道必然狭窄,也容不下……”
四娃子执拗地道:“大人不要再说,今日拼死也要将大人救出。”
然而楚兵的叫喊声越来越近了,甚至已有火把的光亮映进了树丛里,李冰不敢再挣扎,紧闭双眼,两手死死地搂住了四娃子的脖子。四娃子背着李冰,随着于非几人一起悄声向前挪去。
楚兵还是发现几人的踪迹,一人高声喊道:“这里的水浑浊,有人走过!哎,就在那里!”
数名楚军一涌而上,都冲进了树丛之中。
月光下,当先的于非已从城墙下的泄水洞钻了出来,心中欣喜万分,便回头喊道:“大人,快呀!”
无人理他,后面哪有李冰、四娃子等人的踪影,有的只是隐约传来的兵刃格斗的声音。于非一愣,看看前面早已干涸的护城河,再望望远方的莽莽山野,不觉犹豫起来。然后就听后面又传来一声惨叫,于非一咬嘴唇,又望了一眼远山,毅然转身又钻回了泄水道里。
等于非再从城墙这边钻出来,第一眼便看见刘仓几人都已倒在了血泊之中,而四娃子背着李冰,也已被楚兵团团围住。摩苛走上前来,说道:“李大人,还是先请回去吧。”
四娃子怒视着摩苛,一动不动,李冰叹了口气,说道:“四娃子,将我放下吧。”
四娃子急道:“大人……”
李冰道:“请听摩苛将军的吩咐,不要再死人了。”
四娃子无奈,只能愤愤地背着李冰跨出了水沟。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大吼,两个楚兵被斩杀,于非从身后冲了出来。明白过来的楚兵一拥而上,只几下于非便已中刀,惨叫一声,扑地而倒。
李冰凄厉地大喊一声,“于非!”
于非挣扎着说道:“大人……我……尽力了……”说着便已渐渐不动,气绝身亡。
李冰心痛地喊道:“于非!你……你为何要回来?你为何要回来!你好蠢啊……”
左将军偷眼去看摩苛,只见摩苛脸上也露出一丝不忍。
3
就在李冰还沉浸在于非几人惨死的悲痛中时,巫郡城突然来了三位他的客人。来人让李冰又惊又喜,也让李冰一瞬间就泪流满面。
魏萱领着二郎和翠儿来了。
摩苛亲自将三人送来了李冰的院子,李冰激动不已地将三人接进屋中。然后魏萱讲出的话便让李冰当场呆住了。
原来自那日张若被放回秦军军营,张若便不停地鼓动王汉发兵攻打巫郡。王汉以郡守大人身在巫郡为由,一次次回绝了。但张若仍不死心,又以李冰所宣秦昭王御旨为由,说大王明明下令攻取巫郡,王将军你胆敢逆旨么?就气得王汉大怒,说那是郡守大人假传的御旨,郡守大人为了救你,甘冒杀头大罪的风险,而你却还恩将仇报,置郡守大人安危于不顾,为泄私愤执意攻打巫郡,人性何在?遂将张若逐出军营,命溪百里将他一路送回了成都城。
而这张若回到成都以后,心中又气又恨,每日更是对自己如今的落魄境遇怨艾不止。那反复小人夷丛里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便在张若耳边献出了一条诡计来,直听得张若眉开眼笑,翌日便乘上马车,一路奔咸阳而去。到了咸阳,正值张禄出使齐国未归,张若便大喜过望,遂回到家中向母亲一番哭诉,又教母亲陪着一起去拜见了上将军司马错。
张若在司马错面前一番痛苦流涕,直言自己当年犯错不少,但大多却是受奸人蒙蔽,所幸现在已经明白过来,自己愿意以蜀郡兴盛,蜀民安康为己任,鞠躬尽瘁,以弥补过往犯下的过错。随后又将从李冰那听来的治蜀之道摆了一些出来,便听得司马错频频点头,欣慰不已。张若这时才又谎称郡守李冰率大军进攻巫郡,不想误中楚将摩苛埋伏,已身陷巫郡城中,生死不明。自己不才,愿暂代郡守一职,一方面造福百姓,弥补过错,另一方面也要率大军继续攻打巫郡,以完成上将军的击楚大计。还请上将军代为向大王举荐。
司马错见张若一脸真诚,也未过多想,便慨然应允,领着张若便去面见了秦昭王。秦昭王听说丞相之子已幡然醒悟,痛改前非,心中也是大喜,遂准了司马错的举荐。张若便得意洋洋地带着秦昭王的任命文书回成都城而来。
张若再度入主郡守府,眼望着府内的雕栏玉栋,锦衣玉食,真真恍如隔世为人一般。其实这会他心中也矛盾起来,如不是李冰自当人质将自己赎回,自己此时只怕早已抛尸异国,哪还能享得了这荣华富贵?而那王道与霸道之争,孰强孰弱,孰对孰错,只怕也不是那么好做定论……
张若心中既不安,行事便循规蹈矩起来,李冰所定下的种种治蜀大计也一律沿行,这却急坏了一旁的夷丛里。夷丛里便在张若耳旁挑唆道,大人如此治蜀,则蜀人只知有李冰,而不知有大人,以大人之抱负,就肯居于那李冰之下?而大人之才智,又怎能如此埋没呢?
张若前思后想,觉得此言有理,于是下令停止治水,又将井盐的开采经营之权重新交给了虞家,并将屠岸大夫一家流放去了异地。成都城一时人心惶惶,鸡犬不宁。张若又去后府寻到了魏萱,对她谎称李冰已死在两军阵前,并说只要魏萱能够回心转意,回到自己身边,自己可以不计较她以前和李冰暗中偷情,气得魏萱对他厉声斥骂。张若恼羞成怒,竟然欲对魏萱强行不轨,多亏魏萱以死相胁,张若这才愤愤地离去。
魏萱把张若的话当了真,此后数日便不吃不喝,一心求死,多亏夏侯水领着溪百里前来看望,讲了李冰自愿承当人质,被囚禁于巫郡的事。魏萱大喜过望,这便带着翠儿和二郎离开成都,一路风餐露宿赶来巫郡,前往求见摩苛将军。摩苛见魏萱不辞辛苦千里而来,不禁也暗暗佩服,遂将三人领到了李冰面前。
李冰听完魏萱讲的这一切,怔怔发了好半天呆,这才长叹一声省过神来。心中虽担忧蜀郡百姓和玉飞沙等人,但奈何身在囚中,却也无计可施。这天晚饭时分,李冰便又向二郎问起了泯水的状况,“今年巫郡大旱,不知蜀郡情况如何?想必新河之水可以略缓下游旱情?”
二郎一脸愁容地说道:“我正要告诉二爹。此番大旱,多年不遇,泯水骤减,宝瓶口宽度不够,河床较高,因而进水不足。下游田禾枯死,许多田地颗粒无收。”
李冰大吃一惊,“哦,怎会如此,那你飞沙大伯将如何处置?”
二郎道:“飞沙大伯也焦急万分。张若重回蜀郡,飞扬跋扈,三爹曾劝飞沙大伯带着公主远走魏国。但飞沙大伯以为二爹已故,为了告慰二爹的在天之灵,自愿留在蜀郡,治好宝瓶口。”
李冰叹息道:“飞沙兄他……唉,治水难呀,我以为凿开宝瓶口,引入泯水便一劳永逸了,谁知却……却才刚刚开始呀。”
此后每日闲居也是无事,李冰便带着二郎和四娃子做起了试验。三人在院子中仿照泯水和宝瓶口的位置垒起了一个模型,又将木桶的下部凿一圆孔,水自圆孔缓缓流出,便为水源。李冰在那边高喊一声“减少水量”,二郎在这边就赶忙用手堵住圆孔。水量减少,如模型中所见,河水便无法进入宝瓶口。李冰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如此接连试验了数日,李冰终于想出了解决之法。他手里摆弄着一块木板,不时在“宝瓶口”处调整着挡水的角度。而角
度恰好时,水便流入了“宝瓶口”。
二郎看着兴奋地大叫道:“入水了!入水了!爹,我明白了,其实不必凿宽宝瓶口,只需在河心加筑一道堤坝便可将水引入新河。”
李冰欣慰地说道:“是呀,在此加筑一道人字形分水坝,与离堆相连,泯水顺势便可进入宝瓶口。”
二郎又道:“内河河床稍低,外河河床稍高,这水自然便可流入内河,下游旱情可解也。哎呀,修筑顺水坝,古未有之。爹,你是第一人哪!”
李冰郑重说道:“二郎,速将分水坝位置定下,刻制成图。待我去见摩苛将军,请他放你归蜀。你将图形交予你飞沙大伯,便照此筑坝。”
摩苛听说二郎此去是为了治水利民,便爽快地答应了李冰的请求。二郎离开巫郡,快马赶回到泯水边上的工地,将一块刻有分水坝模样的木板交给了玉飞沙。
玉飞沙接过来一番仔细打量,脸上渐渐露出笑容,“李冰奇思妙想,我自愧弗如啊!”
二郎兴奋地说道:“飞沙大伯,眼下恰值枯水,不可迟缓,明日便可开工筑坝。”
玉飞沙摇摇头,脸上的笑容已然消失,早换成了一脸愁容,“没有工粮,如何筑坝?”
二郎吃惊地问道:“莫非张若他……”
玉飞沙点点头,“他说开凿宝瓶口而下游依然大旱,实属劳民伤财,下令断粮,河工已散,难以为继呀。”
二郎又道:“那……治不好宝瓶口,二爹的夙愿岂不就……哎,飞沙大伯,我们再去恳请屠岸大夫,请他解囊相助,他定会……”
玉飞沙沉痛地打断他道:“屠岸府的盐井已被张若强令收回,屠岸大夫一家老小皆被流放,不知下落呀。”
二郎恨恨地说道,“这……这张若着实可恶!”
玉飞沙长长叹了口气,道:“唉,蜀郡已乱,听说那张若已经开始准备对付慕骞将军了!”
却说那日魏萱离开成都以后,张若派众人四处搜查,却音讯全无,夷丛里推断道,恐怕是夫人得知了消息,前往巫郡私会李冰去了。张若想来也是如此,挥剑便将身前的案几斩为两段,愤怒地喝道:“李冰,我与你不共戴天!凡李冰所用之人,一个不用!凡李冰所做之事,即刻停止!凡李冰既定方略,一概拨乱反正!”
即刻便下令将庄古、布顺、夏侯水、赵乡等人悉数革去官职,全押进了大牢之中,然后又命兵士前往泯水岸边捉拿玉飞沙,只想着要将李冰一脉彻底根除。夷丛里在旁就献谗道:“大人,余州慕骞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哪!”
张若烦躁地说道:“慕骞势大,待王汉大军从巫郡边界撤回来时再做处置。”
夷丛里凑过去小声说道:“小的倒有一计,或可生擒慕骞。”
张若眼睛一亮,“快快说来!”
“大人可以大王任命为由,传令郡内各县县僚前来成都,共禳就任大礼。而到时慕骞若来到成都城,那就是羊入虎口,管叫他有来无回!”
果然数日之后,慕骞由季将军和几名亲兵陪着,轻装快马就进入了成都城。刚一来到郡守府,夷丛里便领着众多衙役蜂涌而出,将几人团团围住,张若也在吴大人等文武官吏陪伴下得意洋洋地走了出来,大声喝道:“慕骞,你知罪吗?”
慕骞冲着他微微一笑,“本将军依令前来恭贺大人就任郡守大位,何罪之有?”
张若阴笑着道:“你先是追随蜀候,叛秦谋反,纠集污合之人啸聚山林,公然与大秦为敌,罪已当斩。后又为求自保,假意降秦,继续割据余州,培植心腹,等待时机,密谋再反,更不可赦。今日本守要替大王翦除后患,以绝隐忧!将他们悉数拿下!”
衙役们一拥而上,便要捉拿几人,但突然间慕骞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张若小儿,果然阴险狡诈,幸好本将军早有防范!”
张若一惊,“你……此话何意?”
慕骞大声说道:“张若,实不相瞒,本将军早已料到你居心叵测,连日派人乔装打扮混迹入城。张若,你已成为瓮中之鳖,还是赶快束手就擒吧,否则定难逃身首异处的厄运!”
张若正心惊胆战着,一个衙役就慌里慌张地跑来禀报,“府尉大人、郡守大人,不好了,守城役卒尽被余州潜入的兵士所擒获,许多都已反叛了,现在大队人马已经杀到郡守府来了!”
张若慌得面如土色,再说不出话来,身后一众文武官吏却是有人惊慌,也有人心中暗喜。说话间外面便呐喊声大作,众多余州兵士和成都兵士在陈伍两位将军的率领下,一起冲杀了进来。守卫的衙役们惊慌失措,纷纷扔掉武器大喊投降。旁边的夷丛里一见势头不妙,正要溜走,却被陈将军一把抓住,喝了声,“谄言小人,哪里走!”便将他一脚踢翻在慕骞脚下。
夷丛里忙大声喊叫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慕骞鄙夷地看看他,“夷丛里,你且说说,为何要饶你?”
夷丛里指着张若喊道:“小的……小的对李冰大人忠心不二,小的都是被他逼的,小的被逼无奈啊。所有恶事均是他指使小的干的,请将军明察,请将军明察呀!”
慕骞又看着张若道:“郡守大人,夷丛里所说可是真的?”
张若气急败坏,急道:“夷丛里,你!慕将军,夷丛里小人,一向见风使舵,他的话断不可信!”
慕骞又问道:“哦,他如何见风使舵?如何挑拨离间?”
“自从李冰自当人质将我从巫郡赎回,我便有意洗心革面,摈弃霸道,崇尚王道,永不为恶。谁知他却屡进馋言,从中挑唆,不仅诬陷李冰,还将治水官玉飞沙、盐官夏侯水等人说得一无是处。哦还有你,慕将军,他诬称将军密谋再反,他还……”
夷丛里慌忙喊叫道:“不不,分明是你不愿大权旁落,更不能容忍夫人追随李冰,才故态复萌,再起杀心。将军,在下实在……”
慕骞却突然打断了他,厉声喝道:“夷丛里,你惯于吹牛拍马,阿谀奉承,挑拨离间,阴损狠毒,实属罪恶累累!”
张若忙附和道:“对对,慕将军英明,他正是这般小人!”
慕骞又笑着望着张若,“既然如此,郡守大人,这般小人当如何处置?”
张若咬牙切齿地说道:“斩!”
“好!”慕骞说完,随手便将陈将军手中的剑取过来,递给了张若,“郡守大人,动手吧!”
张若接过来略有些迟疑,夷丛里就惊恐万状地叫道:“不不,将军饶命!郡守大人,郡守大人,请不要……”
话未说完,张若已一剑捅了过去,夷丛里捂着肚子倒在地上,两眼死死地盯着张若,口中还要再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可怜一个口蜜腹剑的反复小人就此死掉。
当啷一声,长剑也跌落在地,张若灰心丧气地向慕骞说道:“慕将军,夷丛里已死,在下甘愿束手就擒,请你下令撤兵吧。”
慕骞却微微一笑,说道:“且慢。郡守大人,刚才你说有意洗心革面,摈弃霸道,崇尚王道,永不为恶,此话当真?”
张若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当真,当然当真。”
“那好,既然大王命你重为郡守,我等也不敢不从,自当全力辅佐。”
张若闻言大吃一惊,“你……你果真愿听命于我?”
慕骞朗声道:“受为人臣,忠君之事。我已答应郡守李冰李大人,永不再反。一言既出,岂能无信?”
张若忙道:“对对,既然如此,本守……”
慕骞又道:“请容我将话说完。郡守大人,自古以来,忠义二字不可偏废,本将军既以忠为本,则郡守大人当以义为先。”
张若不解地看着他,“慕将军此话何意?”
慕骞道:“第一,郡守大人须将蜀民祸福常系于心,除弊兴利,以德治蜀,重聚民心。”
张若马上应道:“好好,将军所言极是。其实本守一向以蜀民为怀,自此以后,当更加尽心尽力。”
慕骞道:“且慢,郡守大人,后面还有,第二,郡守大人应近君子而远小心,翦除夷丛里者流,选贤任能,各司其职,共图蜀郡兴盛!”
张若又道:“对对,本守一时糊涂,被夷丛里蒙蔽,甚感惭愧。”
慕骞继续道:“第三,即刻释放夏侯水、布顺等人,其他因受李冰之累而被贬官去职者,一律官复原职。”
张若有些犹豫,慕骞便用目光冷冷地打量着他,张若忙道:“好好,就依将军所言办理就是。”
慕骞这才又说下去,“第四,接回屠岸大夫等因李冰而获罪者,悉数发还克扣充公之财,归还强占盐池盐井。第五,即刻捉拿虞家父子,没收家财,施以流刑,永世不得返回成都!第六,调集府库银粮,以供治水之用!命治水官玉飞沙全力以赴,治好泯水!郡守大人,以上约法六章,你意下如何呀?”
张若心头沮丧,但也只能依言答道:“悉听将军吩咐。”!
慕骞满意地点点头,又走到吴大人等文武官吏面前,说道:“众位亲眼所见,郡守大人既已弃暗向明,改邪归正,我等自当既往不咎,同心辅佐,协力相助。”众文武也纷纷点头,慕骞便又道:“郡守大人,就请回议事堂,重登郡守大座,接受蜀郡各属僚的恭贺吧。”
张若又惊又喜地望着慕骞,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4
这日巫郡城的街道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马蹄声在郡守府门前戛然而止,接着一名衙役高喊着跑进去禀报,“摩将军,摩将军,大王的信使到了!”
摩苛接了那信颤抖着看完,向衙役喝了一声,“快将左将军传来!”
左将军急步走入郡守府,只见摩苛正在大堂上焦急地踱着步子,忙上前询问道:“将军,不知大王来信何事,竟让将军如此焦急?”
“唉,秦国丞相张禄派家丁拜见大王,欲以五张羊皮换回李冰。大王不明就里,已经允准,下令即刻释放李冰,送其返回咸阳。”摩苛说着,将楚王的来信递给了左将军。
左将军大惊,匆匆看完,叹道:“大王中计也!”
摩苛愤愤地说道:“李冰返蜀,蜀郡必强;李冰离蜀,蜀郡必乱。我原想他既不肯降我楚国,那就让他终老于巫郡算了,可现在……这……”
左将军无奈地道:“可现在既然大王已经允准,将军,我们也只能将他送回咸阳了。”
摩苛又来回踱了几步,终于下定了决心,语意坚决地说道:“不,待我亲押李冰赶赴郢城,面见大王,陈述厉害。”
原来张禄自齐国返回咸阳以后,从司马错处听说了李冰陷落楚将摩苛手中,生死不明一事。而张禄久闻摩苛为人,料定他必不会轻易诛杀李冰,便向秦昭王进言,应该即刻派人出使楚国,请楚王释放李冰。
秦昭王对丞相张禄自是言听计从,便欲以珠宝十箱,城池五座,与楚王交换李冰。张禄却忙出言劝阻,道现在楚王急欲强大国势,求贤若渴,若是携带众多珍宝亲往求见,更愿以五座城池以为交换,他自然就会明白李冰不可多得,必不肯放还啊。
秦昭王闻之有理,便问张禄应该如何,张禄就笑道,五张羊皮足矣。
秦昭王更是不解,张禄就款款道来,在下只需派一家丁前往,告知楚王,李冰乃蔽府家人。楚王看李冰无足轻重,必然不肯多加滞留,以免冒犯在下,引生两国纷争。如此则李冰归矣。
楚王也果然中计。
当日摩苛便押着李冰和魏萱翠儿四娃子四人离了巫郡,风尘仆仆赶赴郢城。及至郢城,摩苛将李冰三人安置好,自己便径直奔了王宫之中。楚王见摩苛突然而至,不禁大为奇怪,问道:“摩苛贤侄千里迢迢返回郢都,不知所为何事啊?”
摩苛道:“启禀大王,在下专为李冰之事而来。”
楚王思索片刻,不解地道:“李冰?李冰何许人也?”
摩苛道:“李冰乃秦国蜀郡郡守,被下官羁押于巫郡一年有余,近日秦国丞相张禄派人向大王索换李冰,大王如何忘了?”
楚王这才想了起来,“哦哦……近日张禄确曾派人前来,说是愿以五张羊皮换回一个落魄小儿。”
摩苛忙道:“正是此人。不过,他可不是落魄小儿,而是……”
楚王却自顾自说道:“寡人并未见他。哼,张禄欺我楚国无宝,竟以为寡人看得上他那五张羊皮!摩苛贤侄,你可将那李……李……哦,李冰,你尽管将他送回咸阳便是。我已命那来人将羊皮原数带还张禄。”
摩苛急道:“不可呀。大王有所不知,李冰颇具大才,有治国兴邦之能,不为楚国所用,终为憾事呀!”
楚王不以为然地说道:“摩苛贤侄言过其实。只值五张羊皮之人,安能治国兴邦?”
“不,大王,张禄以五张羊皮相换,其意正在于此。大王,非我之友,即我之敌,就算留不下李冰,也要将他杀掉,万万不可放其归秦哪!”
楚王面露不悦,“摩苛贤侄,少年气盛,出言实在欠妥。如今两国交恶,秦强楚弱,诸事小心翼翼尚不能免于寻衅,又岂能因此小事而惹怒张禄?张禄既怒,必然昭告天下,发兵击楚。若为一无名小儿招致灭楚之灾,天下人岂不要笑我昏庸,后世岂不要讥我不智?”摩苛还待再说,楚王便又道,“贤侄不必多说。寡人近日身体不适,回宫歇息了。巫郡围困日久,你也多有劳顿,今又远道而归,快快回家拜见双亲,多住一些时日吧。”说完不等摩苛行礼,便已拂袖而去了。
摩苛望着楚王背影,心中失望之极,不禁在心中默念了一句,“楚亡之日不远矣!”
郢城的城门外秋风阵阵,摩苛为李冰准备好的马车就停在声旁,骏马引颈长嘶,像是忍不住要奋蹄疾奔出去。李冰向摩苛行了一礼,说道:“摩苛将军,多谢不杀之恩。”
摩苛也还了一礼,道:“摩苛平生钦佩者,少之又少,李大人为第一人也。正因为此,在下才将大人羁留于巫郡达两年之久。”
李冰眼望摩苛,感激地说道:“将军思贤若渴,其心可鉴。在下虽羁于巫郡,却被将军待若上宾,多谢多谢。”
摩苛微微一笑,道:“李大人,以在下之意,决不可放大人归返秦国。实不相瞒,在下早已想好,若大王不肯准奏,在下便要将大人私下处死,以绝楚之后患。”
四娃子一听忙挺身挡在李冰面前,魏萱也急声说道:“摩苛将军,你不能……”
李冰却摆摆手拦住二人,向摩苛淡淡一笑,道:“莫非将军要在这里动手不成?”
摩苛摇摇头,苦笑道:“在下实在不忍下手啊!唉,此乃天意,楚王老朽昏馈,不知大人之贤能,楚亡之日不远矣……”
李冰正色道:“将军既知楚亡不远,何不随在下一同前往秦国,再做他图呢?”
摩苛一脸怒容,喝道:“李大人宁死不降,大德高义,却反劝在下降秦,莫非要置在下于不忠不义之境,身背万世唾骂之名?!”
李冰忙道:“李冰言多有失,还请将军原谅。”
摩苛向着李冰躬身行了一礼,说道:“李大人,今日一别,今生恐怕再难相逢,还请大人多多保重!”
李冰也还了一礼,“将军也要多多保重啊!”
二人四目相对,眼中隐约都闪烁着泪光,又一阵秋风拂过,带动得两人衣袂飘飘,李冰猛然转过身迈步就走,泪水已经一下子迸溅出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