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之爱_胡政尧:大山深处的天籁
胡政尧:大山深处的天籁
一
初中二年级的胡政尧,在交大附中可是个出了名的人物。
他的出名,是因为他的叛逆和暴躁。具体的事例就不胜枚举了,比如上课迟到,他被老师训斥,非但不道歉,反倒对老师发脾气,对同学颐指气使,公然扰乱课堂;也曾经创下两天花掉五千块的挥金如土纪录,胡爸爸的教育换来的却是他打110报警……父母虽然对他的种种行为感到无奈,但从小到大一贯的溺爱却始终在持续。—因为不想把自己吃过的苦延续在孩子身上,因为家里经济不错,不能委屈了孩子,所以别人有的,自家小孩也要有。—胡爸胡妈爱子心切,从来没想到他们一味的迁就会助长胡政尧叛逆暴躁、张扬跋扈的性格。
胡爸胡妈想要孩子参加《变形计》,是希望他能从节目中得到一些启发和锻炼,磨一磨他性子里那些锋利的棱角,然而,对胡政尧来讲,这却是一个跟爸爸谈判的绝佳机会。—“爸,我参加了节目,你就要给我买一辆摩托车。”少年一脸骄傲地提出了自己的交换条件。
胡爸爸一想:“成,答应你,没问题。参加完这次活动我就给你买。”他满心以为只要先说服胡政尧点头就行了,摩托车的事拖到节目结束后再兑现,孩子的心情一天三变,也许到时候他就不稀罕摩托车了。哪知道胡政尧立刻就抓着话题不放:“不,我要你先兑现承诺,先给我买摩托车。”
骑虎难下的胡爸爸一脸无奈,经过一番谈判之后,交换的条件从摩托车变成了三千块现金,胡政尧这才心满意足地开始了他的变形。
二
从北京到四川的丹巴,两千多公里,钢筋混凝土的大厦变成了古老的碉楼,平直宽敞的水泥路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坑坑洼洼的泥石路。
初来乍到,尚且因为对陌生世界的新鲜感而有些许兴奋,胡政尧是精神抖擞地笑着走进小山村的。
这天的村口站满了人,大多都是跟胡政尧差不多年纪或者比他略小的孩子们。洁白的哈达捧在手里,一条一条献上来挂在他的脖子上,每一个纯真而热情的眼神都在传达着同一个信息:欢迎你。
校长说,这些都是中路小学的学生,以后也会是你的同学,在这七天里面,你将跟他们一起上课。
大高个的城市少年坐在一群跟他显得有点不搭调的同学群里,没过多久就已经坐不住了。
熬到下课,他出了教室就不想再回去,懒洋洋地嚷着“我要弃学”。要知道,无聊地坐在教室里听老师的唠叨,大概是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事情之一了。
胡政尧闹了一番别扭,最终还是极不情愿地回了教室。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放学,可他去了食堂才知道,在这吃饭的学生是需要提前报餐的,他没有报餐,食堂大师傅就没有准备他的饭菜。他看别人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只能饿着肚子垂头丧气地坐在外面。
一双端着热腾腾饭菜的手就是在那时伸过来的。
穿藏服的少年脸上有一点高原红,胖胖的脸,笑起来憨厚可爱:“我从家里带的,给你吧。”
少年绒布是胡政尧的同桌。相识不过才几个小时,且不论这碗饭是他早就有心准备,还是看胡政尧挨饿,就把自己那份给了他,胡政尧盯着这碗看起来并不丰盛的饭菜,还是很开心地接受了。
他坐在食堂里吃得津津有味,好像平时常吃的鲍参翅肚也不如这碗朴素的青菜白饭来得可口。
绒布一直坐在旁边看着他吃饭。之前,关于这个即将到来的混世魔王的传言,绒布和他的同学们不是没有耳闻,说他脾气暴躁、不容易相处、要谨慎对待之类的,可是看着眼前这人呼哧呼哧扒饭的样子,吃完还冲自己做了个亲亲说:“我太爱你了!”绒布觉得,他好像没有传闻中那么难相处,而且,想象中的都市人对乡村人的嫌弃不满,在他的身上也完全没找到。
“吃完了,碗怎么处理呢?我就随便放哪儿行吗?”胡政尧问。
“不可以吧。”绒布老老实实地说。
“有什么不可以啊?”胡政尧一边嘀咕着,一边继续坐着不动。过了一会儿,绒布就过来端碗了,打算帮他收拾残局。
但对家里人的肆无忌惮、予取予求,是不能用在外人身上的,胡政尧有点不好意思,他只好把碗抢了来,笨手笨脚地洗碗擦桌子扫地,一边洋洋自得,多简单的事啊,又不是不会。
可是,就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因自愿完成而带来的满足感竟是那么的强烈,他非但没有觉得烦躁,反而还蹦来跳去的,做得很开心。
三
“胡老大”这个称呼,已经忘了是谁最先喊出
口的了,不过,能当上“老大”,这显然也是一件特别有满足感的事情。既然都是“老大”了,就应该有老大的架势,胡政尧以前在同学当中也是出了名的豪爽大方,就因为他这个“优点”,即便同学们对他喜怒无常的暴躁性格有些避忌,有些人还是愿意享受被他请客的待遇,或真或假地跟他做朋友。
这天的胡老大很豪气地拿出自己身上仅剩的一点零花钱,到小卖部买了一箱饮料,带回教室给全班同学分享。
三块钱一瓶的饮料,对城里孩子来讲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但山里孩子拿到饮料的那股高兴劲儿,却超出了胡政尧的预料。那么多张脸,那么多灿烂的笑容,无一不是真诚而漂亮的。
有人在旁边问:“想对他说什么?”
大家拖长了声音回答得很整齐:“谢—谢—”这时,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孩半开玩笑地补充:“不要浪费钱。”
胡政尧又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要客气,不要客气……”
放学,何爸爸开着一辆拖拉机到校门口来接他了。胡政尧坐在拖拉机上面,一路颠颠簸簸地回了“家”。何妈妈已经站在家门口等候多时,家里还有一个八十多岁的奶奶,虽然步履蹒跚,却还是热情地拉着这个城里来的“孙子”进了屋。
何家住的是很简陋的房子,有古老的灶台、坚硬的床板,空调、电脑之类的电器一律没有,就连家里的厕所也只是用脏兮兮的布帘子当门,里面臭烘烘的,一进去还能看见苍蝇蚊子乱飞。
含着银汤匙出生的胡政尧从来没有在这样艰难的环境里生活过,顿时就有了想回家的念头,但骑虎难下,他硬着头皮把第一天熬了下来。熬到第二天早晨,他背着书包再次走到校门口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爆发了:“我不上了!坚决不上!死都不上了!”即便有好几个同学一起来劝,镜头还是只能拍到他扬长而去的背影。
他开始和剧组人员谈判,他要回北京。
一番谈判之后,胡政尧总算争取到了和妈妈通电话的机会。电话一接通,他就对妈妈嚷嚷说:“老妈,我不拍了!我受不了了!太煎熬了!给我订机票回北京!”
可是,跟妈妈的交涉最终还是没有换来他想要的结果。电话一挂断胡政尧就彻底爆发了。他几乎是扑到摄像机面前大吼:“砸了,信吗?我不拍了!关了!给我关了!”
工作人员险些拦不住这头暴怒的小狮子,面红耳赤、青筋暴起的胡政尧几乎对编导大打出手。
“我生气了你还拍我?我生气了你他妈还拍我?”他揪着编导歇斯底里地暴跳怒吼,却还是没有藏得住暴露内心软弱的眼泪。他想逃离这个陌生的地方,他想回家。
四
大吵大闹之后的胡政尧回何家拿走了他的行李。
背着大大的双肩包,拖着沉重黑色的行李箱,他开始像无头苍蝇似的在乡间小路上乱冲乱撞。
这个破烂的小山村他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不管能不能回北京,至少先离开这里,就算是示威,也要展示一下自己渴望回家的决心!
娇生惯养的胡政尧憋着一口闷气,走了十几里山路,忍着脚后跟被磨破的疼痛,坚持步行到了丹巴县城。
身上的钱几乎都用光了,肚子饿了不能买吃的,渴了也不能买水,更别说天黑以后住哪里了,胡政尧垂头丧气地坐在桥头上,脑子里乱糟糟的。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不管他怎么发泄、抗议,如果没有家里人的接济,他根本回不了北京。他呆呆地坐了很久,工作人员总算把他找到了。
又是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解,胡政尧答应和工作人员暂留在了宾馆。
经过一夜的思想挣扎,第二天,他总算同意再回何家,继续他的七天变形计划。
何妈妈和何爸爸没有一点责怪胡政尧的意思,反而担心他一个人在外面会不会遇到危险,看到他平安回来,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何妈妈忙不迭地想帮孩子提行李,胡政尧不好意思地拒绝了。回家的时候,他再次坐在何爸爸开着的拖拉机上,嘴里不知不觉还唱起了歌。
出走过一次的胡政尧也许是被何家人的宽厚善良感动了,也许是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开始向现实妥协,他整个人变得积极温和了不少。看见何奶奶那么大年纪还要背着背篓辛苦地到山上去采猪草,他主动提出要帮忙。相比在教室里枯燥地坐着听课,他似乎更乐于享受到地里学干农活的乐趣—哪怕他似乎是在帮倒忙,可是笨拙地挥着锄头的那股兴奋劲儿,还是清清楚楚地写在他脸上。
他也知道自己之前对编导的态度太过于恶劣,所以主动找编导和解道歉,得到谅解的那一刻,他整
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这天晚上,胡政尧睡着了,同屋住的何爸爸悄悄起身,拿起他的鞋子看了又看。
大概是因为走了十几里的山路,胡政尧的鞋子已经磨破了,家里却没有双像样的鞋子可以拿给他换,何爸爸便悄悄给何妈妈塞了一点钱,要她明天去县城给孩子买一双新鞋回来。
事实上,那不是一点钱,那双八百多块的耐克鞋,花掉的是何家两个月的生活费。
五
再过几天就是母亲节了,老师布置给大家的作业是写一篇有关妈妈的作文。这样的作业几乎是所有老师都曾经或者即将布置给学生们的,在胡政尧的记忆里,就已经写过不止一次,也不止一次看见班里的同学拿着作文本在讲台上朗读。只是,这一次的感受却格外不同。
山里孩子在朗读的时候,胡政尧听得特别专心。
一位叫康高初的女同学给了他很深的印象。康高初的爸爸已经去世了,家里的生活重担都是妈妈一个人在挑,妈妈的伟大,在小女生的字里行间和她声情并茂的朗读里,深深地打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也包括胡政尧。
轮到他上台的时候,胡政尧没有像大家那样拿着作文本一字一句地念,只是即兴讲了一段他小时候的事情。
“我记得有一次,我上幼儿园,哭了,老师没管我,只是给我妈妈打了电话,我妈妈接到电话就心疼得哭了,后来她就把我转学了。”少年摸着脑袋,笑得有点腼腆,“我觉得,我妈挺牛的!”
虽然没有任何华丽的语言,甚至有可能在场的听众也未必能完全理解胡妈妈到底牛在哪里,但胡政尧自己是明白的,妈妈很爱他,容不得他受半点委屈。虽然在父母嘴里,孩子是“小时候跟着我们玩,但现在长大了,就不带我们玩了”,可是,父母的关爱,他其实是记得的。
那次之后,胡政尧也牢牢记住了他的小学妹康高初,女孩的坚强和懂事让他自叹不如。他听别的同学说,康高初只知道自己爸爸是因交通意外身亡的,却始终不知道爸爸出事的具体地点,她也想问妈妈,但又怕勾起妈妈的伤心,所以一直不敢问。
这一天,胡政尧去了康高初的家里。
吃完饭以后,他神神秘秘地拉过康高初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女孩的笑容很腼腆,她不知道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直到跟着胡政尧到了临江的公路边上,她依旧是一脸的茫然。跟他们同行的还有中路小学的校长,校长告诉她,这里就是你爸爸出事的地方。
康高初望着公路一旁滚滚的江水,百感交集。这时,胡政尧拿出事先为她准备好的祭奠父亲的东西,女孩将酒洒入江中,跪在路旁为父亲点了香烛纸钱,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胡政尧望着她因哭泣而发抖的肩膀,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实在比她幸运太多了,他有优渥的家境,有父母的宠爱,终日无忧无虑,那是不是就该更加珍惜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呢?
六
初来的时候,还以为这段难熬的山村时光会很漫长,然而,变形即将结束的时候,胡政尧才恍然发现,七天其实太短了。
离开之前,校长要他对大家说几句话,少年缓缓地走到讲台上,下面是几十双真诚而不舍的眼睛在望着他。
他说:“虽然只相处了短短几天,但是我还是有很多话想要对你们说……说实话,刚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心里很紧张,是你们的热情感染了我,让我能够安心下来,试着改变自己……我从小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从来没想过生活的压力……在这里的几天,我和何爸爸、何妈妈一起劳动,一起干活,在许多的体验中体会到了生活的不易。虽然你们的学习条件很有限,但我从你们身上看到了我的缺陷……”他回忆起这七天来的点点滴滴,心里有太多话想要说,最后只化作一句质朴的结束语,“我忘不了你们!”
轮到当地学生的代表上台致辞时,康高初走了上去。女孩拿着演讲稿在讲台上泣不成声:“胡哥哥,虽然你要走了,但我们的心是永远连在一起的……”这时,胡政尧生怕自己男子汉大丈夫会不小心哭起来,只能用手把脸挡着,但他知道,那一刻,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是什么。
所有孩子都哭着去送他,唱着歌为他送行,离别的时候大家齐呼:“胡老大,心连心—”
是的,心连心,胡政尧知道,这短暂的七天,这大山深处的人与事,已经深深地刻在他心里了。
他说,这是第一次有那么多人为他而流泪。
背着行囊,告别了这里淳朴热情的人们,胡政尧微笑着踏上了回北京的归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