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英镑

百万英镑

二十七岁那年,我在旧金山的一个矿产经纪人手下担任办事员,对证券交易的各种门道都很清楚。我在这世上孤身一人,除了聪明才智和清白名誉,什么也没有,这反而让我脚踏实地奔着前程,我对自己的人生前景也很满意。

每到星期六下午,交易所收盘后,就是我自己的时间了。我喜欢驾着一只小船到海湾里去消磨时光。有一天,我驾着小船越走越远,结果漂到了一望无际的大海上。

眼看夜幕就要降临,我几乎就要绝望了,就在这时,一艘开往伦敦的双桅帆船救了我。旅途漫漫,又逢狂风暴雨,他们让我在船上当水手,用来抵我的船费。

到伦敦上岸后,我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兜里只剩下一元钱。这点儿钱让我支撑了二十四个小时,随后的二十四个小时里,我就只好忍饥挨饿、无处容身了。

第二天早晨大约十点,我衣衫褴褛、饥肠辘辘地走在波特兰广场上。这时,一个保姆带着孩子从我旁边路过,那个孩子把一只又大又甜的梨扔进了阴沟——他只咬了一口。不用说,我迈不开步子了,两眼放光地盯着那泥泞中的宝物。我流着口水,肠胃充满渴望,一心想要得到它。可是每次我往前一步想要去捡梨,总会有一双眼睛看穿我的意图。我只能站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这只梨完全与我无关。这个尴尬的场景反复地上演,我一直得不到那只梨。我被逼得无可奈何,正要下定决心不顾脸面也要去拿那只梨的时候,我身后的一扇窗子打开了,一位先生喊道:“请到这里来!”

我被一个衣着华丽的仆人领了进去,引到一个豪华的房间里,两位年长的绅士正坐在里面。他们让仆人离开,让我坐下。他们刚吃完早餐。看着眼前残留的食物,我几乎难以保持理智,无论如何都集中不了精力,可是人家没请我吃,我只能竭力忍着。

这个房间里之前发生过的事,很多天以后我才知道。现在我可以先说给你们听。这一对兄弟为一件事已经激烈地争论了两天,双方同意用打赌来一分高下——英国人解决任何事情都可以采用这种方式。

你也许记得,英格兰银行曾经发行过两张一百万英镑面额的钞票,专门用于和某国办理公共经贸往来事项。不知为什么,这两张钞票中有一张用过后注销了,另一张则一直存放在英格兰银行的金库里。这两兄弟谈到这件事时,突发奇想:假如一个聪明而又品德高尚的外地人来到伦敦,没有认识的人,只有这一张百万英镑面额的钞票,他还无法证明这张钞票属于他——这个人会有怎样的命运呢?哥哥说这个人会饿死,弟弟说他不会这样。哥哥说,这个人不能把钞票拿到银行,也花不掉这张钞票,他如果这么做,会被当场逮捕。兄弟俩就这样争论不已。后来,弟弟说,他愿出两万英镑打个赌,这个人靠这张百万英镑钞票能支撑三十天,绝不会进监狱。哥哥同意打这个赌。弟弟就到英格兰银行买回了那张百万英镑面额的钞票。你看,英国人就是这样,非常有魄力,说到做到。然后,他口述了一封信,让文书用漂亮的字体誊清。接着,整整一天,两兄弟坐在窗前,等待那个合适的人出现。

他们眼看着许多老实的面孔经过窗前,可是他们都不够聪明。有的够聪明,却不够老实。还有不少既聪明又老实的,可是他们不够穷。有很穷的人,但又不是外地人。他们总是看不到合适的人选——就在这个时候,我出现了。他们认定我符合所有条件,于是一致选定了我。我只能坐在那儿等着,想知道他们让我做什么。

他们问了一些我的情况,很快就弄清了我的来历。最后他们告诉我,我正是他们要找的最合适的人。我说,我很高兴,可是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其中的一位交给我一个信封,说看一下里面的内容就都清楚了。我正要打开,他却阻止了我,要我带回住处仔细看一遍,不能匆忙草率。我的心里充满疑虑,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他们坚持到此为止。我只好怀着一种被侮辱与被伤害的心情离开了,他们显然是在恶作剧,拿我当笑料,而我只能顺从。以我当时的处境,在有钱有势的人面前,除了顺从,还能怎么样呢?

我本来还想把那只梨捡起来,即使被别人看见,我也要把它吃下去,可是那只梨已经不见了踪影。就因为这件倒霉的事,我的梨都丢了。想到这里,我对那两个人的做法简直气愤至极。走到看不见那所房子的地方,我就打开了信封,原来里边装的是钱。我立刻对那两个人刮目相看。我没有浪费一点儿时间,就将信和钱往背心口袋里一塞,冲向附近的廉价饭馆。好一顿大吃特吃!当我实在吃不下更多东西的时候,我掏出了那张钞票,只看了一眼,我就差点儿昏倒。五百万美元!我的头都晕了。

我盯着那张钞票发愣,大概足足一分钟才回过神来。我首先注意到的是饭馆老板。他的目光似乎已经不能从那张钞票上移开,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正全身心地祈祷着,手脚似乎都不能动弹了。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这么做。我把钞票递到他面前,说:“请找一下钱吧。”

这句话让他清醒过来,他连连道歉说找不开面额这么大的钞票。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不接那张钞票。他很想看看这张钞票,紧紧地盯着它,好像无论怎样都满足不了看一看的欲望,但他一再往后缩,绝不敢碰它一下——好像这张钞票极为神圣,平常人根本就不该触碰。我说:“抱歉,麻烦你了,可是我也没有办法。你还是给我兑换一下吧,我只有这张钞票。”

他却连声说“没关系”,这笔小钱可以先赊账,以后再结。我说,我最近一段时间不会再到这儿来了。他说,那也不要紧,他有耐心,而且我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想什么时候结清账目都可以。他说,他绝对相信我这种有钱人,我只不过是因为性格好,所以才穿成这样来饭店,跟周围人开玩笑。这时候,又进来一位客人。饭店老板示意我赶快收起那个“怪物”,然后恭恭敬敬地送我出了门。

一出门,我就直奔那两兄弟的房子,想要在警察把我抓起来之前和他们一起纠正这个错误。尽管错不在我,可我还是很惶恐。我了解人们的脾气,显然,要是他们把百万英镑面额的钞票错当成一英镑给了流浪汉,他们才不会怪自己眼拙,一定会责骂那个流浪汉。快走到那栋房子的时候,周围都静悄悄的,我断定没有人发现给错钞票的事,自然也不那么紧张了。我按了一下门铃。先前那个仆人又出来了。我求见那两位绅士。

“他们走了。”他用这类人常见的冷淡语气说。

“走了?去哪儿了?”

“出去远行了。”

“去哪儿啦?”

“去欧洲大陆了吧。”

“欧洲大陆?”

“是的,先生。”

“走哪一条路——路线是怎样的?”

“我说不上来,先生。”

“什么时候回来呢?”

“一个月吧,他们是这么说的。”

“一个月?哦,这可糟了!帮我想想办法,我怎样才能给他们传个口信。这件事很重要。”

“我也没有办法。我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先生。”

“那我一定要见见他们的家人。”

“家人也不在,出国好几个月了——我想,在埃及或者印度吧。”

“先生,他们犯了个大错。不到天黑他们就会回来。您能不能帮我告诉他们,我来过这里?如果这事办不好,我还会再来,您告诉他们不要担心。”

“他们一回来,我就会告诉他们。不过,我认为他们不会回来。他们说过,不到一个小时您就会过来找人,一定要我告诉您一切正常。到时候,他们自会在这儿等您。”

我只好放弃找人的意图,从那栋房子离开。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我都快失去理智了。到时候自会在这儿等我,这是什么意思?哦,那封信没准儿会说明真相呢,我刚才把它忘得一干二净。信上写着:

我们看面相就能知道你是个既聪明又诚实的人。我们断定你很穷,还是一个外地人。信里附上一笔钱。这是借给你的,借你用三十天,不计利息。期满时来此宅做个交代。我们拿你打了一个赌。如果我赢了,你可以在我能够授予的范围内挑选任一职位——意思就是说,你能证明自己熟悉和胜任的职位。

没有签名,没有地址,也没有日期。

好家伙,这可惹上大麻烦了!你当然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是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个谜对我来说真的是高深莫测。这件事我完全理不出头绪,也不知道前路是福是祸。我走到一个公园里坐下,决定先仔细思考一番,再决定接下来怎么做。

经过一个小时的思考,我做出如下判断:

那两个人也许对我心怀好意,也许心怀恶意,这个无法判断——随它去吧。他们是参与一场游戏,搞一次恶作剧,还是在做什么试验,或者其他什么事情,这也无法判断——随它去吧。他们拿我打了一个赌,究竟赌什么,无法推断——那也随它去吧。分析完这些无法判断的事情,余下的事情就结构清晰、可以推测甚至确定无疑了。如果我去英格兰银行把钞票存入主人名下,银行会受理的——银行当然知道主人是谁,虽然我不知道,不过银行也会盘问钞票的来源。如果说真话,我自然会被送到流民收容所;如果说假话,我会被送进监狱。假如我拿着这张钞票四处兑换,或者用它抵押借贷,结局也是如此。无论我愿意与否,我都只能带着这个重负东奔西走,直到那两个人回来。虽然这张钞票就像灰尘一样对我毫无用处,可是我仍然要好好地保管它,自己却过着乞讨的日子。就算我白送给别人,无论善良正直的人还是无恶不作的强盗都不会要,连碰都不会碰。他们兄弟俩倒是可以放心,即使我把钞票弄丢了、烧了,他们依然不会有什么损失,只要他们声明停止兑换,银行照样会足额补偿给他们。我自己倒是要受一个月的苦,没有薪水,没有好处——除非我能帮那个人赢了这场赌局,他给我一个职位。我当然愿意,这种人委派的任何职位都不会差。

我对那份差使不禁浮想联翩,期望也越来越高。显然,薪水肯定不低。一个月后我就可以工作,从此万事大吉。这么一想,我就觉得浑身舒服极了。我又开始在大街上闲逛。突然,我看见一家服装店,一股热流涌入我心里:扔掉这身破烂衣服,换一身体面的。可是我支付得起吗?不能。除了那一百万英镑,我一无所有。于是,我强忍着诱惑,从那家服装店门前走过。然而,不久我又转了回来。那种诱惑折磨着我。我在服装店门前来回走了六次,以男人的气概英勇抵抗着诱惑,最后我投降了,我别无选择。

我问店员有没有因为不合身而被顾客拒收的衣服。我问的那名店员没搭腔,只是朝另一名店员点点头。我向他示意的那名店员走过去,那一个也不说话,用下巴指向了另一个。我走了过去,他说道:“一会儿就来接待你。”

我开始等,直到他把手头的事办完,才领我走到后面的一个房间,在一堆退货中挑拣起来。他给我挑了一套已经显旧的衣服。我换上了这套衣服,不合身,不起眼,可总算是新的,我正急着要穿,也就没什么可挑的。我犹豫地说:“不知能否等两天再结账,只当为我行个方便,我身边没有零钱。”

那名店员摆出一副刻薄的样子,说:“哦,您没带零钱?当然,肯定是这么回事。我知道像您这样的上等人身上通常只有大额钞票。”

我有点儿恼火,说:“朋友,你们不能以貌取人。我买得起这套衣服,只是不想给你们添麻烦——怕你们找不开一张大额钞票。”

他的态度收敛了一点儿,但还是趾高气扬:“我并不想出口伤人,既然您想要找麻烦,我就告诉您,您凭空认定我们找不开您带在身边的一张大钞,那可是瞎操心。恰恰相反,我们找得开。”

我把那张钞票递给他,说:“哦,好极了,抱歉。”

他笑着把钞票接过去——满面笑容,有皱纹,还有螺旋纹,就像你往塘池扔了一块石头后所见到的一样。接着,他瞥了一眼手里的钞票,他的笑容立刻凝固了,脸色大变,就像你在维苏威火山上看到的那些波纹状、蠕虫状的凝固熔岩一样。我从来没见过这种灿烂的笑容一下子凝固的景象,好像历经千年万年也不会变化。这家伙拿着钞票,就以这副目瞪口呆的模样站在那儿。

老板跑过来看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看起来心情不错,问:“哎,发生什么事啦?出什么问题了?还缺什么吗?”

我说:“没什么问题。我正等着他找钱呢。”

“来吧,来吧,赶紧把钱找给他,托德,快一点儿。”

托德反驳道:“给他找钱?先生,您说得轻巧,您看看这张钞票吧。”

那个老板瞥了一眼,吹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口哨,一头扎进

那堆退货的衣服里,翻来翻去,嘴里一刻也没停,好像在自言自语:

“把这样一套不像样子的衣服卖给一位非同寻常的百万富翁!托德是个傻瓜——一个天生的傻瓜。他老是这样。把来到我们店里的百万富翁都气走了,谁让他分不清百万富翁和流浪汉呢,他从来就没分清过。啊,我找的就是这套衣服。先生,请把那些东西脱了,扔到火里去。您赏个脸穿上这件衬衣,还有这身套装——太合适了。简洁、阔气、庄重,即使王公穿上也够气派了。这是一位外国亲王定做的——您也认识他吧,先生?就是那位尊敬的哈利法克斯公国的亲王殿下。他把这套衣服放在我们这儿,后来又做了一套丧服,因为他母亲快过世了——可是后来没有死。不过没关系,我们总不能让事情一直按着我们——这个,我是说一直按着它们——嘿!这裤子没有一点儿问题!正合您的身,先生!再穿上背心,哈,也很合适!再穿上外衣——上帝!快看,绝对完美——真是绝了!我干这一行干了一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出彩的衣服!”

我表示很满意。

“是这样的,先生,是这样的,我相信这套衣服可以先顶一段时间。不过,您应该等一下,看看我们按照您的尺码定做的衣服。托德,把笔记本和笔拿过来,先生的裤长是三十二……”诸如此类。还没等我说话,他已经量好了尺寸,要做礼服、便装、衬衣以及各式服装。

我终于能插空说一句:“先生,我不能定做这些衣服,除非您不限定结账的日期,或您能找开这张钞票。”

“不限定日期!这样不好,先生,这样不好。永远——这样才好呢,先生。托德,赶紧把这些定制的衣服做出来,一刻也不能耽误,然后送到先生的府上去。让那些小主顾先等一等。记下这位绅士的住址,再——”

“我最近要搬家,我下次来时再告诉您新的住址。”

“很好,先生,非常好。稍等,我送您出去。好,您慢走,先生,您慢走。”

以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我顺其自然,随心所欲,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接着就让对方找钱。不出一个星期,我所需要的日常用品和各种奢侈品一应俱全,我也在汉诺威广场的一家高档酒店住了下来。我在酒店里吃午餐和晚餐,可早晨还是去哈里斯的那家小饭馆里吃——就是在那儿,我用百万英镑钞票吃了第一顿饭。这样一来,我成全了哈里斯。消息传开,人人都知道有个性情古怪的外国人,他的背心口袋里装着百万英镑钞票,充当了这家小饭馆的保护神。这就足够了。这家原本寒酸可怜、朝不保夕、勉强维持的小饭馆一下子出了名,门庭若市。哈里斯对我极为感激,非要借钱给我,让我不能拒绝。于是,我虽然是个穷人,却有钱花,像个富翁和大人物。我也想,这样的日子大概不会持久,然而,既然落水了,只能拼命地往前游。你看,这本来是一场闹剧,可是这种大祸临头的危机感使整件事具有了严肃、伤感和悲哀的一面。每当夜晚来临,在黑暗中,悲哀的一面总是占据上风,总是警告我、恐吓我。我便痛苦呻吟、辗转反侧,总是无法入睡。然而,一到明亮轻快的白天,悲哀的成分就烟消云散了。我又变得志得意满,开心得像喝醉酒一样。

我成了这个世界大都会的显赫人物,说来也正常,我不禁有点儿自满,简直是得意扬扬。你翻开报纸,不管是英格兰报、苏格兰报还是爱尔兰报,你都会看到关于“背心口袋里有百万英镑的那个人”的报道。起初,关于我的消息放在《人物杂谈》那一栏的底部。后来,报道我的位置就超过了爵士、从男爵,最终在男爵之上了。就这样,我的位置稳步攀升,知名度也越来越高,直到停留在升无可升的位置。这时候,我所在的位置已经高过了王室之外的所有公爵,在全英大主教之下,比其他宗教人士位置都高。注意,直到这时,我还谈不上有声望,只能说有一点儿名气。

幸运突然来临了,像骑士受封一样,我那一点儿虚名一下子化作长久的金子般的声望——《笨拙》画刊刊载了关于我的漫画!是的,如今我已功成名就,成为头面人物了。也许还有人和我开玩笑,可都是为了讨好我;也许还有人冲我微笑,但已没有人敢朝我哈哈大笑了。这一切已经过去了。《笨拙》把我描绘成穿得破破烂烂的一个人,正为了买下伦敦塔跟卫兵讨价还价。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以前无人理睬的小伙子突然说的每句话都会被到处传扬;他走到哪里,人们都奔走相告:“那个走路的人,就是他!”我无论去哪儿吃早饭,都会被人围观;我在剧院包厢一露面,成百上千只望远镜都立刻聚焦在我的身上。我一天到晚沐浴在金色的荣耀中——我可是挺满足的。

你看,我还留着从前那套破烂衣服,不止一次地穿着出去,就是为了体会一下从前的乐趣:我先买点儿小东西,被人看不起,最后拿出那张百万英镑钞票让他们不知所措。可是,我这把戏玩不下去了。报纸上的配图让我的这身装扮尽人皆知,只要我穿着它上街,就会被认出来;我身边还会跟上一大帮人,我一想买什么东西,老板就会主动把整家店都赊给我,根本不用我拿出百万大钞。

大约我出名后的第十天,我去拜访美国公使,也为祖国履行一下义务。他按照我的身价排场,热情地接待了我。他批评我来得太晚了,说当天晚上他正好要组织一个宴会,有个嘉宾临时缺席,我要想补偿自己的错误,代替嘉宾出席宴会是再好不过的了。我答应了这件事,开始和公使聊天。原来他和我父亲从小就是同学,后来又一起在耶鲁大学读书,两个人的友谊一直延续到我父亲去世。因此,他让我只要有空就过来拜访他。我当然回答:非常愿意。

事实上,岂止愿意,我简直是乐意至极。假如将来我发生了什么事,说不定他能帮助我,让我免受灭顶之灾。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办,反正他应该有办法。事情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不敢冒险说出我的底细。要是我刚刚开始伦敦奇遇的时候就碰上他,我倒是可能说真话。可是现在不行,我已经陷得太深了,深到不敢对新交的朋友说真话。不过,这件事到底会发展到什么地步,我自己也没把握。你知道,我不会让我的债务超过我的能力范围——也就是说,不会让它超过我将来的那份薪水。我不确定将来的那份薪水到底有多少,不过有很多依据可以使我做出一个大致判断:假如我帮那位富人赢得了赌局,我就能在他的权力范围内谋得一个职位,只要我能证明自己的能力——我当然有这个能力,我毫不怀疑这一点。至于他们的赌局,我根本不关心。我想,那份工作的年薪总会有六百到一千英镑,即使第一年六百英镑,以后每年都会加薪,如果我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薪水终会达到一千英镑。

人人都想把钱借给我,我以种种理由拒绝了大多数人,这样一来,我欠的债只有三百英镑,其他拖欠的生活费和赊购的东西也有三百英镑。我相信,只要我节俭一点儿,我第二年的薪水就能补上先前的亏空,还会有结余,何况我的确打算厉行节约。这个月一结束,我的老板就会回来,我就什么也不必担心了。到时,我就可以立刻用薪水还清债务,然后立即开始干活儿。

那是一个美妙的宴会,一共有十四人出席。肖尔迪奇公爵及夫人,他们的女儿安妮-格蕾丝-埃莉诺-塞莉斯特,还有什么什么——德-波亨小姐、纽格特伯爵及夫人、齐普赛子爵、布莱特斯凯特爵士及夫人、几对没有头衔的夫妇、公使及其夫人和女儿,还有公使女儿的朋友——二十二岁的英国女孩波西娅·兰厄姆。见到她不到两分钟,我就爱上了她,她也爱上了我——我不戴眼镜也看得出来这一点。还有一位客人是美国人——我讲得有点儿早。这些人正一边在客厅里准备入席就餐,一边冷眼观察着其他宾客。正在这时,仆人通报:

“劳埃德·黑斯廷斯先生到。”

交际场中礼节的寒暄过后,黑斯廷斯发现了我,热情地伸出手,朝我走过来。还没握到我的手,他就忽然呆住了,尴尬地说:“抱歉,先生,我以为我们认识呢。”

“对啊,你当然认识我啦,老朋友。”

“不,难道你就是——就是——”

“‘穿着背心的怪物’吗?没错,就是我。无须顾忌,直接喊我的绰号吧,我听惯了。”

“好,好,好,这可真没想到。有一两次我看到你的名字和那个绰号连在一起,我从来没想到他们提到的那个亨利·亚当斯就是你。发生了什么事?半年前,你还在旧金山给布莱克·霍普金斯当办事员,挣一份薪水,有时为了额外补贴还要熬夜,帮我整理核查古尔德和柯里矿业公司的统计数据。真没想到你会来到伦敦,还成为百万富翁、头面人物!哎哟,这简直是《天方夜谭》里的奇迹。老兄,要我一下子明白,还真不行!给我点儿时间,我要理理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实际上,我并不比你强,我也弄不明白。”

“哦,真令人意想不到,是吧?三个月前,咱们还去过矿工饭店吃饭——”

“不是,是迎宾餐厅。”

“没错,就是那儿,凌晨两点去的,咱们花了六个小时处理关于增加资金的文件,然后去那儿吃了块牛排、喝了杯咖啡。当时,我劝你和我一起来伦敦,还要替你请长假,全部路费都由我支付,如果那笔生意做成了,你也能分得好处。可是你拒绝了,说我的生意成不了,你的工作也不能断,断了就很难接上了。而现在你身在伦敦。这一切是多么奇怪!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你又有着怎样不可思议的好运呢?”

“啊,完全是偶然。说来话长——简直就是一篇传奇小说。我会告诉你全部经历的,不过现在不行。”

“那什么时候可以呢?”

“这个月底。”

“那不是还得半个月?对我这种好奇心强的人来说,这可太难受了。一个星期可以吗?”

“不行。以后你就会知道为什么。你的那笔生意怎么样?”

他一下子变得很失落,叹了一口气,说:“你当初的预测是对的,亨利,真准。我的确不应该来这里。我不想再提这件事了。”

“你非说不可。今天离开这里的时候,你跟我一起走,去我那儿住,要把那件事原原本本地讲给我听。”

“啊,你真想听吗?你这话当真?”

“不错,我要听整个故事,一字不落。”

“太谢谢你啦!我居然还能在别人的言语和目光里发现他们对我的关心——在我经历了人世的种种之后。上帝!就为这个,我恨不得跪下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他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振作起来,之后情绪就正常了,兴奋地准备入席用餐。可是,又出问题了——按照荒唐、该死的英国式的规矩,这种问题不可避免——席位问题解决不了,宴会就无法开始。所以,英国人赴宴前总是先吃点儿东西,他们知道他们赴宴将有什么风险。可是没有人告诉新来的客人,新手就只能自食苦果了。这一次来的这些人应该都有准备,除了黑斯廷斯。公使邀请他时就对他说,为了尊重英国人的习惯,他没有准备正餐。每一位来宾都挽着一位女伴,依次进入餐厅,这是通常的程序。然而,争议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肖尔迪奇公爵想要坐首席,带领大家入席。他认为自己的地位高过公使,因为公使只是代表一个公国,而他代表一个君主国。可是我坚持维护自己的权利,不肯退让。在《人物杂谈》栏目里,我的位置已经高过了王室之外的所有公爵,所以我要求坐首位。我们争执了一番,问题始终无法解决。最后他声称自己是征服者威廉的后代,他把这当作王牌。我就搬出了亚当,说我是亚当的直系后裔,看我的姓氏就知道了;而他不过是旁系后裔,从他的名字和晚期诺曼血统就能看出来。于是我们又依次走回客厅,在那儿已经备好了便餐——沙丁鱼和草莓,自行组合,站着吃。这样座次问题就没有那么严重了。两位最尊贵的客人用掷先令打赌,赢的先吃草莓,输的得到那个先令。接下来再来两位也是如此,以此类推。用完便餐以后,大家搬过桌子来打牌,我们打的是克里比奇纸牌,六便士一局。英国人打牌从来不是为了好玩儿,一定要赢点儿什么或输点儿什么——至于自己的输赢,他们倒并不在乎——否则他们绝不玩。

我们玩得开心极了,当然,我说的是我们俩——兰厄姆小姐和我。我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手里的同花顺超过两张,我就数不清楚了,记分记到了顶也不知道,又从最外面的一排开始记分。照这种情况看来,我应该是次次必输,好在那个女孩也是一样——她和我一样魂不守舍。你看,我们玩了半天也没分出输赢,谁也没问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觉得开心极了,其余的都无所谓,只要没人过来打扰我们就行。我直接告诉她——是的,我真的那样做了——告诉她我爱她。她呢——天哪,她羞得脸都红了,连头发都映红了,但她很喜欢,她说她很喜

欢。哦,我从未度过如此美妙的夜晚!每次我打完一局算分的时候,都要说两句。她算分的时候,也会附和我表达谢意。啊,就算我说“再加两分”,也要加上一句:“哦,您真美!”她说:“十五点得两分,十五点得四分,再一个十五点得六分,还有一对得八分,再加八分共十六分。”然后还会问,“您真的这么认为?”——她的眼睛在睫毛后面看着我,那么温柔,那么俏皮。哦,多么美妙!

我对她毫无隐瞒,坦诚以对。我告诉她,我一无所有,只有一张她听过的被传得起劲儿的百万英镑钞票,而那张钞票并不属于我。这让她产生了兴趣。我就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她听了,简直快要笑死了。我有点儿不明所以,反正她就是哈哈大笑,不能自已。不一会儿,她似乎回味起了什么新的情节,又大笑一次。于是我只好停下,等她平静下来。她笑得前仰后合——就是这样,我还从来没见过谁笑成这个样子。我觉得很奇怪,一出悲剧——一个诉说烦恼、焦虑和恐惧的故事,竟然能让听众产生这样的反应。在没有什么事值得高兴的情况下,她还能这么开心,我觉得自己越来越爱她了。你看,按情况的发展,也许我很快就会有一位这样乐观的妻子。我告诉她,我们还得等两年,我才能用薪水还清旧债。不过,她似乎并不担心这些,只是提醒我注意开支,不要让第三年的薪水也用来偿还债务。同时,她也有点儿担心,提醒我不要把第一年的薪水估计得过高,以至超出实际。这话很有道理,我的信心也有点儿减退了。接着,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就直接对她说了:“亲爱的波西娅,到了那一天,你愿意跟我一起去见那两位老先生吗?”

她有点儿犹豫,不过还是说:“很好——如果我去能让您安心一点儿。可是——您觉得这样合适吗?”

“我也不知道——我也担心这一点。可是,您知道,您去不去可重要着呢,所以——”

“那就别考虑了,我去就是了。”她用一种可爱的、天生乐观的语气说,“一想到能帮上一点儿忙,我就开心极了!”

“亲爱的,怎么算是帮忙呢?这事全靠您了。您那么可爱迷人,只要您在身边,我一定能把薪水要得很高,那位老先生即使破产了,也会心甘情愿地答应的。”

哦!你真应该看看她当时的样子:满脸通红,眼睛幸福得光彩四射!

“您这个会说动听话的奉承者!您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不过,我还是会跟您一起去的,让您明白,别指望别人也能按照您的眼光去看人。”

我心中的疑虑消失了吗?我的信心回来了吗?你可以据此判断:我当即把第一年的薪水提高到了一千二百英镑。不过,我没告诉她,我要给她一个惊喜。

回家的路上,我如堕五里雾中,黑斯廷斯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直到我们回到寓所的客厅里,他对豪华舒适的陈设赞叹不已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

“让我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吧,好好见识一下。哎呀!这里简直是一座王宫——就是王宫!应有尽有,暖洋洋的煤炉,准备好的晚餐。亨利,我现在不仅知道你有多富有,还深刻地意识到了我有多凄惨、多失败,走投无路,一败涂地!”

可恨!这番话让我打了个寒战。我如梦方醒,意识到自己站在半英寸厚的地壳上,站在火山口上。我这时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一场梦——也就是说,以前我一直让自己闭着眼睛,直到刚才才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债台高筑、一文不名、一个可爱的姑娘的幸福和命运,我自己还前途未卜,只有一份虚幻的薪水——也许根本兑现不了。唉!我完了。我才是走投无路,不可救药!

“亨利,你每天的收入只要随意地漏下一点儿,就能——”

“哦,我每天的收入!来,喝了这杯酒,振作一点儿。干一杯,不行——你饿了。坐下,来——”

“我不觉得饿,我饿过头了。这些天,我吃不下东西。但是,我一定陪你喝个痛快,喝到倒下为止。干杯!”

“无论你喝多少,我都奉陪!喝了?好!劳埃德,趁我调酒这会儿,把你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讲一遍。”

“我的故事?什么意思,再讲一遍?”

“再讲一遍?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还要从头到尾再听一遍?”

“我再听一遍?我不懂了。等等,你别再喝这种酒了,你不能再喝了。”

“听着,亨利,你吓到我了。来这儿的路上我不是对你讲了一遍吗?”

“你?”

“对啊,我。”

“我一个字也没听到,该死的!”

“亨利,这事可严重了。你刚才在公使那儿做了什么?”

我突然明白过来,便坦白地对他讲了。

“我把世界上最可爱的姑娘俘虏了!”

于是他立即冲过来和我握手,握得我的手都疼了。我们一起走了三英里路,他讲了一路,而我一句也没听进去,这也不能怪我。这个脾气本来就很好的人坐下来,又把他的经历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概括一下,他的经历大致如此:他怀着很高的期望来到英国,以为在这里很容易就能发财。他为勘探商做代理,取得了古尔德和柯里矿业扩展计划的期权,售价超出一百万美元的部分归他所得。他竭尽全力,每一条线索都没放过,每一个正当方法都曾试过。花光所有积蓄后,他还是没有找到一个买家投资,而这个月他的期权就要到期了,他就要完蛋了。

然后,他跳起来大声喊道:“亨利,你能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难道你不愿意吗?”

“告诉我怎么做。直接说,朋友。”

“给我一百万,还有回家的路费,我把期权卖给你!你可不要拒绝。”

我心里很痛苦,几乎想直接对他说:“劳埃德,我是个穷光蛋——一文不名,还欠着债。”可是,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我咬紧牙关,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以一种资本家做生意时固有的沉着口吻说:“劳埃德,我会帮助你的——”

“那我就有救了!上帝保佑!如果有一天我——”

“劳埃德,听我说。我会帮你的,但不是以你想的那种方式。你吃了这么多苦,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如果我那么做,那就太不公平了。我不需要买你的矿山。在伦敦这样的大都会,我可以让资本流动起来,我一直是这样做的。我有一个办法。我清楚那座矿山的价值,有人投资,可以让我做担保。你尽可以用我的名义,两星期内就能卖到三百万现款,赚得的钱我们一人一半。”

你知道,要不是我绊倒他,再把他绑起来,他一定会在狂喜中把我的家具都摔成碎片,把各种东西通通砸烂。

后来,他躺在那里,兴奋地说:“我可以用你的名义!你的名义——想想吧!嘿,伦敦的大资本家会争先恐后地拥来!我发财了,我成功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

不到二十四小时,伦敦就沸腾了!我每天不用忙别的,就坐在那里解答众人的疑惑。

“没错,我对他说了,让有意向的人过来找我。我认识这个人,也知道那座矿山的价值。他的人品很好,那座矿山的价值比他的要价高多了。”

与此同时,我每天晚上都去公使那里陪波西娅。我没有对她说矿山的事,我希望能给她一个惊喜。我们平时谈的是薪水,有时谈到爱情,有时谈到薪水,有时既谈爱情也谈薪水。除此之外,不谈别的事。公使夫人及女儿对我们都很好,总是设法不让其他人打扰我们,只有公使被蒙在鼓里,毫不疑心。你看,她们母女多么可爱!

终于到了月底,我在伦敦银行的账户上已经有了一百万美元,黑斯廷斯也差不多。我穿着最体面的衣服,坐车经过波特兰广场的那所住宅。我猜,那两位老先生回来了。于是,我去公使那里接上我最重要的人,返回的路上,起劲儿地说着薪水的事。她显得既兴奋又心事重重。我说:“亲爱的,凭你这个模样,我要的年薪不可能少于三千英镑。”

“亨利,亨利,你不要毁了我们啊!”

“别担心,你保持这模样,一切看我的,肯定结局圆满。”

结果这一路上,我要一直给她加油鼓劲儿。她却劝我道:“哦,请记住,要是我们要价太高,我们就一点儿薪水都拿不到了,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呢?走投无路,没法儿生存?”

仍然是上次的那个仆人把我们引进去。那两位老先生都在客厅里。当然,他们看到我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都感到很惊奇。我说:“这没什么,先生,她是我日后的支柱和伴侣。”

于是我把他们介绍给她,提及了他们的名字。他们对此并不惊讶,也知道我一定查过他们的姓名和地址。他们让我们坐下,对我很客气,并且热情地消除了波西娅的拘束感。我说:“先生,我准备报告了。”

“我们很高兴听你报告。”那位老先生说,“我哥哥亚贝尔和我的赌局就要有结果了。如果你能让我赢,就可以在我的权力范围内得到任何一个职位。你把那张百万英镑的钞票带来了吗?”

“我带来了,先生。”我把钞票递给他。

“我赢了!”他拍着他哥哥亚贝尔的背喊起来,“这一下你怎么说,哥哥?”

“我只能说,他真的坚持下来了,让我输了两万英镑,真的令人难以置信。”

“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向你们报告,”我说,“可说来话长,请允许我过几天再来一次,详细说明我这一个月的经历,我保证值得一听。还有,你们看看这个。”

“什么,朋友!二十万英镑的存款单!难道这是你的吗?”

“这是我的。我在这一个月内用您借给我的钱赚了这笔钱。我靠它买过东西,也让他们找过零钱。”

“哦,了不起!简直是不可思议,小伙子!”

“没问题,我可以证明,不要以为它们是没有根据的事。”

现在轮到波西娅惊讶了。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亨利,这真的是你的钱吗?之前你一直在骗我?”

“我确实瞒了你,亲爱的。但是,我相信你会原谅我的。”

她噘着嘴,说:“你别太肯定哦。你这个讨厌鬼,竟然这样骗我!”

“啊,你不会放在心上的,甜心,一切都会过去的。你知道,只是一个玩笑。好了,咱们也该走了。”

“慢着!还有那个职位呢。你知道,我要提供给你一个职位。”那位老先生说。

“好吧,”我说,“我很感激。不过,我真的觉得我不再需要了。”

“在我的权力范围内,你可以任意选一个职位。”

“谢谢,我很感激。不过,再好的工作,我也不要。”

“亨利,我都替你羞愧了。别辜负这位好先生,我来替你表达一下谢意吧。”

“好啊,亲爱的,就看你的口才了。”

她走到那位老先生面前,坐到他的腿上,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一下他的嘴唇。两位老先生哈哈大笑。这下轮到我愣住了,简直是目瞪口呆。

波西娅说:“爸爸,他说没有他想要的职位,我很伤心,就好像——”

“亲爱的,他是你爸爸?”

“是的,他是我的继父,世界上最好的父亲。现在你明白了吧——在公使家那天,你还不知道我的家世。当你告诉我,我爸爸和亚贝尔伯伯的赌局让你多么苦恼时,我为什么那么笑。”

既然这样,我自然直来直去,说出了我的要求:“哦,亲爱的先生,我想收回刚才的话。您确实有一个权力范围内的职位,正是我想要的。”

“说吧。”

“女婿。”

“好,好,好!可是你知道,你之前没干过这份差事,你也就无法证明你具备这个职位所需要的能力,根据我们的规则,所以——”

“那就试用我吧——试用一下,我求您了!试用三四十年也行,如果——”

“哦,好吧。你的要求小事一桩,带她走吧。”

我们幸福吗?翻遍词典,也找不出足以形容我们的心情的词语。一两天后,当伦敦人知道我和百万英镑钞票一个月内的奇遇之后,他们会不会大聊特聊呢?正是这样。

波西娅的爸爸把那张帮了大忙的钞票送回英格兰银行,兑换了现钞。银行便注销了那张钞票,并把它当作礼物送给了他。他在婚礼上又送给了我们。从那以后,那张钞票配上镜框,一直挂在我们家最神圣的位置。想想看,是它把波西娅带给了我。如果没有它,我怎么能留在伦敦,怎么能出席公使家的宴会,又怎么能遇见波西娅?所以,我总是这么说:“是的,如你所见,这是一张百万英镑钞票。它问世以来就没买过什么东西,除了一次——我出了大约十分之一的价钱,就把它弄到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