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玫瑰花瓣

第二章 玫瑰花瓣

一瞬间,好象有只手伸进胃里抓了一把,五脏六腑俱被吊转。他看见,裹着白色睡衣的林莲生僵硬得就像一尊蜡像,脸上、手上、胸口,所有**的皮肤上都爬满了骇人的尸斑。

早上八点,沉睡的城市正在苏醒。林蕊生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盒子,茫然地穿过人群。没有人注意她,世上有太多这样的人,行色匆匆而眼神空洞。

这就是姐姐生活的地方么?那些群魔乱舞的街道,那些兵荒马乱的购物中心,都留下过她或轻快或沉重的脚印?然而现在还有谁会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个人来过?

家乡的冬天很漫长,经常零下三十多度,可林蕊生还是觉得贝城最冷。

世界上最爱她的那个人去了。林蕊生心痛地抚摸着骨灰盒,就像抚摸着姐姐的脊梁……她的鼻腔里再次涌起了那种熟悉的、苦辛而甜蜜的味道。那是姐姐的味道。

对于林蕊生来说,姐姐就是她的保护神。

小时候,童真幼稚的年纪,却也知道“没爸爸”这三个字是一种侮辱。受了小朋友的欺负,林蕊生跑回来伤心地哭。大三岁的姐姐看见,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就走了。于是当天晚上,有两个小朋友的家长拿着脱落的牙齿登门投诉。这种事情屡见不鲜。而姐姐即使为此经常受到妈妈的责打,还是屡教不改。

可是,看上去钢筋铁骨的姐姐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患有过敏性哮喘病,对花粉尤其忌殚。春暖花开,是孩子们最开心的季节,姐姐只能待在家里,如果进行户外活动,则必须戴上口罩。林蕊生为了不让姐姐难堪,一起出门时也要戴上一只口罩。附近的人都知道,林家的姐妹好得就象一个人一样。

林蕊生曾经见过姐姐发病最厉害的一次。

那是一次人为事故,肇事者是一个被姐姐教训过的小孩。那天放学前,他先是倒光了姐姐放在书包里的药,又在里面塞了一把野蔷薇。晚上姐姐在做作业时翻了出来,马上病情发作了。她拼命地抽搐,咳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呕出来一样。幸好家里有备用药。

这恐怖的一幕从此成为林蕊生的恶梦。她开始排斥一切跟花有关的东西,哪怕裙子上有碎花都不可以。

“告诉你一个秘密,”有一次,姐姐神神秘秘地对她说,“其实我们是有爸爸的小孩……”

姐姐告诉林蕊生,有天半夜她上厕所,路过妈妈房间时听到她在跟人说话,很高兴的样子。第二天问妈妈,妈妈说那是爸爸。

“可是,爸爸已经死了!”林蕊生惊讶地说。半年前她亲眼看见爸爸僵硬地躺在门板上,就像一条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鱼。别人告诉她,爸爸为了钓鱼给妈妈吃,不小心摔下水库淹死的。

——什么是死?

——死就是永远也不能见面了。

姐姐撇撇嘴。“是啊,我也是这样问妈妈的。妈妈说,人虽然死了,却会变成鬼魂,在夜里悄悄回家。”

那是林蕊生第一次听到“鬼魂”这个词。没有害怕,只有神往。以至于长大之后听鬼故事都怕不起来,因为印象中的“鬼”就是爸爸的模样。

“爸爸也来看我们了吗?”

“嗯,总是在我们睡着的时候。”

“为什么?”

“妈妈说,爸爸担心我们看见他就不让他走了。这样是不行的,因为他跟我们不一样,我们是人,他是‘鬼魂’。”

“哦。”

“还有,妈妈说不要告诉别人,不然爸爸就不敢再来了。”

“哦。”

“睡觉吧,睡着了爸爸就来看我们了。”姐姐关上灯,钻进了被窝。用废木板拼接起来的小床痛苦地呻吟了两声,好象在向她们抗议:你们都长大了,我的腰快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了。

“你猜爸爸夜里来的时候,会不会帮我们再做一张床?”林蕊生说。“这样咱们就不用在一起挤了。”

“我觉得这样很好啊,多暖和。”

姐姐往前凑了凑,将温热的身体贴住林蕊生。她身上有一股由泥垢、汗水揉合在一起形成的独特气味。但林蕊生并不讨厌,反而觉得很安心。多少年之后一想起姐姐,她的鼻腔就会泛起这种苦辛而甜蜜的味道。那是姐姐的味道。

谎言被戳穿的那年,林蕊生十一岁,姐姐十四岁。那一晚,林蕊生执意要见爸爸。姐姐拗不过她,答应了。姐妹俩悄悄来到妈妈门外,趴在门缝上偷看,结果齐声惊叫起来!那个跟妈妈睡在一张床上的男人不是爸爸,而是邻居王叔叔,是个老师。

“对不起,妈妈骗了你们。”妈妈送走王叔叔后,回来对她们说,“不过,妈妈真的很想让王叔叔当你们的爸爸呀。”

妈妈哭了,眼泪一串一串砸在坚硬的水泥地上。“我真的很爱很爱他,我一个人操持着这个家真的很累,好想有个肩膀依靠。”

爸爸走后,扔给妈妈一间小小的杂货铺,妈妈每天起早贪黑地经营着,艰难地拉扯着两姐妹。手也粗了脸也皱了,看上去比同学的妈妈老上好多。爸爸在世时不是这样的,那时的她就像春天里的杜鹃花那样,开得鲜艳姿烈。

“妈妈,你们在一起吧。”姐姐忽然打断了妈妈的哭诉。

“啊?”妈妈谔然地抬起头。

“让王叔叔照顾你吧,就象爸爸那样。”姐姐拉起林蕊生的手,坚定地说,“我和妹妹都不想你那么辛苦,是吧,蕊生。”

林蕊生用力点头。

然而妈妈和王叔叔还是没有在一起。听说,王叔叔准备跟另一个女人结婚了。那段时间妈妈变得十分沉默,总是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又到年关了,杂货铺里进了那么多货,夜里招贼了怎么办?”有一天妈妈在吃晚饭的时候小声说。“很想去看店,可家里又有那么多事情……”

“我去吧。”姐姐说。

“可是,你还这么小……”妈妈心不在焉地拨拉着碗里的饭粒。

“不小了,过年就十五了!”姐姐爽朗地笑,“一直都是妈妈在照料我们,现在我终于也可以帮妈妈做点事了!”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头:“好吧!别忘了带上药,万一……”

“我知道。”

于是那个晚上,林蕊生一个人占据了整张床。没有想像中的轻松,心里反而空落落的。她拿起姐姐的枕头抱在怀里,就象平时抱住姐姐那样。半梦半醒中,她再次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蜷缩在床的一侧,肩膀一耸一耸的,好象是冻得发抖。林蕊生连忙拖过被子帮她盖上,却不小心摸了一把泪水。

“怎么了?”林蕊生吃惊地坐起,第一个反应是她的哮喘病发作了。她赤着脚跳下床,去摁电灯的开关,“姐姐,药在哪里?”

“别开灯。”姐姐低声说。“我没事。”

“哦。”

林蕊生犹豫地回到床上。她伸出手从后面绕过去,抱住姐姐。指尖触摸到的身体很冷,仿佛刚从冰河里捞出来的一样。“姐姐,抱紧我,会暖和一些。”她说。

回答她的是一阵决堤似的啜泣。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撕裂了死一般寂静的夜,传得很远,就连马路上的野狗都惊慌地叫了起来,可是妈妈房间的灯却始终没有亮起。

林蕊生在黑暗里看着姐姐抽搐的脊背,一声也不敢吭。她直觉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而这件事情,也许将会给她们的生活带来一些无法预料的改变。

她彻夜失眠。

那晚之后姐姐再也没去看店,妈妈也没再提,好象两个人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姐姐变得很沉默。从前总是她的话最多,而现在只要林蕊生一住嘴,空气就冻成了冰。

有一天夜里林蕊生上厕所,再次听到妈妈房间里有男人说话的声音。好象是王叔叔。林蕊生觉得很纳闷,因为他失踪了很久了,难道又跟妈妈和好了?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房门突然开了。王叔叔穿着爸爸的睡衣和拖鞋,挟着一支香烟站在门口。“蕊生,”他叫住她,浅黄色镜片后面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然后将视线集中在她胸前的某一点,嘿嘿地笑了,“过年就十三了吧,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又是一个小美人啊。”

林蕊生听不懂他前面说的是什么,但知道最后一句是在夸奖。于是高兴地说了一声:“谢谢叔叔。”

“谢什么,赶紧回屋睡觉去。”妈妈阴沉着脸出现在王叔叔背后。昏暗的灯光在她的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

“哦。”房门在林蕊生身后怦的一声关上。隐约地听见妈妈带着哭腔的争吵:“王志诚,你又想干什么……”王叔叔不悦地抬高了声音:“至于那么敏感么?我只是跟孩子打个招呼。别忘了,她们的名字还是当年死鬼求我帮忙起的呢,莲生蕊生,还别说,这俩孩子真争气,一个比一个水灵。”

王叔叔的回归,久违的笑容重新回到了妈妈脸上,就连走路都哼着歌。一次傍晚,林蕊生看到她拿着一件旗袍披在身上,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新艳夺目的缎子布料,上面绣着碗口大的金丝牡丹。

“蕊生,妈妈穿这个美吗?”

“美,就象新娘子。”

“真的吗?”妈妈的脸红了。

“你要跟王叔叔结婚吗?”林蕊生问。

“你懂什么。”

“我当然懂。结婚就是像王子和公主那样,在一起幸福地过一辈子。”

妈妈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失神地看了一会儿,接着将旗袍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轻轻叹息了一声,眼睛里盛满了落寞。最后突然捏住林蕊生的肩膀,神情迷乱地说:“蕊生,如果有一天妈妈求你做一件事情,你答应吗?”

“嗯。”

“好孩子。”妈妈用力抱住了林蕊生。她的怀抱里散发着另一个男人的气味,林蕊生不喜欢。她挣扎了两下,然后就看见姐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镜子里。一双黑眼睛就像泡在潭底的鹅卵石,凛凛地发着寒光。

这之后没几天的一个深夜,林蕊生半夜被人推醒。林蕊生揉了揉眼睛,发现姐姐穿戴整齐地站在床前。没有开灯,月光冰冷地打在她的脸上。“我要走了。”她说。

“去哪里?”林蕊生吃惊地问。

“很远很远的地方,永远不回来了。”

林蕊生怔住了。她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跟姐姐分开,而且还是“永远”。

“为什么,你不要我和妈妈了?”

“不,我会带你走,不过不是现在……等我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的时候。

“妈妈知道吗?”

“别告诉她……蕊生,我有个东西送给你。”

一个冰冷的东西塞进了林蕊生手里。林蕊生打了个寒颤——是刀,足足有一尺长。

“记住,如果妈妈要你去看店,千万别去!”

“噢。”

“还有,那个姓王的不是什么好人。如果他靠近你,就用这把刀捅死他!”姐姐的眼睛像刀一样在夜色里闪着光。

“噢。”

就这样,十四岁的姐姐新年即将来临前的一个深夜,毅然离开了家,一走就是十几年。不过她一直都跟林蕊生保持着联系。有时是书信,有时是电话。她从来没有提过妈妈一个字。

后来林蕊生什么都知道了,因为有一天晚上,王叔叔闯进了她的房间。她拼命喊救命,可是妈妈始终没有出现——就像那天夜里一样。绝望的她从褥子下面抽出了那把刀,闭着眼睛刺了过去。

恶心的男人鬼叫一声逃走了,床单上留下了一滩黑色的腥臭的血。之后他就永远地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为此,妈妈的那件绣着金丝牡丹的嫁衣也永远地被压在了箱底。

妈妈什么也没说,只是每天用怨毒的眼神看着林蕊生。仿佛一瞬之间,她的头上生出了白发。酗酒、抽烟,以惊人的速度衰老着,就像一枚被吮干了血肉、丢在沙漠里自暴自弃的枣核。不到四十岁,已是一身的病。

姐姐曾经回来过一次,是在林蕊生十八岁的时候。没有回家,让林蕊生去车站见她。林蕊生激动得失眠了好几天。见面那天是个灰蒙蒙的阴天,大片大片的乌云从头顶迅疾地掠过,夹杂着沉闷的雷声。雨滴迟迟不肯下来,就像一个哭干眼泪的怨妇。

在万头攒动、此起彼伏的人海里,林蕊生看到一个女人蹲在垃圾筒旁边吸烟。长头发,黑裙子,就像一片浓缩了夜色的影子。她的视线紧紧地跟着马路对面的一对恋人。女孩怀里抱着一束娇艳的玫瑰,笑容就象穿透了乌云的阳光一样干净灿烂。

“你不知道我多羡慕她。一看到她的笑脸,我感到整个天空都亮起来了……”

多少年后林蕊生一直记得姐姐说过的这句话。

“你怎么学会抽烟了!”林蕊生走过去,生气地将烟从她嘴里拔出来,扔在地上踩烂。“不知道自己有哮喘病啊。”

她晃了晃,答非所问地说:“跟我走吧,蕊生。现在我能够保护你了。”隔了六年,她身上有了崭新的气味,很陌生。

林蕊生摇头。“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怎么管我!”

“好了,我答应你以后不抽了。”

林蕊生看着她,目光渐渐柔软下来。“回来吧……现在的她,又老又病。”

“那个男人呢?男人呢?”她尖酸地叫了起来,“最后留下来照顾她的,还是女儿!”

“算了,她毕竟是我们的妈妈。”

“我不认识她。”她斩钉截铁地说。

这是她们分别十二年来惟一的一次见面。

妈妈去世的时候,姐姐也没有回来。接到林蕊生的电话时,只是一个冷漠的“哦”字。

“妈妈临走的时候说,她对不起你。”林蕊生嗫嚅。

话筒里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嗒的一声,挂了。

林蕊生叹了一口气。

其实,妈妈还说了一些话,一些听起来非常震憾的话。

“每一个女人都是一朵花,都渴望轰轰烈烈地绽放一次,跟你爸爸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像一枝湿了水的火柴,直到遇到了王志诚,才有了燃料的**……他英俊,有才,会说甜言蜜语,而这些都是你爸爸所欠缺的。

我们瞒着你爸爸好了多年,后来我不再满足于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想要做他名正言顺的女人。于是那年夏天,我趁你爸爸钓鱼时,将他推下了水库。可结果并没有我所期望的那样顺利,王志诚总是对我三心两意。为了能够把他留在身边,我对他百依百顺,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女儿……可他还是走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一个男人如果爱你,你什么都不用做他都会留下来,如果不爱——那么就算你给了他全世界,他迟早还是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最后她说:“蕊生,把你姐姐找回来,替我照顾她。”

灰色和血色的云块互相撕咬着,呈现出末世无尽的荒凉。天边湿漉漉的太阳,就像一只哭红的眼睛。“妈妈,对不起……”林蕊生仰起头,看着暗沉的天空。她的心就像结了冰,在飓风里碎成万片,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林蕊生努力过,想把姐姐找回来,可是就像当年她拒绝姐姐一样,姐姐也拒绝了她。

“我喜欢流浪,因为流浪使我忙碌,没有时间去思想。而思想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能够让我静止下来的,或许只有死。”她说。林蕊生很奇怪,初中没有读完的姐姐怎么会说出这样深刻的话。

接下来的几年,两个人在各自的世界里辗转,偶尔联系。有时用手机,有时用qq。林蕊生接手了妈妈的杂货铺,三百六十天过着可以预见的日子。看看书,上上网,在平淡中品味着岁月的静好。而姐姐也按照她所喜欢的方式生活,有时在北方,有时在南方。她就像一只没有脚的鸟,一片没有根的云彩。

最近的联络是在一年前。电话里,姐姐的声音轻快明亮,带着阳光的色彩和穿透力:“蕊生,我决定留在贝城了……我爱上了一个男人。”

原来,最终令她静止下来的不是“死”,是“爱”。

只是林蕊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姐妹俩最后的一次通话。重新收到她的消息,是贝城警方的通知:“林莲生是你姐姐吧,她死了。”

林蕊生连夜关掉了杂货铺,搭乘火车赶往贝城。三天后,在冰冷的敛殓尸房里见到了阔别多年的姐姐。她躺在雾气蒸腾的抽屉里,脸上挂着一层朦胧的冰霜。

警方出具的尸检报告上写着:急性哮喘发作,导致肺动脉栓塞和呼吸衰竭。

“如果我在你身边就好了!有我陪着你照顾你,你就不会这样……”蕊生摩梭着姐姐冰冷的脸,发出沉闷破碎的哭声。

佟兵再次抬起头,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指针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半天没有挪动一下。

“才九点啊,怎么熬过这一天。”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把目光移到窗外。街道冷冷清清的,只看得见两排光秃秃的树,半晌才有一辆汽车爬过。

还是夏天好啊,人们像是从地下冒出来似的,将每条街都塞得水泄不通,他们成群结队地涌到海边,鲜艳的泳衣就像一面面流动的旗帜。远远看去,无数颗脑袋在靛蓝的海水里沉浮,就像过年时沸锅里煮的饺子。

可是一到冬天,他们便水银泄地似的遁去了,整座城市随即沉寂下来。远离闹市的金凤苑小区则更加荒凉。有时从早到晚也看不到几个人影。

“真象做牢啊。”佟兵经常这样调侃自己。

母亲钟巧妹打工的那间公司不错,待遇好福利高,更重要的是位于热闹的市中心,随时能看到打扮入时的美女。前几天让她介绍自己进去,也不知道事情办的怎样了。这个鬼地方真是一天也不想待了。

佟兵把军大衣口袋的手机掏了出来,翻开电话簿,从里面调出妈妈的号码。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缓缓出现在小区门口。

他好奇地看过去。

门开了,一个束着马尾的年轻女孩走了出来,素净的瓜子脸看上去似曾相识。当他的目光落在女孩怀里的盒子上时,恍然大悟地站了起来。“林……林小姐?”

女孩抬头,勉强扯了扯嘴角,“是,我是林蕊生……林莲生是我姐姐。”

她的头上别着一只蝴蝶发卡,浅蓝色的翅膀就象一双泛着寒光的眼睛。

“请稍等!我给你取钥匙。”佟兵手忙脚乱地拉开抽屉。

“噢。”林蕊生心潮澎湃地打量着四周。姐姐的气息在清冷的空气中四散飘弥。地址是一个姓孙的警官给的。他负责处理姐姐的事情。

林蕊生已经抵达贝城两天了,一直住在火车站附近的一间旅馆里。今天早上她刚刚将姐姐的遗体火化,便按照地址赶来这里。她打算一整理好遗物就带着姐姐回家。

“找到了。”佟兵如释重负地说。“进门西转,b座三单元506室。”

林蕊生接过钥匙,紧紧握在掌心。

“谢谢。”

目送那个纤瘦的背影消失在楼群深处,佟兵暗暗叹息一声。

林莲生第一次出现在金凤苑时,也是他值班。黑直的长发,娇俏的瓜子脸,十分清丽的容貌。在佟兵为她办理入住手续时,她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挟着一枝香烟。手指舒展的轮廓像朵兰花。佟兵第一次觉得女人抽烟很好看。钟巧妹也抽烟,却毫无美感可言。她总是盘腿而坐,一边抽烟一边抠着斑驳的脚趾甲。人和人真是没法比。

林莲生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个小小的手提箱,装不了几件衣服。

“只有这点行李啊?”佟兵随便问了一句。

“原来住的地方发生了火灾,全烧了。”

“损失一定很大吧。”

“嗯,主要是一些照片毁了很可惜。”林莲生懊恼地弹了弹烟灰。停了停又摇头,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轻声说:“其实也没什么,反正以后都在一起了。”

佟兵注意到,她说“反正以后都在一起了”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蓄满了笑意。她指的是跟男朋友在一起吧。从前的照片没有了不要紧,反正以后还可以再拍新的,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还会有很多机会共建美好的回忆。

从她的衣着判断,她应该是个有钱人,或者是她的男朋友很有钱,不然也租不起这里的公寓。佟兵的心里晃动着酸溜溜的小气泡。“放心吧,这里24小时保安和视频监控,绝对不会发生那种事。”

“就是听他说不错才来的。”

“他?”

“我是说我男朋友。他建议我来这里。”

“他也跟你一起住吧?”

“当然,不过要等几天。”林莲生笃定地点头。“他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完。”

佟兵很想看看那个男人是什么样子的。“公寓已经看过吧,虽然家具家电都有,但一些日常用品还是得自己慢慢添置的。小区出门往东五百米有一间超市。”

“知道。来的时候看到了。”

“哦。这里空气很好,又安静,希望你住的开心。”

“谢谢。”

林莲生接过钥匙,拎起小提箱准备离开时又回头说:“请问,能不能帮我推荐一家家政公司?我需要打扫一下房间。”

“呃……”

物业原来配备了保洁工,除了维护小区的卫生,也为业主提供住宅清洁。可是由于入住率太低的原因,人员已被遣散得七七八八。保安也没剩下几个。

佟兵忽然想到了母亲。钟巧妹就是一个保洁工。几天前她在工作时受了点轻伤,公司给放了病假,现在正在家里闷得发慌,不如给她找点事做,省得出去拣破烂——她本来是个拾荒的,后来年纪大了不能象从前那样东奔西跑,才托人找了一个保洁工的活儿。不过她一有空还是会跑到外面乱转。这两年贝城很乱,什么飞车党、镙丝刀杀手的,令佟兵非常担心。但他怎么说钟巧妹都不听。

这么想着,佟兵对林莲生说:“行,我帮你联系。”

事后林莲生对钟巧妹的服务很满意,多给了一张百元钞票打赏。

“林小姐人真好。”佟兵说。

“嘁……那可不一定。”钟巧妹撇撇嘴。

“怎么那样说?”

钟巧妹犹豫了一下,说:“反正我就那么觉得。还有,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为什么?”

“她跟我们不是一路人。”钟巧妹意味深长地说。

佟兵当然知道他们不是一路人。能租得起这么贵的公寓的人都是有钱人,而他只是个小保安,每月千多块的薪水大概不抵林莲生踩在脚下的一双靴子。不过现实世界的不平等,却可以在虚拟世界里找回平衡。关上灯,什么样的剧情都可以在脑海里演绎。每个成年男人都可以是一个出色的av编剧。

关于林莲生穿上睡衣的样子,佟兵有一千种幻想,有一天他终于看到了穿着睡衣的她,却是他永远都想象不到的模样。

六天前的上午,大约九点半左右,三星商场的那个送货工又来了。这已经是第三趟了。他叫马骝,小眼睛总是象没睡醒似的,脚还有点跛。办理了出入登记手续后,佟兵打开自动伸缩门放行。没过一会儿,马骝就跟前两次一样,开着小货车就下来了。

“已经好几天了,明明家里有人,可怎么敲门也不应……会不会出什么事啊?”他挠着鸡窝似的头发对佟兵说。

其实这两天佟兵也觉得奇怪——林莲生是6号搬来的,刚开始还经常看见她出入小区,到外面去采购生活用品什么的,后来就再也没看见她,而金凤苑只有这一个大门。

印象中最后见到她是在一个黄昏,她抱着一只包装精美的箱子从外面回来。佟兵走出去跟她打招呼,说:“又去买东西啦?”

“嗯,买了一只花瓶。”她的心情看上去不错。

“为男朋友的玫瑰花作准备吧?”

“啊……算是吧。”她的神情里掠过一丝属于少女的娇羞。然后脚步轻快地从佟兵面前走了过去。夕阳的余辉穿过高楼的缝隙,在她黑色的风衣上罩了一层金色的影子。这一幕美得有些虚幻。

想到这里,佟兵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马骝说:“去看看。”。

他和马骝一前一后来到三单元506室。情况诚如马骝所说的:家里有电视机的声音,却无人开门。他只好使用了备用钥匙。房门一开,一股怪味令他们条件反射地捏住了鼻子。

“什么东西这么臭?”马骝跳脚。

佟兵没有说话。他在垃圾堆里长大,死耗子就是这个味儿。那是尸体的味道。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空调开着,热烘烘的气流乌云似的在头顶拱动。佟兵忐忑地走进客厅,看到了林莲生坐在沙发上的背影,电视机正声嘶力竭地播放着什么垃圾广告,她却似乎看得津津有味。佟兵试探地叫了一声,没有反应。壮着胆子转到她的正面……一瞬间,好象有只手伸进佟兵的胃里狠狠地抓了一把,五脏六腑俱被吊转。他转身踉跄地冲出了房间,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他看见,裹着白色睡衣的林莲生僵硬得就像一尊蜡像,脸上、手上、胸口,所有**的皮肤上都爬满了骇人的尸斑。

这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惊悚的画面。

那天,沉寂的金凤苑出现了久违的热闹。

警察很快来了,又很快将尸体抬走。围观的人群散尽之后,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金凤苑小区跟从前没有什么不同。世上所有的一切都跟从前没有什么不同。发生变化的只是那个消失了的人。生命就是这么卑微。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林蕊生将钥匙插进锁孔时闭上了眼睛,祈祷打开门就能见到姐姐坐在沙发上,快乐地拍着旁边说,蕊生快来,我们一起看电视。

可是她失望了。

房间里维持着案发时的状况。并没有想象中的兵荒马乱。只不过少了一个人,多了一层灰而已。但很快就会有新的人住进来,用他们的气味充满这个房间。

林莲生的行李很少,所以显得房间里特别空旷。不过地上倒是堆着很多崭新的生活用品,很多还没来得及拆封。林蕊生不敢去碰触它们。她觉得它们更像是一具具冰冷的棺材,盛殓着姐姐对于未来的那些美好憧憬。

客厅里,那只沙发静静地躺着。姐姐就是在这里离去的吗?林蕊生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轻轻坐下。她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感觉姐姐似乎就坐在旁边,和自己一起。

茶几上摆着一瓶没有开启的红酒和两只高脚杯,上面蒙着薄薄的灰。它们还在等待。就像花朵等待绽放,火柴等待燃烧,然而这世上的很多等待,都是没有结果的。就算勉强等到了结果,也大多是面目全非。

林蕊生找到开瓶器,打开红酒,给姐姐和自己各斟了一杯。

前尘往事纷至沓来。拥挤的床,带血的牙齿,闪着寒光的刀以及那个关于“鬼爸爸”的谎言。那抹苦辛和甜蜜掺杂一起的特殊气味,呼啸地贯穿了她的记忆。

眼泪不知不觉地落下来。

地板上倒扣着一只拖鞋。大概是那些人在搬运姐姐遗体的时候不小心碰掉的。林蕊生走过去捡起来,心疼地扑打着上面的灰。然后,她看到有一个东西幽幽地飘了下来,落在地上。

是一片干枯的花瓣,边缘卷起,已成褐色。只有褶皱深处的淡淡嫣红,依稀现出曾经拥有的娇艳身段。那应该是一片玫瑰的花瓣。

“你不知道我多羡慕她。一看到她的笑脸,我感到整个天空都亮起来了……”多年前的火车站,姐姐寂寞地吐着烟圈的那一幕,霎时浮现在林蕊生的脑海。

她是一个生命中注定不能拥有玫瑰的女人。玫瑰于别的女人来说是蜜糖,于她则是要命的砒霜。所以,林蕊生的瞳孔慢慢收缩——姐姐的房间里怎么会有这个?

她惊恐地环视四周。电视机旁边有一只天鹅造型的玻璃花瓶,工艺精美,栩栩如生。不过是空的,里面并没有插着什么可怕的花束。

还好是空的。

林蕊生松了一口气。也许那片花瓣是前任房客留下来的,姐姐入住时没有清扫干净吧。

她弯腰拣起,走向茶几旁边的垃圾桶。她把花瓣扔了进去,然后转过身,准备去把拖鞋收起来。可是两秒钟后,她又缓缓地把头拧了回来。

这片花瓣是从拖鞋里面掉出来的!她甚至清楚地记得,它滑过手指时轻盈的质感。

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对啊。林蕊生瞪着那片花瓣,那片花瓣也瞪着她。它看上去就像一只折翅的枯死蝶。

林蕊生蹲下去,准备重新把花瓣从垃圾桶里拣起来。垃圾桶里堆满了碎屑,不是普通的纸屑,似乎是各种不同包装盒的碎片。搬家就是这样,需要购置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在拣起花瓣的时候,她突然在旁边的一张碎片上看到了两个字:哮喘。那张碎片很不起眼,而且写满了细密的小字,但林蕊生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这两个字。她对这两个字太敏感了,就像自己的名字。我们总是会在一堆文字里毫不费力地找到自己的名字。

林蕊生条件反射地判断出这是哮喘药品的包装盒碎片。

她的心脏陡然地一紧,像是有人用指甲在上面轻轻划了一下。

“经调查,你姐姐是由于急性哮喘发作,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而死的。”林蕊生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说话的就是那个孙警官。孙警官还说:“现场有两支哮喘喷剂,但都是空的。门窗完好无损,没有任何打斗的犯罪痕迹,调查结果属于自然死亡。现场尸检发现死亡时间为五天前,时间是12月10日。”

一团黑色的影子从未知的地方飘了过来,停在林蕊生的头顶。

包装盒的碎片是在垃圾桶的最上面,说明是刚刚取出来的。既然是刚拆包装的喷剂,怎么会发生药物断档这种事?难道喷剂取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空了?这也太说不通了。

林蕊生仿佛陷入了一片迷雾,什么都看不到,却隐隐地感觉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前面窥伺着她。她走近想看清它的样子,它却顽皮地逃开了。而当她想要放弃时,它却又意味深长地出现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林蕊生下意识地捻动着花瓣。花瓣摸上去稍微有点潮湿,还没有完全干透的样子。她停止动作,将涂了汁液的手指举到眼前——如果说是前任房东留来的话,那么它早就应该干透了吧,江警官说过姐姐刚刚搬进这栋公寓没多久。而根据花瓣的潮湿程度判断,它枯萎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半个月。也就是说,它极有可能是在姐姐住进来之后出现的!

林蕊生终于知道当自己扔掉花瓣时为何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了。

如果只是无意中踩到了花瓣,只能是沾在脚底吧,可它却出现在鞋子的里面,这无论如何太说不过去了。就算说姐姐是在穿鞋时不小心带进去的,也早该发现扔掉了才对,没理由就那么一直穿了那么多天——鞋子里有异物肯定不会舒服。除非你失去了知觉。

突然,一道黑色的闪电霹亮了她的思绪,会不会姐姐在穿鞋子的时候已经没有知觉了呢?也就是说……那时候的她已经死了!

林蕊生惊恐地捂住了嘴巴。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她强迫自己摒弃这个可怕的想法。可是思绪却象脱了缰的野马一样,疯狂地朝着那个方向驰去。

无故消失的药。来历不明的花瓣。这两种诡异的事情竟然同时发生了,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小时候姐姐被小孩报复的那一幕突然以无比清晰的姿势浮现,似乎在向她释放着什么信息……

如果有人偷偷在喷剂上动了手脚,然后居心叵测地送上玫瑰呢……是的,他的目的就是让姐姐病发身亡,而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为此他还煞费苦心地把姐姐拖到沙发上,伪造了犯罪现场。布置过程中姐姐的拖鞋掉在了地上……当时的情况一定很混乱,也许就在那个时候,有一片花瓣飘进了鞋子里面,而他没有并没有察觉,于是,这双藏了秘密的拖鞋被他重新套回了姐姐的脚上……他最后做的事情就是清除了所有的犯罪痕迹,当然也会带走那束玫瑰……不过他再小心,还是有遗漏之处——除了那双藏在拖鞋里的花瓣,还有那些被遗忘在垃圾桶里的药剂包装盒的碎片!

林蕊生的一边发抖一边想着,不知不觉,她的手心里攥满了湿冷的汗。

想要证明这个推测是否成立应该不难,值班室的保安那里有出入访客的纪录。姐姐刚搬来没几天,访客应该没有几个——而拿着一束玫瑰登门的访客,肯定更加引人注意。

想到这里,林蕊生激动地从沙发上弹起,披上外套冲了出去。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佟兵疑惑地看着林蕊生。姐妹俩长得挺像,但还是有各自不同的地方。林莲生是清冷里透着一种性感,有点像孤芳自赏的猫咪,尽管有被抓伤的可能,男人还是愿意跃跃欲试的,林蕊生则是单纯的忧郁,气质更倾向于小女孩,会勾起男人的保护欲。但愿别跟她的姐姐一样红颜薄命。

“我想知道,姐姐入住之后都有什么人拜访过她。”林蕊生有些气喘地说。她是跑步来的,脸庞因为运动而泛起些许血色。

关于b座三单元506室的情况,佟兵基本上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因为从林莲生入住那天起,他就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她。

根本就没什么访客,除了那个送货工人。不过他还是装模作样地翻开了访客登记簿——实在是太闷了,不容易有个人说说话。“你姐姐是本月12月6日入住小区的,就从这天查起吧。”

“麻烦了。”

一点也不麻烦,我还得感谢你呢。佟兵暗想。遗憾的是访客登记簿实在太薄了,没几下就翻完了。

“白班和夜班都查过了,总共就只有两个访客。”

“谁?”

“一个是保洁工钟巧妹,你姐姐入住的当天她去打扫过房间;另一个是马骝,三星商场的送货工人,他总共来了三趟,最后一趟就是你姐姐的尸体被发现的那一天。”佟兵说着恍然大悟地拍拍头,指着墙角的一个箱子说,“我差点忘了,这是你姐姐在家具商场订购的东西,事发当天一片混乱,马骝就把它放这里了。”

那个箱子扁扁地竖在墙边,长约一米二,宽约八十厘米,用包装纸包扎的结结实实,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

此刻的林蕊生可没心思研究这个。调查的结果令她很失落。没有访客就是没有犯罪嫌疑人,这说明她的推测不成立。她当然愿意姐姐是自然死亡,但更希望她死得瞑目。关于花瓣和药剂这两件事实在太可疑了,找不到答案,她就无法安心。

“在我姐姐搬来之前,506有人住吗?”林蕊生问。

“没有,上一个房客是三个月前搬走的。”佟兵翻了翻出租档案。

那么更加排除这片带有水分的花瓣是上任房客留下来的可能了。肯定是姐姐入住后出现的,这一点勿庸置疑。林蕊生沉沉地想。

“你确定每个访客都登记过吗?”

“嗯。”

“夜班呢?”

“他们一定也会坚守岗位的。”佟兵确定地点头。想了想又说,“不过我好象听说,上周他们值夜班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林蕊生紧张地盯着他。

以下是佟兵的叙述。

夜班不同于白班,是两个人值班,临近年关了,小偷活动猖獗,新闻里已经报导了好多起发生在夜间的盗窃事故。金凤苑小区位置偏僻,入住率又低,正是小偷们的最佳选择。因此夜班是两个人,这样的话一旦遇到突发状况,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上周值夜班的是牛小斗和王建民。

晚上的金凤苑更加冷清,不过这对于值夜班的保安来说反倒是一种优势,两个人可以轮流站岗和休息。上周四夜里大约十点左右,牛小斗刚去了里面的休息室躺下,外面的值班电话就响了。不一会儿接电话的王建民就进来告诉他,说刚才有个男人打来电话,自称是e座某单元的业主,说在阳台吸烟时发现有人正往小区护栏上爬,鬼鬼祟祟得不像好干粮。

e座位于小区东面,位置靠近里面又毗临山道,安全隐患存在一些问题。曾经有小偷团伙趁夜爬过栏杆,用特殊工具撬开了几家防盗门进行连锁盗窃,其中两家受害者当晚还在家中睡觉。结果也被偷了。经济损失达总共达一万多。幸好小区里装有监控系统,事后警方根据录相将这个犯罪团伙一网打尽。

所以当王建军民说要去看看情况时,牛小斗也一骨碌从床上起来了。

“一起去吧,万一他们人多,你架不住。”牛小斗说。

王建民迟疑了一下:“咱们都去了,大门咋办?”

“嗐,这天寒地冻的,能有个鸟人。”

王建民一想也是,平常这个时间早就没人了,何况最近还来了寒流,那北风刮得就跟狼嚎似的,没事谁出去。于是俩人拿上单位配备的电棍和手电筒,离开了值班室。可是当他们一溜小跑来到e座男人提供的地址,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是不是咱们来晚了一步,贼已经进来了?”牛小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有可能。”王建民点头。

两人冒着刺骨的寒风在附近转了一圈,依旧没发现啥可疑的人活动。由于担心大门没人守,便急匆匆返回。

回到值班室后,牛小斗的磕睡虫也被刮跑了,便从抽屉里摸出了一副扑克,跟王建民玩起来。一副牌还没打完,桌子上的电话又一次铃声大噪起来。

这一次是牛小斗接的。他一拿起电话,就听见里面有个男人用火急火撩的语气对他说:“喂、你们怎么还没来呀?”

“你是谁?”

“刚才打电话的那个呀。”

“哦,我们接到电话后就去了呀,没发现有什么可疑情况。”

“没骗你们,真的有小偷。他们大概有三个人,已经进了h座……”

“h座?”根据牛小斗的了解,e座位于d座和c座中间,这个位置,从任何角度都是不可能看到h座的。

“是呀,我正在阳台上盯着他们呢。”

“你的位置是?”

“d座啊,不是告诉过你们了。”

“啊,你在d座?”牛小斗总算弄明白了,原来王建民把d听成了e。

“哎呀快别磨叽了,赶紧来吧!”男人不耐烦地挂上了电话。

牛小斗和王建民又是一路狂奔。可是,结果依然一无所获。“这孙子不是在搞恶作剧吧?”王建民悻悻地说。

两人回来后从来电显示上查看了一下号码,发现是一个手机号,重拨过去,对方竟然已经关机了……果然证实了他们的猜测。他们的肺都气炸了。怎么竟然有这么无聊的人。

后来牛小斗将这件事情说给佟兵听时,气愤地直拍桌子:“妈的,从值班室到e座往返一趟就得二十来分钟,到h座更远一些,那天晚上加起来我和王建民大概在外面冻了快一个小时,真把我俩给折腾坏了……”

“也就是说在他们去东区巡逻的这一个小时里,值班室是没有人的。”听完佟兵的叙述后,林蕊生若有所思地说。

“嗯。”

“那么,如果凑巧有人在这个时候出入可就是畅通无阻了,而且不会留下出入纪录。”

“嗯,不过这也是特殊情况。”佟兵点头,又特意强调了一下,“平时不会这样的。”

“除了上周四,他们还有没有遇到过类似事情?”

“据说没有,所以才非常气愤。”

林蕊生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上周四是12月10日,就是姐姐死的那天。

为什么事情偏偏发生在那一天?真的只是巧合吗?会不会有人出于不为人知的目的,故意打电话支开了保安,然后悄悄混进了小区……林蕊生无法冷静了,她失去理智地扑过来抓住了佟兵的胳膊。

“你们有监控是吧,监控室在哪里?我要看那天晚上的录相带!”

“有是有……”佟兵不敢直视她,低声嗫嚅,“不过就在10号前后那几天,监控室的电脑突然感染了木马病毒,所有的工作都瘫痪了……”

说完这句话后,佟兵胳膊上的力道蓦地消失了,就像是坠落深渊似的离开了他的身体。他惊恐地抬起眼睛,看到林蕊生正虚弱地扶着桌子,摇摇欲坠。她的脸色十分苍白,几乎跟背后的墙壁一个颜色。

“这不是巧合,绝对不是……”她哆嗦着嘴唇自言自语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