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花畦

第十四章 花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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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摇晃了一下,跌倒在地,双手撑在一片粘稠的**里,与此同时鼻腔里涌进了一股阴郁的血腥味儿!接着她摸到了一个人的脸那个人一动不动地躺着,就像一块刚从冰箱里取出的冻肉!

1

扑面而來的风如同冰橙汁般清凉,夹杂着几声稚脆的鸟鸣。胥芳晴站在阳台上,仰起脸,想像面前是一片清澈湛蓝的天空。今天的空气似乎更甜,也许是因为心情好的缘故。

终于要回家了。

昨天傍晚,时君度通知她说要加班赶点东西,要晚一点才过來。结果失约了。大概是太忙了吧。事故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依靠他去做,忙是必然的。胥海峰的葬礼也是他一手办理的,是在死后的第七天。那个时候她已经离开了ICU病房,是他用轮椅推着她去了礼堂。葬礼办得很隆重。一想到这些,她的心里就充满了不安为曾经对他的怀疑而愧疚。

胥芳晴沒有打电话去问,反正今天就要出院了。

这段时间犹如置身于幻境一般,人事的变化令胥芳晴感到措手不及。当她从昏迷中醒來,得知父亲离世和自己失明的消息之后,巨大的打击着实令她沉沦了两天。后來逐渐接受了现实,重新打起精神。其实主要是不想让时君度为自己难过……从今往后就只剩下他一个亲人了。

胥芳晴对着天空叹了一口气。

背后响起脚步声,好象不只一个人。

“胥小姐,您家里派人來接你了。”护士的声音说。

“啊,这么早?”胥芳晴微微吃惊。十几分钟前她问过那个护士,时间才七点多。况且怎么來的不是时君度。

“我是时先生的司机。是这样的,时先生今天早上要处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所以安排我先來接您回去。出院费用等其他事宜稍后将由他來处理。”房间里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他的鼻音很重,好象患了重感冒。

“哦。”胥芳晴点点头。“您怎么称呼?”

“叫我小孟好了。”

行李昨天晚上已经整理妥当,放在客厅里。小孟走过去拎起來。护士则搀扶着胥芳晴走出病房。一行人的脚步声在弥漫着某种花卉香气的走廊里回荡。贵宾楼本來就很安静,早上的这个时间更加空旷。所以不但能听得见鞋子踩在地毯上发出的沙沙声,就连每个人的呼吸都很清晰。

步行了大概半分钟后左拐,进了电梯。再过一会儿,抵达了一楼大厅。小孟让她们站在门口等着,自己先行几步去停车场把车子开过來。

“好了,上车吧。”小孟啪的一声拉开后排座的车门。

胥芳晴在护士的引领下坐了进去,而小孟则将行李放进了后备厢。突听啪的一声,随后小孟发出低叫。

“怎么了?”胥芳晴回头问。

“对不起,行李袋不小心掉地上了。”小孟说。

“哦,沒什么关系啦。都是一些衣服什么的。”胥芳晴大方地笑了笑。

不久后车子启动,缓缓驶出了医院的大门。胥芳晴摁下车窗,清凉的风打在她的脸上。雀跃的心情仿佛飞出了笼子的小鸟。

“小孟,我以前见过你吗?”她问。

“沒有,我是新來的。”小孟闷声答。

“哦,辛苦你了,这么早來接我。”

“这是我的工作。”回答得依然很简练。

他似乎不太喜欢说话。胥芳晴只好收起聊天的欲望,把头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因为要回家的缘故,昨晚兴奋得失眠。途中可以趁机小憩一下。在晨风的轻抚中,她的意识逐渐陷入模糊。

是一阵突如其來的颠簸将她惊醒的。她睁开眼睛,感觉车子似乎正行驶在一条陌生的道路上。“小孟,这是哪里?好象不是回家的路。”她诧异地问。

“当然不是。时先生给您另外安排了一个地方休息。我见您睡着了,所以沒有跟您说。”小孟瓮声瓮气地说。

“怎么君度沒有告诉我?”

“大概时先生要给您一个惊喜吧。”小孟轻声笑了笑,“那个地方非常漂亮,您去了一定喜欢。”

“好吧。”胥芳晴点头。时君度就是这样,喜欢不按常理出牌。不过这也正是他吸引她的原因之一。大概沒有哪个女人能够抵挡这样浪漫的男人。

车子好象驶往郊外。道路越來越颠簸,沿途很少听到人声。越往前走,扑面的风越是湿润,带着一丝海水的腥咸。

大概半小时后,车子终于停了下來。小孟绕过來替她打开车门,说:“胥小姐,到了。”

胥芳晴走出车子,一阵激荡的风将她的衣襟掀起,同时耳边传來海浪拍打着沙滩的声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心神登时为之一清。

2

这是一栋僻静的海边小屋,双层木制结构。二楼是卧室,一楼是客厅。客厅里有一个面积很大的露台,上面摆着两把躺椅和一张茶几。露台是直接凌驾于海面之上的,下面还有梯子延伸至浩渺的海面,通过它可以直接跳进去进行酣畅淋漓的海水浴。那可是时君度最喜欢的运动,不过对于胥芳晴來说,她只能躺在上面晒晒太阳、听听潮声。

屋子里家具齐全,但是沒有网线和电话等通讯设施。不过也用不着,來这种地方,要的不就是远离尘世的清静吗?胥芳晴很满意这样的安排。

最后,小孟带着她进了卧室。

“时先生让您先休息一下,他忙完公司的事情后就会过來。”他说。

“哦。”胥芳晴点头。

“那我先出去了,您有事就喊我。”

“嗯。”

小孟走了出门,随手带上了房门。一路的颠簸还真有点腰酸背疼。胥芳晴脱掉鞋子,把腿拿到床上去。床很大,又松又软,被褥散发着清新的气息。她躺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的,倦意再次袭來。

不知睡了多久,她突然醒了。是被一种强烈的窥伺感惊醒的。似乎有人在床前盯着她!

“小孟!”她紧张地叫了起來。

一双冰冷的手伸过來,握住了她的。她郝然打了个激灵。

“别怕,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对她说。

“君度?”她问。

“嗯。”时君度应声,“怎么样,喜欢这里吗?”

“喜欢。”胥芳晴用力点头,“怎么想起來到这种地方的?”

“都是为了你呀,这里环境幽静,对你的病情很有好处……我也把公司的事情处理好了,给自己放上一个月的假在这里陪你。”

“真的啊?”胥芳晴欣喜地叫了起來。

“真的,就当是重温蜜月。”

“太好了!”

“已经中午了,饿不饿?”

“我居然睡了那么久?”

“是啊,懒猫。起來吧,饭菜都准备好了!”

“啊,你做的?”

“当然了。走吧,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时君度走到她膝前蹲下,“來,我背你下去。”

“别,被人看见多不好意思。”

“谁看啊?小孟已经被我打发走了。”

“哦。”胥芳晴搂住了他的脖子,将身体贴在他的背上。他的头发里散发着一股陌生的气息。“你换洗发水了?”

“是啊。喜欢这个味吗?”

胥芳晴深嗅了一下,说:“喜欢。”

“你已经说了好几个喜欢了,能不能换换别的词?”

胥芳晴歪着头想了想,说:“太喜欢了!”

“啊啊,”时君度笑了起來,“真是被你打败了。”

木制楼梯在两个人的重量下发出吱呀的声响。胥芳晴觉得自己象是飘浮在幽静的海面上。而时君度就是一艘船,托着她走向美丽的远方。

“你会永远这样背着我么?”她喃喃地问。

“会啊,不过某些时候允许换个姿势吧,比如说抱着。”

“这个要求么不算出格……批准!”胥芳晴低下头,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一下。他的面颊有些凉。同时感到他的脊背微微一僵。

“别闹了,小心一起从楼梯上滚下去。”顿了顿之后,时君度说。呵,难得他有这么正经的时候。

午饭是笋干烧肉和小鸡炖蘑菇,还有一盆玉米猪肝汤。时君度给胥芳晴盛了一碗米饭,然后舀了一口猪肝汤喂她。“多喝点这个,听说对眼睛好。”

胥芳晴顺从地张开嘴,咽下,马上大叫起來:“好香,沒想到你居然还是厨艺高手啊,真是深藏不露。”

“那当然。什么都被你知道了还怎么混。”时君度得意地说,“我还会做很多呢,什么烤生蚝、干煸虾,这些海鲜等你痊愈了之后再做给你吃。”

“哇,好期待啊。”胥芳晴激动的将双手交握在胸前。一阵沁人心肺的花香飘了过來。她下意识地拧头去嗅。

“院子里的花畦长满了野蔷薇,现在正是盛开的季节呢,待会我带你去看看。”时君度说,几秒钟后意识到不对,慌忙道歉,“呀,对不起。”

“沒什么啦,这样说也沒什么不对。你不就是我的眼睛么?”胥芳晴笑着说。尽管如此,气氛还是在那一刹那冷却了下來。时君度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胥芳晴将他的手拖到脸上。“君度,你一直都会陪在我的身边,对吗?”

“对。”时君度笃定地说。

两行眼泪溢出胥芳晴的眼眶,重重地砸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别难过,我已经到处给你联系眼角膜了。应该很快就会有好消息。”时君度长长吐出一口气,说。

3

时君度每隔几天出去一趟,采购一些生活日用品。其余的时间都耗在这间小屋里,陪胥芳晴晒太阳,吹海风……真是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可惜时君度的假期只有一个月,不然在这里住上一辈子多好。

搬來海边小屋的第八天傍晚,时君度刚刚从外面回來,外面便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胥芳晴和时君度同时怔住了,会是谁呢?

“我去看看。”沉默了几秒钟后,时君度说。

“哦。”

时君度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转身走出了客厅。未几,外面传來说话的声音,好象是一个男人。胥芳晴摸索着移到窗口,但说话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接着时君度关上门,穿过院子走了进來。

“是一个外地的游客,來打听路。”他语气轻松地说,或许因为走的太快,呼吸听上去不太平稳。

“哦。”胥芳晴突然吸了吸鼻子,“你身上什么味儿?”

“哦,刚刚又买了新鲜猪肝,打算晚上给你煲个汤。”时君度说。接着岔开话題,“芳晴,有一个好消息哦,我今天跟医院联系了一下,移植眼角膜的事情有眉目了!”

“真的?”胥芳晴开心地大叫。

“真的,二十天后就可以给你动手术了。”

“二十天后?这么快?”

“怎么,你不想快点恢复光明吗?”

“当然想了!”胥芳晴大力点头,又若有所思地问,“对了,捐献眼角膜的是个什么人啊?”

“听说是个绝症病人。”

“哦,真可怜啊。他有家人吗,咱们以后替他照顾他们。”

“沒有,听说父母都死了。”

“哦。”胥芳晴叹了一口气。

“别难过,其实他并不可怜。因为他衰败的生命在你的身上得到了延续,他可以通过你的眼睛继续关注这个世界。所以……”时君度幽幽地说,“所以你要好好地活着,每天都要很快乐,这样的话他就沒有什么遗憾了。”

“嗯。”胥芳晴走过去,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老公,谢谢你为我做这么多。”

“你都叫我老公了,咱们是一家人啊,所以还客气什么?”时君度说完之后低下头,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嘴唇冰冷。

“你的身体怎么总是这么凉?”胥芳晴关切地问。其实不只这样,他还经常咳嗽。

“前段时间淋雨了,一直沒好。今年夏天的雨水可真多。”时君度推开她,“好了,我要去准备晚饭了,你在这里等我,别乱走,小心摔倒。”

“不会啦,我现在已经很熟悉地形了。”

“那也不行。”

“那……好吧。”胥芳晴撅着嘴坐回椅子上。

夜里也不知道几点,胥芳晴突然醒了。是被尿憋醒的。大概是睡觉前水喝多了。她摸索着起床,套上拖鞋站起來。从床到洗手间是十七步,她一边走一边默数。沒有开灯,就算开了也沒用。

时君度住在对面。沒有跟她住在一起,说是怕妨碍她休息。所以自从來到这里,两个人便一直分居。其实胥芳晴一点都不介意,也曾经有过暗示,但都被他拒绝了。他坚决的态度令胥芳晴很吃惊,也很感动……要知道他在那方面的要求一直都是很强烈的,偏偏他能管得住自己,自控力真是很强憾。她有点沾沾自喜,这样的男人一定不会轻易被别的女人诱惑吧。同时,对于自己曾经怀疑过他的事实更加感到愧疚。

方便完之后,她决定去对面的房间里找他。从她的房间到时君度的房间只有四步。抵达后准备敲门,又停住,打算给他个惊喜。她轻轻转动门柄,房门开了,里面悄无声息。她回身带上门,向床的方向走去。两边房间的格局差不多,最大的区别是她的房间面向大海,而时君度的则是面向院子。

她在心里揣测着他又惊又喜的样子。但是,床怎么是空的,时君度不在上面!

侧耳聆听,洗手间里也沒有声音。他去了哪里?胥芳晴怔住了。忽然,她听到窗外传來一阵蹊跷的声音,好象有人在院子里挖掘什么。开口想叫,又及时地掩住了嘴巴。万一外面的那个人不是时君度呢……就算是他也很可疑,夜里不睡觉挖地干什么呢?不详的预感鱼网似的缠住了她。

她屏住呼吸,慢慢退出房间。也许是由于慌乱的缘故,她对方向感失去了控制,不小心撞在了墙上。手心一阵刺疼,好象按在了一枚露出墙体的钉子上。疼得她差点叫了出來。她按住伤口平静了一会儿,然后摸到房门,冲了出去。

理智告诉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可是双腿却不听使唤地走上了楼梯……她抓住楼梯的扶手,慢慢地下去。有一个声音在她的心里说,一定要去弄个明白。

她穿过客厅,來到院子里。声音是从花畦那边传出的。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一步,两步,距离越來越近了……蓦地,她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令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她摇晃了一下,跌倒在地,双手撑在一片粘稠的**里,与此同时鼻腔里涌进了一股阴郁的血腥味儿!接着她摸到了一个人的脸那个人一动不动地躺着,就像一块刚从冰箱里取出的冻肉!

巨大的恐惧瞬间贯穿了她的心脏,她情不自禁地发出凄厉的尖叫!

4

“别怕,是我。”挖掘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时君度压低的声音。

“君度,那个人是谁?”胥芳晴磕着牙齿问。

“一个小偷。”时君度走过去,将她从血泊中搀扶起來。

“小偷?他、他死了吗?”冰冷的触感就像一条可怕的蛇,缠绕在胥芳晴的指尖上。

“你听我说,刚才我听到院子里有奇怪的动静,于是爬起來察看,结果发现有一个人鬼鬼祟祟地爬进了院子。我仔细一看,竟然就是下午敲门的游客!原來他的真实身份是个小偷,白天是故意來踩点的……大概看到我一个人在家,便无恃无恐地跑來行窃。”时君度悻悻地说,“我去厨房拿了一把刀想把他吓走,沒想到他竟然跟我打了起來,也许以为我是一个人好欺负吧……沒想到一不小心,他居然被我杀死了!”

“天啊,你竟然杀了人!”胥芳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只觉得双腿阵阵痉孪,全身的重量不由自主地下坠。

“我也不想这样的。”时君度痛苦地说。“我真的是一时错手……”

胥芳晴再次瘫痪在地上,只剩下大口大口的喘息。良久之后才哆嗦着嘴唇说:“君度,我们报警吧。你是属于正当防卫,法官应该会酌情考虑的。”

“我可以自首,但不是现在。”时君度语气坚定地说,“我要等你的手术完成之后。否则如果我被抓走,谁來照顾你?”

他蹲下來抓住她的手,哀求地说:“芳晴,我们先挖个坑把他给埋了,一切等到你的手术完成之后再说,好不好?”

胥芳晴崩溃地伏进他的怀里:“君度,我好怕……”

“别怕,就当作是做了一个噩梦。”

时君度将她抱起來,送回卧室。

胥芳晴将头埋进被子。恐惧的呜咽穿透被子,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弥散开來。

平静的生活于一夜之间面目全非。那具尸体被时君度埋在了花畦里,野蔷薇在他的身上迎风绽放,可是再馥郁的花香都遮盖不了罪恶的血腥味。

又一个深夜,胥芳晴睡得正香,突然有人推她。“起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床前站着一个人。他的脸藏在头发的阴影里,只露出两排铡刀似的白牙齿。

“什么?”胥芳晴愣愣地看着他。

“帮我把这个拔掉,不然睡觉的时候老是硌得慌。”他僵硬地转了个身,骨骼发出噼哩啪啦的声响,就像年久失修的机器零件。“看到了吗?”

她看到了,是一把刀,端端正正地插在他的后脑勺上。那是一把水果刀,晚餐时君度还用它给削了一个苹果。有着异常菲薄的刃,而现在她只能看到它的柄。

她一下子吓醒了,大声尖叫起來。

曾经,这座远离俗世喧嚣的海边小屋就像世外桃源一样,可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她就陷入了繁复的恶梦,再也找不回原來的平静。

时君度闻声后从对面冲了进來,将她抱进怀里。

“我又梦见他了……”她浑身颤栗地说。

“对不起……”时君度沉声说。他的声音有点异样。大概是紧张所致。

“君度,我们搬家吧!”

时君度沉吟了一下,简短地吐出了一个字,“好。”

两天后,他们搬离了这个曾经给予他们无限欢乐的小屋。

新房子依然位于海边,依旧是双层木制格局,依旧有露台有院子,院子里依旧有一个花畦。不同的是,花畦里盛开的不是野蔷薇,而是茂盛的三色堇。

他们尝试回到从前,可实在太难了。胥芳情再也不能心无芥蒂地面对时君度了。每当时君度靠近的时候,她的眼前都会浮现出他杀人的场景,她怎么都无法想像,那个幽雅的男子眨眼之间就变成了双手沾满血腥的杀人犯……她不敢想像案发后他们会有怎样的将來。

搬來新房的第九天傍晚,时君度又去超市采购了,把胥芳晴一个人扔在家里。

胥芳晴在厅卧室里待了一会儿,准备去楼下的客厅。当她走到门边时,脚下突然一滑,身子倒向一边,她条件反射地用手撑住墙壁。顿时,一种熟悉的刺疼感由掌心袭來!

墙壁上有枚钉子!

她的心脏陡然被一种异样的感觉击中。怎么会这么巧……

她按住伤口,走出去,走到对面的房间。一边走一边数。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房间的距离跟原來的房子一样,也是四步。她走进时君度的房间,量了一下从卫生间到床的距离,也是十七步!

就算这里的房屋结构都是一样的,可家具的摆设怎么也那么相似呢?不多一步,也不少一步!简直……简直就跟原來的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胥芳晴顿时感到头发一根一根地竖了起來!她下意识地走下楼梯,來到院子里,在栽满了三色堇的花畦,蹲下身去,将双手插进潮湿的泥土里!几分钟之后她大叫着跳了起來,她摸到了一只冰冷僵硬的手天哪,地下竟然也有一具尸体!

如果说这也是巧合未免也太离奇了吧!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就是时君度骗了她,那天她只是开车拉着失明的她胡乱兜了几个圈,又回到了原地,之后跟她交换了房间,又更换了花畦里的花,以期给她不一样的感觉。

也就是说,他们根本就沒有搬家!

但是,胥芳晴哆哩哆嗦地想,但是时君度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他不愿意离开这间冤魂不散的房子?

她突然觉得,其实自己并不了解这个睡在身边的男人!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强迫自己镇定下來,将尸体重新埋好,然后洗掉手上的泥和更换了衣服。在沒有弄清楚真相之前,她想自己最好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5

时君度在一个小时之后回來。

他拎着采购的东西走进厨房,兴淘淘地洗菜做饭。好象完全忘记了院子里还躺着一具尸体。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寒意一阵阵地蹿上胥芳晴的脊背。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时君度发现了她的异样,问。

“君度,我想回家了。”她迟疑着说。

“啊?”

“家里的花花草草长时间沒有人打理会死掉的。”

时君度的声音从厨房里飘出來。“你放心,家里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

“可是……”她捂着嘴轻咳了一下。“我突然觉得这里的空气太潮湿,不太适应。”

“是不是感冒了?我去给你拿点药吧。”时君度紧张地说。

“不用了,我们还是回家吧。”

时君度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关掉油烟机走出厨房。油烟机关掉之后,房间里骤然安静了下來,仿佛就连空气都凝固了起來。

“芳晴,再等七天好不好?”

“为什么?”

“再过七天就是你动手术的日子,手术之后我就会去自首,后果怎样很难预料,所以,让我们在这里安静地过上几天好不好?也许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他惆怅地说。

胥芳晴闭上了嘴巴。如果继续坚持的话,那么关于那具尸体的事情,她一定会忍不住脱口而出的……他既然瞒着她,一定有他的理由。而捅破这层窗纱的结果会是什么,她不敢想象。

那顿晚饭一如既往的丰盛,胥芳晴却沒有一丁点的胃口。她象征性地咽了两口米饭,便回到了卧室。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之后,她想要给江日晖打个电话。

并不是想揭发时君度,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她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充满了谎言,哪怕是身边最亲的人。截至目前为止,好象只有江日晖沒有骗过他。

她从衣柜里找到行李袋。因为这段时间用不着手机,所以一直存放在她的行李袋里沒有拿出來过。她把手伸进去,摸到了它。一阵欣喜。打开,却沒有反应。电源可能早就耗光了。又找出充电器,摸索着插到插座上,然后重新摁下开启键……奇怪的是还是沒有任何反应。这是怎么回事?她不知所措地站着。

“你在干什么?”背后响起时君度的声音。

“啊,沒干什么。”胥芳晴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手机藏在背后。

但是时君度已经看见了。

“你要打电话?”

“不,不是!我只是想打开看看有沒有人找我。”她当然不能说要打给江日晖。

“哦。”时君度走了过來,从她手里拿过手机,看了看说:“坏了,开不了啦。”

“坏了?”

“最近是不是摔过?”

胥芳晴想了想,恍然:“那天小孟去接我的时候,曾经不小心把行李袋掉在了地上。”

“就是这样了。”时君度用笃定的语气说,“回头我送你一个新的吧。”

“……好吧。”胥芳晴沮丧地坐回了床上。她听见啪的一声,时君度将手机扔进了垃圾桶。她的心脏不由地也跟着**了一下。手机坏了,她跟外面最后的联系都沒有了。因为这个房间里沒有网络,也沒有电话。一个可怕的念头陡然跳进了脑子这真的都只是巧合吗?不知不觉得,攥紧的手心里冒出一堆冷汗。

“时间还早,我们去露台坐一会吧。”时君度突然建议。

胥芳晴犹豫了一下,点头。

海浪寂寞地拍打着沙滩,就像一声又一声的哀叹。胥芳晴的心情就跟海浪一样。寒意从心底溢出來。她抱住双腿,猫一样躬起身子。“冷吗?”时君度问她。

“有点。”

“稍等。”他起身进去,未几带着一张薄毯出來,就像裹一只粽子那样,小心地围住她的身体。最后双手在她的肩膀上按了一下。他总是这么细心。胥芳晴很难将他与杀人犯联想到一起。莫非是自己产生幻觉了,根本就沒什么钉子,更加沒什么尸体……

回到自己的躺椅上后,时君度点燃一根烟。海风里很快掺杂了某种烟草的香味。

“你的烟也换牌子了?”胥芳晴问。时君度很少抽烟,抽也只抽柔和型七星。但是这根烟的味道明显不对。

“嗯。”

“你最近变化好象很大。”

“也许吧……沒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除了一样。”

“什么?”

“那三个字。”

“哪三个字?”

“呵呵,你知道的。别逼我。”时君度突然发起一阵咳嗽。他最近咳嗽得似乎越來越剧烈了,也越來越频繁。

“别抽了。”胥芳晴关切地说。

“已经掐了。”

“你去医院看过沒有?”

“有,拿了一些药。放心吧,我沒事。”

“不如我们回家吧,这里的条件还是无法跟家里比。”胥芳晴忍不住又说。

“芳晴,求你了。”时君度哀求般地说,“再等七天。就七天,好吗?”

“……”

之后两人再度陷入沉默。时君度今天也很反常,象是有什么心事。平常不是这样的,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莫非他察觉什么了?胥芳晴陷入忐忑。

6

“最近我经常在想一件事,关于爸爸。”几分钟后,胥芳晴幽幽地打开了一个话題。“君度,你还记得那个朱小姐吗?”

“哪个朱小姐?”

“保险公司的朱绾。”

“哦,她怎么了?”

“去年,她因为工作的关系跟爸爸认识,后來跟他在了一起。”胥芳晴冷笑了一声,“她可真有手段,爸爸那么精明的人都被她哄得团团转,居然决定跟她结婚。”

“哦……”

“如果她是真心的,我会祝福他们,可是有一天,我居然在无意中发现她跟爸爸的司机关建军搞在一起,而且就在爸爸的车里,天哪,那一幕简直太……”

“啊,怎么会这样?”

“为了爸爸的幸福,我请人暗中调查了一下,真相令人吃惊。原來他们竟然是情侣的关系,经常背着爸爸在外面偷情。”

“真是想不到……”

“于是有一天晚上我带着证据找到了他们,给他们两个选择:一,拿着五十万块离开这座城市,不准再跟爸爸联系;二,继续留下,但是我会把真相揭发出來……他们选择了前者。因为他们都很清楚爸爸的为人,真相揭穿后他一定不会原谅他们。所以与其鸡飞蛋打,不如拿点钱走人。”

“唉。”

“他们离开爸爸之后,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是沒想到几个月后突然有人打电话來威胁我。他说知道我那天晚上干了什么……真是吓死我了!”

“啊!?”时君度的呼吸一紧,“他说,他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

“嗯,他跟我索要封口费,威胁要把这件事情捅出去。我当然不能让爸爸知道这件事。不是怕他骂我,而是怕伤他的心他那么爱面子的人,怎么能接受被自己的女人欺骗呢?所以我给了那个人几千块钱。”

“怎么给的?”

“海上公园斜对面的那个废弃工地。”

“哦……后來呢?”

“后來他沒有再打电话威胁我,不然我也只能一直给下去了。总比在爸爸的伤口上撒盐要好。”胥芳晴神情黯然。“朱绾的失踪令爸爸伤心了好一阵子。说起來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他,虽然说这么做是为了他好。但是……我毕竟骗了他。”

“你不必难过,这是一个善意的欺骗。”

胥芳晴叹了口气。“其实我最近之所以老是想起这件事,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嗯?”

“抱海大酒店的坠楼事件。”

“啊,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听说那个坠楼女子是做股票经纪的,这种工作的性质跟保险业务员差不多吧,都是依靠开发客户而生存。朱绾当时就是因为工作上的关系才认识爸爸的……还有一点,她们都是很漂亮的女子。一直以來,爸爸都对漂亮女人缺乏免疫力。”

“你的意思是,你相信外面的那些传闻?”

“我不知道……”胥芳晴苦笑了一下,“慈善晚会那晚我曾经问过爸爸,他矢口否认了。也许正是由于我的猜疑伤了他的心,他才失神掉下了深坑……爸爸最后的一句话一直都在我耳边萦绕。他说: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相信的人,活得真是失败啊!所以失明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吧,因为我曾经那样伤过爸爸的心。”

胥芳晴痛苦地颤抖着,象是暴风雨中的树叶。椅子骤然一沉。时君度从后面抱住她。“芳晴,别自责了。你沒有错。”

“君度,”胥芳晴侧过淌满泪水的脸,“你有沒有对我撒过谎?”

时君度沉默了大约十秒钟,叹息,“老实说,有一件事。”

胥芳晴登时松了一口气。她多怕他会不假思索地说沒有。

“是什么?”她顺水推舟地问。

“抱歉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时君度轻轻摇头,“但是请你一定相信我,那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就象你对爸爸一样。”

“真的吗?”

“真的,绝不骗你。”时君度认真地说。

“我相信你,”胥芳晴喃喃,“君度,你不要去自首了,咱们把那个房子买下來扔在那里,这样的话谁也不会发现尸体了。好不好?”

时君度的身体微微一震。“芳晴,你对我真好……”

“我已经失去了爸爸,不能再失去你了!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胥芳晴忧伤地说。

时君度沉默,象是被这句话震憾了了,不久伸开双臂,将她摁进怀里。他将脸埋进她的脖颈,抵紧冰冷的嘴唇。接着将她的脸扳了过來,温柔亲吻她的面颊。他一点一点地,耐心地吻去她脸上的泪。最后覆住了她的眼睛。炙热的呼吸开始在空气中交织。

他站起來,抱着胥芳晴走进卧室。轻轻放在床上,就像对待一只珍贵易碎的瓷器那样。胥芳晴的胳膊环上他的腰,“别走。”她说。一用力,时君度轰地倒在了她的身上。他撑起胳膊,以一种崭新的方式对她展开了攻城掠地。两个人很快**相对。

胥芳晴的手指游曳到他胸前的某一寸肋骨上时,突然间停滞了一下。

“你的肋骨……”

“怎么了?”

“啊,沒什么,我只想说你瘦多了。”

时君度沒有说话。胥芳晴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身体在这一刻变得有些僵硬。虽然看不到他,但能够感觉到有一双犀利的目光刀子一般戳在她的脸上。她的皮肤有一种被撕裂的疼痛。

然后时君度离开了他的身体。“对不起……”他喃喃地说,拣起自己的衣服迅速冲出了房间。留下胥芳晴一个人怵然地躺在床上,仿佛一尊雕塑。

7

石巍在十一点半的时候醒來。躺在床上想着待会儿吃点什么。冰箱里什么都沒有了。他在是吃泡面还是到外面吃的问題上踟蹰了一会儿,最后决定选择前者。他实在太懒得动了。

从床上爬起來,趿拉着拖鞋去了厨房。将锅里倒上水,拆开面饼扔进去,然后去洗手间洗漱。洗漱完毕后泡面也刚好煮好,打个鸡蛋,盛出來走到客厅,顺手摁开了电视机。阴郁的房间里立刻充满了热闹的声音。

一个人的生活就是这样。除了自己,家里会发出声音的就只有电视机。

他看了看电视机上面的钟。再过一会儿就是重播晚间新闻的时间了,那起失踪案会不会有消息呢?他盼望新闻里有相关的报导,同时又有点担心。因为那件案子的牵涉的人都是他的朋友。

上个月16日至17日这两天,连续发生了两件轰动贝城的事情。第一,镙丝刀杀手重现江湖,于16日晚上九点左右,袭击了巨鲨集团最近走马上任的主度时君度,时君度当场毙命。第二,笠日早上7点半,原巨鲨集团主席的女儿胥芳晴被神秘人从医院里掳走,下落不明。

不用说第一起案子是石巍干的。他是观察了好几天才决定在地下停车场下手的。胥芳晴住院的那段时间,时君度经常独自待在办公室里,也许是因为回去也沒意思……也许是迷恋权势所散发出來的气味。

他一定很得意吧,这么年轻就坐上这么高的位置。

那天晚上,石巍带着镙丝刀提前潜入地下停车场,藏身于那个装满废弃工具的小仓库。时君度出现后,他原可以从背后冲过去一刀致命的,但是他不想这样。他走过去,敲开了时君度的窗子。“有个人让我替她问候你。”他说。

“谁?”

“林莲生。”

时君度吃惊地张大嘴巴,想要从椅子上跳起來。石巍微微冷笑,举起了垂在身侧的右手。一道闪着寒光的流星倏然划过,击穿了他的太阳穴。

石巍练过跆拳道。学习搏击之前必需要了解人体构造中的弱点。太阳穴属头部颞区,有颞浅动脉、静脉及颞神经穿过,骨质脆弱,向内击打可引起颞骨骨折,损伤脑膜中动脉,致使血液不能流畅,造成大脑缺血缺氧,使人在三秒钟内死亡。而使用镙丝刀,无疑更会加快死亡的时间。

所以,时君度甚至沒來得及叫上一声,便断了气。

石巍收起镙丝刀,将他挪到后排座上,自己则坐进驾驶座。戴着手套的手熟练地操作着方向盘,大摇大摆地驶向出口。值班人员远远看见车子,便毕恭毕敬地拉开道闸放行。他们当然知道这辆切诺基的主人是谁。

二十分钟后,石巍将切诺基停靠在一个偏僻的路口,扬长而去。

一如既往地顺利。他不担心江日晖会找到破绽,因为他全程都很小心。监控镜头里只会留下一个穿着连帽雨衣的背影。

时君度的尸体在第三天傍晚被人发现。目击者是住在附近的一个孩子。他见这辆车每天停在那里不动,于是好奇地过去看了一下。黑色的玻璃膜阻隔了视线,看不到里面,便顺手拉了一下车门……

事发后紧接着引出了另外一件案子:当警方赶去通知死者家属时才发现,胥芳晴也失踪了。经调查,她于时君度死后的第二天早上,被一个年轻男子从医院里接走,自此沓无音讯。

一开始警方认为这两件案子有什么关联,经调查发现不太可能。因为这个男子的作案过程完全不同于镙丝刀杀手的缜密。他根本沒有采取任何掩护的措施,甚至不知道避开医院的监控镜头。就那么大摇大摆的将胥芳晴带上了一辆七成新的现代越野,就连车牌号码都沒遮上一下。

警方根据监控录相和目击护士的描述,以及对车牌号码的调查,很快锁定嫌疑人的目标出租车司机高兴。警方迅速展开缉捕行动,但他却带着胥芳晴离奇地销声匿迹了,至今沒有结果。

消息出來之后最为震惊的当然是石巍。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高兴会干出这种事。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掳走胥芳晴的呢?难道是将胥海峰的怒气转身发泄到了她的身上?不过直觉告诉他,这种可能性较低……还记得那晚在塞纳河餐厅吃饭,他提起胥芳晴时高兴那副紧张的样子。当时他就感到非常奇怪,几天后想起的一件事,证实了他的猜测那天他问起高兴有沒有关注过胥海峰死亡的消息,他说沒有。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去过他家,知道他有订报纸的习惯。之所以否认,大概只是想从他嘴里套出更多的内幕……那些关于胥芳晴病情的内幕。因为高兴知道他跟胥芳晴的关系很好,她出了事,一定会去医院看她。

石巍认为,那绝对不象是出于幸灾乐祸的窥伺。

或许他是喜欢上她了?石巍甚至这样推测过,又觉得很无厘头。因为他知道高兴对缪薇的感情有多深,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喜欢上别人?

石巍获知消息后马上给高兴打了电话,却发现手机已经停用了。去他家找他,结果房子也退租了。石巍又去了所有可能找到他的地方,但都沒有发现任何踪迹。他就像沙漠里的水滴一样,毫无征兆地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

仔细再想想,塞纳河餐厅的那顿饭或许拥有另外一种意义,那就是告别他说:五年了,说起來我在贝城也只有你这一个朋友。我真的很感谢你,这些年來对我的照顾。

看來他的失踪并不是临时起意的。

他究竟想干什么?这些天來,石巍的大脑被重重的迷雾笼罩着。他盼望着某天高兴会突然出现在面前,揭穿这个谜底,同时又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渺茫。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也许以后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8

中午十二点整,播报本市新闻的女播音员准时出现在屏幕上。

石巍一边吃,一边紧张地盯着女播音员的嘴巴。这是一个贫脊的年代,缺爱、缺钙、缺乏创造力,唯独不缺新闻。也许是因为每个人活着的本身就是新闻。

沒有出现石巍所关注的内容。他的心情很复杂。站在高兴的立场,他应该高兴,站在胥芳晴的立场,他又应该感到忧心。两个都是他的朋友,真是艰难的选择。

门铃响了。石巍皱了皱眉,不情愿地放下筷子,从沙发上站起來。

一定又是江日晖。他已经來了好几趟了。胥芳晴的失踪,江日晖比他还着急。可是他真的帮不到他。他所掌握的情况不比警方多多少。甚至就连高兴买了一辆二手车的事情,他还是从新闻里得知的。即使是二手车也需要几万块吧,他实在不敢相信高兴能一次性拿出那么多钱。他深深地觉得,其实自己并不怎么了解高兴。不过他可以理解,他的灵魂深处不是也有一处别人所无法触及的秘密所在吗?

他走到门口,沒好气地拉开门。出乎意料的是,外面站着林蕊生。她全身的重量都抵在门板上,因此门一开,便失去了支撑得向地上滑去。

石巍连忙将她扶起,皱眉:“你怎么來了?”

那晚之后,他们沒有再联系过。就连杀死了时君度的事他也沒有特意通知她,他知道她会从新闻里得到消息。他想她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了。因为他已经替她完成了复仇,当然也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所以对于她的突然出现,感到非常意外。而令他更加意外的是,她面孔潮红,浑身散发着一股酒气。

“怎么,不欢迎吗?”林蕊生抬起迷醉的眼,问,旋即掩住嘴巴,跌跌撞撞地扑进了卫生间。一阵撕心裂肺的声音飘了出來。

石巍走过去,看到她跪在马桶前面呕吐,背影剧烈晃动。几天不见,她好象瘦了很多。心一阵发紧。像是被梦魇住了似的,他不知不觉地趋上前去,伸出右手抚在她单薄的肩胛骨上。寒意源源不断地渗入掌心。她的身体冷得像是雾气蒸腾的冰淇淋。

良久,林蕊生终于停止了抽搐,伸直双腿,靠着马桶虚弱地喘息。石巍摁下抽水键,然后走到洗手台前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漱口。

“你怎么又喝上了?”见她慢慢平静下來,他问。

“我高兴啊,害死姐姐的凶手终于死了。”林蕊生牵了牵嘴角,笑。脸上挂着一团脏,看上去十分颓废。“还有酒吗,我还沒喝够。”

“有敌敌畏,喝吗?”石巍沒好气地说。弯腰将她从地上拎了起來,连拖带拽地扔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然后又去卫生间拿毛巾给她擦脸。

当他返回來时,看到林蕊生依旧保持原來的姿势倒在沙发上,头发凌乱地缠在脸上,就像一个踢脏了的鸡毛毽子。他拨开她的头发,看到了一双溢满泪水的眼睛……登时怔住了。

“你怎么啦?”他诧异地问。

“石巍,你开心吗?”她看着他,答非所问。

“啊?”

“杀人,杀人令你开心吗?”

“你醉了。”石巍沉默了两秒钟,冷冷地说。

“我办不到……我以为时君度死了我会很开心,可是我办不到……”林蕊生瞪大眼睛激动地说,“这些日子,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他……我好怕。”

“别去想了,他该死。”石巍说。

“是,他该死,可是执行死刑的不应该是我……现在我把他杀了,我跟他又有什么两样?我好难过,仇恨蒙蔽了我的心智,让我也变成了刽子手……天哪,我变成了自己最憎恨的那种人!”林蕊生语无伦次地说着,整个人再一次陷入颤栗。

石巍仿佛回到了最初相识的那个酒巴。当时的她跟现在一样,那么绝望,那么无助。

“听着”他将毛巾扔在一边,双手扳住了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听着,人是我杀的,与你无关,这事跟你沒有任何关系!”

“怎么会跟我沒关系呢?我是主谋,是我指使你去做的。”林蕊生摇头。接着陡然抓起石巍的胳膊,说,“石巍,我们去自首吧……只有自首才能让我们的良心得到解脱。”

“你疯了!”石巍吃惊地推开她,站起來。

“我沒疯,这种煎熬的日子我真是受够了!……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江日晖!”林蕊生找到手袋,从里面掏出手机。她在贝城沒什么朋友,所以很快就调出了江日晖的号码。正当她准备摁下拨打键的时候,一只手将手机夺了过去。

“你这个疯婆子,你想让我陪你一起死吗?”石巍暴怒地举起手机,奋力摔在地上。只听怦的一声,手机四分五裂。

林蕊生愣了几秒钟,然后抬起头凄然一笑:“石巍,杀死我或者一起去自首,你选一样。”

9

石巍冷冷地看着她。右手下意识地伸向牛仔裤的口袋。那支沾满了鲜血的镙丝刀就躺在里面,隔着牛仔裤炙烫着大腿的皮肤。或许,它不介意再多上一条人命……

他的思绪在这一刻掀起狂澜。而林蕊生却毫无惧色,在说完那句话后,她径自转身向门口走去。

石巍呆立原地,怔怔地看着她的身影从视线里消失。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陡然从混沌中清醒了过來。快去追她,不能让她去自首……一个声音高声呐喊。可是追上了又能怎么样,杀死她?还是哀求她?他不知道,大脑乱成一片,发出震耳发聩的噪音。

他魂不守舍地冲了出去。

在小区门口的那条街上,他追上了林蕊生。她正在横穿马路,大概是要去对面的公交车站坐车。

一辆载满了钢筋的大货车疾驰而來,但精神恍惚的她并沒有发现,依旧摇摇晃晃地、不紧不慢地走着。石巍刚要提醒她,但下一秒钟,他冷酷地闭紧了嘴巴……如果她死了,在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沒有可以威胁到他的人了!

他停住,木然地看着大货车向林蕊生逼近。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货车发出尖锐刺耳的喇叭声。然而林蕊生仿佛失聪一般。接下來,她竟然做了一件令石巍瞠目结舌的事情她在马路中央停住了脚步,侧过脸來对着他微微一笑。

她的笑容就像一颗子弹,呼啸着洞穿了石巍的心脏。他恍然大悟,她并不是沒有察觉到死神的逼近,她这是要自杀!

条件反射似的,石巍大叫着扑了过去。货车在距离林蕊生大约三十米的时候踩下煞车,并且猛打方向盘企图躲开他们,空气中燃起一股轮胎与柏油路发生剧烈磨擦的焦糊味。在即将相撞的那一刻,石巍终于将林蕊生拉进了怀里。惯性的飓风将他们一起掀倒……

轰!货车因为躲避他们而撞进了路边的公交站点,车子里的钢筋就像标枪一样飞出。幸好这个时候路边沒有行人。

烟消云散之后,林蕊生睁开了眼睛。对着她的是石巍的脸。猩红的血从他嘴里源源不断地冒出來,就像失去了控制的水龙头。而他的手却还紧紧地护着她,将她的头与地面隔离。

几根乌亮的钢筋插在他的背上,闪着寒冷的光。

“石巍!”她挺身大叫。

石巍虚弱地睁开眼睛,“蕊生,你沒事吧?”一说话,血涌得更加泛滥。

“我沒事!”林蕊生摇头,接着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就在看到你微笑的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其实最该死的人是我……”石巍艰难地喘息。

“不,我不要你死。”林蕊生手忙脚乱地替他擦拭血渍,但是沒用。眼泪登时迷糊了双眼。

“你刚才问我杀人会不会开心,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其实倪家慧死后,我就变成了行尸走肉,我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报复,所以拼命做那些令江日晖头疼的事,以为只要让他头疼我就会开心,可是无论我怎么做,都无法挽回倪家慧的生命。所以我不开心,一直都很不开心。”石巍剧烈地咳嗽起來,带出一团团的血块,“蕊生,告诉你一个秘密……”

“别再说了,我不想听!我现在去叫救护车!”

“不,你一定要听,这个秘密就象毒瘤长在我的心里,让我辗转难眠……我不想将它带进坟墓。”石巍拉住她的手。

“好吧,你说。”

“一切都从那道数学題开始……”

“什么数学題?”

“一个空水池,进水管20分钟能注满,出水管30分钟能放完,进水管与出水管同时开,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注满?”

“……”

“两年半前的某个深夜,我撞到倪家慧跟江日晖偷情,非常愤怒,但她抵死否认。冷战了几天之后,有一晚当我下班回來时,竟然看到倪家慧吃了安眠药躺在浴缸里,浴缸的进水管和出水管同时大开……桌上留了一封遗书,遗书上就写着这道数学題。”

“为什么?”

“她计算好了时间,让我做出一个选择在水灌满浴缸之前,救她,或者由她溺死。”

“啊……”

“我沒有救她。因为那意味着原谅。我无法原谅她的背叛。我转身离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要用她的生命,來洗涮掉她加诸于我身上的,做为男人最不能容忍的污点……当我重新返回时,浴缸已经淹沒了她的鼻孔我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來决定她的生死,可我最终选择了后者……是我杀死了她!所以,”石巍悲凉地笑笑,“我是不是很该死?”

林蕊生震惊地瞪着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就在刚才货车撞向你的时候,我再次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題……好在这一次,我终于做对了选择。”石巍长长舒出一口气,伸出右手拭去她的眼泪。“蕊生,你以后要好好的,不准再哭了,也不准一个人出去喝酒……还有,替我照顾客厅里的那盆吊兰,那是倪家慧的遗物,好吗?”

林蕊生拼命点头。“你放心,我会的……”

石巍微笑地看着她,像是要将她装进眼睛里似的那么用力。然后,他的手倏地离开了林蕊生湿润的面颊,断裂般地坠了下去……

10

桌子上摆着丰盛的菜肴,但胥芳晴毫无胃口。时君度开了一瓶红酒,将酒杯斟满。空气中顿时弥漫着馥郁的香气。“吃了这顿饭,我送你回去。”他将一杯酒放到胥芳晴面前,说。

“真的?”胥芳晴半信半疑。

“真的。”时君度的语气十分确定,然后又说,“芳晴,我们干一杯吧。为了在这里度过的这些美好时光。”

“哦。”胥芳晴木偶似地举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

“尝尝我做的糖醋排骨味道怎么样。”放下酒杯后,时君度挟起一块排骨,伸长胳膊准备放进她的碗里。不料中途突听怦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怎么了?”胥芳晴问。

“沒什么,我重新挟一块给你。”

“别忙了,我自己可以。”胥芳晴摸索着拿起筷子。

时君度沒有再坚持。他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又去摸打火机。打火机可能沾了水,连摁了几下都沒有打着。

“高兴,”胥芳晴幽幽地说,“别吸烟了,对你的胃不好。”

空气骤然一片死寂,就像被真空玻璃罩住了一样,水泼不进。良久,时君度发出一声苦笑:“啊,还是被你知道了啊。”说话的声音同时为之一变,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都怪那该死的肋骨……”

“我不懂,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胥芳晴疑惑地放下筷子。

“为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高兴还是点燃了那根烟,但马上被烟雾呛得咳嗽起來。这一次他咳得比以往哪一次都要來得剧烈。

“都让你别抽了……”胥芳晴不满地皱眉。

“沒关系,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

“怎么这么说?”

“……我中毒了。”

“中毒!?”胥芳晴惊叫。

“投毒的是我妻子……很不可思议吧。对了,她叫缪薇,就是抱海大酒店的那个坠楼女子。”

胥芳晴惊恐地张大了嘴巴。怪不得那天在巨鲨集团门口,觉得被警察带走的人影很熟悉。原來是他!

“出于对我的不满,她在我的饭菜里放入剧毒坨,一点一点地摧毁了我的健康……我早就发现了这个秘密,却一直假装不知道,每天依旧将她为我烹制的那些食物统统吃光。”

“啊,为什么?”

“因为我曾经骗了她,那么我就以这种方式向她赔罪吧。”高兴淡淡地说,“这个世界充满了太多的罪恶。我利用了罪恶,同时也被罪恶所伤。所以这个世界对我來说已经沒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直到遇到了你……一看到你的笑容,我便好象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一样,什么烦恼都忘掉了。”

他的声音变得恍惚起來,“还记得玩云霄飞车那次么?你抓着我的手对我说,高兴,你看太阳,离我们很近。那个时候我想,其实就算现在死了也沒有遗憾。”

“高兴……”胥芳晴喃喃。

“这就是我带你來这里的原因。能够带着一段美好的回忆死去,在那边也不会觉得寒冷吧。”高兴长长叹了一声,“对不起,我太自私了。”

“我不懂,”胥芳晴呆立了一会儿,问,“你怎么会发出跟时君度一样的声音?”

“我有一个变声器。只要将时君度的声音输入进去,变声器本身所携带的智能软件便会根据他的音频,自动生成一套新的语言系统。与被模拟的对象相比,相似度可达到90%。”

“真是厉害,连我都骗过了!”胥芳晴惊叹。“不过你怎么会搞到时君度的录音呢?”

“你忘了?去游乐园玩的那次我不是负责拍照和录相吗?事后你拷贝了一份给我,那里面有他说话的声音。”

“原來是这样,真是不可思议。这么说小孟也是你扮演的?”

“嗯。那个我沒用变声器,是故意压低了嗓门说话的。”

“怪不得……”胥芳晴沉默了一会,又说,“其实如果你想见我,不需要搞这么多动作。只要打个电话给我不就行了?”

“那不一样。我想要的是跟你朝夕相对。一个月……我只想要你陪我一个月,之后将你完璧归赵地送回家。可是现在看來不行了……唉,绞尽脑汁地隐瞒,沒想到还是露馅了。”高兴拿起红酒喝了一口,马上再度换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尸体的事情也被你发现了吧!”

“嗯,到底是怎么回事?”胥芳晴问。

“他其实不是小偷。”

“啊?那是什么人?”

“一个该死的人。他叫林峰,就是他收钱做了伪证,让缪薇死不瞑目。”

林峰,这个名字好熟悉。胥芳晴沉吟了一下,马上想起,那天她曾经替时君度接听过一个电话,那个态度很恶劣的男人好象就叫林峰。看來果真如外面的传闻一样,缪薇是被爸爸出于某种目的推下楼的……而时君度则跟他沆瀣一气,利用金钱的魔力,颠倒了是非黑白。彻骨的绝望和悲伤就像冰冷的蛇一样,沿着小腿攀沿直上,缠住了她的脖颈和心脏……她感到自己的呼吸越來越艰难。

高兴继续说:“那天我去外面采购生活用品,意外撞到了林峰。他认出了我,于是跟踪而至……”说到这里他尴尬地笑了一下,“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失踪已经轰动了贝城,现在到处都贴着缉拿我的通缉令。所以林峰以为机会到了,想要对我进行敲诈。正在争执的时候,门口有一辆巡逻的警车经过,我当时懵了,顺手捡起一块石头砸在了他的头上……沒想到那家伙这么不抗打,居然死了!”

“也就是说他当时就死了,而你却若无其事地返回來与我聊天吃饭……”胥芳晴的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她简直不敢想像那可怖的一幕当她坐在餐桌前谈笑风生的时候,院子里正躺着一具汩汩流血的尸体。

“我不想让你发现真相,所以……”

“所以后來你又骗我搬了家,事实上只是在外面转了一圈便重新回到了这里。”胥芳晴蒙住脸,发出一阵凄凉的呜咽。“爸爸,时君度,还有你,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骗我……”

“芳晴,对不起!”高兴愧疚地说。

忽然怦的一声,椅子翻了,他沉重地栽倒在地板上。同时怦的一声,酒杯也被摔碎了。

“高兴,你怎么啦!”

“我……我摔倒了。”

“啊……”胥芳晴惊慌地站起來。

“别过來,危险……地上有玻璃屑!”高兴连忙阻止。

胥芳晴还是站起來,巡着声音走了两步。她差点被他卧在地下的身体绊倒。然后弯下腰,徒劳地抓住他的胳膊,想要将他从地板上拉起,但是沒有成功。就像有一双手在拼命拽着他往下坠。

“别费劲了,”高兴喘息着说,“我刚刚将缪薇留下的砣全部倒进红酒里吞掉了……”

“啊,为什么?”

“谎言既然已经被揭穿了,继续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高兴苦笑,“我已经在一个小时前通知了警方和医生,他们现在应该快到了吧……我查过了,中毒死亡的的人的眼角膜也可以移植,只要不超过六小时。”

“眼角膜移植?”

“我要把我的眼角膜捐给你。”

“原來你说的那个绝症病人就是你……”

“嗯,”高兴用力握住胥芳晴的手,“芳晴,还有一件事情我想向你坦白……其实你爸爸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谋杀。”

“啊?”

“这是由几个人共同完成的谋杀,而幕后策划者就是我江警官早已经猜到了这个秘密,只是有一点令他感到无法解释,那就是我怎么会拥有那么强大的调遣能力,可以令那么多人为我卖命……其实很简单,我只是给他们每个人打了一个电话:嘿,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如果你想要保守秘密,就请帮我一个忙。他们答应了,于是分别帮我做了一件事……这些参与者彼此之间并不认识,所以根本不会想到,他们所做的那件事情,其实是一场谋杀中的某个不可或缺的点……”说到这里时,高兴冷笑了一下,“就算这个计划因为某种原因沒有成功,我也不会放过胥海峰的,我会找机会撞死他,跟他同归于尽。”

胥芳晴被完全震惊了。她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來。她完全失去了知觉,即使膝盖被破碎的酒杯割碎,也丝毫沒有感觉疼痛。

“嘿,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这句话好熟悉。”她喃喃。

“因为你曾经也接到过这种电话呀。”

“你是说,那个勒索我的人就是你?”

“芳晴,对不起!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所以我想将眼角膜捐给你,向你赎罪。”

“不,我不要你的眼角膜,”胥芳晴摇头。

“求求你不要拒绝我,就当是帮我完成一个心愿……”高兴虚弱地说,“你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心存罪恶,眼睛里看到的就是地狱。心存慈悲,眼睛里看到的就是天堂。所以,请用你纯洁的心灵來洗涤我的罪恶,令我去发现这个世界上美好的那一面,好不好?”

胥芳晴沉默了一会,心如刀绞地点头。“好,我答应你。”

“芳晴,谢谢你。”

高兴将头放在她的腿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子洒进屋内,抚摸着他冰冷的心脏。就象坐在云霄飞车上一样。“高兴,你看太阳,离我们很近。”他的耳边响起了那个清脆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胥芳晴的手……用此生最大、也是最后的力量。很小的一只手,却给予他一种奇妙的安全感。他的心因幸福而疼痛。

有冰冷的水滴不断地洒落在他的脸上。朦胧中,听到尖锐的警笛声由远而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