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天使传说



恍惚的记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盛夏的早晨,米兰的位子靠窗,下课的时候米兰就爱看窗外,因为蓝蓝的天空能给她翅膀。妈妈说,她是插上翅膀就能飞的女孩。

那天班主任老师带领着一个长得高高大大但是清秀俊朗的男生进来了,他留着长头发,穿着草绿色的半袖格格衬衣,里面是纯白的男式蛤蟆衫。初见,这个男生好清新啊!

那时候在江城一中不到五十平的小教室居然密布着近一百个的黑色火柴头,整个长方形的盒子里就只有班长米兰和英语课代表MARRY的课桌旁边还有俩空位子,因为方便放作业和考卷,MARRY在最前排,米兰在最后排。

班主任老师长得中规中矩,一看就是标准的教导处主任的风范。他扯着官腔转过脑袋来对刘岸青说:“你就随便选个地方先安定下来吧。”

刘岸青看也没看低着头就走向了米兰。

米兰打量着这个从外校转来的绘画天才。学校好久之前就传开了,要转来一个专业过了美院前八的天才。米兰设想,天才应该是长成凡?高那样子,倔强地从不说话,但是他就是有种力量像是吸铁石一样地吸引着你。那天的米兰刚好穿着一件铁锈红的棉布连衣裙。

绘画的人都懂红色和绿色、蓝色和橙色、黄色和紫色在一起相遇的时候,可以表现人类最可怕的激情。只是那个时候他们都还不懂。

“感觉你像凡?高。”米兰主动跟他搭讪。

刘岸青抬起他那被长头发遮着的眼眸,那双眼睛小小的,单眼皮,但是长得那么精致聚光,像是放了颗钻石,眼睫毛在早晨的阳光下忽明忽暗,厚厚的嘴唇是粉色的。初见的特写定格在那个瞬间。

“你是说我是个精神病患者吗?”刘岸青的话让米兰不够完美的恭维瞬间没有了立锥之地。

米兰有些紧张,手心儿里开始潮湿,说出的话像是泼出去的水。米兰心里像是安了个拨浪鼓:说谁不好,非说37岁饮弹自杀的疯癫凡?高!

后来,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初遇的时候米兰的这句话就真的预示了后来这个男孩一生的命运。

“不过谢谢你这么说,其实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我们有很多的共同特点:同样地热爱生活,同样地经历苦难,同样地孤独,最像的是我们都有很重的农民情结。我其实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个地地道道的农夫,可爱吧?你呢?你有什么梦想?”

“15岁,豆蔻年华,女孩子应该有什么梦想呢?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像妈妈一样做个裁缝,一辈子只穿自己做的衣服!”

如今年少的那个自己像是站在河流对岸的影子,看着眼前的MARRY就像是从记忆中的那段影像中跳出来的主人公。纯真是那个年代她们的信仰,只可惜现在永远也回不去了。

如果说人生就是一场舞台剧的话,MARRY在社会上的这两年早已经被锻炼成了最好的戏子。本来还千疮百孔,但是一个华丽的转身,她就能千娇百媚。还没用米兰安慰,她就不治自愈了。原来她是又创办了一个艺术杂志《MO圈》,这周末有创刊酒会,美其名曰有很多出版界的人对米兰的ROSE黑品牌推广有帮助,其实MARRY是需要米兰去给她撑撑场面。在商场摸爬滚打一路走了过来,米兰有自己的信仰,从人渣到人精,她能从皮囊看到一个人细胞的分子。但是对MARRY不一样,因为米兰想珍惜她。所以,不是MARRY的表演技术高超,而是米兰这里根本就没有设置门槛。

米兰总觉得时间有时候可以让两颗心越靠越近,但是有时候也可以将它们越拉越远。也许9年的时间并没有让米兰真正靠近过MARRY。

周末的创刊酒会晚宴是在后现代城,米兰和徐敏一起去的时候,大家已经聊得正欢了。米兰打了招呼就要离场,但是她看到了他!

回国半年了,北京开始进入了三九天气,温度已经下来了,但是浪漫的雪花却迟迟不肯降落。他瘦了,有了胡须,虽然今天看起来是经过一番考究打扮的,但是仍能让人感受到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一丝倦意。只是听广美偶尔说起他们,生活不怎么顺利,也没有什么作品,越来越孤僻,像是整个社会的弃婴,赵小曼偶尔去接些野模的活儿。

今天的赵小曼似乎也老了,没有了往日的光彩,比刚回国时接风的那次还颓,整个人像是镀了一层铅。但是赵小曼看到了米兰,还是去挑逗刘岸青。她跳起了爵士《No body》,撩人的胳膊在他的脸庞和脖子上蜻蜓点水一样让人梦绕魂牵。刘岸青开始像个木偶没有表情,几秒后,突然地愤然离去。米兰其实挺不解,这样的文化圈的晚宴,为什么要让刘岸青夫妇来。

米兰正要托词离开,徐敏就拉住米兰说:“米总,我们专刊的事情就要搞定了,我见到我以前的主编了,他在出版界可是资深的老手呢,我给您引见一下。”

米兰心里像是安了个秤砣,她茫然地拍着徐敏的肩膀说:“你搞定。”然后转身逃走。

米兰上了自己黄色的酷派,她费解,但是不想再去琢磨。米兰和刘岸青有一点也是唯一一点相似,就是他们俩进商场买衣服,总能一眼在茫茫的衣服的海洋中,像啄木鸟啄食一样地勾出最适合自己的那款衣服。

米兰学生时代只穿红英、黛英、谜底和自己做的衣服,而刘岸青只穿LEE和范思哲。刘岸青并不是富二代,但是他在穿衣服上总是宁缺毋滥。他一年可能就只买一件衣服,也可能一件牛仔裤一穿就是4年,直到衣衫褴褛。对衣服穿久了都有感情,对一段7年的感情两年前却说抛就抛了。

女人总爱问男人:“为什么?”

赵小曼刚结婚那会儿曾经总是问刘岸青:为什么是她?

刘岸青每次都像个复读机一样地说:“都复读了N遍了,我的赵小曼小姐!”然后把脑袋像向日葵一样地避开阴暗,寻找太阳。

赵小曼总是一副母夜叉的样子,双手叉腰,把那向日葵再强扭过来:“我还想听嘛!”

女人真是奇怪的物种,又不能当肉吃,也不能当卡刷,带着谎言的那些甜言蜜语,她们却总是百听不厌。刘岸青就开始像背书一样地复读:“这男人挑女人,就像是去商场买衣服,米兰和你呢,都是我一眼就喜欢的款,但是米兰穿起来没有你穿起来舒服。”

米兰对于男人就像是一个漂亮而遥远的城堡,看得见,够不着,时间久了,有时候就不想追了。

对于当年分手那件事情,闺密爱上了男友,或者说是男友勾搭上了闺密,一个人得有多么悲催才能同时失去友谊与爱情。后来广美辗转告诉了米兰那会儿刘岸青的真实想法,他是希望她也能找个硬件不错的人,可以少奋斗10年。

“干什么?要做买卖吗?先算计算计生产成本和边际成本再算上机会成本,产出的卖价要确保稳赚不亏?”

但是,为什么今天看到他那像是被刀子雕刻过的消瘦的容颜的时候,心里会像是吃了蒜一样辣得生疼呢?先是辣到了心,然后就又蔓延到了五脏,通过血液又涌动到了全身、眼睛、发梢。

米兰觉得有些燥热,开了天窗,风像是蘸了辣椒油的毛巾一样抽打着自己。眼眶里的泪水顺着脸庞滑落,在辣椒毛巾的凛冽中很快凝固成两条带盐的河流。

很奇怪今天广美反倒没有去,米兰不解:最近大家怎么了,都是这样不按规矩出牌。米兰就一路北上,开往了顺义中央别墅区。

“怎么走了呢?”赵子民看着送走米兰背影的徐敏。

“我们米总还有急事就先走了,我们专刊的事情我跟您谈,到时候给米总签字就好了。”

赵子民的嘴立刻由圆的下半部分变成了上半部分。

“主编,您怎么会认识我们米总的呢?”

赵子民说:“未来ROSE黑帝国的传奇女王,中国的香奈儿,谁不认识她呢?但可惜的是她不认识我。”

赵子民举起高脚杯猛喝一口,这龙舌兰的味道有些呛,前味是辣,后味是苦,最后一舔舌尖的时候,回味在喉咙的才是那么一丝香甜。

“小徐,你知道这龙舌兰吗?它是产自墨西哥特基拉小镇的酒,所以也叫特基拉酒,但是它却是整个墨西哥的灵魂。”徐敏以为主编喝多了,赶紧去找MARRY,结果跟MARRY一起走过来的是一个跟赵子民一般年纪的女人。

这个女人看着虽然年长了些,但是风韵犹存。身材是后面的重量很大,腰肢纤细,站着的时候前面的重量会让身体腰酸背痛的那种。

“老赵,怎么了这是?”

徐敏没见过主编夫人,因为在出版社的时候,主编就是一个花边新闻制造者。原来夫人长得这般风华绝代!

徐敏见主编夫人来照顾赵子民就识趣地去MARRY身边了。她问MARRY:“在出版社这么久,从没有见过主编夫人,真没料想她还是倾国倾城的一美人儿啊!主编那么爱面子,这么诱人的夫人还雪藏着,有些不明白啊!”

MARRY对赵子民和白玉琼的事情一直心知肚明。她不屑地“哼”了声:“再漂亮也会有审美疲劳的时候。”

“老婆这么好看,为什么还要在外面花呢?真是不懂男人。”徐敏很忧伤地看着MARRY。MARRY说:“他们不需要感情,他们需要的是刺激。男人四十一枝花,赵子民这个年纪就像是人生的第二春。”

“那她老婆是做什么的呢?为什么看起来这么耀眼,像是个大明星,有点关之琳的味道呢。”

MARRAY说:“她叫白玉琼,

是国家一级舞蹈演员,但是她后来腿受伤不能跳舞了,就做了自由撰稿人。她可是个才女,写过很多畅销书,那拍成电影的《罗纳河谷的夏天》就是她写的。”

“噢!白玫瑰,笔名白玫瑰是不是?我们米总是黑玫瑰,她是白玫瑰,挺有缘的呢!”

MARRY看了徐敏一眼:这个从山东来北京寻找梦想的老乡还真是单纯,不知道是不是学习好的人脑袋都被门缝儿给挤过了,把整个世界都想象得那么天真。

“小徐没有谈过恋爱的吧?”

“我现在不想谈,我想等我经济基础好一些了再谈。”

“找个有钱的老公不就一步到位了吗?整天还这么像个男人一样地当拼命三郎,真是让人看着心疼!”

“那MARRY姐你为什么不一步到位啊?你条件这么好,怎么不结婚、不谈恋爱呢?”

这个丫头还真会以牙还牙,让MARRY顿时不会接茬儿了。MARRY在心里嘟囔:“谁说我没有谈,但我谈干吗要告诉你呀!”

这个创刊酒会,每个人的心情就像是酝酿了一整天乌云密布但是最终却没有等到一滴雨的坏天气。晚上MARRY给杰克打了电话,她说,她想要放纵一下。

作为一个27岁的姑娘,MARRY自觉虽然一直有米兰这颗月亮在身边比着,自己不是最耀眼的那颗星,但是她的骨子里从来都没有自卑过。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件最好看的衣服,她把它做好了深锁进衣橱里,谁知道一眨眼,9年时间像是过街的老鼠一样一溜烟的工夫就不见了,再打开衣柜,自己的款式已经不新鲜了。

她对杰克说:“你的心思我懂得,但是姐姐我有心上人。”

杰克知道MARRY醉了。上帝给了每个人一个宝盒,宝盒里面有两样东西,一个是惊喜,一个是遗憾。杰克盒子里的惊喜是财富,他从小就过着琼瑶小说中富家少爷的日子,但是他想要接近苦难,他总觉得MARRY的身上流淌着这样的血液。

“你会娶我吗?”MARRY躺在床上问杰克。21岁的杰克还不懂得真正的婚姻和爱的含义。MARRY望着这个比自己小6岁的男孩:眼神真是清澈啊,似乎能看到里面游动的鱼,那是心里在思考些什么吗?

“MARRY,我会永远爱你的,相信我,我跟别的男人不一样。”杰克晃着醉酒的MARRY。酒精麻醉的不是神经,而是心。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幸福?”每个得了恋爱饥渴症的女人听到了哪怕是谎言的甜言蜜语也像是久旱逢甘霖,激情和信心就像是热带疯长的植物。

“幸福就是我永远和你在一起!”二十出头的小嫩草才能说出这么赤裸裸的话。

“呵呵,呵呵,你说永远?也只有你这个年纪才会这么信誓旦旦地说永远,你连生活和活着都不懂,你怎么可以说永远?”

“我可以,我可以养活你。”

MARRY白天还在羞辱徐敏,其实她也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地谈过恋爱,她发现自己把自己给藏得发霉了。她觉得每个人说的话都不符合逻辑学,也严重触犯了哲学。

MARRY说:“小弟弟啊,你看,幸福两个字,一土,一,一衣,一口田,是什么意思?有安身立命的一块地,有点钱花,有好看衣服穿,有一份事业可以耕耘,此乃幸福也!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屁孩,以为不愁吃喝就天天把玩弄感情当事业来做,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什么永远?”

夜深了,北京终于迎来了那年冬天迟到的第一场雪。雪花飞舞,像是一个个来报春的使者。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凌晨一点的后现代城还是一个灯火通明的世界,地上慢慢穿上了薄薄的白绒衣。到他们谈完话,绒衣又换成白色的裘皮大衣了。路边的法国梧桐成了一个白色的圣诞树的支架。偶有夜间的行人挑着不明朗的灯在黑色里穿行,朦朦胧胧的黑像是一团迷雾笼罩着整个开始睡眠的城市。

刘岸青回家就去了楼上的画室,反锁着门。赵小曼像是吃了兴奋剂,开始在门外面数落这两年里他的各项罪状:从来就没有主动做过一次饭,从来也没有整理过一次家,也从来都没有给这个家里增添过一件家具,从来都没有给她买过一件真正像样的礼物,从来都没有……赵小曼的“从来都没有”有很多!

她不要求刘岸青给她多少钱,刘岸青跟米兰分手之前,他们俩就已经地下活动一年了,赵小曼愿意给这个忧郁的王子画她的身体,也愿意给这个穷困潦倒的才子钱花。

贫穷有时候就像是一种疾病,会折磨着人的神经,让健康的人失去理智。疾病久患不治,就容易消耗掉人的精神。

其实赵小曼跟了刘岸青,她没有想要过大富大贵的日子,但是他们至少要能生活。她从豪门跌落到小门小户,就像是天使从天堂坠落到人间的心理落差,让她已经纠结不堪。而她开始坚信刘岸青是爱她的,至少热爱她的肉体。可是就算是177的海拔,36D的双峰,每天翻来覆去,也就是不到2平方米的地方。男人看女人就好比是看书,再好看的书,第一遍的时候会兴致昂扬,再看顶多是回味无穷。无论如何,回味多了,也肯定不愿意看了,因为都能倒背如流了。

赵小曼顺手提起桌子上的台灯,那是去年圣诞的时候他们一起去宜家买的。她把台灯扔在了地上,大声冲着楼上喊。有时候生气的人就像是一个被安了定时按钮的机器,一定是要等时间够了才能够自动断电停下来。而现在,她的定时按钮显然是才只旋转了一半。

“你其实从来都没有主动地亲过我。你们男人其实都是喜欢米兰那样的灵魂,却喜欢我们肉体的混蛋!”

这句话画龙点睛并起到一定的总结定论的作用,将程序推向了**。屋子里的刘岸青在画板前不停地吸芙蓉王。烟真是个好东西,地上零散地撒了一地的烟屁股。

两年了,他试图要努力画画,努力赚钱,努力和赵小曼好好生活,努力像是一个29岁的男人的样子,但是他没有灵感。画家不会画画,这就像是让作家去研究数学或是跟土木工程的人聊天文气象,真是听着荒唐!

上帝要毁灭了他吗?刘岸青看着这样的夜,这样深夜的风的呐喊,外面还有女神一样的审判!恍惚间,9年前那个初见的夏天“你像是凡?高”,“你像是凡?高”,“你像是凡?高”,这句话像是咒语一样在这样冬夜的上空盘旋,也许注定了他是一颗孤独的星,而舒服的生活会毁了他!他要爆发了!

刘岸青推开门,看着楼下蓬头垢面的小曼像是失去了重心的跳蚤,没有规则地拖着轨迹。但是冲动已经同样支配了刘岸青的理智,没有过脑地脱口而出的竟是一个字:“滚!”

等这个字经过口发出的声波拐了个弯儿经过耳朵再回到心,刘岸青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是那个不能站立的人已经甩门而去,留给这个空间的是一个木头碰木头的回音。他顿时在原地化成了石像。

“完了,终于完了!”心这次传出的声波没有经过刚刚闯祸的嘴巴,而是直接一路向上,传到了大脑中枢。

结婚这几年,刘岸青和赵小曼像是经历了一次自由落体,在加速坠落的时候,心里感觉空落落的,像是在“飞”,是从楼上往楼下跳的时候那种“飞”,而不是鸟儿终于安上了翅膀的那种“飞”。恐惧和无助塞满了整个叫心的地方,因为不知道还要飞多久,更不知道要飞到哪里去!

现在终于见底了,和着这响亮的甩门声。

落的时候,总是想到要怎么停止,然后保持已有的高度,现在见底了,再怎么行走都是向上的了。像是一个大锅,自己终于已经站在了锅底的中央,再也不能“飞”了。而米兰现在已经爬到了锅子的边沿,那是人间的尽头与天堂相接的地方,而刘岸青现在只能仰望了。

赵小曼去美院附近的香蜜湾找了徐子墨,这个男人与她的父亲同岁,年龄是她的两倍再加2。但是赵小曼给父辈年纪的徐子墨的定位却是“爱人”。这个“爱人”跟刘岸青不同,刘岸青是自己真心实意喜欢的男人,是真正的爱人,而徐子墨这个爱人可以引申为情人。

小曼是个脑袋简单的女孩子,她是怎么认识刘岸青的,她就能怎么认识徐子墨。小曼喜欢同样的方式找同样的男人,其实谁也没有她挑食。

“跟他离了吧,跟我回美国去,我在明年开春的时候就走了。很遗憾,不能看到北京的春天了。”

赵小曼虽然绝望,但是她还没有想要放弃刘岸青。这就好比是一个人手上被划了一个伤口流了脓,虽然很丑陋,但是它毕竟是自己肢体的一部分,只是赵小曼没有找到好的药物治愈它。

赵小曼总觉得为了一个信仰她的身体像是铸了钢筋,但是现在钢筋被抽离了,她也就瘫痪了。她像是一条找不到回家路的小狗,眼巴巴地等着,又冷又饿,现在只要是个人,只要来带她回家,她就一定会走,跟着他走。

第二天的早上,整个北京城雪白得耀眼,像是披上了白色婚纱的新娘。米兰起床打开窗子,小区的湖冻结成了白白的一个椭圆,像是一面照妖镜。米兰想伟大的艺术家的心灵一定像这面镜子一样一尘不染,并且能够照见这个世界的所有阴暗。

米兰伸了个懒腰,起身冲了热咖啡,慵懒地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正要给徐敏打电话问她昨天的专刊有没有拿下,就看到楼下有个人的身影,怎么那么像是昨天酒会上的那团橘红呢?

“赵小曼?她来这里做什么?”米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也没有看清楚她身边挽着的

那个人是谁。

“难道是赵天意,印象中赵天意是个人高马大的人,又粗又壮,像是西北卖和田玉出身的商人。这个人大冬天一袭黑大衣,还戴着一顶红色的鸭舌帽,一看就是文艺圈的人。”米兰看得眼睛都快贴在窗玻璃上了,终究也没有认出来,“这个人是谁呢?”

米兰赶紧下楼,可惜等她下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米兰觉得不对劲儿给广美打了电话。“广美,我今天早上起床在我家小区看到赵小曼了。”

“看到就看到呗!香蜜湾又不是你家开的。”广美心不在焉,但是说完了她才反应过来,赶紧从床上蹦起来,“她去找你秋后算账了?”

“哎呀,你别瞎想,我和她的内战早结束了,再说她还不知道我住香蜜湾的吧。我看到她跟一个中年男人在一起,我感觉不大对劲。她养父赵天意是又高又壮的来着吧,这个人不是赵天意,我没有见过,感觉像是搞文艺的。”

米兰的这最后一句话倒是提醒了韩广美,前几天她去美院买了一些油画颜料和画布,走过杨飞云老师工作室的时候,听到有人在画室里面谈笑娇嗔,广美听着声音像是赵小曼就扒了门缝儿,看到确实是赵小曼,还有一个50岁左右的老男人。那男人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但是举止谈吐很是绅士,旁边还有几个美院的毛孩子。

广美当时很纳闷儿赵小曼怎么会又来美院?这个男人她也从来都没有提过,她想今天再去趟美院,看看小妮子在背后捣鼓什么把戏!

广美说:“也许就是她家一亲戚,她们家有钱,什么海外关系都有,你们小区不是住着很多的老外商人吗?”

米兰听到广美这么一说,心里的石头算是着了地。

白玉琼晚上也没有回家,本来今天去参加酒会,就是看着MARRY的面子,只不过MARRY刚好既是她的朋友又是赵子民的朋友罢了。

MARRY曾经问白玉琼:“白姐,你跟赵哥还有感情吗?你们这冷战关系敢像真理一样公布于众真是有气魄。”

白玉琼感叹:“我刚跟他认识的时候,他还是一个不到25岁的小伙子。幸运女神总是会偏爱年轻的小伙子。那个时候我看他横竖都是不顺眼,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就秃顶,没有青春期就直接从少年奔着中年去了。我那会儿爱美呀,但是他很执着,每天都能到歌舞团来等我。我不理他,他就跟着我,也不爱说话,那个时候我跟他还是有感情,也有感觉的吧。后来我们就有了我们的孩子赵天奇,她也学了舞蹈,不过我跳民族风,她学了芭蕾,现在在巴黎。”

“那孩子知道你们的事情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是我和老赵都商量得很明白,为了孩子,也为了稳定的社会关系网,婚姻就这样像是个空头支票一样的契约也挺好。我们都有自己的世界,互不干扰,因为本来感觉就蒸发了嘛。感觉没了,感情也就飞了。”

白玉琼到三里屯的时候,大卫已经在工体等她了。夜里十点以后的工体灯火通明,噪声弥漫着整个空间。在这样飘着雪的夜,暖黄的灯光洒在人的脸上,还有“纯天然”牌的洁白地毯,白玉琼的鞋子踩上去,吱吱吱吱,这是最浪漫的油画写真。

大卫是在舞蹈团做化妆师的时候认识的白玉琼,他没有上过大学,懂得这个圈子的规则。38岁和21岁相遇,白玉琼没有把持住。

米兰心不在焉地在办公室发呆。

记忆总是将她拉回到以前。在她21岁生日的时候,她第一次郑重地把刘岸青介绍给她的朋友,因为她跟刘岸青认识6年,好了3年了。在美院她们的宿舍,刘岸青男扮女装混过了舍管阿姨的火眼金睛,进了她们的520宿舍。那个画面里所有人的笑容都还能变成声音听得到,笑声混合着笑脸一起在脑海中回荡。

MARRY很无耻地说:“这个米兰太霸道,刘岸青这样优秀的人必须要经常地拿出来晒晒一起分享的嘛。她一霸占就6年,最可气的是刘岸青从进我们江城一中就奔着米兰一个人去了。只羡鸳鸯不羡仙,说吧,要怎么惩罚这两位神仙眷侣?”

刘岸青的脸一直红扑扑的,像是他的唇。如果说那会儿的“美的烂漫”是“挑食主义者”的先驱的话,那刘岸青就是她们都想珍贵的那一款。

米兰不爱喝酒,但是那天她喝了很多,人在极端快乐和极端痛苦的情况下是醉不了的,因为不愿意醉去或者不能醉去。那天大家都没有醉,只是MARRY一直喋喋不休,开始讨论宿命。

广美也是激动万分,说她挑食,她只爱一个人,顶多是一种人。

MARRY说:“说这种话我才最有发言权!”然后,米兰看着她的眼神扫了坐在她身边的刘岸青一眼。

赵小曼说:“挑食的人最容易营养不良,你们这群疯子就都等着得病吧!”

想起以前,米兰就脑袋生疼,像是已经硬盘损伤的电脑,有时候卡机,有时候会丢失文件,并发出严重的程序混乱的提醒音。米兰冲了杯热咖啡提神儿,徐敏刚好敲门进来。

“小徐,昨天的谈判怎么样了?”米兰问。

“米总,主编那天喝多了,后来主编夫人带他回家了。他说改天让我约一下你的时间,他当面跟你谈。”

“跟我谈有什么不同吗?你不能搞定吗?你可是我们ROSE黑的企划总监呢,大胆去做就好!”

“但是……”徐敏今天显然有些失常。米兰放起手中的合同,抬起头来看着徐敏让她坐下说:“怎么了,有什么困难吗?”

“主编就想要见您,跟您本人谈,我倒是可以谈,但是他就是想要见您一面才答应签合同。”这个要求听得米兰有些一头雾水。

“真是个怪人。”米兰说,“行,就定在明天吧,明天下午三点准时让他来公司的招待室等我。”

徐敏这才像是一个捡到了宝贝的拾荒者一样:“收到,yes madam!”米兰笑:“一大早的跟我玩什么神探俏娇娃!”

“好了,去忙吧!”徐敏转身离开,刚好跟万国梁撞了个满怀。

万国梁在米兰的面前有些羞涩。他说:“最近我们的电商运营开始正常、规范,这是这个季度的财务报表。但是接下来我们需要一次脱壳,因为要做实体店,我把上海的‘栋梁’集成店股份盘出去了,这样在徐汇可以重新来运作一家上海的ROSE黑旗舰店,就像是我们ROSE黑的上海分部一样。”

米兰说:“大梁,我们这两个季度,第一笔贸易商订单是你的资源走的日本订单,我们第一次新品发布会有三分之一是你的作品,我们的启动资金是你拆了你的‘BNC’这面东墙换来的电商稳步运营,如今再让你卖掉你的老底做我们的旗舰店,我真得受宠若惊了。”万国梁这样努力地帮助米兰,米兰心里不是没有顾虑。万国梁前两天有一个要求,就是这周末她能跟他一起回吕梁看一下他的父亲。他父亲51岁了,但是得了肝癌晚期。

万国梁说:“我不想让父亲失望,你就当是帮我演一场戏,让他老人家别带着遗憾走,因为我离婚的事情对他们打击挺大的,我也一直没有喜欢上别的姑娘,就这么继续单身贵族着。”

米兰看着这个长得清秀但是内心正派上进的男孩很奇怪,站在眼前的这不就是米兰内心的那个条条框框吗?但是真的是一点都不触电,米兰的世界里的色彩已经调和了普蓝加群青,浓烈的冷色调已经不能再轻易放暖。

“好的,赶紧订车票,我答应你。”米兰决定做一次糊涂的好人。

在火车上,大梁说:“谢谢你,米兰。”今天大梁的称呼不是米总而是米兰,第一次相识是这样在飞机上的肩并肩,这次还是这么肩并肩,万国梁对着米兰笑。

米兰说:“你笑什么?”

“笑你好看。”

“油腔滑调!”

“你为什么跟我来呢?你就不怕万一遇上了什么骗子?”万国梁咧着他特有的大嘴,露出整齐而洁白的小白牙,眯着韩国式的小眼睛,像是阴谋得逞了的小孩子,得意地笑着。

米兰说:“因为我从小就没有父亲,是母亲一个人靠一台缝纫机把我拉扯大的。在我的记忆里,在我已经进入梦乡的时候,母亲还在亮着灯给别人赶衣服。后来这台老式的上海缝纫机又供我上学、画画,考上了美院。在我印象里那台缝纫机就是万能的机器,它创造了一切。你跟我说,你没有母亲,从小父亲既当爹又当妈地把你拉扯大,他在你的生命里应该像棵树,所以我跟你回来,不能让你的树倒了。”

生命中有些事情早已经烙上了里程碑一样的记号。米兰跟万国梁回到吕梁那座山里的小屋的时候,父亲已经离世了,但是有一封遗书,这封信让米兰彻底相信了宿命。

儿子:

看到信不许哭!

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让我留恋的世界上了。活着的时候没有勇气告诉你,现在我必须告诉你个秘密。其实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你奶奶说,当年有一位北京来写生的艺术家叫潘忠良,后来在吕梁写生的时候就有了我。但是我因为小时候性格孤僻,就一直没有结婚生子,后来就去临汾抱养了你。你曾经问我为什么我们俩长得一点都不像,我总是没有办法就说你长得像你妈,现在你知道了吧。但是17年了,从你离家你就没有回来过,是我管得太严了,让你总在外面疯狂寻找自由,现在终于回家了,爸爸也要走了。下辈子再和你做一回真正的父子吧,下辈子我做你的儿子,我调皮,你还债。

父 万里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