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二

失手

按照由来以久的民风民俗习惯,未亡人哭亡者,是不兴劝慰的,必须由着她哭,或有事打断她的哭声。看看时辰到了,匣子也合好了,领头的娘屋人大声问棉花:“买井水了没有?”

棉花正哭着,忽听得人问话,哭声戛然而止,连忙大声答应:“买了。”

“谢土地公公没有?”

“也谢了。”

“那,烧买路钱了没?”

“还没呢。”

“那还不快去。许多的事情没料理,哪个帮你?由得你哭?”

这是一种变相的劝慰,是作为娘家人于心不忍的体现。同时,也是为了支走亡者亲人,打发亡者上路的一个借口。

棉花连忙起身到村里各路口烧纸去了,这里帮忙的人连忙每人含一口烧酒,这酒不能咽下,是避邪的,所以从现在开始,含了烧酒的人不用说话,一切只要听老司的吩咐就行。

老司道法高深,他含一口烧酒,照着二茨面门喷去,大喊一声“起”,四个青壮年便抓起二茨身下的千金带(亡人衾褥下的白布带)和垫褥四只角,抬起二茨往合好的匣子里先脚后头地放进去,匣子里也撒了雄黄喷了酒,就在青壮年闪开的时候。

二茨终于入殓了。老司拿袍子一角扇风,扇去盖在二茨脸上的草纸,以防草纸盖脸,来生变成瞎子。老司喊:“盖棺——”早有准备的人马上将盖子合上,与此同时,老司将一些属于金木水火土之类的镇邪之物丢进匣子内,动作之快犹如闪电。镇物放妥后,给亡人去掉绊脚丝,以便让亡人在阴间走路,同时棺内空隙用灰包填严实,以防尸体在出殡时移位。做完这一切,抡锤的人便将四寸铁钉照着匣子四角钉下去。

“走——起——亡人上路,生人心安,合宅平安——”

老司一声喊走,抬丧的飞快抬动匣子,拔腿就走,生怕误了时辰。一人抱着长明灯在前面引路,只见他脚步如飞,灯却不会被风扇灭,一步一步都是力道,而且灯芯越跳越闪,越闪越亮,预示亡者的阴间路也将越走越亮堂。

这时,棉花烧完买路钱回来,发现出殡的人已经翻过山垭,只见她一脚踹开厢房门,将一大两小仨孩子从房里扯将出来,顾不得什么忌讳不忌讳,牵起一对双胞胎儿子的手,高声喊着:“儿啊,快跟娘走,送送你爹——”

两个儿子才四岁,还不懂得悲伤,看见七岁的姐姐在哭,也就哭,娘儿四个一路跌跌撞撞追着赶着,哭着喊着一路上了坡垭。

二茨的墓穴在乱葬岗。棺木入土之前,老司命人把纸钱、树枝、杂草统统拢来丢在穴中烧,接着,将一只活公鸡杀伤一刀,丢进穴中,让它在火中蹦跳至气绝取出,然后在穴的四角和正中放上雄黄朱砂,最后撒下五谷,预备沉棺于穴中埋葬。

“慢着——”

随着一声声嘶力竭的高喊,棉花带着三个儿女冲上垭来。

“让我儿来摔瓦罐,挖动灵前三锄土!”

看到仨孩子和只晓得哭的女人,老司没说什么,提起那个装灯盏的瓦罐子看着两个男孩说:“哪个是老大?”

棉花将左手边的儿子往前一推,这个比弟弟早出世几分钟的男孩接过瓦罐,紧紧抱在胸前。

“别抱着呀,摔了它!”老司喊。

“儿啊,听师傅的话,把罐子摔烂起来。”

棉花抓着儿子的左手,替他高高举起瓦罐子,一摔甩在泥地上,不料那罐结实,竟然没摔破。老二见哥哥没本事,他几步走上前,想捡起那罐再摔一次,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抬丧的人见状,赶紧就近上前一脚踩烂了那只瓦罐。好险,老司刚才心里一阵发虚,真怕那孩子捡起罐再摔一次。大家伙儿也松了一口气。乡里风俗,瓦罐子是不能摔两次的,摔两次是兆头,预示家里接着还有人死。

老司凝视那罐片刻,表面是一种漠然,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一声不响地走到罗盘指定的位置,施展空手道法力,凌空劈下一根树枝,以枝代剑将事先备好的符咒、草结穿在剑刃,定在墓穴中心位置。他宣布:“赶紧落井。”

他说:“小辈可以放声大哭,下葬后就不能再哭了。”

于是,由棉花带头儿,跪着呼天抢地,三个孩子也跟着大哭,一时间悲声惊天,哀痛动地,让人不忍卒听。

要盖土时,旁人谁也不肯掩这第一捧土。老司唱到:人死了,入匣了,埋土了,孝子快来挖动灵前三锄土吧。

“来,孝子跪在这里来。”老司吩咐,抬丧的人便过来提起刚才摔罐的孝子,令其跪在匣子盖上,教他冲着其父亲的头部喊三声爹,挖三锄土。喊一声,挖一锄,将土盖在匣子上。随着孝子的哭喊声,老司也咿咿呀呀地唱道:“棺材入井了,孝子挖土了,亡者真去了,不能回阳了,挖一锄,一声喊,挖两锄,两声悲,挖三锄,三声嚎……这三锄,一锄代表天,一锄代表地,还有一锄代表孝子心。” 突然,老司大声问道:“是个什么心?”这时,口里含着烧酒的人,都把一口热酒喷到井里,异口同声答道:“是孝心!”老司又唱:“这三声,一声惊破天,一声震动地,还有一声感肺腑,人人听了泪淋淋。孝子喊了这三声,心裂了,手软了,无力了……帮忙的人说怎么办?”

“孝子请起——”

众人又是异口同声。大家一拥而上,由两个人将孝子拉开,其余人拿起工具,挖的挖,刨的刨,都争着为孝子代劳,很快将坟堆好。

二茨的丧事就这样结束了。

这是真正的白丧事,仪式非常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