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在续

心理师与杀手

第四部

此在(二)

我在滨城买了一栋二手别墅,深居简出,写起了小说。我的笔总是在背叛我的意图。我想绕开自己的生活,直抵虚构的荒原。可是事与愿违。

我写的一本书叫《k城故事》,男主角正是我自己,从事心理师工作,我给自己起的名字叫马德。也许某位小说家用过这名字。

写作能够起到某种自我医疗的作用,从我写此书的第一天起,幻象就潜回水中,销声匿迹。生活重归美好与平静。

宫少平的身影,我再也没有见到。

那天捶键盘的男子是我曾经的病人,世间事就是这么巧。他用的名字是“黄久”。现在我才知道,那是真名字。

“我做梦也没想到会在现实中见到您。”他说。

黄久是个自由撰稿人,爱好摄影和游泳,而这两样我却一窍不通。我们的话题是写作。心理师和他的病人聊写作,聊得很投机,有点滑稽。生活有时充满滑稽。

我在滨城认识的另一个人是妓女“四妹”,竟然也是我的病人,在我的网络咨询服务体系里数次登陆,并与我对话,抱怨生活,表述她对男人的憎恶。

“四妹”是我在酒店遇见的,她敲开了我的门,她的颓废的目光吸引了我,那目光胜过红艳的嘴唇的强大魔力,我退了房后给她留过电话。没想到她几天后真的打了过来。我住进了自己的别墅后,经常把她带回家,有时和她缠绵三天三夜不出门。

这就是我在滨城的交际圈。我的生活方式变成七分闲适三分颓废,烟酒常伴左右,一个人住在空旷的三层别墅中,我望向窗外,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然而一切如同时针般有条不紊地运行着。该发生的自会发生,不该发生的也由不得人的意志。星空的神秘在人的命运中或许也有几道投影,让我们每个人的前行脚步在别人看来不无诡秘。

黄久的酒量很好,文笔也很好,他是个愤世嫉俗的青年,心态没有平和的时候。不喝酒时的他暴躁烦闷,喝酒的他狂放粗鲁,骂政治家,骂富豪,也骂文坛大家,有时连卖给他假药的冒牌游医也不放过。这里有他的私密。我只能告诉你,他已经**五年了,吃过上百种药,没一种好使。他的女朋友早已离他而去,投入滨城某富豪的怀抱。那富豪据说是个七旬老者。这对黄久来说可能是个天大的讽刺。他在长篇散文《去他妈的,女人》一文里写了一个题记:天塌了,我不知道,我拎着酒瓶,哈哈大笑地朝前走去。黄久的疯癫给了我足够的可信赖感。我将他引为知己。我们几乎每个星期都要拿出两三个晚上对酌,喝到天昏地暗为止。黄久说,酒现在是他的全部支柱。我说,那就把它好好利用起来。

“人活着真他妈没劲。”黄久发着牢骚,他的右边一撇胡须亮亮的,不知是沾了水还是油。

“所以人类发明了酒,来,喝。”我说。

“干。”

黄久不喜欢别人夸他,如果你骂他而且骂得在理,他会非常高兴,兴奋得合不拢嘴,一再说:精辟!精辟!

一次我带着“四妹”来到酒吧,黄久开始很不高兴,后来四妹的好酒量征服了他,他俯首称臣,他说:“有的女人比男人还硬,我服了。”我让四妹陪黄久一个晚上,第二天四妹对我说,他那个还是不行,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不中看更不中用。

我的书稿一天天变厚,写得出奇的顺利。《k城故事》让我重获新生,我终于可以轻松地面对自我,也可以顺其自然地排除一切来自往事的压力与干扰。

风吹过来,水面会起涟漪,不是迎合,也不是拒绝,只是顺应。写作,是顺应内心力量的行为,也就是顺应灵魂的行为。倾听此岸的故事,也倾听彼岸的召唤,用笔写下那些或沉默或悠远的回音。

在我的关于k城的叙述中,我选择了几个我熟悉的人物帮我完成我的表述。我常常想,一个主题的完整往往有赖于一个人物性格的完整。我第一个想到的人物是深雪,然后是石小磊、梅新雨、韩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