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区别对待

到底是自小接受的顶级教育的储君。

赵鸿在被突如其来的“庞大”工程量打了一个手足无措后,只颓废了不到半个时辰,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言不发的收拾起了天井的杂物。

庞大工程量或许是个笑话,但琐碎而磨人的小事却是当真一点都不少。

首先哪些杂物该归置,哪些物件该扔,就是一个问题。

其次怎么归置那些该归置的杂物,又是一个问题。

其中还有一些诸如石磨、石碾等等又沉又硬的杂物……

杨戈说了不允许找其他人帮忙。

赵鸿愣是憋着一口气,死活不开口向旁人求助,没日没夜的一个人跟那片不大的天井死磕。

整整三天,他连那些搬不动的石磨、石碾,都是一个人咬着牙用锤子和铁钎敲碎了,再一块一块运出客栈的……

再然后,他就病倒了,躺在小黑屋里发高烧,上吐下泻,两条臂膀都肿得跟猪蹄膀一样。

而杨戈,也说到做到,说了一个月以内不过问他任何事情,就从未开口过问过他任何事情。

无论是赵鸿抡着锤子铁钳在天井里敲得乒乓乱响。

还是他手磨破了在天井叫的鬼哭狼嚎……

他都没有过问过一句。

哪怕是后边赵鸿病倒了,把赵渺吓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杨戈都视若无睹。

就仿佛客栈里没有赵鸿这一号人儿!

赵鸿在赌气似的在小黑屋里躺了五天,饭和水都是赵渺送到他床边,连尿桶装了大半……也没等到那张他恨得牙痒痒的黑脸推开那扇破门,进来看他一眼。

他终于确信,这不是一场双簧,那个杨二郎是真拿他这个储君当一盘菜,他觉得自个儿就是真死在这个小黑屋里,杨二郎兴许都不会过来看他一眼……

于是在他病倒的第六天清晨,他推开了那个房门,默默的走出来,回到了天井里,捡起了自个儿六天前扔下的锤子铁钳,继续“铛铛铛”的敲石头。

也是从这一天起,他终于能好好跟人说话了,也知道开口求助了。

也是从这一天起,他渐渐发现悦来客栈对他其实没有那么大的恶意,只要他肯开口好好跟人说话,大多数人都不介意给他搭把手、出出主意……

唯独杨二郎那个黑面神,他赵鸿就是饿死、累死,也绝不去向那厮低头!

杨戈很尊重他的意愿,也继续拿他当空气……

再然后,赵鸿就发现先前望而生畏的活儿,其实也没那么难。

不就是茶室么?

孤王见过不下一百种不重样的!

这点活计也能难倒孤王?

赵鸿越干越有信心,越有信心越顺手,过往那些庞大而繁杂的知识、见识重新占据智商高地,如同被食物被转化成养分那样变成他自己的东西。

他想起了千古风流流觞曲水,他想起皇家园林一步一景,他想起了《宅经》所载藏风纳气之说……

用时半个月,赵鸿终于将整个天井收拾干净。

他不但将天井里堆放的所有杂物清空,还重新平整了地面、铺上了地砖,并且规划了鱼池位、绿植位、传菜过道,连阴晴雨雪都有作考量。

收拾完天井后,他就央求张二牛带着他满路亭乱转,去花鸟市场找绿植、去木器作坊找桌椅。

他很清楚自个儿不清楚民间市价,心头又绷着必须要压低造价的那根弦,一开始就只是没头没脑的转,既不敢开口也不敢上手看,就盯着其他买家看,看他们是怎么挑选货物的,又是怎么和货主谈价的……

等到他自以为自己学会了,才大着胆子去找询价,可因为不够熟练,老是三言两语就被货主诈出了心里底价,明明货物的价格都已经高于了市场价,货主还一副“算了算了,我就吃点交你这个朋友了”的勉为其难模样,唬得他还觉得自个儿赚大发了,好几次要不是张二牛拉着他,他都要掏钱付账了!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以前的自个儿,那是真不聪明啊!

……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赵鸿并未察觉到自己的变化。

但赵渺这个旁观者的眼里,赵鸿简直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以前的赵鸿,眼睛总是半睁半眯,说话总是不轻不重,走路总是不紧不慢……也不是说无精打采、要死不活那种,就是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总是一副万事不滞于心的风轻云淡的模样!

那副死样子,她可太熟了……她那个爹也这样!

准确的说,宫里边只要是被人伺候的主儿,包括她自个儿以前,个个都是这副死样子!

而现在的赵鸿,眼睛总是睁得大大的,眼神看起来贼有神;说话也跟放鞭炮一样张口就噼里啪啦响,你第一句还都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经说到第五句、第六句了;走路时也总是绷得紧紧的,布鞋都踩得咚咚响……

变化之大,连赵渺偶会回过神来都有些恍惚,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又黑又瘦的精神少年,是以前那个皮笑肉不笑的阴冷太子爷!

与此同时,赵渺还发现了一个非常神奇的事……那就是每次赵鸿出门,自家二哥都不在店里。

虽然每回自家二哥都会扯出各种各样看起来很正当的理由,但次次都这么巧,那未免也太巧了吧?

聪明的渺渺已然看穿一切,但渺渺不说。

第十六天,桌椅、假山、绿植以及遮阳遮雨的油纸伞,开始进场……一座雅致幽静的茶室,已然显出轮廓。

那两天,赵鸿一天从杨戈周围路过数十回,回回脚步都踩得倍儿响亮。

烦得杨戈想一巴掌把这混小子拍到墙上,扣都扣不下来。

……

十月下旬,回京述职的周辅、刘唐、南宫飞鹰等一行十五人,途径路亭。

杨戈亲自下厨,杀鸡宰鸭、好酒好肉以待。

当掺杂着浓烈酒肉香气的热闹哄笑声从二楼传到一楼时,楼下捧着一大碗素面的赵鸿,悲愤的牙都快咬碎了……

“你们若是早回来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酒过三巡,杨戈面红耳赤的笑道:“杨老大半个月前才从我这儿回去,你们要是早回来十天半个月,说不定还能一起喝顿酒。”

“这倒是不可惜。”

坐在他身畔的周辅笑着摇头道:“我们人在樊笼中,比不得二爷您潇洒,杨老大您见得,我们见不得……”

他轻轻锤了锤胸膛,压低了声音说道:“有些事,咱爷们自个儿心头记得就行了,就不必宣之于口了。”

席上的刘唐、南宫飞鹰等人也纷纷捏拳轻轻锤了锤胸膛,示意他们也都记得。

杨戈轻轻一拍嘴,笑道:“怪我,喝点马尿嘴上就没个把门儿的……我自罚一碗!”

他端起酒碗欲饮,席上的众人纷纷伸手挡住他的酒碗。

周辅:“这碗酒您要是喝了,那就是不拿我们当自家弟兄了!”

刘唐:“二爷,您是一等一的潇洒人物,是我们这些俗人,丢了您的脸!”

南宫飞鹰:“嗨,其实也无甚打紧,杨堂主……不,现在该叫杨天王了,杨天王当下正和咱家督主齐力推进明教招安之事,颇有成效,若还能机会坐下来喝一碗酒,也当是一件幸事!”

杨戈抿了抿嘴,笑着点头道:“杨老大若是能听到这些话,肯定也会很高兴……不说了,喝酒喝酒!”

“敬二爷!”

“干!”

众人齐齐举起酒碗,仰头一口饮尽,而后吐着酒气哈哈大笑。

“二爷,东瀛京畿之地的土地已梳理完毕,富士山的相关文书,我此番进京就会呈到户部,想必过不了多久,地契就会送到您手上。”

周辅还惦念着当初杨戈回国前交代给他的事,笑呵呵的说道:“我命人在富士山下给您建了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周边的田产也都组织了东瀛土著耕种,地租八成……二爷,您如今可是大地主了!”

“这得喝一碗!”

“必须得喝一碗!”

席上的众人纷纷起哄道。

“喝喝喝……”

杨戈笑容满面的端起刚刚满上的酒碗:“废话就不说了,都在酒里,干!”

“干!”

“吱~”

“啊……”

杨戈搁下酒碗,笑道:“你们后边的去向,有着落了么?”

周辅:“回二爷,若是不出意外,我会去蓟州统兵。”

刘唐:“卫里已经给我透过风了,我接下来会去辽东。”

南宫飞鹰:“咦?怎么你俩也都去北边?”

周辅:“什么叫‘也’?”

南宫飞鹰:“杂家也去北边啊,宣府!”

刘唐喜道:“那岂不是还在一块?老周在中间,我在右边,南宫你在左边……”

周辅也陡然回过神来:“还真是……怎么先前从未听你俩说起过?”

刘唐:“这种事,不是在二爷这儿,能提么?”

南宫飞鹰:“老周你怕是不知晓什么叫家法!”

哥仨越聊越起劲儿,杨戈却慢慢皱起了眉头,他抬起头来看向其他人:“你们呢?”

迎着他的目光,一众内廷精锐也都纷纷点头道:“我也是去北边,辽东。”

“我去蓟州。”

“我去大同……”

“豁?老张你去大同啊?那你离兄弟们可有点远啊,我也去辽东。”

“能有多远,左右不过三两天的脚力,以后想喝酒了,‘呜’一声就能到!”

“论喝酒,还得是辽东,酒也烈、肉也多……”

一众内廷精锐漫不经心的聊着喝酒吃肉,就好似他们是即将去北边旅游的。

而杨戈的眉头已经纠结成一团了。

“二爷,您就别操这个心了。”

刘唐咧着嘴笑道:“家里用谁不是用啊?我们这班弟兄好歹手熟,去了就能办事,总比调其他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北上把稳啊?”

南宫飞鹰也神色轻松的接口道:“说的是,实话说,咱们这些人这年把时间在东瀛都野惯了,真要咱回京城做以前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反倒容易出岔子,去边关也挺好,既能为国效力,又没那么多规矩……反正钱也捞够了,等啥时候提不动刀了,直接就可以回家享清福,多好啊!”

席上的众人纷纷点头道:“对,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说真的,再要我回去搅和卫里那些乌烟瘴气的破事儿,我真怕我哪天憋不出拔刀把他们全杀了!”

“边关多好啊,敌人就是敌人,自己人就是自己人,上马就杀人、下马就喝酒,不用动什么脑子……”

杨戈强行松开眉头,努力挤出一抹笑容:“行了,你们不用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有脑子,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众人还在笑,但笑容中也多了几分不忿之意。

杨戈抿了抿唇角,放慢了语速说道:“该安排好的安排好,要觉着其他地方不把稳,就送到路亭来,咱爷们啥都缺,就是不缺钱,去了之后凡事也都先过过脑子,你们的本事我不担心,就怕你们太轻视敌人……要是遇着什么搞不定的问题,就给我来一封信,咱活人可不能被尿憋死!”

“行行行……”

周辅端起酒碗与杨戈面前的酒碗碰了一下:“我们要是遇难事儿,一定第一个先麻烦二爷你!”

刘唐也点着头笑道:“对对对,除了您,咱们这班兄弟也不认识其他能人啊!”

南宫飞鹰左看看、右看看,小声道:“二爷,您别怪咱多嘴,往后咱们这班弟兄喝酒吃肉没问题,其他事儿您就少过问、少掺和,您这个位子太敏感,咱们弟兄自是知晓您是义薄云天,其他儿可不见得也会这么想……”

他絮絮叨叨的低声掏着心窝子。

对面的刘唐眼珠子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怎么就你老小子话多?这么多好酒好肉都堵不住你那张破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二爷须得着你来教?”

南宫飞鹰一怒,指着刘唐的鼻子就要跟他掰头。

周辅连忙打了个圆场:“喝酒喝酒,南宫你也是,心眼子咋这么实诚呢?”

听到这里,原本还略感沉重的杨戈忍不住笑出了声……还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西厂尽出老实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