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活火烹茗 深山来旧雨 只鸡斗酒 古庙戏神偷004

黑摩勒适才戏耍葛鹰,已然入内两次,知道地头,本想会见晓星之后再行下手,不料身才落地,瞥见外大殿拐角上,一条人影闪了一闪,顺便道往里跑去,身法快极,黑摩勒眼尖,看出那人身材比自己高不了许多,脚程迅速,一点声音俱无,最奇怪是也穿着一身黑,头戴面具,和自己打扮得一般无二,好生惊奇,连忙拔步追去,一直追进后殿,并无踪影。晓星也不知在哪里,因右偏殿便是敌人卧处,轻轻蜇过,隔窗眼往里看:

樊秋坐在榻上,长衣已脱,尚未倒卧,铁扇子插在腰间板带上面,两手反掌朝下,分按两膝,微微颤动,满面怒容,时作狞笑,好似愤恨已极。如旁人看去,不过见寻常闲坐,黑摩勒受过高明传授,一见便知敌人正在运用内功,将全身真力聚于两掌,准备伤人性命,照此情形,休说进前无幸,便隔着窗户被他发觉,吃他用百步打空真力打中要害,也是不死必伤。可是这种功夫最为难练,运气时火候稍一不纯,气与力失了匀称,或是遇见行家,冷不防照准穴道一点,便能将气闭住,不等解救,无法动转,自己漫说无此本领,就有此本领,敌人背墙而坐,室只一门一窗,如何近身?知道厉害,屏着气息在窗外偷看了一会。樊秋似料葛鹰不会令黑摩勒当时就来犯险,只管运用功夫,准备一击立毙,并未防到来得这快,自信过甚,以为万无败理,始终侧脸向窗,一点也没留意回看。

黑摩勒见无法下手,来时又吹了大气,方欲再寻晓星,猛觉头颈被人弹了一下,不禁大惊。回头一看,身后无人,适才所见黑衣小孩又在往二进便道拐角上出现,闪了一闪,立即跑去,疾如电掣,一瞥即逝。

黑摩勒追到二殿,又无踪迹,暗忖:“师叔平日虽喜游戏三昧,对我却极庄严,只管亲若父子,轻易不假辞色,今晚关系甚大,决不会在这要紧关头来此相戏,再说身材又矮,许多不像,如是外人,师叔已先进庙,不会不知,怎能容他向我作梗?况且此人不像大人,脚程比我还快,除却得过本门中真传,从小练起,还生具一绝好资质,哪有这等本领?我这身打扮,不知哪里学来,莫非荒山古庙真个有鬼不成?”且追且想,不觉追到头层外墙,又纵向殿顶四下瞭望,除后偏殿敌人居室隐隐有烛光由窗上透出外,别无迹兆。心中纳闷:“师叔明明令我人庙,怎会不见?”只得纵落,坐在大殿石栏上打这盗扇主意。寻思了一会,知道敌人恨己切骨,此去如不能手到成功,必为所伤无疑。

有那一日夜工夫,老虎也有打盹时候,守定了他,不会一点时机没有。偏又好胜,对人吹了大气,时候过久,便盗得成功也欠光鲜,何况无法下手。

方自寻思发急,忽又瞥见适遇黑衣小孩在殿角便道上出现,将手一招,如飞往后殿跑去。黑摩勒暗骂:“这厮又来引我,今番不管你是人是鬼,好歹总要叫你尝尝滋味!”

念头一转,纵起便追,心还怕追他不上,转到二殿又复隐去,谁知今番对方反恐他不肯穷追,竟未中途隐退,一晃小孩转向后殿。黑摩勒因后偏殿住有仇人,回手先取出兵刃暗器,以防不测。稍停了停,容到追进后殿天井中,眼看前面小孩已立在偏殿门外,二次回手招了一下,轻悄悄踅身而入。黑摩勒疑是仇敌党羽,先还不敢冒失前进,在便道转角上立了一会,不听动静,忍不住纵向窗外,试探着往里一看:樊秋已侧脸向外卧倒,身子看去似乎发僵,满脸俱是恨急,那黑衣小孩站在床前,不时偏头外望,后来觉出黑摩勒在外窥探,随指窗外和樊秋身旁铁扇,打了一阵手势,意似说:敌人已无能为,要黑摩勒乘机入内盗扇。比完随即退出,也没见他出门,便即无踪。

黑摩勒虽看出樊秋似被人点了哑穴僵倒,因事突兀,真假不定,仍疑小孩是樊秋党羽,恐中诱敌之计,在外踌躇。约有半盏茶时,小孩好似明白黑摩勒的心意,二次又复进房,走到樊秋面前,竟作了一个恶剧:先似打算解中小衣,想了想,回手抄起黑摩勒盗换葛鹰的那瓶酒水,微掀面具,含了一满口,轻悄悄放下酒瓶,将身微俯,一鼓腮帮,喷了樊秋一脸,重又比了回手势,纵将出去。樊秋受人捉弄,不声不动,直似失了知觉一般。

经此一来,黑摩勒方始大悟,知道小孩有心助己,不知用什方法将樊秋制倒,特意将铁扇子留给自己亲手盗取,以符适才打赌定约之言;还恐多疑,又将自己引来,加以指点。平日以为师父临去遗言说自己生具异质,并世少有,异日再随司空师叔加以深造,小一辈人里当无敌手,常时想起自负,除师叔外,什么人物也看不上眼里。想不到今晚遇见一个年岁相仿的小孩,本领会高出己上,拾人唾余,自觉这般到手面上无光,方在寻思,委决不下,猛听耳际有人悄声说道:“黑师兄还不快点进去?我师父不愿伤他,还要解救过来呢。老偷儿还等着你,时候久了,如何能行?”黑摩勒闻声回顾,见来人正是那小孩,身量比自己高不了半头,身法灵巧,矫健已极,来到身后,竟未觉察,好生惭愧。等他说完,方要比手势,与他一同入内,小孩一纵身,已到了二殿便道拐角上。

黑摩勒无法,心想他喊我师兄,总算没在外人面前丢脸。知道时机紧迫,稍纵即逝,也就不再迟疑,径由正门跑进,走到樊秋面前,将扇取下。因知樊秋真气岔入腰穴,五官四肢全失效用,反正结怨,乐得说他两句便宜话,扇子到手,大声喝道:“姓樊的!

破扇子我是取走了。此时取你性命,易如反掌,我不肯无故伤生,识进退的,天亮各自走吧!”说完一回头,见黑衣小孩又在身后站定,不住挥手催走。黑摩勒很想与他亲近,又要拉他。小孩将手一摇,指了指榻上,知是等己走后,解救樊秋。暗忖:“樊秋本领不弱,将他制倒已是难极,对面解救,他又和我一样打扮,醒来岂肯甘休?这个我倒要看他如何下手。”随比手势,约小孩外间相见。小孩也比手势,说当日不行,日后自会等他。黑摩勒随即退出,伏身窗侧偷觑。

小孩略待了一会,约莫人已出庙,一纵身抓住房顶椽角,将上面碎砖取下一块,随即纵落,全神注定樊秋,右手指朝他胸胁问微微一点,同时将碎砖抛落,意似防樊秋暴起动手。紧跟着再一纵身,朝樊秋所卧墙壁上飞去,两手一抓,两腿一蜷,回脸望下,竟和猿猴一般粘在墙上,继见樊秋只将两脚徐伸,仍是口眼均闭没有暴起,更不怠慢,手足并用,就墙壁上一撑,便轻轻纵落门外,随即跑出。黑摩勒忙迎上去,小孩见他未走,附耳低喝道:“还不快走!留神这厮追出拼命呢。”说罢先跑。黑摩勒才想起樊秋受制时久,现正调气,否则早已追出,忙往外跑。小孩在前,回手一摆,径往二层偏殿纵去。黑摩勒料他必还有事,不便追蹑,决计先行出庙交代,刚见葛鹰,说不几句,樊秋便自追出。

樊秋气量偏狭,眶毗之怨必报,从没受过人的当面奚落,把黑摩勒恨入骨髓。打赌进庙以后,本心还想暗出窥伺,继一想,老葛素来说话算数,此次约他相助,本就勉强,又不合藏头露尾,中间还拿话绕他,全都看破。傍晚时,听他口气,已恐中变,果然这样,只恨他不愿意应当早说,不该临时撤台。这老贼耳目最灵,自己行动未必瞒他得过,只到明晚,扇子不被盗去,他纵心爱小贼,也是徒然。此时虽护小贼,不能公然相助,露出形迹。暗出窥伺,吃他看破,保不讲些歪理,有了借口,反而不美,只得中止。心料黑摩勒受了指点,来必乘机,不会即时下手。就他年幼无知,胆大冒失,葛鹰知道自己厉害,也必劝阻。独个儿斜卧榻上,暗忖成名半生,今日竟跌倒在一个小孩手里,真叫人恶气难消。凭自己本领,除非老贼相助前来,扇子在身,决盗不去。可是小贼点点年纪,竟有这好资质功力,对头已然做定,不乘此时除他,日后再得到人传授,成了劲敌,不但除他为难,一世都是短处。越想越恨,反正闲着无事,决计施展轻易不用的辣手,把全身真力劲气调匀为一,运于两掌,等敌人一照面,只在十五六步以内,便用劈空掌法将他打死,至多再招老贼一个不快。人已他虑,再说也无如此眼力。正在志得心安,黑摩勒来到窗外窥伺,已被觉察,因恐葛鹰随在身后,隔窗打去,一击不死,对头是个小孩,又有葛鹰袒护,至多认输,不能再下毒手致他死命,略微踌躇,黑摩勒便被江明引走。樊秋哪知克星甚多,还当敌人想什方法就快下手,正在聚精会神,静等施展毒手。

不料司空晓星和乾坤八掌地行仙陶元耀师徒已有安排。黑摩勒追赶江明一离开,陶元曜便进了偏殿,行家眼里,只一照面便看出樊秋气走腰间,在纽丝穴,正是要紧所在,气一闭住,人立僵倒,口眼紧闭,不能转动。忙用真力,照准穴道隔空一指。樊秋猛觉真气一岔,将气闭住,一着急,人便随着歪倒,五官四肢多失效用,只心里明白,干着急无计可施。直等黑摩勒将扇盗走,江明遵奉师命如法施为将他救转,始终不知中人暗算,还当是久未练习,将气运左,岔人要穴,全仗屋顶坠下碎砖巧将哑穴击开,才得复原。想用毒手伤人,反倒作成仇敌,容容易易捡了现成便宜。并且还遭戏侮,不知用什脏水洒了自己一脸,小贼适在外面饮酒,那水正带酒味,弄巧还许是尿也说不定,如何不刻骨刊心的痛恨!偏生岔气时久,恐受内伤,不敢骤然暴起,还须闭目宁神,使本身真气调匀归元方能动作。此中利害,樊秋原早想起,所以醒时并未发动。容到樊秋强捺忿气,徐徐伸动四肢,将真气归原,活动好了血脉,睁眼一看,扇子已被敌人盗走,跑没了影。这才发动无名怒火,追出拼命,气急败坏,人已糊涂,只知痛恨仇敌,言行未暇思索,张口便错。吃葛鹰和黑摩勒师徒二人一个挖苦,一个逞强出头,话既答不上来,动武又非敌手,急怒攻心中猛一转念,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小贼扇子到手,老贼成了他的师父,如何肯容自己下手?今夜人已丢到了家,此仇已不止小贼一人,如不我回场面,一世英名全都丧尽。适才老贼已有逞强反脸之势,再不见机退去,决无幸理。牙齿一挫,略微交代,径自一怒而去,由此与葛鹰师徒结下深仇不提。

至于江明为何要学黑摩勒的打扮?原因司空晓星近十余年在古兰陵原籍隐居,除偶出游山外,日常静坐研习内功,极少与闻外事。近年闻得黄山有一姓萧的隐名异人,在天都峰顶结茅修道,疑是昔年旧友,前往寻访。一见面,竟是多年未见的乾坤八掌地行仙陶元曜,并见着申林、江明、周鼎三个新收的徒弟。彼时江明还叫丑儿,生相既怪,资质又好,晓星甚是器重,渐渐谈起黑摩勒的身世行径,说二人瑜、亮并生,各有长处,不过黑摩勒比较机智一些。人生缘份,如磁引针,江明一听黑摩勒小小年纪已然出道,有了声名,十分散羡,磨着师父照黑摩勒的衣着面具做了一身,意欲学样,只是无从施展身手,常时穿了黑衣在山中跑来跑去,早想和黑摩勒相见,交个朋友。这日陶元曜想起独叟吴尚误伤至友以后的行径,甚是嗟叹,又闻他带了义女兰珍,化名苏半瓢,隐居富春江边,知他是天门三老生死之交,江明生具至性,异日下山必报父仇,迟早闹出事来。死者行为原多不合,吴尚为人正直侠气,且是无心之失,事后补过,如此苦心孤诣,情有可原。打算带了江明往见天门三老,如能设法解却这场恩怨,固是佳事;万一此子阳奉阴违,拼受师责,将来仍往寻仇,人子之道理应如此,打过招呼,日后也有许多便宜。江明志切父仇,已是十年薪胆,梦寐不忘,巴不得有此一行,只管嘴里遵奉师命,百依百随,心中却有一定主意:哪怕把小命送掉,也非报却此仇不可!及至到了天门岛,才知吴尚已于日前死去。陶元曜背人向三老提起此来用意,无心中打听出江明竟是生平至好的遗孤,兰珍乃他义姊,已然嫁与永康绅富,甚是心喜。因要测看江明心志,当时并未对他明说。在天门岛盘桓了些日,又听人说兰珍有一姓江的义姊,龆龄弱质,奉母江干,现正寄居兰珍夫家。细问母女二人年岁神情,倏地想起一事,当下别了三老,前往永康追访,就便使江明姊弟相见,说明前情,巧遇晓星,得知小妹母女来历和那块宝石,故人有此佳儿佳女,更喜神物未落仇手,便和晓星计议,决计将宝石取往山中,代为铸造利器,并解樊秋之厄。江明只听说黑摩勒在此,喜出望外,还不知道个中底细,特意穿上那身同样的行头,老早便要前往。

晓星虽料黑摩勒初出犊儿不怕虎,难免不闹点花样,却想不到会如此胆大妄为,竟把这位将要拜门的老师戏耍了个不亦乐乎,如非葛鹰脾气古怪,期爱太过,差点没把小命一条送掉。以为时候尚早,又加好友相逢有许多话说,晚去了一步,到时正遇见黑摩勒打赌完毕,樊秋刚刚负气人庙。晓星知道葛鹰耳目甚灵,凭自己和陶元暇的本领,隐身在旁窥他,虽不致于觉察,江明毕竟功力尚浅,没上坡前,便命绕向庙内等候。嘱咐行迹务要隐秘,无论遇见什人,不许妄动。如不遵命,以后便永在山中,不许出外走动了。

江明进庙时,恰值樊秋纵人,因是生性直率,又不似黑摩勒没有管头,在外日久,放纵已惯,倒是听话没敢招惹,樊秋的神情动作却被看明,知道这是极厉害的气功,心想此人有何深仇,如此用功准备?看了一会,不见别的动静,师父师叔老不进庙,黑摩勒不知在此无有?忍不住偷偷绕出庙侧,遥望前面大树下坐着一老一小,相对说笑食饮,那小的正和自己同样打扮,好生欢喜,方想偷偷蜇近前去看个明白。陶元曜和晓星的初意,是想樊、葛二人真非夺取宝物不可,便先礼后兵,出面强阻。及至到后,看出葛鹰此来井非本意,又和黑摩勒成了师徒,只剩樊秋一人,足好对付,乐得省下这场仇怨。

正想樊秋不是庸手,葛鹰意虽偏袒,并非露出相助口风,黑摩勒口出狂言,看事太易。

一回首,瞥见江明在庙墙边探头,恐被葛鹰觉察,又恐有事,一面摇手示阻,忙即赶去,行时稍快,葛鹰竟些微觉出有异,未即回顾。无巧不巧,奚、何、小妹三人先后赶到出现。葛鹰顾此失彼,几面都被岔过,又在酒兴将发之际,略微怀疑,也就罢了。晓星深知樊秋本领,事前既然说明,不比日里:一个胆大心灵;一个气急,只顾追人,对方又是小孩,骤出不意,一撞便到了手。凭黑摩勒一人,此扇决盗不来,但他话出如风,无法收转,再看陶元暇师徒已打手势,一同纵入庙内,便乘葛鹰、何异二人对谈之际,走出树外,朝黑摩勒打个手势,命他随后赶来,也往庙内纵去。陶、江二人正在庙墙内相候,见面说起樊秋情形。

晓星闻言大惊,幸是自己在此,否则黑摩勒扇盗不成,小孩和前辈成名人物打赌还不十分丢脸,人却非死必伤无疑。为想挫他锐气,使其知道天下能人甚多,便小辈中,胜过他的也有人在;因知陶元暇不愿江明速成,教时专扎根基,各种拳法器械虽较黑摩勒稍有逊色,气功轻功却比黑摩勒胜强一筹,加以从小生长黄山,居于险峻之地,攀援纵跃成了习惯,端的身轻飞鸟,捷于猿猴,商量停妥,便教了江明一种做法:由江明把黑摩勒引到樊秋窗下看个艰难,如不知进退,再用劈空掌警觉,引向前殿,这里陶元曜乘空下去制住樊秋,江明重到前面,二次引进,盗给他看,却不真盗,让他学样,捡个便宜,丢个大人在同样年岁的外人手里;并嘱事成不要即时与他相见,等到明午晓星数说过后,他自再三请见之时再见。江明心地忠厚,不敢违逆尊长之命,惟恐明日相见扫了好友面子,使他不好意思,所以百忙中抽空私告黑摩勒,说师父立等救转樊秋覆命,不能延缓,先安个根,准备明日见时全盘托出,推在师长身上,不是自己有意卖弄,以免有碍交情。

谁知惺惺相惜,黑摩勒因此一来不但没有忌恨之心,反倒自愧弗如,两下声应气求,彼此倾心,由此互相引重,成了生死患难之交。不但交情深厚有胜同胞,连言行动作都是互相模仿,技艺切磋更无庸说,又都爱滑稽戏弄,捷于神鬼,不可端倪。日后黑衣双侠之名威震大江南北,不深知底的人真辨不出是二是一,此是后话不提。

姊弟二人在虞家后园竹林内聚谈了片时。小妹见天色业已大亮,便嘱江明稍候,自己择一隐僻墙角纵身入内。兰珍因小妹彻夜未归,虽是智勇双全,武艺高强,终不放心,几次要想追出查探,毕竟江母持重,长于料事,力说:“女儿为人决无差错,况还有晓星、何异等人在此,他们做事都不先说,此时不归,定是遇见他们有什事故发生,必须小妹在彼,否则小妹聪明机警,行藏极秘,终日关心老母,稍有不合连面都不会露,早已见机抽身,怎会落在人手?舜民世家大族,你总算是一个主母,新婚不久,谁不认得?

深更半夜潜踪私行,休说遇见本家戚友无法自圆其说,便遇见本村乡民人等,也滋物议,这冤枉怎当得起?真要遇见劲敌出什差错,小妹不行,你去也是白饶,仍以听天由命为是。”兰珍见江母如此说法,只得罢了。

二人谁也不肯去睡,坐待到了天明。兰珍知小妹素孝,决不在外久延,使老母家中悬念,却不料小妹忽然得了一个有本领的亲兄弟,此后不特本门嗣继有人,井还得一个有力的帮手,共报父仇;同时那多年梦想开铸、苦无良工善法的宝石藏珍,也有了告成之望;再见江明天性笃厚,甚是亲热,一时得意忘形,疼爱兄弟,恐他新来人地生疏,枯守无聊,以为天已快亮,也不忙在这片时之间,只顾姊弟二人谈话高兴出了神,却不想出来时久,当早又是阴天,这一耽搁,累得老母和兰珍多着了好些时急。兰珍急得无法,要和舜民去说,命人飞马与何异送信探询。江母皱着眉头,方说“无须”,小妹倏地飞身纵入,见室中残烛未灭,老母、兰珍对坐灯侧,愁容遽敛,忽然想起自己疏忽,累母忧急,一肚皮高兴话立时堵了回去,脱日说了句:“女儿该死!”刚要认错,一转念,又觉为慰母心,仍以先报喜信为是,忙扑到江母怀中,改口说道:“恭喜阿娘,我家有了后了!”小妹原是狂喜奔入,及见老母愁急之状,欢喜中添了两分悔恨,恨不能把满腔中的话全倒出来博母欢心,转闹了个语无伦次。

江母听她一进门先说自己该死,跟着道喜,说:“我家有后。”自家只此一女别无亲丁,女儿又是喜容满面,不禁起了惊疑,方一沉吟。小妹见母闻言并无喜容,面色转板,也不想想自己喜极忘形,口不择言,事情还没说出丝毫头绪,以为乃母仍不愿闻父亲外室所生之子,这新得的爱弟怎好领来见面?念头一左,只顾愁急,寻思善处之道,更下再往下开口。还是兰珍听她没头没脑,语多可疑,十分惊异,见母女二人不再开口,忍不住问道:“妹妹,你那么聪明人,怎说话没点头绪?你去了这一整夜,到底有什么喜事?室无外人,快点从头明说呀!”

小妹闻言,猛想起所说话头不对,心里的事,母亲如何知道?不禁好笑道:“我真该死!昨晚事情直似喜从天降,喜欢得我话都不会说了\阿娘不晓得,我昨晚遇见爹爹生前在外面生的一个兄弟,还是乾坤八掌地行仙陶老世叔的得意门徒,年纪只比我小两个多月,本领却比我还好,岂不是喜事么?”江母不等说完,便惊喜道:“真有这事么?

你父昔年常借访友出外,一去就是三月五月,他那几个好友,我都有数,问起来,一处未去。存入向我密报,他在外面设有侧室,闹过两次,他始终没说真话。你父虽服梵僧毒药,不是不能生子,也许有子在外。只是他行得太秘,连地方都不知晓,无从访起,这些年来,想过便自拉倒,不料果有此事!你既相见,怎不领来见我?”小妹闻言,又想起天已不早,江明尚在竹林守候,忙答:“明弟随我来了,阿娘且等一等。”随喊:

“兰姊,快去告诉大哥,叫他去至厅房等候。少时有一小孩寻找,领他进来。他没衣服,我找我那男装去。”随说随取日里所着男装。

刚往外走,正遇虞妻早起,听兰珍房内丫头去说,江老太大和新太太昨晚一夜未睡,江小姐未在房内,不知何往,新大太似有发愁神气。虞妻原知小妹昨日之行,尚不算是有头绪,一听小妹夜出未归,疑心寻贼出事,不禁大惊,恐舜民知道忧急,把丫头数说了几句,嘱咐不许再对人说。那丫头名唤春云,原是虞妻贴身爱婢,十分聪明向上。兰珍爱她伶俐,自己家务事又欠明晓,特意要去使用,以备遇事咨询,免有不周之处。春云竟从上次随往杭州的女仆口中,打探出新太太是女中英侠,本领高强,羡慕已极,几次背人苦求兰珍教她武艺。兰珍恐招声气,不认自己会武。春云偏是立志坚诚,终不死心,及至江氏母女到来,知道小妹本领更胜兰珍,益发心动,要想求着大太,把自己拨去服侍江母,以便伺机求学,又恐两位主母见怪不允,没奈何只得对江氏母女特献殷勤,尽力服侍,以博欢心,为异日开口地步。所以昨晚兰珍只管假托夜谈,命仆婢们先睡,她仍悄悄守在房外,以备夜间用茶用点,有什差遣,好显她勤谨,小妹外出未归以及江母兰珍相对愁急,全被暗中偷看了去。小孩子性情,惟恐小妹走失,少了师父,一天明忙去上房报信,不料却吃了一鼻子灰。

虞妻持家有道,起身最早,刚梳洗完毕,正等舜民往书房写完两张例字回来,好去兰珍房内看望江氏母女,同进早点,闻报立即赶来,见小妹正由房内走出,这才一块石头落地。方欲询问昨晚是否外出,小妹已先开口,笑喊:“大嫂请房里坐,妹子到花园取东西,有一点要紧事,办完马上就回来。如今昨晚的事已然转忧为喜,我还有事奉托,请问兰姊好了。”说罢,不等答言,匆匆走去。虞妻觉小妹虽比兰珍美秀得多,因她平日老是父仇母病时刻在念,忧多乐少,性情又近刚烈,言笑不苟,不似兰珍笑口常开,妩媚柔婉,总嫌她过于冷艳,不是福相,这时见她星波明净,玉颊春生,满面喜容自然流露,宛如初日芙蕖含露临波,容光照人,竟是相识以来初次得见,背影又是那么婀娜轻健,游龙惊鸿之喻差堪比拟,不禁看得呆了。心想这个好妹妹生得真美,便画儿上也挑不出这样人来,将来不知谁人有此大福娶了去呢?兰珍听小妹在唤大嫂,忙赶出来,见虞妻正望着小妹后影出神,笑喊:“姊姊怎不进来,站在门外作什?小妹才回,江伯母和妹子三人都未睡呢。”

虞妻一听,春云所说果然是真,又渐引起惊疑,回顾身侧无人,悄问:“昨晚事情怎样?”兰珍笑道:“小妹梦想不到,会无心中遇见她多年未见有本领的好兄弟,高兴得了不得。昨晚经过,照她口气神情来看,大约很好。此刻小妹给她兄弟往后园门外去送衣服,要由前门来见老爷,叫我告诉姊姊,请老爷到前面相候,等下人回报,把她兄弟领来拜见江伯母,别的细情还没顾得说,忙着就往外跑。姊姊来得正好,请到房里稍坐,便向老爷去说一声吧。”虞妻笑道:“你倒会偷懒,支使姊姊!我因听说小妹一夜未回,急得心里乱跳,又不便喊人扶我同来,独个儿跑到这里,苍苔露滑,差点没跌一跤!老爷现在书房写字,静等江伯母、小妹梳洗好了,派人请他来此问候,同用点心,你不会去喊他么?你走路,听说比马还快,偏支使我这无用的人!我自陪江伯母闲话,你自家到书房去对他说吧!”

兰珍笑道:“好姊姊,娘姨丫头因小妹要出去,我己隔夜招呼:昨晚谈天,今日起晏早,不喊不许进来。妹子熬了一整夜,直到这时头不梳脸不洗,像什样子,怎好出去见人?这里到书房要由便道穿出去,一点不远,这事不能叫丫头去说,还是好姊姊辛苦一趟吧。”虞妻笑道:“你倒会说,自己丈夫,不洗脸碍什?你头又没乱,有什样子不好见他?书房只有一个十二岁的书童伺候,老爷爱清净,别的下人不喊又不进去,怕的什么?我走不动,你快去吧!我这里唤人,与你们打面汤水,同时传话等开点心。等你说完回来,梳洗完,正好老爷陪了客人进来多好!”兰珍笑道:“我不晓得书房里只一个小书童,别的男下人不会进去。既是这样,我就去吧。”说罢,含笑自去。

虞妻随进房内见了江母,寒暄之后,便唤下人进房服侍。春云脚大,早由别路绕回,在后房听信,闻呼即至,并把别的婢媪唤来,虞妻一一安排。一会小妹赶回,说江明随身带有衣服,去时已然换好,现在正往前门求见去了。说时,兰珍也自赶回。小妹这才说起昨晚姊弟相逢经过,兰珍惊讶道:“这话果然有边。彼时我年尚幼小,不知详情,只知他是父亲过去的兄弟,从血胞里抱来,便交给寄居我家的天姑娘喂养。那天姑娘原有丈夫,头两年还住我家后园以内,自从带了我兄弟,便改住楼上,终年不下楼门一步,食用东西,是都用绳篮缒上,带没两年,不知怎的忽然痛哭了几天,便上吊死了。天姑娘有一次病得要死,由姓马的将他治好,都是有的。我还奇怪,怎有姓‘天’的人?原来她的名字有个‘添’字。我父亲为人严厉,房子又多,我由一个乳娘、一个小丫头带着,轻易不许到后园去。下人们都怕我父亲,谁也不敢多口,不久便遭家难,虽然不甚清楚,就我所知,却与陶世老前辈之言诸多相合,此事料无差错了。更可喜是,那块宝石,当义父临危之时,再三叮咛:‘此乃天材地宝,旷世奇珍,如能将它铸成宝剑,小妹要报父仇,易如反掌。我又遭此飞灾,命在旦夕,不能为它物色异人开铸。我死之后,可随时提醒小妹,务要随时小心,隐秘行藏,否则不但仇人知道必来加害,便被各派中能手知道,也不肯放过,定出全力,巧取强夺。’我们为此,常时想起愁烦,既恐日久泄露,宝落人手,又无处寻找良工,即便找到,外人也放心不下,难得遇见陶老前辈这样朋友至交,又有这大本领,从此免却许多担心,不消两三年工夫,便有神物利器为小妹报仇之需。我虽有弟,变成无弟,妹子却是无弟变成有弟。我两姊妹情逾骨肉,他弟即我弟,我弟即他弟,分什么彼此?岂不是梦想不到的喜事么?”正谈说间,春云来报,说:“老爷同江少爷来了。”兰珍笑道:“我只顾说话,脸还未洗呢。我到后房梳洗完毕再来。”小妹一把拉住道:“兰姊,怎么出阁不几天,就有许多做作?明弟待不一会还要走,这又不是外人,在这里梳洗不是一样?”

说时,舜民已领江明走进。众人见江明生得那般丑怪瘦小,都觉可笑。小妹忙拉他到江母面前,说道:“这就是阿娘。”话未说完,江明早扑地拜倒。江母行家,看出他人虽瘦小,筋骨坚实,行动矫健,知是从小受了高明传授,功力不在小妹以下,想起去世丈夫,不禁悲伤交集,一面伸手相扶,口喊“乖儿”,两眼眶早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泪来。小妹知老母想起前事伤心,也自悲苦,忍泪劝慰道:“有这好一个兄弟,以后光大门庭,继承先人之志,还难过作什么?”

江母当着一屋的人不便深说,勉强把泪止住,先命小妹代为引见诸人,然后拉着江明的手温言问道:“你陶老恩师、司空世叔,俱是你父亲生死患难之交。只为你父晚年被梵僧的妖言所愚,误习邪道,他二人苦劝多日,后以绝交相挟,你父口应心违,不肯听信,才致分离。自他二人去后,你父越发闹得不像,终于身败名裂,死在仇人之手。

以后多年,不通音信。我因你父在日,交遍天下,当世贤豪英侠,十九都有交情,死时身边还随有些日夕相聚的朋友,都怕仇敌厉害,仅仅内中有一个姓秦的,嘴上能说,才保得全尸回转,余人竟是坐观成败,无一出手。死后多年,平日那多好友,除何异世叔外,竟没听说有一人为他报仇的。我还当他二人看出你父倒行逆施,事体将败,借着强劝绝交,以便全身远害呢。今早你姊姊回来说起,才知他二人都是各具深心,不肯骤然下手,原有许多难处。我儿能得这等高人为师,真乃莫大福气。你父武功,幼得异人传授,独创一家,彼时你姊尚幼,生平不肯收徒,只我得了他一点真传。我因当年骤遭大变,母女二人颠沛流离,悲愤冤苦,曾于一夜之间将头发急成半白,因此得了心痛之疾。

又在棺中诈死闷卧,受了湿气,百病丛生,时发时愈。幸蒙你虞家兄嫂仗义周济,买来贵药,得以全活,如今又令寄居此间,视若一“家,百般优礼厚待,处境舒适,用不着再和从先一样江边打鱼,冲冒风涛,也许还能多活几年。你恩师知我底细,他命你以后从师省母,往来于黄山、永康两地,必是想我传授你父心法,助你进益。见时可对他说,盛意我极心感,所说的话无不遵办。只我尚想见他和晓星一面,客居不便延宾,他也未必肯来这里。可请定一地点,今晚我母女自去寻他好了。”舜民最仰慕这类英侠隐逸之士,闻言忙插口道:“陶老前辈世外高人,平日要想见他,自是极难,且喜伯母在此,司空老先生也正下榻家兄后园,地甚清静。如因舍间驾临不便,何妨约他同往家兄那里,到时随请伯母同往相晤,使小侄乘此机缘拜识一番,领点教益,岂不是好?”

江母心料陶元暇,不比晓星与尧民是生死患难之交,未必肯来,但不好意思拒绝舜民盛意,便对江明道:“这样也好,你向师父致意,说虞氏昆仲人极正直风雅,乐善好义,对他甚是仰望,亟欲一晤。后园幽静,并无外人,晓星住已多日,如能在彼相见最好。主人情意殷殷,休要辜负。你师在此不会久停,你也急于覆命,吃完早点,可速前去寻他。等规定了见面地点,看是如何,再作打算。”舜民夫妻三人同声说道:“明弟新来,与伯母、小妹骨肉相逢,话还没说几句,怎便叫走?”江母道:“小孩此来,哪能便放他走?自然要多聚些日。不过此时他师父定还有好些话要吩咐,以后往来两地,相聚日长,还是把正事办完再聚为是。”虞妻道:“那么至少也让江弟多坐一会,吃完早饭再去吧?”小妹道:“舍弟此后不免常时厚扰,也不在此一时。陶世叔行期甚速,再说家母和兰姊都没有睡,与其熬着精神相聚,还不如任他先走。等我们吃完早点补上一觉,明弟也快回来了。”舜民夫妻只得罢了。

江明虽然心喜骨肉重逢,又得了小妹这样英侠贤孝姊姊,一面仍悬念着与黑摩勒相见,又因师父昨晚虽有两地往来之言,并未说明可以在此暂住,惟恐带回山去不知何时方能再来。正在忧疑不定,闻言知道师父叫走,母姊也不放行,甚是高兴,已不得早些回去见师覆命之后,好去寻找黑摩勒会面,当即垂手应诺。

舜民又和他谈了一阵黄山风景,兰珍也梳洗完毕,下人端上早点。江明自幼生长黄山,日以黄精野菜、山果粗粮为食,后随师父下山,吃了些寻常食物已觉美味,几曾见过这样精美点心?再加熬夜之后腹内空虚,吃得非常踊跃。小妹心疼爱弟,知道富贵人家吃东西细致,一天点心有好几道,数量却不甚多,见他吃得香甜,连照例多做的两份都快吃完,忙把自己一碗莲心汤和一碟烫面饺移将过去,笑道:“明弟想必饿了,我这里还有一份,才吃了一点莲心,今早格外高兴,反吃不下了,一总照顾你吧。如还不够,还有稀饭呢。只是大哥和你情如骨肉,想吃就要,无庸客气,以后如有外客在座,却要放斯文些呀!”

虞妻早已想到江氏母女和兰珍食量较大,从昨日起,便命厨子一切多加预备,以防客人喜吃,随时好添。适才听说江明一会就走,除点心吩咐多做外,暗中又命春云告知厨司加做了一样汤面,还未送到。见小妹推食与弟,忙拦道:“小妹你吃你的,还有好些汤面呢。”小妹道:“那我吃面好了。明弟吃完要走,让他先吃吧。”兰珍抿口笑道:

“就这点,他也不够呀!这烫面饺做得特别好、你和明弟分着吃吧。”江明嘻着一张丑嘴,笑道:“姊姊,这烫面饺真好极了!只是小些,再大一点就好了。这甜汤也好吃。

我等吃面,你先吃吧。”

小妹捡起一个,入口一尝,果然鲜腴细嫩,味美非常,便问:“是什馅子,这样好吃?”虞妻道:“其实这是寻常点心,不过猪肉、笋丁、香章、虾仁泥四样和成,厨子拌和得法罢了。那汤面倒还不错,适才叫厨子再添一样。他说汤已隔夜吊好,只有这个快些。做面以前,先用鸡鸭隔锅吊汤,撇去浮油,再用顶上口蘑和瘦金腿腰峰布包吊浸在内,文火煨上些时,将渣弃去备用,借那火腿卤味,不用点盐。那面也与外间不一样,用鸡蛋清和,不加滴水,褂得极薄,切成分许宽、四寸长条,先放滚水内煮个半生,再放原汤煮熟,好使汤味浸入面里,汤仍是清的。吃时另备四个小碟,看是一碗清汤面,厨子却要费不少事。我夫妻并非省钱,因要糟蹋不少东西,如是待客也还可说,一个点心,何苦暴珍天物?轻易不叫他们做,本为伯母备中点用的,如吃得好,反正这次汤吊得多,再做只消和面,午后点心仍吃这个好了。”说时,春云已用朱红漆托盘端进四个凉碟,放在八仙桌上,撤出残点,换过碗筷。另有小大姐端进来一大鼓子汤面,放在当中。虞妻、兰珍分别忙用空碗代江氏母子将面挑好。小妹见那冷盘一是凉拌新笋,一是自制油菌,一是自制瓜松,一是白淡油鸡脯。雪白细瓷鼓子里,盛着淡紫色的清汤,面是又白又细,一根是一根,松松的淹在汤里,还没到嘴,便闻着一股子口蘑火腿交和的香味,全没有一点油腻,到口却是滑爽香腴,味美无比。正向江母夸好,江明已然一碗下肚,还吃了不少的菜。虞妻、兰珍均都抢着给他挑面、舀汤。小妹微笑道:“明弟,这面真好吃吧!莫说你初次出山,连我还是头一回吃到这样好东西呢。”江明嘻着丑嘴笑道:“大哥大嫂这里真好!将来我只要能常做这些东西,与娘和姊姊同吃,就好了。

不过地方须在山里,好与师父一起,那地方也比这里好些。”江母叹道:“听说仇人占了我家,一切都和你父在日一样。只要你姊弟报得父仇,夺回家业,当年厨子想还尚在,只没大哥这里讲究罢了。要说芙蓉坪故居,地虽没黄山大,那里风物还不亚于天都、始信之胜呢。”

江明先就盘问小妹仇人姓名和本身真姓、亲父是谁与旧日家乡何在,小妹只是缄口不言,一听提起芙蓉坪,立即想起在天门岛时,好似听师父和三老也曾说过,立时勾起报仇心事,忙即追问:“阿娘,芙蓉坪现在何处?”小妹看了江母一眼,江母自知失言,便叹道:“这事早晚必对你说,不过还不到时候,对你说了,无益有害。以后你往来两地,只可说作姓江,乃萧隐君门下新收弟子,别话休说!如不听我言,便不孝了。”

一个人生在世上,连自己的真姓和父母的名字都不知道,有什意思?真急死人!到底何年何月才对我说实话呢?”江母见他放碗不吃,满脸俱是愤悲激烈之容,便慰解他道:

“听说我儿在山中也常读书,如何还这等暴性?可知子肯逃吴乞食,终于覆楚;勾践卧薪尝胆,遂致治吴么?此时正是你两姊弟忍辱负重,增益其所不能,以待将来一举复仇之际,如若不问轻重,徒仗血气之勇贸然行事,凭你二人此时本领,决非仇人对手。倘有失闪,不特仇报不成、饮恨终古,我家只此一线,也由此前斩,娘老无所依还提不到,岂非大不孝么?”江明道:“我也不说就去寻找仇人,不过藏在心里知道,又不泄露于外,怎么说不得呢?”江母故意作色道:“我儿读书,应知明理,怎不听娘话呢?此时不寻仇人,间他何用?如寻仇人,无异送死。年轻人血气方刚,口头不稳,稍泄机密,便成大错,哪能说呢?我儿想知此事,只等你恩师将宝石取去铸成兵刃,有了克敌制胜之具,便娘不说,你师父也会对你说的。这面还有不少,大哥大嫂这里无庸客气,尽量吃饱快走。早去早回,赶来吃夜饭吧。如有闲空,也补上一觉,虽说年轻人不怕熬,终是睡足的好。”

江明想起父仇,心中悲愤已极,哪里还能多咽?恐被众人看破,便把剩的半碗两口吃完,站起说道:“我已吃饱,谢谢大哥大嫂,叫人领我出去,我要走了。”舜民见他天真豪爽,又是高人弟子,甚是敬爱,知是即回,不再强留,便说道:“我送明弟去吧。

我已招呼门上,再来时径人后园、无庸等下人们通报了。见着令师和令师叔,务必代为致意。老伯母和令姊们还要歇息。我寻家兄托他再向令师叔代向令师致意,想必不致见拒吧?”说罢,江明便向江母、众人辞别,由舜民送了出去。江明去后,舜民自去寻找尧民代约晓星、陶、何三人一聚不提。

江明走后,虞妻、兰珍便请江氏母女安歇。小妹道:“我少时还要往白雁峰何世叔家去呢。”兰珍道:“我听义父说过,那七指神偷脾气古怪,不是什么好相与,小妹此时已有陶和司空两位老前辈相助,这等人不与他打交道也好。”小妹笑道:“这倒说得好,一旦做了官家大太,连江湖上过节都全忘了。休说何世叔一番好心,此行必有用意,便是外人,我们答应了他,怎好不去呢?个把夜不睡算得什么?”虞妻道:“那么你要去也等吃了午饭,此时不过辰刻,稍睡一会也有时候,饭后再走正好。”小妹道:“何世叔要叫妹子做菜请客,晚去如何来得及?”江母道:“闻说何世叔家厄甚是精美,这只是一种假门头,去到那里,他给你备好,不过叫你应个名儿,当真要你亲手下厨房去做么?大哥再三留你饭后走,也无妨呢。”小妹道:“我昨日来去匆匆,连世婶都未请见,今日再去得忙,成什礼数?况且何世叔昨晚和我细说,想必还有一番嘱咐,早去的好。娘和兰姊先睡吧!昨日的马不知何家送还这里没有?我仍男装去,大嫂派人去间一声。如未送来,再借一匹快马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