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日落风悲 空山惊异啸 星昏月冷 黑夜服凶蛮02

吕伟因他前后几次的话俱有不甚相符之处,已不深信。及听到后半说凶人人数不多,叫声乃是祖传神法,并举适才所闻叫声虽多,并不同发为证,再把王氏父子所说情景细加参详,不禁触动灵机。遣走牛子,重又仔细向王氏父子盘问,越想越觉自己料得有理。

因还未十分断定,恐王渊知道,万一出寻遇险,仅背人告知灵姑,吩咐明日起留意查看,连王守常也未说起。饭后略谈,便即轮值安歇。果如牛子所言,一宵到明,毫无动静。

次早起来,吕伟命将封洞石块重新加厚堆积,只留个供人俯身出入的小洞。众人相继出洞,在崖前后四处看了又看,并无迹兆可寻。一同吃罢早饭,喂了牲畜。因凶人出现,开垦一层暂时已谈不到,先除隐患要紧。但是凶人善于隐避,出没无常,来数多寡尚难断定,昨日又在洞前发声,远山搜寻,既恐他乘虚来袭,并也难于寻到他的踪迹。

商量结果,为了万全,决计以逸待劳,不将人数分开,先候过几日,再设法诱使来犯。

等到除了乌加,看别的凶人继续寻仇与否,另打主意。

灵姑前日好容易找到这片沃土,巴不得早日建屋开垦,缓做自是不愿,但也想不出别的善策。午后同王渊援上崖顶眺望,到了日头偏西,俱以为凶人昨日许被飞刀吓退,回去不敢再来。否则牛子说他鬼叫都在黎明和日落以后,昨日那般叫法,分明知道我们踪迹,怎天到这时还没一点响动。

王妻李氏因饭吃得太早,恐众人腹饥,煮了些面,做好午点,唤人人洞同吃。灵姑、王渊应声下崖,随众人洞,端起面碗,吃了两口,王渊嫌洞口被堵黑暗,要和灵姑到洞外吃去。刚起身要走,忽听洞外又是“姑拉”一声怪叫,比起昨日还要尖厉难听。灵姑听出叫声在洞侧一带,放下面碗,便往外纵。吕伟忙喊:“灵儿,小心凶人暗算。”灵姑随着外纵之势,早把飞刀放起,一道银光当先射出。等众人相继赶出,那飞刀已射向隔溪浅草地里,微落即起,随在空中盘飞,好似并无敌人在侧。隔溪一片广原浅草,休说凶人,连个寻常小野免也藏不住。

众人方在极目四顾之间,又听一声怪叫,随风远远传来。接着东一声,西一声,有远有近,叫个不已。灵姑早收了飞刀,和王渊、牛子重上崖顶,四下眺望,凶人踪迹仍看不见。细听那叫声果是三样,偶尔也有两声相次同发之时。山风甚大,恰又是旋风,远近方向一点也听不出。有时正赶风大势逆,好似连那叫声一齐吹向崖西,听去颇远。

只得下崖,匆匆把面吃了,出洞防查。耳听凶人递声怪叫,只不见人,无奈他何。灵姑因头一声骤出不意,未及留神细听,风。势又大,赶出四望,不见一物。恐凶人畏人远避,又把众人齐唤入洞。等到天黑,叫声越发凄厉,只不再在洞前出现。众人只得收了牲畜、用具,将洞口严密堵塞,候至明早再说。

这一晚却不清静,“姑拉”怪声直叫到天明方住,夜静空山,分外阴森。吕伟知道凶人此举专为先声夺人,使自己这面胆寒心悸,吩咐众人照旧两人一班轮值。并将通中层洞院的道口用石堵住,以防夜间侵袭。余人依次安睡,以便歇息。

次日白天,依旧无声无息。一到黄昏,怪声又起。灵姑不耐久候,说:“日里找凶人不到,又不能离洞远出。既在夜间出现,怎倒闭洞躲他?”执意夜里要在洞外守候。

吕伟说:“不能长此受他惊扰,且待两日,诱他走近再说。”灵姑不听。当晚恰好风静月明。晚饭后,吕伟勉徇爱女之见,除王妻留在洞中外,前半夜把人分别埋伏洞外石笋后面。灵姑独带牛子援上崖顶,伏伺眺望。子夜过去,如无动静,再行回洞安眠。这时怪声正紧,若远若近,此鸣彼应,静夜无风,越发真切。灵姑不久便听那叫声余音甚长,摇曳空山,不是由远而近,便是由近而远;直似宿鸟初惊,飞呜而过,并不在一个准地方,越觉老父所料有理。无奈总不在崖一带发声,看不出一点形迹。枯守了大半夜,眼看斗转参横,天已夜深,吕伟再三催睡,只得恨恨而返。

似这样守过三天。未一夜睡到天明,牛子忽从洞角惊起,跑过来说道:“主人们快起,多环族快叫到洞前来了。”众人侧耳一听,那叫声果与往日不同,除原来“姑拉”

之声比前越近外,内中还杂着一两声从未听过的厉啸,只相隔比较远些。虽然一样也是“姑拉”两字,但很粗暴,一发即止,没有那么长的尾音。连忙一同起身。等到移开洞石,相继追出时,天已大明,怪声全住,又是毫无踪迹。牛子面带惊惶,说道:“再听厉啸一出现,多环族就快来了,不是今晚,便是明天。今天与往日不同,大家多加小心的好,看被他暗中刺死,挖了心去。”灵姑笑道:“这样倒好,我们还怕他不来呢。”

日间无事。到了傍晚,怪声又起,果比前些日要近得多,那暴声厉啸却不常有,留心细听,啸声倒有一定方向,仿佛来自崖的西南,灵姑发现的新田一带,相隔至多不过里许。吕伟命灵姑留神,说:“这啸声定是凶人主脑,也许就是乌加本人。余者俱是党羽,不知闹甚玄虚,我们仍然静以观变,日内决可水落石出。”灵姑又欲循声搜索,吕伟说:“现时天晚,虽然月色甚好,那一带遍地野麻蔓草,高过人身,凶人最善藏伏,敌暗我明,不宜冒失。这里颇具形胜,进可以战,退可以守,还是坚守不动为好。凶人见我们不去睬他。势必逐渐试探着前进,只要一现身,便可除去。遇上时,不管人数多少,最好不要全杀,务必擒一活口,问出虚实,方能消弭隐患。”灵姑虽应诺,心中却打了一个主意,当时未说。

众人见凶人逐渐进逼,情势愈来愈紧,个个小心戒备。直等到子夜过去,厉啸忽止。

可是先一种怪叫更密,听去仍是有远有近。因夜已深,算计当晚不会便来。而且岩洞坚固,防堵严密,来也无甚可虑。吕伟便令众仍然回洞安歇,免被扰乱心神。

这前半夜本该吕伟、王守常二人轮值,灵姑力说:“爹爹连日睡晚,我还不困,可令牛子伴我守夜,后半夜再行换人。”吕伟应了。灵姑便忙着堆石封洞,乘着众人不觉,将堵口一石虚掩,以备少时略为推移即可钻出。等众人相次睡熟,耳听洞外“姑拉”之声越来越紧,那厉啸也更近了些。静心细听,估量已到危崖前面,快要过来。料是时候了,先走过去悄悄把王渊摇醒拉起,低声告以机宜:叫王渊等己一走,将石堵好,代为防守,如有动作,急速唤醒吕、王等三人。自己虽只在崖前后一带寻敌,但是不可不防,千万小心。王渊素服灵姑,想要随去,灵姑不允,也就罢了。

灵姑嘱咐好王渊,点手唤过牛子,告以出洞寻敌,除身佩玉匣飞刀外,又命牛子带上毒弩、绳圈。移开洞石,轻轻俯身钻出,隐伏洞口积石旁边,看着王渊由里面把洞口封堵。然后探头四下寻视,见月明如画,四无人迹。时有怪声四起,“姑拉”之声满空飞驰,越听越近,甚是凄厉刺耳,令人心惊。灵姑一问牛子,也说:“照这声音,相隔已近,说来就来,最晚也过不了明天。我们岩洞坚固,非常严密,不比别的山楼容易下手。只不知他想甚主意进去害人罢了。”灵姑见他说时音低语促,面有惧容,知他信神,便低喝道:“有我在此,你怕什么?我在你背上画道符,多环族就不能伤你了。”牛子闻言大喜,立时胆壮起来。灵姑假装朝他背上虚画了几下,低喝:“好了,放大胆子随我过崖看去。”

言还未了,一阵山风刮来。忽听近侧“姑拉”一声惨啸,由身前斜飞而过,尾音老长。声音明在眼前,人却不见。月光之下,似有一枝短箭随声飞坠,落向隔溪浅草之中。

灵姑想起日前老父所料之言,心中一动。忙即和牛子追踪越过溪去,在草里搜索,发现一件奇怪的东西。拾起一看,乃是一枝六寸长的铁杆,当中套着半截苇杆,杆上凿着七八个大小不等的孔窍,中有数孔蒙着竹衣,已多破碎。铁杆一头是一架拇指大小的铁叶风车,其薄如纸,已然卷折。一头扎着几根鸟羽。灵姑才知连日“姑拉”怪叫的,果非凶人自叫,乃是这类特制的响箭作祟。灵姑试命牛子用吹笛的法子吹那苇管各孔,吹了一遍,俱不甚响。再用弩弓一射,谁知那铁杆看去坚硬,却易断折,苇管更是脆薄,未等射出,吃弩弓弹力一振,苇管便成粉碎,铁杆也断为两截,落在地上。试拿半截向石上一敲,立碎数段。估量凶人射出必远,也不知那是怎么射的。

灵姑满拟此物还要射来,必不止此,谁知等了一会,叫声又和前日一样偏向崖西一边,那响箭更不再现。于是悟出前一技响箭,和王渊第一日所闻洞前怪声一样,俱趁风力送来。又悟出凶人每寻仇以前,特意把箭四下乱放,发出怪声,以示神奇。山人无知,只当凶人自叫,找又找它不到,加上素日许多传说,益发疑神疑鬼,心惊胆寒。凶人等到敌人气馁心虚,神志怔忡,立时乘机而入,凶人本来矫健多力,射法甚准,自然容易得手。用的是声东击西之策。响箭的铁杆、铁叶不知用何铁质所制,又甚脆薄,触石即碎。适才那枝还是落在草地里,头上风车已然大半卷碎,一发不能再用。凶人又不朝有人处射,即或有一两枝被风刮来,山人粗心,除非眼见,决不知发声的便是此物。叫时都在黄昏日落以后,山人睡早,闻声先惊,更不易于发现。所以凶人得以横行南疆,猖獗多年,稍有不快,便即逞凶寻仇,无人敢惹。不想今日灵姑无意中发现他的机密。

灵姑笑对牛子道:“你们真蠢。这枝短铁杆就是多环族的鬼叫,拿这个来吓人的。

你们偏信神信鬼,吃他乘机暗算。今晚你总亲眼得见,该不怕了吧?”牛子得知叫声来处,再听灵姑一说,胆子越壮,悄向灵姑道:“我常听那受害的人家说,他这‘姑拉’叫声如在左近周围连声乱叫,就该下手了。害人时,快到极点,不管人在屋里屋外,是走路是立在哪里,只听近处天上叫得一声‘姑拉’,人便中毒箭毒矛,死在地上,有时连心都被剜掉。来的多环族只一个,哪怕有成千成百的人,多快的腿,一听声音立时追赶过去,就把一大片的草根根数遍,也找不到他的人影。就是四面下了埋伏,远近合拢来,也是无用。多环族害人多在没有月光的黑夜,照今天这样叫法,风越刮越大,一会云起天阴,月亮不见,怕不等天亮就要来呢。”灵姑道:“呆子,他杀人时定是下完了手,人往东逃,他却把响箭往西射。那些蠢人只当叫的是他,照声音追,不想走了反路,正好放他逃走,如何能够寻到?你放心,他不来还可多活一两天,来了包他不能活着回去。”

说时,风生云起,星月逐渐无光。只听厉啸忽然连叫三声停住,那“姑拉”怪叫却是移向远处。牛子忙把灵姑拉向石笋后面藏起,悄声说道:“我还忘了说,这样声音连叫三次,必来无疑。他万不想我们会在洞外等他,定往洞口想法下手。我们藏起来,他在明处,岂不好些?”灵姑也觉有理,恰在石笋后有一石块,便在上面坐定。牛子蹲伏地上,一同静以观变。二人俱当前有危崖阻隔,左边平原广野无处藏身,右边对崖险峻非常,人难上下,又有绝壑深沟不能飞渡,凶人必由崖前沿溪绕来,目光都注定一个地方。

等了半个时辰,不见动静。灵姑不耐,意欲绕向前崖查看。牛子正把耳朵贴向地上静听,见状忙拉住衣角,不令她走;又比手势,叫灵姑听。灵姑静心一听,风声呼呼,越刮越大,别的什么响声也听不出。又隔一会,狂风怒号中,仿佛听到崖顶老藤咔嚓微响,跟着又有泥土坠落的声音。牛子又在扯衣角。灵姑回眼往崖顶一看,先是几点白光一闪,一条黑影捷如猿猱,从崖顶援藤而下。到了相隔两丈来高,轻轻一纵,便落在地上。二人藏身之处,两面俱有石笋遮掩,四面奇石林立,由里看外,甚是清晰;由外看里,却看不见。牛子还差一点,灵姑更是练就目力,一眼便看出来的不是乌加。因乌加未来,另外还有同党,心想:“敌已现身,飞刀一出匣,即可了账,何必心忙?不如再等一会,这样深固崖洞,看他闹甚把戏。”

灵姑见牛子连打手势在催,把手一摇,定睛朝外注视。见那凶人身量比乌加还高大,颈上铜圈已然取下,套在臂上。背插两枝短矛,一把腰刀——乍见闪光的,便是此物。

好似在崖上已先向下查看,料知无人,一落便昂着长颈,向崖上将手连挥。再看崖顶,又有一条黑影现身。先缀下一个二尺来粗,五六尺长,形如蔑篓的东西,看去颇有斤两。

前一凶人接着,放在地上。跟着上面黑影也援藤而下。这凶人身材更高,头颈比前一个略短,依旧不是乌加本人。装束、兵刃俱与前一凶人相同。只双手爪特长。由手过时,闪闪发光,好似套有东西。两凶人见面,互朝岩洞指了指,一同下手,一前一后,端起那个蔑篓,径向洞门前跑去。到了,将篓放下,推了推洞口堵石,好似为难,又互相耳语两句,把篓抵紧洞口。后一凶人便伸手朝抵洞一头伸手一摸,又朝后面一按,微闻吱的一声。

灵姑先当乌加必来,耐心守候。及见凶人到了洞口,因洞口堵闭严紧,万进不去,还想再等一会,看乌加到底来否,再行下手,牛子连打手势,也未理睬。正看得出神之际,忽听牛子悄声继叫道:“多环族要放东西进洞害人哩,还不放电闪杀他?”灵姑毕竟年幼,本不知凶人竹篓闹甚把戏,闻言方想起敌已深入,不问篓中所藏何物,决有凶谋毒计。不由大喝一声,手指处,飞刀出匣,一道银光直朝洞口飞去。同时那凶人手脚业已做完,回身要走,闻声大惊,当头一个首先飞步欲逃,银光已是飞到,围身一绕,立时了账。飞刀正朝另一凶人飞去,灵姑业已纵出,又想起要留活口,连忙一指刀光,盘绕空中,准备拦阻凶人去路,再命牛子用土话喝他降伏。

谁知那凶人甚是凶狠,并不怕死,一见同伴惨死,敌人现身,更不计别的,一扬手,便听锵锒银连声响处,手臂上数十铜圈似雪片纷飞,分上中下三路,直朝灵姑飞来。跟着又取背上短矛、腰间毒箭,待要投射。灵姑万想不到凶人在飞刀压顶之下,死在眉睫,还敢反噬。事出仓猝,急切问不及收回飞刀抵御,也顾不得指刀杀敌。凶人飞环同时飞到,左右上下,数十丈方圆俱在笼罩之中,寒光闪闪,势绝猛烈,躲得了上,躲不了下,闪避极难,尚幸灵姑没有纵出石笋林外,左右俱有怪石可以掩护,见势不佳,忙往石后一闪。牛子刚刚站起,躲避更易。所以二人没受伤。只听锵锵锵锵一片铁环击石之声,密如串珠,石火星飞,石裂如雨。

灵姑勃然大怒,正待指挥飞刀先断凶人双手,才一探身,忽见凶人手持短矛,高扬过顶,还未发出,倏地接连两声暴吼,丢了矛、箭,甩着两手,待要逃走。灵站料是中了王渊弩箭,两手俱伤,己无能为。大喝一声,手指飞刀,阻住去路。跟着带了牛子,追上前去。牛子用土语喝他跪下降伏,凶人也不答话,在刀光围阻之下,吓得乱窜乱蹦,无路可逃,只是不肯降伏。一会,咬牙切齿,颤巍巍伸出痛手,想拔背上腰刀。牛子大喊:“他要死了!”灵姑听,忙纵上前。凶人已然连中三箭,见仇敌近身,还欲拼死苦斗,已是无及。灵姑照准腰间软穴,腾身纵起,一脚踢倒。牛子早拿绳圈等候,见灵姑上前踢人,也将绳圈抡圆甩去,一下套住凶人长颈,拉起便跑。灵姑恐怕勒死,忙收刀先喝止时,凶人已被勒得闭过气去。牛子这才放心,将他捆好。

灵姑喝骂,牛子道:“这多环恶狗厉害得很呢,不这样,他连抓带咬,休想捆得住他。”言还未了,凶人把气一缓,回醒过来,悄没声把身于一挺,照定牛子腿肚上恶狠狠一口咬去。牛子正站凶人头前和灵姑说话,先没有留神,如非凶人双手倒剪,捆得结实,身又受伤,打挺时用力太猛,双足擦地有声,牛子警觉得快,连忙纵开,差点没被咬上。凶人见人没咬着,急得连声怪啸,不住猛挣,在地上滚来滚去。灵姑恨他凶顽,赶过去踢了两脚。

这时云破月来,风势渐止。灵姑见凶人相貌甚是狞恶,正想令牛子喝问乌加下落,猛想起:“王渊既在洞内发箭,分明见凶人一杀一擒,想已将人唤醒,怎这么大一会不见众人出来?”心中奇怪,不由舍了凶人,往洞口跑去。那打斗处相隔洞口已有十来丈远,还没跑到,便听洞内老父高喊:“灵儿。”一眼看到那庚篓尚堵洞口,微微有些动弹,好似里面藏有活物。料有变故,忙即应声,询问大家怎不移石出洞。吕伟在内忙喊:

“灵儿留神,先莫走近。凶人放了两条毒蛇进来,渊侄差点被他暗算。如今一条已被我们合力杀死,一条缩退出去。这东西又细又长,眼放绿光,其毒无比。我们怕它伏在洞侧,又不知还有多少,不敢轻易出去。快把飞刀放出,仔细查找。”

灵姑听老父喝止,早就停步查看,断定蛇藏篓内,尚未逸去。把话听完,刚把飞刀出匣,那篾篓倏地往侧一滚。跟着堵向洞口的一头,箭也似蹿出两丈多长一条怪蛇,看去甚细,果然头上有拇指大小一点碧绿的亮光,晶萤闪烁,宛若寒星。身子似未出尽,略为一拱,又在继长增高,势甚迅疾。灵姑手指处,银光飞去,只一绕,斩为两截,上半截落将下来,想系知觉尚在,身痛已极,落在蔑篓上面,电也似一卷,将蔑篓从头到尾连绕了好几圈,箍得那蔑篓嚓嚓乱响。晃眼工夫,当中高起,硬把长形束成扁形。里面也在奔腾跳动,好似还有毒蛇在内。灵姑更不怠慢,指挥飞刀连篓一阵乱绞,不消半盏茶时,蛇身寸断,篓也粉碎,现出无数断骨残肉,腥血淋漓,方始住手。高喊:“爹爹,毒蛇已然杀死。凶人杀死一个。又擒住一个活的,中了渊弟毒箭,不上药,怕活不长。快些开洞出来吧。”吕伟答道:“堵洞石头被蛇缠紧,毒太重,手不敢摸,正想法移呢。你看住凶人,尤其要留心他的同党,防他暗算。我们一会就出来。”

灵姑应了。耳听喝骂之声,回头一看见牛子正拿刀背打那凶人两腿。凶人也不住咬牙切齿,猛力挣扎腾跃。互用土语厉声叫骂。灵姑赶过去喝住一问,牛子说:“凶人不由分说,只是大骂求死,凶横已极。一不留神,吃他踹了一脚生痛,故此打他。”灵姑正问之间,凶人一翻身,又想朝灵姑身侧滚来。灵姑心灵眼快,身手矫健,见状也是有气,就势踢了他一溜滚。不想用得力猛,将凶人肋骨踢断了一根,当时狂吼一声,痛晕过去。

灵姑因“姑拉”之声忽然停止,心想:“这响声既是响箭,先时乌加故意将它射远,以为疑兵之计,人必藏伏近处。凶人这样狼嗥鬼叫,定已听到。此时叫声停歇,如被他愉偷暗算,岂非冤枉?这类凶人复仇心重,不借以死相拼,终以谨慎为是。”因牛子惯于伏地听敌,命他耳贴地上听了一会,并无动静。灵姑终不放心,意欲就着月光,登崖查看,又恐乌加已在崖顶潜伏,冷箭可虑。想了想,便将飞刀放出,护身前进。一直援藤上到崖顶,四下查看,只见斜月欲坠,明星荧荧,清光明晦之间,草树萧萧,随着余风,起伏若浪,看不出丝毫迹兆。知道凶人善于藏身,且吓他一跳再说。当下就指挥飞刀,在近崖一带四下飞舞,银虹过处,纤微毕照,顿觉星月无光,山石林木都成银色。

似这样上天下地,电掣虹翔,往复驰逐了一阵。

吕、王诸人已将洞石移开走出,看见灵姑独立危崖之上,手指银虹,满空翔舞,忙唤下来。凶人急怒奇痛,一齐攻心,晕死未醒。吕伟闻他凶横已极,乘他未醒,就势亲自下手,给他敷好伤药,然后照他穴道点了一下。凶人立即痛醒转来,见了众人,怪吼一声,又要挣起。那绑索乃吕伟来时,经范氏父子在山寨用重值选购,以备沿途遇见危崖峭壁,系缒牲畜重物,乃以各种兽筋、野麻紧密结成,又坚又韧。牛子绑得又甚结实,凶人一味猛力强挣,手足勒成很深的血印,身又受了重伤,依然忘命一般吼叫翻腾,不肯停歇。灵姑、王渊又要上前踢打。

吕伟知这凶人留不畏死,就把他粉身碎骨,也所不惧。目前正要取他活口,非使怀德畏威,知道上了乌加的当,心怀怨恨,不能使其吐实。一面喝住众人,不要乱动;一面又叫王守常取些酒食出来,打算命牛子好言劝诱。谁知这凶人竟懂得汉语,转而破口大骂。吕伟刚把眉头一皱,一眼瞥见死山人身侧闪闪有光。定睛一看,正是那柄厚背利刃钢刀和那手臂上套着的大串颈圈。猛生一计,过去将其取下,悄向灵姑告以机宜。

灵姑接过刀、圈,又把凶人自有的刀、圈一齐捡来,放在凶人身前,然后过去手指凶人喝道:“我是天上神仙姑娘,你不是不怕死么?我叫你死了做鬼都难,永世不得超生。休说你这野狗,便是你颈子上这些圈儿,也禁不起我用手一指。你那同伴因是逃得太急,也没等我问话就死了。我现在先做个样儿你看,把他刀圈砍断,再把他鬼魂也杀死,叫他永远不能投生为人。你要是肯听我话,问什么答应什么的话,不愿死,可以放你逃走;愿死,连刀圈和人一齐葬掉,再用仙法叫你好好投生。”凶人仍是一味叫嚣。

灵姑知他听不进话去,便命牛子手持厚背刀,先用力照准死山人那一叠颈圈砍去,锵锒一片响声,颈圈层层扣牢,只上层震起多高,散了一地,下层纹丝未动。

凶人在旁见状,哈哈大笑,声如果鸟,甚是狞厉。接着又用土语怒骂几句,惨叫了一声“姑拉”。牛子说凶人意思是叫死山人复仇,少时乌加到来,恶鬼助他把仇人砍成粉碎。灵姑大怒,喝道:“你这野狗死都不得超生,还敢猖狂!你不看这一堆废铁刀砍不动么?我是安心叫你看看我的仙法厉害,你把眼睛睁开,等我断给你看。”说罢,手指处,飞刀出匣,照准那堆颈圈上下连绕,只听琤淙连声,银光过处,铁环寸断,成了一堆碎铁。凶人本不知灵姑砍断乌加颈圈之事,目为飞刀银芒所眩,虽知不妙,还不甚相信这样百炼千锤、能刚能柔的精钢会成粉碎。等到灵姑收了刀光,定睛一看,不由目定口呆,惨嗥一声,呜呜痛哭起来。

吕伟知他胆怯气馁,朝灵姑使了一个眼色,蜇向凶人身后,故作低声向王守常道:

“他们山人真蠢得可怜,明明上了乌加的当,还不醒悟。乌加自从那天在寨舞场上被我们用仙法将他颈上铁圈斩断,业已吓破了胆,自己不敢来,却派别人跑来送死。你看他还在叫么?他见这两人死的死,捉的捉,早跑得没有影子了。盼他复仇,不是昏想么?”

凶人边哭,边在偷听。听完,呆了一呆,忽向牛子道:“他们说乌加颈圈早已斩断,是真的么?”牛子便将前事说了。凶人一听,气得眼射凶光,目眦欲裂,厉声怒叫道:

“我被这老狗骗了。姑拉大神呀,这该万死的猪狗,我们不能饶他呀!”吕伟虽听不懂他说话,看神情料已上套,便命牛子一探来意。

原来昨晚两凶人,一名拿加已死,这一个名叫鹿加,俱是多环族中的小酋长,力气都比乌加大。因小时性野,父母早死,年幼无知,嫌颈圈勒束难受,颈子长得没有乌加长。山人虽是尚力,这一族风俗却以颈长为尊,因此吃了亏,没得做到寨主。乌加本极嫉恨二人,时常想方法陷害。这次未与吕伟等人开衅以前,已故意引诱二人犯了寨规,意欲杀害。全寨山人因二人曾经手搏虎豹,乃本寨力士,处决时互相观望,不肯举手罗拜。乌加知众人不服,心存顾忌,改判了两年囚禁,关在一个石牢以内,已有两月,每日受尽苦处。

这日晚间正在切齿咒骂,乌加忽然同了所爱山女和一个心腹死党谷加,开了石牢,悄说上次保全不杀乃是己意,全寨山人好些不服。如今祭神节近,无处寻找生人,意欲将他们生裂祭神。自己因爱他们的勇力,特地偷偷放他们逃走。但须裂石为誓,以后应为乌加效忠效死,永不背叛。凶人野旷,囚禁本就难忍,再加乌加存心磨折,常不给食,终日饥肠雷鸣,苦到极点。又知本寨杀人祭神,生裂寸割之刑惨痛无比。立时化仇为恩,感激应允。乌加便命谷加将二人引往莽苍山中候命,言定事完之后,许他们回寨安居。

凶人有甚知识,俱都死心塌地,信以为真,在山中候了数日。

这日乌加来到,说是新近结了一个仇家,是个汉客女儿,就在附近居住,带有不少好东西,但不知道一定地点,要用矛卜请神。二人知道这矛神轻易不能妄请,又见乌加颈圈一个未在颈上。照着多环族,圈在人在,圈亡人亡,尤其寨主和酋长失落不得;如若失落,不特降尊为卑,威柄全失,还得定下限期,勒令复仇寻回,否则便成了众人奴隶,全寨之所不齿;如再被人毁去,更是永沦奴籍,没有出头之日。这片刻不能离身之物,怎会一个未带?心中奇怪。一盘问,乌加说是那晚放走二人之事被人识破,动了众怒,非要自己交出二人祭神不可。自己无法,只得说是放走二人,为的是要掳劫一家有无数珠宝货物的汉客,献给全寨享受,将功折罪。众人这才好些,但须脱下颈圈作押,要乌加亲将二人寻回。如今只要能杀死仇人,得了他的东西回去,便可无事。

二人又被他哄信,杀了一只马熊,正在祭神矛卜的当儿,恰被王渊闯去。彼时四凶人中的乌加、谷加正在崖上石凹之中潜伏,拿加、鹿加也在近处,本要将王渊杀死。乌加拦阻说:“这样打草惊蛇,杀一个小孩,于事无补。”命三人乱放响箭吓人,自己暗中尾随下去。凶人眼尖:见王渊不时回顾,相隔颇远。正追之间,行经一处山坡,因无草木、岩石遮掩,恐被王渊看破,略停了停;打算等他越过坡去再追。不想王渊刚过去不久,正要起步,忽从坡侧深林内跑出十几只大马熊,一想因杀了它们的同伴,闻出气味,一现身,便朝乌加冲去。乌加知道这东西力逾虎豹。甚是厉害,日前杀来祭矛神,还是一只较小的;已费了无数的事,四人合力才得刺死,这么多怎敢招惹,不顾追人。

回头飞逃,仗着腿快身轻,马熊虽猛,身子蠢笨,不能纵跃攀援,才得逃走。

乌加先不知王渊走的不是正路,一过坡没多远便改了方向。次日仍照王渊昨日所行方向,寻了一早,没有寻到仇人踪迹。忽想起:“神箭已失,恐怕神怒降罚,就寻到仇人,也不能下手报复。仇人又会仙法,打电闪伤人,连颈圈都被斩断,何况是人。除了暗害,不能力敌,否则遇上准死无疑,反正仇须怂恿拿加。鹿加两个蠢人代报,何必自去涉险?”想定跑回,说了仇人相貌、人数,命二人一起往探。

乌加料定王渊回去,必有人来。又看出连日谷加因知底细,虽然应允相助,神情却甚轻视;初来时二凶人盘问,又在旁冷笑。这人口直,老恐日后泄露机密,不用仇人,就二凶人便可将自己了账。意欲杀以灭口,未得其便,现正好觑便下手。因此等二凶人一走,便命谷加在崖顶破石凹中埋伏待敌。谷加见他全无感激之状,仍是骄横待人,发令严厉,心想:“自己为了忠心于他,连家都不顾,而所作所为俱犯大规,日后还不知道能回家不能。”心中不免大忿,积威之下,虽未十分发作,却也点了他几句,意思是叫乌加放明白些,不要忘了自身的事。乌加见状,益发存了戒心,除他之念便急。

乌加正待下手,恰值吕氏父女带了牛子赶来。乌加早把灵姑畏若神鬼,哪里还敢上前发难。偏那不知死活的谷加,常跟乌加往来各寨,认得牛子,知他所通汉语比被擒的凶人鹿加还高得多。恨牛子帮助汉客泄机,自以为藏处绝隐,又有响箭可乱敌人的耳目,打算施展出凶人杀人惯技。因先前和乌加斗口怄气,匆勿上崖埋伏,忘带响箭。偷由上面绕向崖后,举矛示意给乌加,自己这里下手,他那里便放响箭,以便将其余二人引入歧途。乌加这时藏在崖侧一个土坑里面,上有草棘遮掩。望见谷加在崖顶后方举矛打暗号,明知敌人近在咫尺,又是大白日里,三个敌人倒有两个会仙法,一旦被发觉,休想活命,心中却巴不得谷加自寻死路。因此不但没有示意拦阻,反倒作势催他速急下手。

等谷加举矛要发,乌加还恐敌人万一不曾发现,特地把一枝响箭径朝崖顶上射去。

那响箭原是多环族秘制,平日与外族交往,无论情分多好,从不泄露分毫。杆是精钢和药未淬制成的细杆,中套发音的苇管。箭头上有一极薄铁叶风车,箭柄绣有鸟羽。

发箭之物也是一个特制的钢筒,中设机簧。发时只要不遇大风,远近随心。箭质甚脆,触石便成粉碎。那“姑拉”怪声只发一回。问或落在浮土软草之中,都不会完整,敌人拾去,决不知它用处。每次害人仇杀,总在下手以后将箭往相反路上射出,以便遁走。

各山寨土人见他杀人之后有声无迹,畏若神鬼,实则此箭作怪而已。

谷加手中的矛刚掷出手,猛听头上响箭飞过,“姑拉”一声,料到乌加不怀好意,知道上当,下面银光业已飞到,立时了账。

灵姑杀了谷加,搜出腰刀,又将尸首号令示儆,跟着往下搜索。乌加见飞刀如此厉害,益发吓得亡魂丧胆,一面放出响箭把敌人引向远处,一面飞步逃跑。拿加、鹿加正往回赶,途中与乌加相遇。乌加不敢告知灵姑厉害和谷加已死,以防胆怯。只说发现仇人踪迹,正好放箭吓他。叫二人随他一同藏好,四外放箭。直到吕伟等三人回去,他遥遥尾随,看明所居之地,才假装自己也是外出寻敌,刚往回走,放了些箭,怎不见谷加响应?故意同看,发现谷加已死,才向二凶人说:“谷加定是适才分散落单,遇见仇人走来,寡不敌众,被他杀死。杀了我们的人,还敢将刀夺去,此仇怎可不报?”二凶人本和谷加有亲属瓜葛,果然大怒,咬牙切齿,非代复仇不可。乌加这才说起敌人厉害非常,又是汉客,诡计多端。并说:“你们看谷加藏得那么严密尚且被杀,人数又多,平日杀人方法恐无甚用。想报此仇,非听调度不可,也许十天半月,三月五月,都不一定。”二凶人间计,乌加知非仇人对手,当时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所以当晚并未放箭生事。

事有凑巧。第二日乌加和二凶人因复仇日期未定,所打山粮剩得不多,当地虽有野果,却无野兽。只马熊偶有发现,但既猛恶,皮又坚韧,四人合力方始弄到一只,还几乎受伤,不敢轻去招惹。商量了一会,打算乘着日内无事,去远处猎兽。凶人身手矫捷,行路如飞,不畏艰险,习知蛇兽藏伏之处,又能闻风嗅味。往山阴晦塞之区走才数十里路,便闻到腥风中带着兰花香的臊味。凶人最嗜腥膻,佑量前途不但藏有各种猛兽,而且还有极厉害的奇怪东西。凶人野悍,也不害怕,依旧往前找去。

三人所行之处,恰在一座极高大的峻岭背面,乱石杂沓,地势坎坷,甚是险峻,几乎无路。一会走入一大片森林以内,地既卑洼,日头又被来路峻岭遮住,黑压压不见一丝天光。那些林木俱是数千年的古树,小的也有数抱粗细,高达数十丈。森林耸立,虬干相交,结为密幕。地下落叶堆积甚厚,有的朽腐,有的霉烂,发出极难闻的气息,毒蛊蛇蝎穿行其中。走着走着,前面树干上星光闪处,就许挂下一两条长及丈许的大蛇。

凶人本常以蛇为粮,身带一种奇膻之味,寻常蛇类多半见即畏避,并不在意,只嫌林中黑暗难走。乌加便说:“这里蛇多,足可随时来此取用,何必再走多路?”拿加。鹿加却为那香中夹臭的怪味所诱。说蛇吃多了身上发痒,不如打野东西好。横竖没事,坚欲一探就里。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