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谢时来果然在两天后成功取得了科技局的研究批准,让实验室得以继续运行。

在议事会强大的压力下,卫生局依然对溃鳞症束手无策,大怒的师承延在一周之内连换两任卫生局局长。在原因不明的情况下,越来越多的人把引起灾厄的原因归结到师承延前不久做出的决策上,即使有着情报局的大力打压,联邦内反对研究蜂巢的声浪也越来越高,师承延在民间苦心积累了八年的威望在短短几天内一扫而空,议员们对师承延的阳奉阴违也愈加明显。

联邦内部实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没有人能够知道联邦的未来通向何处,在这种风声鹤唳、人人自顾不暇的背景下,石念和谢时来的婚礼依然不受任何影响地到来了。

谢时来将婚礼地点定在了位于未央庭市中心的一座大酒店,距离未央庭宫殿只有不到五分钟车程的距离,谢时来笑称这是师承延拒绝借宴会大厅给他举办婚礼后,他想出的折中办法。

婚礼当天,在驱车去往酒店的路上,开车的刘秉见后座的谢时来心情不错,小心翼翼地为他前一天的失误再次道歉:“将军……谢谢你还愿意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再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人手我都布置下去了,一定尽快将逃脱的亚伯捉拿回来。”

“跑了就跑了吧。”谢时来不在意地说,“我对一个和现代人类没什么区别的古人类没有兴趣。”

刘秉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听到亚伯逃出监禁,不知为何,石念松了一口气,但在察觉到自己没有理由的情绪后,她的眉头不禁蹙了起来。

石念轻微的表情变化没有瞒过身边人的观察,谢时来伸出手来,将石念脸颊边的黑发亲昵地挽到耳后,微笑着说道:“今天就别皱眉头了。”

石念没有躲避谢时来的动作,她的眉心舒展开了,神色却依旧冷淡。

“我给你看一个东西。”他突然说道。

谢时来从身上拿出一个缎带包装的首饰盒,盒盖打开后,石念的瞳孔微微扩大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谢时来的笑意深了一些。

石念看着盒子里的东西没说话,盒中是一条一看就造价不菲的美丽项链,银色链条的两头穿过一朵惟妙惟肖的镂空莲花,中间缀着一颗珍珠般圆滑明亮的红色结晶。

盒子在石念眼前合上了,谢时来在石念的注视下将盒子重新收回。他看着石念,笑着说道:“别急,仪式中我会亲手为你戴上。”

石念没有说话,她眼中的波澜也不过是短短一瞬,平静之后她就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血石,这就是她恢复记忆后没有尝试逃跑的原因,她必须从魌手中得到血石,现在魌将血石交给了谢时来,毫无疑问降低了她得到血石的难度,但是她心中却有淡淡的不安,如果谢时来单纯是想用项链代替戒指在仪式上的作用,又何必在婚礼数天前将一枚戒指戴上她的手指?以及他这么执着地一定要将仪式地点定在未央庭宫殿的附近,又是因为什么?

在石念苦想的时候,汽车已经抵达了预订的酒店。金碧辉煌的大酒店因为婚宴装饰得喜气洋洋,谢政德正穿着熨得服服帖帖的西装喜笑颜开地站在大门招待受邀宾客,见到姗姗来迟的谢时来和石念,他立即虎着脸快步走了过来:“怎么来得这么晚?客人都来了一半了还没见着新郎官新娘子,这是我结婚还是你结婚?”谢政德怒声说。

“好了好了,刘秉,带念念去化妆室,那里有化妆师在等。”谢时来对后一步走来的刘秉说道。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刘秉得了命令,打了鸡血一样精神焕发地看向石念,“走吧。”

刘秉带着石念离开后,谢政德皱眉看着谢时来:“你还不去换衣服?”

“现在就去。”谢时来笑着说。

看着谢时来走进酒店后,谢政德才又回到了大门接待宾客的位置,在谢时来他们来之前还在和谢政德聊天的副手见此,感慨地说道:“公子成家了,今后您也可以少担一点心了。”

“算了吧,我可不敢想。”谢政德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我早就不指望他能安生一点了,只希望他不要把自己折腾受伤。”

“公子那么聪明的人,一定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副手笑着宽慰道。

“希望如此吧,没想到他真的决定跟这位念念姑娘结婚……直到现在我也没多大实感。”谢政德说。

“为什么您会这样想?我看公子很看重那位念念姑娘。”副手不解地说道。

“你知道时来这小子不管说了什么,只要他敢说就一定会做到吧?”谢政德看着副手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在他小的时候,十一二岁吧……有一段时间他突然对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女人产生了兴趣,还说以后要娶她为妻,那时候才是吓得我够呛……”

“是什么人还能让您吓得够呛?”副手忍俊不禁。

谢政德忽然沉默下来,顿了片刻后他摆了摆手:“唉,陈年旧事,不说了。”

那个女人,他可不敢在星海联邦的土地上谈论,谁知道情报局的那些豺狼们躲在哪里偷听着他的话。

看出谢政德不欲多谈,副手立即说道:“是啊,今天是公子的大喜日子,您还要养好精神以应对后面的重头戏呢。”

石念被带往化妆室后,化妆师迅速为她换上了仪式上要穿的婚纱,大概是谢时来提前有交代,化妆师并没有提出要让她取下面纱为她化妆。

一切准备妥当后,化妆师告退,留下仪式正式开始前都要在化妆室里待着的石念独自一人。

化妆室里唯一的一扇玻璃窗在化妆师走后没多久被一颗小石子敲响了,石念从梳妆台前站起身,走到窗前向下看去,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站在楼下。

“跳下来—”亚伯站在几床叠在一起的厚厚棉被旁,对着她小声说道。

石念有心问他是怎么逃脱监禁的,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她摇了摇头,对楼下的亚伯小声说道:“快走吧。”

亚伯露出着急的神色,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浓浓焦急:“是谢时来杀死了你,让你失去了记忆,你不要相信他,他们会害死你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没有骗你!”

石念沉默地看了他半晌后:“我们在蜂巢前就认识,对吗?”

“你没有失去记忆……”亚伯一愣,他的脸上闪过犹豫的神情,但是转瞬,青年的脸上就露出了某种决然,“你跟我走,我告诉你。”

“我还有东西必须带走。”石念依然摇头,“在有人发现前,你快走吧。我有办法保护自己。”

石念关上窗,不再去理会外面微弱的焦急声音。

过了一会儿,亚伯的声音停止了,就在石念以为他已经离开的时候,窗户再次被石子敲响。石念没有管它,石子坚持不懈地敲在窗上,即使没有人在这时进入化妆室,再放任下去楼下的人也该察觉异常了。

石念皱着眉再次打开窗,亚伯见她开了窗,一言不发地将一个用毛巾包裹起来的东西扔进了石念所在的三楼化妆室。

随后亚伯一句话都没说,抿着嘴唇闪身进了背后的树林。

石念关上窗,慢慢走到毛巾掉落的地方将它捡起。将毛巾上打的结解开后,里面露出了一把比食指长不了多少的小刀,石念看了一会儿,面色平静地将它贴着皮肤藏进了蕾丝手套中。

同一时刻,在与大酒店遥遥相对的未央庭宫殿里,师承延脸色阴沉地坐在单人沙发上沉默不语。

“议长,必须拿出什么解决方案了,再这样下去……”胡旗面色忧虑地说。

“滚出去。”师承延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字。

胡旗脸上颜色一阵变化,坐在一旁的戈承平轻咳了一声:“最近麻烦事太多了,承延心情不好,胡区长能够理解吧?”

“当然。”胡旗勉强笑道。

“所有人都出去。”师承延冷冷重复一遍。

装修奢华大气的宽广客厅里陷入了一阵凝滞难言的沉默,半晌后,戈承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胡旗紧跟其后,两人什么都没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客厅。

房间里只剩下戈敏月和师承延两人,戈敏月苍白的脸上透着一抹悲伤,她刚刚站起来,师承延阴冷刺人的目光就射了过来:“你要去哪儿?”

“我以为你想一个人待着。”戈敏月低声说道。

“你留下。”师承延不容置疑地说。

“这里是你的家,不会有谁窃听你的话……”

“想要窃听我的人多了去了,他们窃听之前难道还会告诉你?!”师承延突然大怒,神色恐怖地对着戈敏月怒吼。

戈敏月的脸色愈加苍白没有血色了,她单薄的身体在师承延面前就像风一吹就会弯倒的一根小草,在狂风怒号中只能伏下身体瑟瑟发抖。

“怎么,你有意见?”师承延看着戈敏月的样子,眼神更加冰冷了。

戈敏月的目光中露着浓浓的痛苦,她一步步走到师承延面前,在他身前蹲下,握住了他放在左膝盖上冰冷的手。

“阿延……我不知道你究竟在瞒我什么……但我知道你的内心也很痛苦。”戈敏月的目光炽热而充满痛苦,就像一只正在奋不顾身扑火的飞蛾,她的视线全部倾注在师承延身上,视野里除了师承延再容不下其他。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就倾听,如果你不愿告诉我,我就等待这件事过去的那一天。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相信你……相信你还会变回我认识的那个阿延。”戈敏月的声音低了下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师承延的眼神却依然坚定,“不管你走多远,我都会在这里等你。”

师承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仿佛没有丝毫动容,但是他的手也没有甩开她。他对眼前这个深爱自己的女人到底怎么看待,世上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知道。

“陪我去一趟联邦大酒店。”师承延忽然说道。

戈敏月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婚礼已经快开始了……”

师承延站了起来,用放在茶几上的通讯器联络了他的副手:“王直,把车开来,马上。”

“前天你不是还将谢代理的请柬扔了吗?”戈敏月跟着站了起来。

“我改变主意了。”师承延面无异色地说,“这场婚礼过后,谢时来对我再无威胁,只有被拔了牙的狗才是好狗,既然谢时来自愿拔掉牙齿,那我给他这个面子又有何妨?”

“一个原始部落的女人能有什么用,他竟然为了这种垃圾货色自毁大好前程……徐玄当初不也是为了一个奴隶出身的女人而一掷千金吗?后来又怎么样了?徐玄落难两次,那个奴隶女人每次都不知踪影,恐怕早在第一次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抛下他一人逃跑了吧。”

师承延冷冷的嗤笑从鼻腔中发出来。

“我永远不会像他们一样愚蠢。”

师承延抵达酒店宴会厅的时候,仪式还未开始。宾客们都已经入座,但两位新人还不见身影。已经落座的谢政德看见迎面而来的师承延和戈敏月后,立即起身,喜笑颜开地迎了过去。

“终于把您盼来了,来来,您和夫人的位置一直给您留着呢—最佳观礼位置!”谢政德把他们领到一张空无一人的桌前,笑着为师承延拉开了椅子。

“劳你费心了。”师承延淡笑着说。

“哪里的话。”就在谢政德还要再恭维几句的时候,头顶明亮的大灯突然灭了,谢政德一阵慌张,连忙对师承延说,“师议长,不好意思……”

“去吧,我们自己来就好。”师承延说。

谢政德得到许可,立即慌慌忙忙地回到了他的位置。

主持人走上高台,开始演讲致辞,正当谢政德笑眯眯地听得兴起时,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

谢政德不耐烦地转过头正要教训这个没有眼力见的家伙,却发现是儿子身边最常出现的助手。

谢政德被刘秉脸上的严肃表情带动,神情也不由得严肃起来:“怎么回事?”

“谢将军有事交代我,让我告诉您,还请您和我出去一趟。”刘秉压低了声音说道。

谢政德心里一沉,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了,连忙跟着刘秉走出了宴会厅。

“到底发生什么……”

谢政德话没说完,刘秉就把他敲晕了。扶住谢政德跌落的身体,刘秉神色不安地往宴会厅里望了一眼,随即扶着谢政德离开了这里。

婚礼还在继续,新郎牵着新娘的手出现在了高台尽头。

石念脸上的面纱换成了和婚纱相匹配的蕾丝面纱,略显苍白的皮肤上,如樱花般浅淡的薄唇在面纱后若隐若现,她的双眼平静而透彻,像是一面能映透人心的无波明镜。她的手中握着一束以欧石楠为主的捧花,铃铛一般的淡紫色花朵簇拥成小小一束,缠绕着白色的蕾丝丝带,玲珑精巧,美得像梦一般。

谢时来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向司仪,踏着以“信赖、相爱”为关键词的致辞来到了仪式台前。

“请两位新人面对面而站,紧握彼此的双手,深情看着彼此,作为妻子和丈夫向对方宣告誓言。”

石念漠然无衷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深情”,谢时来游戏一般的轻松笑容也和深情二字相去甚远。

司仪刚要宣读誓言,谢时来突然没有征兆地动了。

他前倾着低下头,慢慢靠近石念。石念身体僵住,强压着躲闪的欲望站在原地。谢时来却看着她微微一笑,将吻轻轻地落在了她的额头。

“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人的誓言。”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地通过司仪手中的话筒扩散到宴会厅的每个角落,台下受邀的宾客拍起手来。和夫人独坐一桌的师承延在喧闹中嘲讽地哼了一声,旁边的戈敏月朝他看了过来,将手轻轻覆盖在他冰冷的手上。

“现在请两位新人交换爱情信物。”司仪继续主持。

谢时来拿出放有血石项链的首饰盒,取出项链后微笑着看向石念。

石念的目光凝结在血石赤红的一点上,谢时来举着项链缓缓向她靠近,就在这时,酒店外突然远远传来几声让整个酒店都震**起来的爆炸声响。

从方向辨别,爆炸声来自未央宫宫殿。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师承延,他面色铁青地冲到宴会厅离他最近的一扇彩绘玻璃前用力推开,室外带着烟尘的风浪一下蹿进大厅,在遥遥相对的数千米外,美轮美奂的未央庭宫殿正在熊熊燃烧,大火映红了未央庭上方的半边天空,也映红了他陡然失去血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