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酒神的午夜Bacchus' Mid-night02

“我好像是有个孩子,但是他还很小很小……”她扶额,因为回忆带来的痛苦而蹙起长眉,“他还不会走路,需要我抱着他。他喜欢我抱着他的时候哼歌,那样他会很快睡着……”

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入她的脖颈上,仿佛发酵了经年的美酒,把她烫伤。

“很多年了。”叶理按着她的双肩让她转过身来,凝视着她的眼睛,“妈妈昏迷很多年了,我也已经长大了。”

“昏……迷?”女人的神色恍惚。

“对。”叶理轻而缓慢地说,“妈妈是被爸爸推下了楼,变成植物人的。”

女人蓦然抬头,眼圈一瞬间就红了。很快,不止是眼圈,她的双眼遍布血色,神情变得怨愤而恐怖。隔壁的房间中,同时传来女人撕心裂肺地哭喊声。

两人一齐望向父亲的卧室。卧室门再一次变化,奶白色的木门变成了普通的防盗门。叶理看着眼熟,他知道这是后唐街26号404室。

女人一步步走向那扇门,将脖子上的钥匙插入了锁眼。她颤抖着握住了门把手,听着里头的哭叫声,却始终没有下定决心打开。当叶理都以为她会放弃的时候,她轻而坚定地将防盗门拉开一条门缝。

吱嘎——

年轻女人被按倒在沙发上,手脚并用地想要逃离身上人的禁锢,却被打断了双腿。她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叶理和多年后的自己站在门前,朝他们伸手求救,然而被错开了手骨。她绝望地想要撕咬那个凶手,却被割断了喉舌。她痛苦不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在挣扎中逃出了禁锢,朝窗口的方向纵身一跃!

“不——”女人捂住了嘴。

凶手回过头来。

那是一双怨恨而又痛苦的眼睛,嵌在父亲的脸上。

叶满与叶理对视的那一刹那,后唐街26号404室的防盗门砰地一声关上了,而后幻化成了父亲卧室原本的模样。

刚才那一幕带来的冲击,对叶理而言是不可估量的。他亲眼看到了父亲是怎样施暴,施暴对象还是自己的母亲,整个人都在发抖。反而是女人搀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他:“已经没事了。”

“怎么可能没事!”叶理甩开了她的手,“他是个杀人犯!他杀了外公,带走了你,你为什么还跟他在一起!为什么还要……生下我?”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脸,指缝中涌出苦涩的泪水。这是他一生中最脆弱的时刻,他想不到他的出生就是一种罪孽!

“不是那样子的。”女人温柔地摘下他的手,“听着,那个人,他不是你爸爸。”

“别骗我了,我都已经看到了!”

“正因为我看到了,想起来了,所以我才会说他不是你爸爸。你爸爸他不会做这种事。”女人一直以来混沌的眼睛变得清亮许多,轻轻抚摸着叶理的头顶,“他是……梦魇。”

“梦魇?”

“不错。”女人转身,打量着这间房间,“这里是梦界,你知道有梦者的存在吧?”

“你是说那些炼金术士?”叶理想不到恢复记忆的母亲竟对梦界如此了解。

“对。炼金术士修习清晰术,可以在他人的梦中来往,但是这非常损耗他们的精力。有些炼金术士堕落了,他们靠吞噬人类的灵魂补充精力,然后占据他们的身体。”

叶理想起之前陌生人对他的科普:“就是传说中的夺舍?”

“是的。那些黑炼金术士,你不知道他们活了有多久,他们只是在一具一具身体中穿梭,永生不死。杀死你外公的,以及试图杀死我的,是同一个人,他是黑炼金术士中最邪恶也最强大的那个,我们叫他梦魇。你父亲当时只是被他操纵罢了。”

“梦魇为什么要追杀你?”

“很简单。”女人转过身来,身上突然显现出此前不曾有过的气势,让人不由自主想要臣服在她的脚下,“因为我是造梦之主。”

叶理花了整整半分钟消化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面对女人微微含笑的表情,叶理欣喜若狂:“那么说,妈妈你就是酒神?你创造了整个梦界?”

“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能轻易地进入梦界,来去自由?那是血统,孩子,继承自最强炼金世家的血统。一旦你成年,自然就会被唤醒。”女人同他解释。

叶理大笑,他就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那么优秀。

“我创造了整个梦界,但梦界变成了黑炼金术士的避难所。我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四处追猎他们,于是梦魇也追猎我。他无法杀死我,就夺走了我的权戒,把我封印在梦里,让我失去了记忆,忘记了自己是谁。”

“权戒?”叶理觉得到处都是他无法理解的新名词。

“我并不是神,只是继承了我们家族的炼金宝器——权戒,所以才拥有了几近于神的力量,成为了造梦之主。那枚权戒以狄俄尼索斯命名,他是古希腊神话中的酒神,醉与梦总是联系在一起的。也正因为酒神的象征是葡萄酒,所以权戒上的贤者之石紫到发红,戒环则是编织起来的银质葡萄藤——你见过那枚戒指么?”

叶理摇了摇头:“从没见过。”

女人的表情有些泄气:“如果得到权戒,我就可以从现实中醒来。”

“真的么?告诉我它会在哪里!”

“梦魇将权戒带走了,但是他没有办法使用权戒,也许会把它藏起来。我可以教你一个炼化阵,为你指明方向,可是这期间你必须要远离所有人,因为每一张面孔后都有可能是梦魇,你父亲也不例外,他就曾经被梦魇夺走过意识……”女人握住他的手,在他手心里绘下炼化阵。

“那么找到之后呢?”

“来医院找我,将戒指戴在我的手上,这样,我就能解开封印。”

叶理收回了右手,郑重道:“好,等我。”

叶理回到现实中时,手掌上还残留着梦中的感觉。那是一道三角形的纹理,其中蕴含着混乱的圆与线条。叶理按照女人的教导将它按原样绘制在手上,闭合的一刹那,紫黑色的光游走于炼化阵中,那些混乱无序的圆与线条也改变了方向,重新组合成指南针,随着叶理的移动而剧烈地改变着指向。这种现象,只可能发生在与目标距离极近的情况下。距离越远,他个人的移动对大方向的影响越小。而现在,他一转身,指针就东西颠倒,这说明权戒就在家中。

叶理下意识地走进了父亲的卧室。此时,手掌上的光纹指针不再动**,坚决地指向门里。

也是,父亲曾经被梦魇掌控过,甚至有可能梦魇现在还在他体内……他今晚不在家,在医院陪床,这是将母亲解救出来的绝佳机会!

叶理推门而入,指针显示床头第二个抽屉就是权戒所在。他拉开抽屉,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全家福。年轻的爸爸,妈妈,抱着他。叶理捻起光洁如新、显然被保护得很好的镜框,觉得鼻子酸酸的。只是现在没有时间让他伤感了,他必须尽快找到权戒。

抽屉里堆满了杂物。全家福底下保存着一叠他的奖状,从去年的奖学金到幼儿园小班的小红花,统统都装在一个大信封里。叶理张开信封,对着那些黄与红的奖状,流露出笑容。

“爸爸……”他情不自禁地喊道。

但是他很快想起被戕害、被囚禁在梦中的母亲,眼神一厉,丢掉了那些奖状。

他在抽屉里翻找了许久,最后在抽屉一角找到了那枚紫宝石葡萄藤银戒。它的颜色暗淡,戒指上甚至有点磨损,显然被随意丢弃了很久。

“也许爸爸清醒之后,意识到这是他犯下的罪孽,所以将戒指藏了起来。”这样想着,叶理把戒指揣进了裤兜里,把他与父亲的家丢在脑后。

现在,他要去见妈妈了。

要不是往病房里张望了一眼,叶理的计划恐怕就要功亏一篑。他发现今夜父亲就陪在母亲身旁,一米八的个子,坐一方矮凳,趴在母亲床边像个恋家的小孩。仿佛感应到他的视线,父亲抬起头来,叶理赶忙闪到一边,心跳如擂鼓。

不远处的护士台传来谈话声,新入院的家属要请陪护,但夜已经深了,护士也劝慰说恐怕要等明天再安排。叶理想了想迎上去:“护工的话,叶满今天没安排,你可以问问他。”

护士听他言之凿凿,便打电话联系了叶满。父亲很快从房里出来,叶理趁人不注意绕后来到母亲的病床里,抓起她的手,将戒指戴上了她的右手无名指。

**昏迷的植物人发出一声怪叫,睁开眼睛开始**。叶理见到母亲醒转,再也抑制不住激动之情,张开双臂拥抱了她:“你终于回来了。”

母亲看他的眼神十分陌生,仿佛在看着什么陌生人,良久才反应过来他是谁,僵硬地将他搂入怀里:“好好好,干得好。”

可是叶理却发现母亲手上的权戒正在消失。

权戒风化成了黑色的粉末,随后像狂风中的沙粒一般悬浮在半空中,从门缝里溜出了病房。

叶理放下的心再度悬起:“这是怎么回事?”

母亲沉下了脸,迅速拔掉身上的吊针与导管,以一个昏迷十八年的植物人不该有的机警跳下了床:“不好,他知道了。”

“谁?”

“梦魇——快!那里有轮椅,推出来!”

叶理依言搀扶她坐下,冲出了病床。

护士台。

“他刚动完手术,要整夜打吊瓶,所以劳烦你今晚不要睡了,看吊瓶的时候也记得帮他翻个身——我说你有没有在听呐?喂!”病人家属正交代着,发觉护工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手指,又极严肃地抬头注视着他的背后,不由得不满意地嚷嚷。

叶满再也没有像平常那般好脾气地唯唯诺诺,推开他就冲进了走廊,然而1103病房房门大开,几分钟之前还躺在里面的妻子已经消失了,人去楼空。

叶满攥紧了手,权戒冰冷而坚硬的质地硌痛了他的指骨。

他向安全出口狂奔而去,她走不了太远的!

叶理推着母亲坐上了电梯,在父亲拐过拐角时按上了关门键,父亲“等等”两个字就被电梯门阻隔了。母亲松了口气:“如果被他找到我,后果将不堪设想。”

“没关系,有我在,他无法再伤害你。”叶理捏了捏母亲的手。

母亲笑得欣慰:“我会躲起来的。”

“你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叶理害怕再一次被母亲抛弃,重新过上与父亲朝夕相对的日子。知道真相以后,他连跟父亲同住一个屋檐都无法忍受。

“那里你去不了。正常人都去不了,却是我最好的藏身之处。”

“哪里?”

母亲的笑变得十足诡异:“疯人院。”

叶满追到街上的时候,天下着暴雨,雨势汹汹,能见度极低。他眼睁睁看着有人叫了辆出租车,将妻子抬上了后座,然后毫不留恋地绝尘而去。他声嘶力竭地大吼“停下”,可他的声音在雨里变得格外渺茫了。

他向过路的车辆招手,突如其来的大雨让所有出租车都亮起了“载客”的黄灯,除了被溅一身水,他什么都得不到。

等终于有师傅愿意对他敞开车门时,这个穿着灰蓝色护工装的人坐进车里,却连去哪里都说不清——那辆偷走他妻子的车早已消失在视野里。

“有病啊?蹭得车里一身水!滚滚滚!”

叶满便重新被丢到了下着大雨的街上,茫然无措。

正在这时,他突然想起来,权戒他一直保管在床头的第二个抽屉里。如果他们找到了权戒,也一定扫**过家里。

儿子今晚一个人在家!

他一个激灵,连忙从兜里掏出手机想联系叶理,但是手机泡了水,亮了一下便黑屏了。他按了几次没有反应,就独自一人跑回自行车棚,跳上自己的老坐骑往回家蹬。

黑夜,大雨,呼啸而过的脚踏车。

心脏已经很久没有跳那么快了……一直以来麻痹于照顾人的四肢,也品尝到了从未有过的血脉贲张。

平时十五分钟的路途,他五分钟就解决了,走到门前把自行车随便一扔,便一边敲门一边大叫:“儿子!儿子!”

慌乱中几次插错了钥匙,好不容易进到屋里,却是漆黑一片。

叶理不在他的卧室里,也不在任何地方。

黑暗中,叶满一次次呼唤着:“小理!小理!”然而没有人给他任何回答。

这一路上燃起的热血就全都冷了。

他跌坐在地上,就觉得冷气像刺似的,一根根往他心头扎。

“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他捋下权戒,重重砸在墙上,砸碎了父子俩的合影。

就在这时,门扑通一下关上,灯光大亮。

叶满回头,对上了叶理诧异的眼睛。后者正在收伞,伞上淅淅沥沥滴下雨滴。

“你、你在做什么?”叶理被父亲的神情惊到,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你在哭?”

话音刚落,他就被叶满一把抱住:“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

叶理厌恶地推开他:“别碰我,好恶心。”

叶满没说什么,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跟着儿子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今晚去哪儿了?”

“去给朋友补课。”叶理不动声色地撒谎。

“这样啊……”父亲又回复了往常的模样,啰啰嗦嗦问东问西。

但是,在叶理回房以前,他发现客厅的一角,权戒正在滴溜溜地打转。

他回头看了一眼父亲。

“怎么了?”拿毛巾擦着头发的叶满殷勤地问。

叶理收回目光:“没什么。”

8

黎明前的黑夜其后两天里,叶理和父亲相安无事。

叶理并不觉得他回到这个家中,代表着他可以释怀过去所发生的一切。他依旧比任何时候都厌恶父亲。只是那天将母亲送到疯人院以后,母亲告诉他:“回到他身边去。我们之间终有一战,他会来找我的。到时候你可以提前通知我他的动向,我的小哨兵。”

所以他告诉自己,他回来是为了监视父亲的一举一动。

父亲这几天早出晚归,应该是在找寻妻子的下落,然而对他,依旧是只字不提。叶理想到父亲的不坦诚便咬牙切齿。只是不知道在那具躯体里的,是不会做梦的父亲,还是可以随意夺舍的梦魇,哪一种都让他觉得面目可憎。

周四晚上,父亲照常回家做好晚饭,两父子各怀鬼胎地相对而坐。

电视机里播放着晚间新闻:“自本周二起,泗山医院出现大量植物人病例,引起各方面广泛关注……”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盯着屏幕。

“泗山医院是我市最大的公立精神病医院,收治有百余位病人,对于大量病人病情突然恶化、失去意识一事,警方已介入调查。”

叶满放下了碗筷:“你先吃,爸爸吃完了,出去一趟。”

叶理哦了一声,眼神戒备。那天,他就是将妈妈送去了泗山医院,看来爸爸——不,梦魇——已经感觉到什么了。

叶满走进自己的卧室,打开了衣柜,找到了衣柜深处多年不曾穿过的旧风衣。

略显苍老的手抚上精心保养过的衣物——确是极好的皮料,不论过多少年都不会过时的考究剪裁。往事涌上心头,他不得不花了点功夫,才忍下了鼻尖的酸意。

待叶满重新回到叶理视线中时,他身着风衣,仿佛变了个模样。叶理看着他有些怔忪,他没有见过这样精神的父亲。

叶满与儿子擦肩而过,走到门前又转过身来:“爸爸可能明天去不了你的家长会了。”

“本来就没想你去。”叶理淡淡地回答道。

“你这孩子。”叶满无奈地笑,“以后饭前记得洗手;别光顾着吃鱼,也要吃蔬菜;作业做久了起来活动活动,不然年纪轻轻要得脊椎病;还有眼药水别多滴……”

“够了!”叶理近乎崩溃地撑住了自己的额头,仿佛脑袋里再塞进任何一句他讲的话,都会立即爆炸,“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叶满一愣。

“我也知道你要去做什么。”叶理红着眼圈倔强地与他对视着,“所以,就算你死在外面,我也不会难过。那是你欠我的,叶满!”

说完,便起身把自己关进了卧室里,像每一次一样。

客厅里沉默了一阵,父亲的脚步声远去了,街道上传来小电驴的轰鸣。叶理靠在床边掰下了两指百叶窗,目送他远去,随后把自己扔上了床。

比小电驴更快的,是梦。

“他来了。”

叶理告诉母亲这个消息时,她抽烟的姿势一顿。叶理抽掉她指尖的烟:“抽烟不好。”

“这是在梦里。”她笑道。

“那在现实中你也抽烟么?”叶理反问,“这和我想得不太一样。”

母亲心烦意乱地将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

“泗山医院的精神病人怎么都成了植物人?”叶理问她。

她耸耸肩:“他们原本就是疯子。”

“是你做的么?”叶理直视着她的眼睛。

“不,不是,当然不是我,你在想什么?”母亲皱起了眉头,起身离开了家,“他要来了,我需要帮手。你能帮我召集其他梦者么?告诉他们,梦魇醒了,酒神也醒了。如果想做点什么,就来泗山医院。”

“我当然要帮你!”叶理信誓旦旦,“我能保护你。”

母亲打量他半晌,终于松口:“在后唐街26号404室客厅地板下,有一柄附魔匕首,可以伤到他,你很容易发现那个暗格。”说罢便离开了房间。

叶理追着她走到了大街上。街上走满了做梦的人,可是母亲已经消失不见了。

“喂,原来是你!”有人突然拍了下他的肩膀,是第一天来梦界时遇见的梦者,“好久不见啊!”

“不要跟无关紧要的人说话,安期。”他身边站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少年,虽然面孔稍显青涩,身形却十分高大,此时盘着手数落名叫安期的少年。

“尼禄,礼貌一点,什么叫无关紧要的人!”

“你就是容易被人吸引,所以才无法集中精力修习炼金术。对于与自己没有利害关系的人,聊上一句都是浪费时间,更何况你这样成日招蜂引蝶。”

“‘招蜂引蝶’根本不是这样用的!”安期愤慨道,“你为人处世真是太功利了!”

“你们俩都是梦者吧。”叶理打断了两人的争吵,继而将目光投向安期,“而且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在找酒神。”

“怎么,你有他的线索?”安期立刻瞪圆了眼睛,连不友好的尼禄都闭上了嘴。

“他在泗山医院。而且,梦魇也醒了。他们今晚就会碰面。”

“哦……什么是梦魇?”安期偷偷抬眼问尼禄。

“你就是修行不认真。”尼禄嫌弃道。

“酒神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回到现实中以后,在泗山医院中碰头。”叶理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安期倒吸一口冷气从**弹坐起来,呼呼喘着粗气。无论再来多少次,他都无法在梦界与现实世界间自由穿行。

身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尼禄在穿外套。明明是一起入梦的,他却完成得轻而易举,仿佛不是穿梭梦境,而是去楼下便利店买了盒泡面。

尼禄将他的校服丢在他头上:“弱也要有个限度,只是这样就疲惫得无法继续,你根本无法继承我的权戒。”

“知道了知道了,每天都唠唠叨叨的……”

“我可还有父仇要报,懒散的你却在不断拖累我,如果没有自己的梦想,好歹不要挡着别人的道。”

“我是笨了一点,但是我根本不懒散,你要什么我都尽力去满足了,不要睁眼说瞎话!”安期生气地反驳,“老实说吧,你故意触我的霉头,是哪里又不开心了,小子?”

“你跟那个人说话了吧?”尼禄冷不丁翻起了旧账,“那天晚上也是,刚学了一点皮毛,就陪着他在梦界转了一整个晚上,你以为我忘记了么?无聊的人与无聊的事都不应该去关心,专心自己的修行才能避免平庸。什么‘我需要正常的社交’‘我需要休息’之类都是无稽之谈,是没有目标没有梦想的懒人给自己找的借口,仿佛这样肆意放纵自己就心安理得。不把时间浪费在没有用的事情上,这才是王权者应该有的人生态度。”

“可正因为我与他说话,我们才找得到酒神啊!”

“哼,酒神重新现世,我们总会得到消息。”尼禄转身离去,“总之,与你这种没有天赋、还不懂得为梦想努力的人做同伴,让我非常恼火,因为你根本就不可能有实现目标的那一天,只是混吃等死。”

他走到门前,停下了脚步,等待安期能因为他的一番话醒悟,敬他为人生导师,然后追上来磕几个响头。

但是安期没有。

追来的是一个枕头,然后是生物书、语文书、作业本以及台灯。

“你一个人去啊!你一个人去好了,反正我就是没有天赋还不会努力的庸人!”安期怒吼。

尼禄遭到了这样的反抗,脸上出现了惊诧的神情,而后演变为被冒犯的恼怒:

“冥顽不灵,懒得管你。”

年轻人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唤打断,闷闷不乐地摘下耳机,放下游戏手柄:

“来了来了……现在的快递都那么晚送到么?怎么又是你?!”

叶理闷声不响地推开他,进门四下一扫,就摸出折叠刀撬开了地板。

“房东非得打死我不可啊啊啊啊啊!”年轻人抱头哀嚎,直到他取出一卷书写着诡异符文的羊皮,“我家客厅底下怎么会有这玩意儿?!还有你怎么会知道我家客厅底下有这玩意儿?!”

叶理沉默着抖开羊皮,里面掉落一把匕首,匕首上刻印着难解的符文,应该就是母亲口中所说的附魔匕首了。

“管制刀具!”年轻人高举双手。

叶理随即沉默地离去了,如同他来时一样。

“你别再来了!”年轻人掰着门框泪流满面,“我受够了!你个小混蛋!”

9

梦魇与酒神尼禄赶到泗山医院的时候,叶理也刚赶到门前。两人对视一眼,便认出是梦里打过照面的梦者。

叶理问尼禄:“还有一个呢?”

“有我就够了。”

“走。”叶理不置可否,将附魔匕首插在腰后,“他大概已经到了。”

叶满手执短剑,在黑暗的走廊里潜行。周围无声无息,一个活人也没有。这样的环境中,他的脚步声显得太过刺耳,虽然知道自己不会有危险,但他还是紧张得手心出汗。这让他意识到他已经老了。不单是身体,还有心态,都在长久的安逸和逃避中变得钝重。他怕遇见死去的妻子,他怕自己不敢动手,他怕自己输也怕自己赢,还怕自己再也回不了家,见不到小理……太多太多瞻前顾后,让他明白,他不再适合这样刺激又危险的工作。

“救命——”身边的病房突然洞开,扑出来一个穿蓝白条纹病号服的胖子。

看到他手上的剑,胖子显露出害怕的神情,却依旧紧紧抱住他的大腿:“别赶走我!救命!救命!”

发现不是敌人,松了口气的叶满将他扶起:“嘘——没事了。”

“医生根本不信我们的话……病人一个个全死了,我知道他们死了。他们的身体虽然还在动,可是背后根本就不是他们!”

叶满眼神一沉,果然,他猜的没错。

他的猎物在这里休养生息,恢复精力——靠吸食人类的灵魂。

叶满放缓声调问那胖子:“你知道怎么出去么?”

“我我我……知道!可是我不能走!”胖子瑟缩着往后退去。

“为什么?”叶满耐心地问。

“还有一些人在这里,我们要一起走。”

“其他幸存者?”叶满紧张起来,“带我去找。”

胖子带着叶满走进一间疗养室,推开了门:“就在这里……千万不能让她发现……”

精神病人们一个个在墙壁边上挨坐着,表情呆滞又恐惧。叶满走到一个小姑娘面前蹲下,把短剑放在一边:“没事了,叔叔会带着大家出去。”

背后传来关门声。

叶满转头,胖子堵住了门,用冷酷而又疯狂的眼神紧盯着他:“好久不见,叶满。”

叶满一愣,手向短剑探去,然而剑身却被小女孩一脚踩住,踢到了一边。

疗养室里,排排坐的精神病人全都站了起来,和胖子并着肩缓慢朝他围拢。虽然是不同的身躯,背后却是同样冷酷又疯狂的眼神。

在某个时刻,他们用同一种声调,对叶满异口同声道:“是时候做一个了断了。”

仿佛这许多人的躯壳中,只住着同一个灵魂。

叶理和尼禄冲入医院的时候,里面并不平静,到处都是疯子在逃窜。

“杀人啦!杀人啦!”他们向两人求救,又很快放弃他们,朝门外跑去。

两人对视一眼,逆着人流前行。在下一个拐角,叶理与母亲撞了个满怀。

“妈妈!”叶理搀扶住她,发现她腹部有一道深深的伤口,渗出的鲜血将病号服染得血红。

叶理望着自己手上的血,愤怒在胸口暴涨:“谁?”

母亲保持沉默,神情却愤懑,似乎不忍启齿。

叶理从她的表情中猜到了答案:“是他对不对?他在哪里?!”

“救命——”又是三五个病人冲出安全门。

叶理抓住身近的一个:“他在哪里?!”

病人指了指大厅,神似见鬼,叶理给尼禄递了个眼色:“你照顾她。”

“我还能走。”母亲摇晃着支撑起身体,“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涉险——让你带的那柄刀,你找着了么?”

“在这里。”叶理拔出腰后的附魔匕首。

母亲让他收好:“这是在现实世界中可以毁灭一切灵魂的炼金武器。只要插入梦魇的心脏,梦魇就会死去,永远。”

叶理迟疑了片刻:“那爸爸呢?”

“他会没事的,匕首只会杀死灵魂,对人的躯壳倒是没有损伤。梦魇消失之后,你爸爸他自会回来。”

叶理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们走。”

三人很快来到医院大厅。这里,叶满正大开杀戒。他对着无辜的病人胡乱挥刀,断肢飞舞,鲜血流淌,整个场面恍若地狱。

见到叶理,以及他身后的女人,叶满满是鲜血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怔忪:“你怎么会在这里?”

然后踩着一具尸体拔出他的短剑,焦躁地朝儿子伸手:“快过来!”

叶理的呼吸有点紧促,但还是依言走上前去。

叶满一把将他拉进怀里,检查着他的眼睛:“儿子?”

“是我。”叶理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太好了……还好你没事……”叶满喜极而泣。

“但是你有事了,梦魇。”叶理递出附魔匕首,毫不留情地插入了他的胸膛。

叶满双目圆瞪,倒退了几步,靠在了大理石立柱边:“什……什么?”

“难道不是你控制父亲杀了外公,又害得母亲昏迷十六年么?”叶理一步步走近他,“我是来复仇的。”

叶满越过他的肩膀,对上了女人冷笑的眼睛:“她是……这样对你说的么?”

叶理用沉默代替了答案。

叶满苦笑一声:“看来……有必要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两父子对视的一瞬间,叶满的右眼深处,紫色的纹章光芒大涨,像一场迷梦摄住了叶理的心魂!

叶理站在平江路108号门外。

透过窗子里的白炽灯光,可以看到餐厅里的父女俩神色诡异。

“爸爸,你怎么突然转了食性?你不是说喝酒伤身,从来不碰的么?”女儿看着父亲一杯杯倒酒,担心地劝诫。

父亲阴沉道:“吃你的饭。”

女儿泄气,不一会儿又拿出一份报考清单:“爸爸,你觉得我报哪所学校好?”

“呵。”父亲冷笑一声,“无论哪里都一样是凡间的蠢货,短命又毫无意义。”

“爸爸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女儿惊讶地起身。

父亲突然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我说什么话,还要你指手画脚?”

女儿抓挠着他的手:“你、你根本就不是我爸爸!”

“你知道得太晚了。”父亲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因为你很快就会死。”

他手上用力,女孩儿的脸涨得紫红。

正在这时,有人一脚踹开房门,以惊人的速度冲到那父亲身边,一拳将他击倒。来人手背上有线条凌乱的纹章,此时与手上的戒指一同散发出深紫色的光芒。被这光芒所笼罩,那父亲的脸变得十分扭曲可怖,渐渐的,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模样,幻化成一道黑气冲出天灵盖。男人顺势跪倒在地,夹住他的脖颈,咔嚓一声,干脆利落地拧断了他的脖子。

“咳咳……咳咳……”女孩儿惊恐地看着这一幕,被突如其来的一切惊得说不出话。

陌生人却冷静地在屋子四处倒上油,点燃打火机丢到脑后,扛起女孩儿就走。

“你这个杀人犯!放开我!”女孩儿拳打脚踢。

“他不是你爸爸,你知道的,你爸爸已经被他杀死了。”

“什、什么……”女孩儿泪流满面。

“世界上存在着一种东西,它们在梦中吞噬人类的灵魂,占取他们的身体,以此获得长生不老……我就是猎杀他们的人。很抱歉我来晚了,让你遭遇了这种不幸——你有地方去么?”

女孩儿摇摇头。

穿黑风衣的年轻男人爽朗一笑:“我可以暂时收留你一阵。”

“你不是去杀外公的,你是去杀梦魇的……你才是酒神?”叶理呆滞地问身侧的男人。

叶满轻微地阖了一下眼睛,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那梦魇呢?他怎么会变成妈妈的模样!”叶理崩溃地将手指插入自己的发中。

“当时事态紧急,我只来得及毁去他的躯壳,逼他回到梦界。等我安顿完你妈妈以后,发现他已经逃走了。后来……”

女孩儿被年轻男人收留,这一住便没有了离开的念头。他们恋爱,结婚,搬进了后唐街26号404室。男人是炼金术士,没有正经工作,日子过得清贫,但是两人都很快乐,特别是有了爱情的结晶以后。

直到有一天,男人半夜起床,发现妻子站在客厅里,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握着匕首。匕首上刻印着炼化阵,是可以在现实中杀死人类灵魂的炼金武器。

男人清醒过来,如坠冰窖:“你不是我的阿玉儿。”

“呵呵,我还在猜,你要花多久才能意识到枕边人是我。”梦魇在谢玉的身体里愉悦地笑,“没错,你的阿玉儿变成了我的一部分了。她在被吞噬之前,还在求我放过这孩子。恐惧又坚强的母亲,真是我平生尝过的极致美味啊……”

说着,梦魇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流露出沉浸于回味之中的表情。

男人显然被打破了心防,情绪失控,手上的戒指连同纹章都爆发出炫目的紫色光辉。但梦魇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而是把刀对准了哭泣的孩子:“你敢么?把戒指给我!”

男人毫不犹豫地捋下戒指,摆在地板上踢了过去:“把儿子还给我!”

“我可没答应过你这样的交易。”梦魇毫不留情地将匕首刺向了孩子。孩子的躯体没有任何损伤,但是附魔武器的力量震**到孩子的灵魂,哭泣声立刻悄无声息,他的灵魂碎裂了。

“小理!”男人扑过去拽住了梦魇的衣领,他们缠斗着,想将对方推出窗口。

两人在对视的一瞬间入梦,酒神戒在梦中幻化成裹挟着烈焰的狂欢之剑。梦魇显现出原本的模样,尖叫着想要反抗,但是男人哭泣着斩断了他的四肢……最后在梦魇的胸口高高悬起了狂欢之剑。

“救我,叶满。”梦魇突然变成了谢玉的模样,七窍流血地乞求着他。

窗外的雨篷上,离他那么远的,是再也不会动、也不会说话了的妻子,除了呼吸,就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小理……”男人回身抱起了孩子,孩子同她的母亲一样,完全失去了意识。

“不……不……”男人嘶吼着,回到梦界,用狂欢之剑将自己的灵魂切分成了两半。

然后把聪明、冷静、勇敢、喜欢冒险的那一半,放进了儿子的体内。

酒神强大的灵魂,融入了孩子虚弱到近乎消失的灵魂之中,给予他汲养。

孩子重又哇哇大哭起来。

男人捧着孩子,像是捧着一整个世界。

10

醒安期终究放心不下尼禄,打车来到了泗山医院。然而一下车,就发现叶理和尼禄倒在草坪上,更远的地方,病人七七八八倒了一地。安期吓了一跳,扑上去摇了摇尼禄,发现他还有气,后怕道:“莫非是在做梦?”

安期在他身上施展清晰术,进入了他的梦中。

尼禄发觉自己站在布满沙砾的海滩上。

不远处,有人静静地凝望着蔚蓝的大海。海潮周而复始地拍打着海滩,远来时如群马奔腾,推进到他脚下时,却驯顺如绵羊起伏的脊背。阳光照耀着他那头璀璨如黄金的长发,散发出让人敬畏的王者之势,让人只是凝望便甘愿俯首称臣。

男人觉察到他在身后,转过身来:“你来得太晚了。”

尼禄发现他与自己容貌绝类:“你是谁?”

男人**着双足,踩着柔软的细沙顾自往前走:“你想要得到我的力量,却被人捷足先登。”

“你是……海神波塞冬?”

男人不置可否,只是扫他一眼:“你还来得及。”

他说完这句话,尼禄便听到背后传来安期的声音:“咦,这是哪儿?——尼禄?”

“杀了他,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波塞冬吩咐尼禄。

安期脸色一变:“尼禄!”

“你很清楚这一点,而你们共处的时间,足够你杀他一千次了。”波塞冬在尼禄耳边蛊惑着,“其实你很想杀他的吧?被这样的人窃取了力量,为他所拖累。”

尼禄咬牙,手中凝出了匕首,整条手臂却因为用力过猛而略微颤抖,冰刃反伤到了自己,鲜血渗入白沙。

“无法下定决心么?”波塞冬冷冷哼一声,“原来是内心软弱的人,的确不配得到我的力量。”

“不是的!”尼禄低吼。

“那为什么还不动手?”

尼禄凝望安期悲伤的目光,手一松,匕首跌落在白沙上:“只有这件事,我做不到。”

“很好。”波塞冬沉默片刻,转而对安期说,“那么,杀了他。”

尼禄大惊失色:前一秒钟还恐惧战栗的安期,下一秒凝出与他一样的匕首!尼禄眼睁睁看着他瞬移到自己身边,捅进了自己的心脏!

鲜血大量地涌出,淋漓泼在满地白沙上,力气在迅速地流失。尼禄抬头,阳光下看不清安期的脸。

“你……”他伸出手去。

真的是这样想的么?

“尼禄!”突然有人将安期一把推开,扶起他往前走,“快跑!”

模糊的视线里,一头栗色的短发耸动着,尼禄虚弱道:“怎么还是你?”

“你是在做梦!那都是假的!”眼看波塞冬和那个幻想出来的安期追了过来,安期赶紧在自己身上画了个清晰术,“来,我们逃去我的梦里。”

“不是应该回到现实中么?!”尼禄喷出一口血。

“可是怎么回到现实的炼化阵,我忘了!”安期振振有词道。

两人步入了安期的梦里。

尼禄感觉在上个梦中被捅了一刀的心脏好受许多,喘着粗气打量着四周:“你的梦可真无聊。”

“闭嘴吧,总比被我捅死好。”安期涨红着脸道。

说实在话,他也感到有点羞耻,因为他发现他的梦就是自己的家。都说梦是内心深处渴望或者恐惧之物,难道他的梦想是在家里宅一辈子么?

正当尼禄轻车熟路地打开冰箱要喝可乐的时候,安期突然听见哥哥的房间里有动静,丢了魂似得朝里间走去。

推开门,哥哥坐在书桌前回头:“怎么么么晚才回家?”

“哥哥……”安期红了眼圈,扑上去抱住了他,“哥哥!”

下一秒,尼禄拽着他的领子回到了现实中,泗山医院入口处的草坪上。安期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与他干瞪眼。

“哥哥是谁?”尼禄神色不善道,“他为什么会在你的梦里?”

“我……我都做了些什么……”了解到真相的叶理想要去抚触父亲受伤的灵魂,却颤抖着无从下手。他受梦魇所骗,用炼金匕首伤了父亲,恐怕父亲的灵魂即将死去……“还有追回的余地。我当年一时心软,只是将梦魇封印起来,而没有下手,这才导致今天的局面。这次,你一定要杀了他。还记得我手上的短剑么?那是酒神的狂欢之剑,梦界至高无上的宝器,没有梦魇躲得过‘狂欢’的斩杀。”

叶理到这时却犹豫了:“我能行么?”

叶满轻笑:“我们现在是在梦中,梦中的时间过得比现实要慢上许多。我们是在对视的一瞬间入梦的,等我们回到现实,大概才过了半秒钟。”

话音刚落,叶理发现自己回到了医院大厅里。眼前的父亲胸口插着炼金匕首,靠着大理石柱虚弱地喘息,自己在他面前说着无情的话,梦魇在背后冷笑。也许在梦魇看来,父子俩只是有一瞬间的怔忪罢了。

事实上,梦魇更加关心的是,为什么叶满被附魔匕首刺中,却没有立刻神魂俱毁?大概因为他是酒神的缘故,所以才拥有格外强大的灵魂吧?

叶满朝儿子眨了下眼睛。

叶理沉默地拔出了父亲胸口的匕首。血,大量的温热的血喷在他的脸上,他无动于衷。眼看父亲缓缓倒地,叶理夺过他手中的狂欢之剑,再没有看他一眼,毫不留恋地朝梦魇走去。

“哈哈……”梦魇愉悦地大笑,“终于!终于!”

下一刻,叶理将短剑捅进了她的心脏!

狂欢之剑在母亲的身体中绽放出炫目的紫色烈火!

梦魇发出可怕的啸叫,显现出原本的模样。黑色的灵体冲天而起,充溢着整个医院大厅,叶理定睛看时,发现黑气中有无数张扭曲的面孔。那是梦魇在长久的时间里,吞没的一切灵魂,它们此刻在紫色光华的焚烧中,终于得到了解脱与安息。

其中有一张凝视着他,流下了一滴泪。

“再见,妈妈。”叶理低头道。“再见。”

叶理丢下匕首和短剑跑到父亲身边:“醒醒!醒醒!”

父亲气若游丝地把酒神戒交到他手里:“我……我恐怕不行了,拿去,以后你就是造梦之主。”

“我不要!”叶理突然前所未有地害怕起来。

他戴上了戒指,抱着父亲进入梦中,冲进自己的家宅,把他放在自己的**。

**的炼化阵大亮。

“你在做什么?”父亲抓住了他的手。

“我……我本来就不应该存在,我在十七年前就已经死了。”叶理跪下来握住了他的手,“现在……我把灵魂全还给你。你会进入我的身体里,以我的名义活下去。”

“哦?”父亲面露惊讶,“那你呢?”

“不重要了……”叶理把脸贴上他的手背,“我只想你活下去。”

下一秒,他发现自己躺在泗山医院门外的草坪上。

父亲居高临下地踹了踹他:“一切都结束了,起来吧。”

End

叶满和叶理两父子坐在精神病医院的花园长凳上,看着东天发白,朝阳破晓。

“所以我一踏入泗山医院,就在梦里?”

“是。”叶满勾起唇角,“我建造了一个与真实的泗山医院完全相同的梦境,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还在现实中,包括梦魇。梦魇的附魔匕首,的确可以在现实中杀灭人的灵魂,但是因为是在梦中,你们拿的刀剑都是我梦到的,当然无法伤害到我;我的狂欢之剑却是酒神戒在梦中的化形,可以毁灭梦中的一切灵魂。”

“如果泗山医院是第一层梦境,那么后来你带我看到的回忆,就是第二层梦境咯?”

叶满了解他背后的疑惑:“虽然是梦境,却是当年真实的情形。”

“那……那是真的么?我的灵魂早已四分五裂。”

“是的。”叶满说起这件事,还是伤心,“你的灵魂是我重新塑造的。”

“不,这倒不是,只是我不想再回到梦里了,那里封印着梦魇,总是会提醒我当年我是怎样失去你妈妈的……而且,我有你了,不是么?”叶满望着地平线,揉了揉他的头发,“我一个单身爸爸,要养你一个小子,多不容易啊。在外辛苦挣钱,回家还要洗衣服做饭,谁还有空去管梦的事。”

他满不在乎地说着,把酒神戒褪下来递到他面前:“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一切,是为了不再走我的老路。不过你要喜欢就拿去玩吧,你开心就好。”

叶理推了回去:“你收着吧。挺有意思的一个地方,现在梦魇不在了,你可以多回去看看。”

“我老了,没什么心情做梦了。”

“真的么?”

“真的。”叶满哈哈一笑,“你就是我的梦。”

“可我不是啊。”叶理凝视着他的眼睛,“爸爸,你曾经拥有过一整个世界。”

“但我有了你。”

“我已经长大了,我能照顾好自己。”叶理哽咽着说,“一直以来我幻想着拥有一个英雄般的父亲,可是你那么平凡,我、我只是无法接受你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为什么没有办法像其他人的父亲一样给他们领路,保护和庇佑他们……所以就不愿意接近你了。是我错了,做了很过分的事。”

叶满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揉了揉他的脑袋:“原谅你了,谁叫你是我的儿子。”

“我听说权戒不会轻易让主人之外的人碰触,他却一直跟着我,甚至愿意让我佩戴,其实是想让我把他还给你的吧。”叶理将酒神戒戴上了父亲的手指。“你是酒神,不要因为我的缘故,放弃了你的世界。”

叶满吐了个烟圈,眯着眼睛笑起来:“好。”

“你的梦想就是跟你哥哥呆在那个破公寓里唧唧歪歪?”尼禄朝安期发火道。

“这样的我,总比一个会杀你的家伙好吧?”安期不甘示弱地指责他,“你的梦里尽是些血腥恐惧,你甚至害怕我对你动手!我明明真诚又善良!跟你这种人一点也不一样!”

尼禄被戳中了心事,错开了他的目光。即使他再不愿意承认,那个梦的存在已经把他的隐忧暴露无遗。安期夺走了他的权戒,总有一天会拥有超越自己的力量,到那时候,安期会不会对自己拔刀相向?

“我不会的。”安期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一般,把手覆上了他的手背,“我发过誓,力量也好,愿望也好,统统都会帮你实现。这个誓言,永远都不会变。”

尼禄被突如其来的告白般的安慰所震惊,良久都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磕磕绊绊地张嘴:“那你呢,小子?你自己的梦想。”

“我?”安期感到意外,一向傲慢自大、全世界都围着他转的尼禄怎么突然有空来管他的事,认真思考了片刻,回答他说,“也许我的梦想就是很平庸地宅在家里,和重要的人一起努力生活吧。”

“有什么不好么?这样我就可以闲来无事帮你报仇了呀。”

尼禄沉默一阵:“只是很难想象有人会愿意为他人实现梦想而努力吧。”

“往往这样才能收获更多。”安期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道走到花园里。

“酒神好。”安期按着尼禄低头鞠躬。

“好好好。”酒神高兴地丢掉烟头邀请他们坐下。

“最近有一伙人杀了很多王权者,戒指重新择主以后,他们开始猎杀那些无辜的人。酒神你一直住在这里,知道些什么么?”

“大概是大图书馆的人吧。”酒神轻描淡写道。

“大图书馆?”

“以保护人类为名,与炼金术士对立的组织,一直与王权者为敌。你们可以往这个方向找寻线索。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帮忙。”

安期和尼禄对视一眼:“谢谢。”

酒神慵懒地起身:“又有的忙咯。”

叶理追上去:“爸爸,有空去我的家长会么?”

“诶?稿子都没写呐。”

“随便讲两句。”

“难道让我讲梦界的事么?可怕!”

父子俩的背影如此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