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暴君Tyra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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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金术士的班主任早上第一节课就是数学课,班主任在讲台上拿着尺规讲解三角函数。安期脑袋一顿一顿,眼见脑门就要磕到桌子上,忽然之间被人敲打了后脑勺。安期猛地惊醒,发现同桌的尼禄正责备地望向他。

安期心里一凛,赶紧翻开笔记本打算跟上进度,却发现里面夹着一张试卷:

一、简答题(每题不少于150字)

1、炼金术的起源。

2、举出三个炼金流派及其代表人物。

3、举出所有囊括火系炼金术的权戒。

二、论述题(每题不少于500字)

1、波塞冬之戒已知技能。

2、如果你的女朋友被一伙坏人所绑架,对方要求你用权戒换取她的生命,正确的应对方式是?

安期瞬间就听不进去讲台上三角函数了。他提笔,斜眼看向隔壁的尼禄,尼禄正抱臂冷冷地监视着他:“我要考察你昨天晚上的修习成果。”

自明哲一事后,尼禄就以安期偷了他的海王戒为由,要求他寻找父亲被害、海王戒易主的真相。具体做法是:强行绑定、严格训练。强行绑定包括:申请调换同桌,搬进他家;严格训练就是,无时无刻不在灌输炼金术理论与实践课程。

“我晚上做完两人份的作业,还要修习炼金术,忙到十二点才能睡觉,一早起来还要洗衣服做饭,我已经很累了,你不要太过分!”安期压低声音,但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我数学超烂的,不听课根本完成不了作业!”

“你炼金术也超烂。人的精力有限,只能学一样。”

“我选数学。”安期毫不犹豫地回答。

“不可理喻。”尼禄冷冷道,“波塞冬之戒是掌管水元素的神器,多少炼金术士孜孜不倦钻研一辈子,只求一亲芳泽,你竟然有了海王戒还想着三角函数?老实说,我们意大利人根本就连九九乘法表都背不全,可依旧过得很好。”

“不会吧?”安期难以置信,“8乘以9等于?”

“72,”尼禄面沉如水,“我毕业自牛津数学系。”

“说好的炼金术和数学只能选一样呢?你为什么既是炼金术士又是数学系毕业?你不要太过分!”

“因为我智商高。”尼禄一脸理所当然。

安期嫉妒了好一阵,终于寻了个由头:“可是你的语文很烂。‘一亲芳泽’根本不能那么用,多少炼金术士孜孜不倦钻研一辈子只求‘一窥究竟’才对。”说完得意洋洋地看着他,觉得自己终于扳回了一局。

尼禄面无表情,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试卷:“做。”

安期乖乖提笔。

两人头顶突然笼罩下一道阴影:“你们刚才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班主任路一鸣正手执教鞭,出现在他们跟前。

路一鸣是高一8班噩梦般的存在。

他是班主任,平日里总是板着张脸,最平常的表情就是微微皱着眉,以至于年纪轻轻,眉间就有一道深深皱纹,糟蹋了那张眉清目秀的脸。八班的同学们正值天真烂漫之际,头一次得知世间竟有如此忧思之人,以至于看到他自然而然悄下声,不知是同情还是敬畏。

路一鸣的日常生活完全由理性操纵着。他每天准时准点用85℃的水泡咖啡,咖啡里永远加一颗方糖,杯子摆在离桌沿10厘米处,1厘米的偏差都不会有。他按着编排的教案上课,用清朗的声音完成45分钟的宣讲,1分钟不多,1分钟不少,也不会像其他老师一样,拿课上练习、同组讨论、作业讲解充数。

所以当安期和尼禄讨论得越来越大声之时,路一鸣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推眼镜走下讲台,以比平时说话更快的语速责备了他俩,没收了两人勾勾画画的课本。他发现里面夹着的考试卷,不禁冷冰冰道:“是觉得数学学得很好,所以在课上做化学作业了么?”

他随便一扫就看到“举出三个炼金流派及代表人物”,因此推断是化学。

尼禄脸色一变。让凡人得知炼金术的存在,是炼金术士的禁忌。他想要抽回书,然而路一鸣用教鞭挥开他的手,阻止了他的企图。

路一鸣继续往下看,白纸上尽是些“举出所有囊括火系炼金术的权戒”“波

塞冬之戒已知技能”之类的问题。空白处有安期的字迹,用圆珠笔画着几个圆形图案。这几个图案在他的注视下,开始散发出不同颜色的光泽,像齿轮一般在纸上旋转着。

路一鸣的眉头皱得更深,严厉地责问他俩:“这是什么?”

尼禄立即吩咐安期:“删除他的记忆!”

“什么?你疯了?这是在上课!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安期躲在他身后期期艾艾。

“突发事件永远是最佳的练习机会。你先删除班主任的记忆,我随后删除所有人的记忆——还记得失忆术如何发动么?”

安期迎着众人宛如看疯子的目光,两颊滚烫:“我做不到……”

路一鸣警觉道:“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快!”尼禄眼神一厉。

安期被逼无奈,徒手画阵朝路一鸣释放,结果本该是精神控制的阵法,却窜出来个火球!火球撞上路一鸣手中的课本,迅速蔓延至他的衬衫袖子上,几个胆小的女生立刻尖叫起来。路一鸣眼疾手快,一把抓起尼禄搭在椅背上的校服,想要盖住衬衫隔绝空气,然而下一秒,火势冲天而起,吞没了校服和他的整条右臂,火焰呈现出妖异的青白色。

“你怎么搞的?”在班主任的痛呼声中,尼禄回头大骂安期。

“我、我弄错了……”

“火球术和失忆术都会弄错?!”

“”全班同学默默目睹两人争执,纷纷掏出手机报警。

安期面对手臂着火的班主任,急得都要哭出来了,突然记起自己现在掌管着水元素,灵机一动,摘下眼镜。自从他知道右眼刻印有波塞冬纹章,随时都可能发动之后,就配了一副平光眼镜架在鼻子上,避免自己一不小心唤醒沉睡的力量,过失杀人。

随着安期聚精会神凝视的动作,火中变幻出一枚蓝色的符文,火焰瞬间化作水汽呼啦散开,露出蓬头垢面、满手血污的路一鸣。

路一鸣抱着伤臂:“你们……”

背后突然传来介于少年与成人之间的低沉嗓音:“老师,我带你去校医院。”

路一鸣回头,发现班长不知什么站在他身后。

“明哲……”

下一秒,明哲手心朝上,凝出一个金黄色圆形光阵。

向来可靠的班长唇角微挑,对着他流露出温柔的笑容:“忘了这一切吧,亲爱的老师。”

随着他的话语,炼化阵脱离他的右手浮空,自上而下束缚住了路一鸣,最后如同一道紧箍咒般嵌入额头,消失不见了。

路一鸣的眼神变得呆滞,呆呆地跟着明哲重复:“忘记这一切。”

“”全班同学目睹班长控制了班主任,双双抱成了一团。

这个时候,下课铃声准时响起。

最早窜出教室的隔壁班同学,看到高一8班金光大作,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

鸦雀无声的教室里又再次变得吵吵嚷嚷。

尼禄收起释放群体性失忆术的手,与明哲对视一眼。

路一鸣此时此刻有些迷惘。他发现自己站在课桌之间,课没讲完,还烧伤了一条胳膊。

他的身边,意大利学生尼禄假装念书,安期瘫在椅背上喘着粗气,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班长明哲谦恭有礼地站在背后:“路老师,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么?”

路一鸣扫了一眼那两个古怪的学生:“你们两个第二节课后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他不是忘了么?怎么还怪罪到我们身上?”安期扒着尼禄轻声问。

“忘了什么?”路一鸣扫他一眼。

“没什么,我带您去医务室处理伤口吧。”明哲彬彬有礼地搀起了老师,递给两人一个警告的眼神。

校医务室。

“老师,你怎么会烧伤呢?哦,你一定是化学老师吧?”年轻英俊的校医温文尔雅地问道。

路一鸣摇摇头,表情迷惘。

校医锲而不舍地追问:“那是怎么烧伤的呢?”

路一鸣扶额:“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校医夸张地张大了嘴,“这都能忘?”

“我最近……经常忘记一些事情。”路一鸣扶着太阳穴,感到一阵一阵头痛。

“哦,是健忘症么?有没有什么外伤病史?”

“病史……”路一鸣回忆起小时的车祸,点点头,“因为车祸得过脑震**。”

“这样的话,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校医帮他包扎完,这样建议道。

“好的,谢谢。”

“他怎么样了?”安期小心翼翼地询问明哲。

“手伤得厉害。不过我趁他不注意对他使用了治疗术,你不用太担心,养几天就能好。”明哲安慰他。

安期松了口气,继而对尼禄咆哮:“都是你!”

“明明是你弄错了失忆术和火球术。”尼禄拒不背锅。

“是你硬要在上课的时候让我做那炼金术基础训练题!”

“因为你太弱了。”尼禄摊手,“没有变强的觉悟,就把权戒还给我。”

“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我是要高考的!我可不像你已经考上牛津数学系了!”

尼禄见他执意争吵,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他:“我毕业了。”

“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安期垮下了肩膀,人与人的差距真是太大了。

“听着,普通人的生活,根本不值得过,现在最最重要的是你‘王权者’的身份,以及这个身份将要带给你的命运。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要呆在学校里,你完全应该辍学跟着我去修习炼金术。”尼禄一脸天经地义。

“不!我才不要!”安期满口拒绝,但因为尼禄瞬间变冷的眼神他连忙又补上一句,“我会努力达到你的要求,可你也要答应我不要把炼金术带进学校,普通人受不了的!”

“可以让他们失忆。”

“你太过分了!你把大家当成什么了!”安期的胸膛剧烈起伏,怒瞪着尼禄。

“强者支配弱者是这个世界的铁律。”尼禄居高临下地说着冷酷的话。

安期被彻底激怒了。他揪住了尼禄的领子,因为力量不足以撼动他,所以自己只好凑过去威胁道:“我很珍惜我的同学和老师们,希望他们都能平平安安。让你的炼金术离他们远一点,不然的话……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

尼禄俯视了他半晌,“噗”地笑出了声,扭过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一旁的明哲伸出双手把较劲的两人推开:“别顾着争吵,二位,你们正在被请去喝茶的路上。因为路老师丢失了记忆,我对他的说辞是,你们俩上课玩火,把他的一条胳膊烧了。”

尼禄讽笑:“玩火。”

“但凡有更好的借口,我也不会这么说——话说你们篡改他记忆的次数多么?

路老师对校医说他时常失忆。”

尼禄和安期对视一眼,回答道:“是第一次。”

明哲点点头,选择相信他:“以后路老师不在,你们大可以想怎么训练就怎么训练,记得避人耳目。”

“他不在?”尼禄和安期一同竖起耳朵。

“他的手受伤了,自然要回家静养,我们能自由一段时间了。”明哲伸了个懒腰,“每天对着这样阴沉的班主任,还被委以重任,总感觉像是老了十多岁。”

“你不正是和他一样阴沉的家伙么?”尼禄挑眉。

“老师能回家真是太好了,真希望他再也不要回来。”安期松了口气。要是尼禄继续我行我素,他实在想象不到路老师要承受多少伤害。

三个人这样说着经过茶水间,正在他们背后泡咖啡的路一鸣身体一僵。

他盯着供水机上85℃的字样,面无表情地垂下了眼睛。

“做人要规矩。你们是学生,学生就应该好好上课听讲,好好考试得高分。老师讲课的时候,不要做其他事,更别说玩火。玩火很危险。”

安期怯怯道:“对不起。”

尼禄却仔细打量着路一鸣,试图在他身上看出什么破绽:“老师怎么一口咬定是我俩?”

他担心明哲的失忆术火候不到家,此时在话中设套,想要看看路一鸣到底遗忘到那种程度,到时候让他想起来就糟糕了。

路一鸣在他的审视下一如既往的冷静:“我原本是能够讲完课的,但是下课的时候,我还剩下一个知识点的两个例题没讲。虽然我好像有点断片,可我知道当时一定是出事了的,不然时间不会无故消失,而那时候我又站在你们身边,所以班长说得应该没错,你们玩火烧伤了我——不过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断片的呢?你们是不是有别的事瞒着我?”

听了路一鸣的解释,尼禄确信明哲的失忆术很成功,但是像路老师这样精明的人果然很难完全骗倒。

安期偷偷拽了拽尼禄的袖子:“够了。”

路一鸣对这对同桌愈发怀疑。

就在这时,同一办公室的老师下课进来了:“诶,小路老师,又训学生啊?”

“调皮。”路一鸣挥了挥手让两人离开,顾自摆弄起花瓶里的野杜鹃。杜鹃是山里采来的,花在枝桠上开得密密实实。

“男孩子都调皮,你也该适应了,随他们去吧,能考高分就行了——诶,你手怎么了?”

路一鸣按了按伤手:“没什么,泡咖啡烫到了。”

“那晚上聚餐是去不了了么?”

“大概是去不了了,我想早点回去休息了。”路一鸣垂下了眼帘,“顾老师,最近几天能不能帮我代个课……”

一旁的同事早已冲到了隔壁英语组办公室:“晚上的聚餐,小路老师不去了,大家可以喝酒喝个痛快了!”

“酒会我要去!”窗外传来娇俏的女声,“聚餐一点意思都没有的。”

“之前那不是要照顾小路老师的口味么,他是滴酒不沾的……好了好了现在都妥了!晚上约啊!”

等同事到处宣扬一番回来,路一鸣也没有了调班托付的兴致了。原本他打算休息一个礼拜,现在看来,下午能回家睡一觉就已不错。他与年长的前辈说定,起身离开,身上涌来从未有过的疲惫。

他为人循规蹈矩,未免无趣,不讨学生与同事的喜欢,这些他都是知道的。自从双亲故去后,他老实本分地上学,念完师范找了份稳定的工作,符合所有人对自己的预期,成为和弟弟截然不同的人。这样的人生不会出错,只是有时候有点寂寞罢了。

路一鸣一个人走到停车场,开车驶出学校,与一辆停在校门口的小金杯擦肩而过。

那一瞬间,他的眼睛蓦然瞪大了。

路一航从街那边单手插着口袋走来,怀里抱着一束野杜鹃,嘴里嚼着口香糖。

他迎着“涵光中学”的门面,兴奋地整了整自己的皮夹克。今天,他来见自己阔别多年的哥哥,不再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

2

双生路一航捧着杜鹃花敲开高一年级数学组办公室时,里头只有老前辈在吃药:

“哟小路,你怎么刚出门就回来了?”

“您好,我是……”

“刚好,年级组长说下午开会。既然你不准备走了,下午的课我就不代了。

我一个老头子,给一群高中生开班会,也不合适。”老前辈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跑那么快干吗,不听人说话啊?我是他双胞胎弟弟啊。”路一航望着老头子的背影,无奈道。

他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晃了晃,很快找到了哥哥的书桌。他把杜鹃花插在案头的空花瓶里,饶有兴趣地摆弄着书桌上的物事,漫不经心的表情也变得温柔起来,像是小孩子见到橱窗里心爱的玩具,每一样都要拿起来把玩一番,与他不羁的外表很不相符。哥哥还是那副样子,纸笔文件整理得干净利落,有条不紊,简直像个女生。但是当他看到照片的那一刹那,脸色一沉。

那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背景不知是哪里的山川石壁,上头有一对年轻夫妻拥着一个孩子。但是照片一角被剪掉了,看得出曾经有另一个孩子倚在父亲腿边,与照片上的孩子并肩站着。

路一航在哥哥的位置上慢慢坐下,以一种近乎虔敬的小心翼翼,将照片拿到眼前。

他轻抚着照片上年幼的哥哥:“你还是恨我。”

“路老师?”办公室门口突然有人叫他,“路老师您没有回家么?不是说下午的班会由严老师代上的么?”

路一航回想起刚才见面就自说自话的老头子:“哦……他好像要去开会之类的。”

“那班会是您自己来?您不休息没事么?”明哲关切道。

路一航这才意识到他被学生错认成了哥哥。但出于一种奇怪的心理,他没有去戳穿,而是重复道:“休息?”

明哲扫了眼他的手:“您的手……”

路一航低头,望向自己包扎过的右手。他在打架斗殴中手骨骨折,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听这位同学的口气,哥哥也受伤了么?路一航不禁眉头微皱。

听说双胞胎之间总会有神奇的感应,有时候一个人经历了厄难,另一个人也会经历厄难,就像是两个人在冥冥之中走向同一种人生……想到这里,他不禁泛起愉悦的笑容。路一航意识到这种想法非常幼稚,哥哥受伤了,他理应伤心才对,但是他会为这种无聊的巧合开心着,只因为他们之间还有血脉相连的羁绊。

“我……是怎么受的伤?”路一航问明哲。

明哲冷汗直冒,怎么又问?是他没有将路老师的记忆清除干净,还是失忆术太过彻底,把老师变成了个傻子?

“是……烧伤。”

“烧伤?”路一航原本慵懒地靠坐在电脑椅上,此时直起身子,表情严肃,“严重么?”

明哲一头雾水:手长在自己身上,有多严重不知道?

路一航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很蠢,咳嗽了两声,转而问他:“那……是谁干的?”

“尼禄和安期已经在写悔过书了,三千字每人份。”明哲略微躬身,代友致歉。

“小兔崽子……”路一航气得抓紧了扶手。果不其然,是哥哥的学生干的。

“老师您说什么?”

“啊没什么,带我去班上吧。”路一航站了起来,双手插在裤袋里,嘴里嚼着口香糖。

明明两人差不多高,明哲却感觉一阵压迫感。今天的路老师,感觉很奇怪。

路一航跟随明哲往八班走去。

有一瞬间,他的手探向口袋,想给哥哥打个电话,后来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哥哥的号码。他也想过要跟身边这个班长坦白,自己不是他的路老师,只是一个七八线小演员,可是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沉默。他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去了解哥哥的生活。他想看看哥哥每天在面对着怎样的人,体验哥哥的快乐与烦恼,带着一丝忐忑。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见不得光的跟踪狂。

没办法,谁叫他就是这样糟糕的一个人呢?连世界上唯一的亲人都想跟他斩断关联,以至于他已经记不太清记忆里哥哥的模样,需要用这样的方式去拼凑起那个曾经熟悉的人。

“同学们静一静,开班会了。”明哲拍了拍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路一航大喇喇地走进教室,迈上讲台,挽起衬衫袖子撑着桌面,俊秀的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大家下午好。”

所有人都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今天是什么日子?路老师居然笑了?

面对着这群呆若木鸡的高中生,路一航终于思考起及其现实的问题:他根本不会教书,以及,班会是什么?

“呃……今天我们来开一个比较特殊的班会。特殊的意思就是……和从前完全不同。”路一航在讲台上走来走去,信口开河,“平常,我是老师,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在讲,你们听。今天我们角色互换。你们来讲讲我,随便讲,对我这个人有什么印象,有什么意见,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都可以畅所欲言。”

眼看底下毫无动静,路一航一挑眉,摆出最完美的微笑:“女生表白也可以。”

教室最后一排有人捣乱,举手问道:“男生呢?”

“我会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你。”

哄堂大笑。

“真的什么都可以说么?”最后一排的家伙继续问道,“从前有个皇帝他就这么讲过,然后把所有说真话的大臣都杀了。”

“我听到的版本是他虚心接受了那些大臣的意见,于是他的朝廷蒸蒸日上。而且现在是法治社会,杀人犯法。”

学生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那个捣乱的家伙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老师你长得那么帅,为什么总是皱着眉头一脸苦大仇深?”

“因为我总在操心你们的事。”

“别胡扯了!你连笑都没有笑过!从来没有!你笑起来明明很帅!”

难道哥哥从来没有……笑过么?

“那一定是你们考得太差了。”路一航笑得有些漫不经心。

女生们集体撒娇:“路老师好坏!”

男生们也统统起义:“我们是很好的学生!明明是路老师要求太高太严厉了,还总是要我们守规矩!”

“他……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嘛。”路一航抓抓头,“期待你们成为更好的人。”

他都不管我的诶,小兔崽子们,知足吧你们。

“但是无关紧要的事也要管,剪指甲烫头发什么的,那不是阻碍我们变得更好看么?”女生哭诉。

路一航痞痞地笑:“你是想去酒吧约会么?在学校里,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而且他……我也不喜欢花枝招展的女生,纯粹审美问题。”

女生气到叉腰:“老师,你有女朋友么?”

……哥哥有没有女朋友?我也想知道。

“你觉得我有么?”路一航笑着反问。

“没有!路老师周末也在给我们补习,一定还是单身。”

“是么?”路一航沉默了一阵,“可能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向女士示爱吧!”

“哈哈哈!”大家都捧腹大笑。

“别误会了,我可不是单身——吉他?”他取出音乐角陈列着的乐器,翻身跳上讲台,随意一拨,“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安期看着在讲台上引吭高歌的班主任,以及在他的感召下跑到音乐角开始开演唱会的乐队,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他拍拍尼禄的手臂:“我们把路老师的脑子烧坏了。”

尼禄沉吟几秒钟:“不,都是明哲干的。”

安期震惊:“你真赖皮!”

“这音乐真糟糕。”尼禄流露出难以忍受的表情,站起来拽过安期,“走,跟我去上课。”

“诶?尼禄你干什么?!”

“这种班会根本没有什么好开的吧?我们两人找个没人的地方修习炼金术。”

路一航不知什么时候跳下了讲台,大摇大摆地走到他俩跟前,挡住了去路。

“所以,你就是尼禄?”他挑衅地望着高大的意大利少年。

安期打量着面对面的两人,闻到了一股浓重的火药味:“老师……”

路一航举起了打着绷带的右手:“就是你,烧了我?”

“不是啊,是……”

尼禄抬手挡住了想要解释的安期,把他拦在身后,直视着路一航的眼睛,毫无惧意道:“是。”

路一航点点头:“好小子!”

他突然高声道:“你们最喜欢体育课吧?!班会不开了,你们自个儿玩去吧!

有人查起来,算我的!”

教室顷刻间变得鸦雀无声。

“愣着干什么?班长呢!”路一航吼道。

明哲硬着头皮起身。其他人在他的组织下,纷纷带上运动器械溜走了。大家光凭第六感就知道,这里恐怕要发生了不得的事件,尽快疏散比较好。

“等等!”路一航叫住了众人,大家纷纷停下了脚步。

“做人要守规矩,这句话没有错,你们都记着——听到了么?!”

“听、听到了。”众人纷纷应是。

“走吧。”

众人如蒙大赦。今天的班主任喜怒无常,让他们十足地体验了一把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待教室里清场后,路一航冷笑一声:“现在,让我们来算账吧。”

“不要打他!”安期冲到尼禄面前,把他挡在身后,“老师,其实烧你的人是我!”

“哦?”路一航眯起了眼睛。

“你怕什么?”尼禄扯住安期的胳膊把他拖到身后,迎着路一航不屑道,“你想怎样?”

“尼禄!”安期尝试让他闭嘴。

“他又不能拿我怎么样,大不了再删他一次记忆。”尼禄哼了一声,拽着安期从路一航身侧离开。

但是,他们还没有走到教室门口,地面突然开始震动,安期一个站立不稳摔倒在旁边的椅子上:“地震啦——”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头顶一黑,竟然是吊扇脱落,飞旋着朝他砸来!

尼禄连忙把将安期扑倒,两人一起滚进课桌底下。只听“砰”得一声,吊扇砸落在地,四分五裂,断裂的扇叶碎片借着旋转的势头斜飞出去,噗地一声插入了尼禄的大腿上。安期看到血涌出来就傻了,尼禄道了句“不好”,推开课桌就带着他往外跑。

背后的路一航轻啄了一口左手上显形的权戒:“没规没矩。”

安期担着尼禄的胳膊,支撑着他走到操场尽头:“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尼禄背靠大树坐下,喘着粗气:“他好像不是普通人。”

“不管是不是普通人,他也是我们的老师啊,怎么可以说话那么冲!”安期仔细检查他腿上的伤,心里又气又急,几次三番想拔掉插在他大腿上的吊扇碎片,可都下定不了决心。

尼禄扣住他的手腕:“别,万一伤到的是大动脉,血一喷,我和你就阴阳永隔。”

安期慌乱到没空纠正他在乱用成语,忙不迭地点点头:“我先带你去医院。”

“你们要上哪儿去?”路一航不紧不慢地从远处走来,一只手打着绷带,另一只手上,青金石般华丽耀眼的权戒不容忽视。

两人皆是一愣。

尼禄嘿笑:“想不到我们身边还藏着个王权者。”

“你平常也是这么跟老师说话的么,外国小哥?我想他一定很讨厌你这样的学生。你们俩放火烧他,他竟就咽得下这口气,你们是不是家里有什么背景啊?我说怪不得一副了不起的样子,看了就让人手痒。”路一航笑得不怀好意,“要是这个班里没有你们这两个问题学生,哥哥一定会轻松吧?”

“老师你在说些什么?你误会了,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的!”安期慌张地担起尼禄的一条胳膊,随时准备逃跑。

“听不懂人话么?我在说,血债血偿吧!”

说着,他举起了手,手背上的纹章与权戒组合成诡异的图腾,释放出可怕的风沙。风沙所掠之处,两人头顶茂盛的大树瞬间变成一片火海。烧得滚烫的枝干不断往下掉落,陷两人于蒸笼之中。

“水!”尼禄提醒道。

安期摘下眼镜,凝神释放出波塞冬纹章,在火灰灼伤他的眼睛之前,一树着火的叶冠都被转化成了水,哗啦淋在两人身上,也浇灭了地上的火势。安期趁机带着尼禄逃跑。

“哦?”路一航觉得很有趣,这两个学生似乎也不是一般人。

正当他想要继续追猎时,铁栅栏外传来摩托车响。

此处靠近学校后门,外头是个废弃的篮球场,现在,十几辆摩托车在外面盘亘着停下,骑手个个头戴白色头盔,身形矫健。他们下车撩开外套,掏出了藏在里头的棒球棒,旋转着跳进矮墙里。

安期原本想带着尼禄往那个方向逃跑,此时躲在墙角下不敢现身。这群人显然来者不善,除了棒球棒,还带着各式器械。但是他们直接越过了安期一行,径自往操场上去了。

一辆小金杯姗姗来迟,里面的人推门而出:“砸了我的场子,以为躲这儿来我就找不到你了?”

听闻其声,路一航脸色一沉:“谁躲谁,混账东西。”

中年男人关上了车门,抹了把自己油光发亮的齐肩长发,抬起头来对路一航冷笑一声:“这样吧,我卖你个面子,把你手上的戒指交出来,放你一条狗命。”

路一航满脸不屑:“放我一条狗命?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不管新账老账,爷爷今天跟你好好盘算盘算,盘算完了,就送你上西天,不用着急。”

“我是不能对你做什么,不过这里是学校吧?”中年男人翻过低矮的铁栅栏,扫视四周,发现了不远处高一8班的学生们,“人还挺多啊。”

他一挥手,之前那群戴着白头盔的喽啰冲进了操场,肆无忌惮地追逐起正在自由活动的学生们。女生开始尖叫,打篮球的男生们则把她们拦在自己身后,可是面对着管制刀具也束手无策,面露恐慌,恍若一群被恶狼围成一团的小羊。

路一航这才意识到之前那群人也是冲着他来的,目的是挟持人质威胁他,不禁破口大骂:“你这个畜生,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我本来就是畜生,但是你不一样,你何必与我斗?俗话说的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是亡命之徒,所以你就不要和我磨蹭了,把东西直接交出来!”

路一航咬牙切齿。教师这个职业,是哥哥从小的梦想,这样下去会因为自己的缘故,毁了他的前程。

就在这时,斜拉里突然窜出来个人影,一肘子敲向中年人的后颈,手中凝出匕首要刺他的颈动脉。中年人的反应速度相当快,被压制的状态下,堪堪避过袭来的刀锋,眼明手快地拔掉了尼禄腿上的断片。尼禄哀嚎一声倒下,捂住了自己血涌如泉的伤口。

安期大惊失色:“你在干什么!”

尼禄没空理睬他,而是对路一航吼道:“你别傻了,别把权戒交给他!权戒选择了你,你就是他的主人!就算给他们,他们也不会放过你!先杀他,再救人!”

中年人一脚踩在他脸上,堵住了他的嘴,尼禄的声音就变得支支吾吾的了。中年人从怀里掏出一把货真价实的半自动步枪:“你这个人怎么话这么多呢。”说完就扣动了扳机。

“不要!”路一航懵了。

晴天的校园里,划过一声清脆的枪响。

但是本该让尼禄脑浆迸裂的子弹,最后只在他眼睛上溅出一滴水花。

中年人抬头。

两米开外,瘦弱的安期眼中,旋转着一枚蓝色的炼化阵。他手上的海王戒也显形了。

“哦?还有一个。”中年人笑得露出一口金牙,“发大财了。”

话音刚落,尼禄抱住他的脚踝用力一扭,将他拖倒在地,翻身骑在他身上制住了他:“快!去救人!”

路一航二话不说朝操场跑去。

安期担心与中年人缠斗的尼禄:“你行不行呀!”

“别废话!快去!”

安期一狠心,跟上了路一航。可他没跑出多远,地面就开始震动。安静的教学楼里瞬间人声鼎沸,所有人都以为是地震了,尖叫着试图逃离楼体。而操场上的袭击者和学生们,在大自然的威力之下,也忘记了前一刻还在刀刃相向。连安期也不得不抱住刚才烧焦的枯树,才勉力维持住平衡。

在这山崩地裂中,只有路一航是稳的。他一步一步走上升旗台,手上是华丽耀眼的王者纹章,十米开外都能看见。

路一航朝天伸出左臂。

天空瞬息变色,阴霾遮蔽阳光。同时,一道裂缝“咔嚓”一声,撕裂了平整的跑道。

裂缝以极快的速度向远处蔓延。安期极目远眺,发现裂缝循着跑道的弧度,在操场尽头闭合。整个操场以裂缝为界,与地面相割裂了。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操场开始崩裂下陷,不管是学生还是那伙暴力分子,都在落石中哭喊着抱成一团。

当安期赶到路一航身边的时候,他已经收回了手,阳光再一次落在他的身上。

“老师……”

“都结束了。”他笑了一声,把外套搭在了肩上。

“老师,你不管了么!”安期指了指坑下努力往上爬的同学们,“坏人,同学们,要叫救护车,可能还要请消防员哥哥搭天梯救人……”

路一航打了个响指,手背上的纹章随之一亮。地面重新开始摇晃,安期一屁股坐在了升旗台上,目瞪口呆地望着坑底缓缓抬升,恢复到与地面齐平,最后只有跑道上可怖的裂缝,彰显着刚才的一切都不是做梦。

“这下可以了。”

路一航回到了哥哥的办公室里,取了那束杜鹃花,和来时一样信步离开了校园。他一路走着,身边是吓蒙了的学生们,还有吓蒙了的歹人。后者骑上摩托车,自他身边飞一般地逃窜,仿佛在逃离极为恐怖之物。路一航配合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告诉你们老大,他在国道上肇事逃离的事儿,我跟他没完。”

“老师!”身后又传来讨人厌的声音,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跟着自己。

“我不是老师,我是路一航,你们路老师的孪生弟弟。”他嚼着口香糖转身,懒散地插着口袋笑着,“和他教书育人不一样,我专办坏事。”

“等等,你去哪儿!”

他在四下溃逃的喽啰中扬了扬手中的杜鹃花:“扫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