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忒修斯之船Boat of Theseus

1

伴生之戒男人站在布满沙砾的海滩上,静静地凝望着蔚蓝的大海。海潮周而复始地拍打着海滩,远来时如群马奔腾,推进到他脚下时,却驯顺如绵羊起伏的脊背。阳光照耀着他那头璀璨如黄金的长发,散发出不可违逆的王者之势,让人只是凝望便甘愿俯首称臣。

因为他长久地凝视,男人觉察到他在身后,侧过脸对他说话。但因为被海潮掩盖了声音,他只见到形状优美的嘴唇在不停地开阖。他朝前伸出手去,想要离男人更近一点。然而男人停止了讲述,挑高嘴角,只留给他一抹嘲讽的笑……安期蓦然从**起身,喘着粗气抹掉脸上的热汗。不出所料,汗水咸腥,有海风的味道。

“这个梦已经是这个月第几次做了?”他自言自语着,低头屈起了右手食指,凝视着上头的戒指。戒指拥有银质编织状戒环,蓝宝石戒面,古旧又精致。

应该是从得到这枚戒指的时候开始的吧……前几天他走在路上,无意间被砸了脑袋,谁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掉落的居然是枚戒指!虽然安期是个珠宝白痴,但他依旧看得出来这戒指价值不菲。在他定睛看时,那块蓝宝石仿佛极深的大海,蕴含的光芒波浪般起伏着,方寸之间波澜壮阔。看得久了,便发现那些光芒交织成一枚纹章,无时无刻不在变幻,恍如活物。

“这绝对绝对不是凡俗之物。”安期喃喃。

他这么说,可不是单纯因为戒指看起来就很贵。作为出生于炼金世家的孩子,他能感觉得到这是件拥有强大炼化能力的宝器。这种东西流落在外非常危险,可能会影响到普通人的生活。出于炼金术士的社会责任感,他把戒指带回了家中,结果导致他现在天天睡眠不足,被迫在梦里陪一个男人看海。鉴于他是个性取向正常的青春期少男,不禁对这种梦表示强烈不满。

要是放在从前,安期刨根问底也要查清戒指的来龙去脉,但现在,他只是打着哈欠扫了眼指向七点的闹钟,一边套上衬衫,一边向厨房走去。身后堆叠如山的棉被下,露出治疗阵的一角,像家中的其他炼化阵一样,统统是未发动的状态——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一个刚刚步入高一的普通高中生,要为考试而烦恼,要为作业而折腰。炼金术也好,那些曾经存在过的家人也好,都已经变成了极为遥远的事。

五分钟以后,安期抓了抓头,郁闷地发现自己又煎了两个荷包蛋。果然长久以来的生活习惯很难更改,即使心理上已经认定了“被抛弃”这个事实,身体上还是很诚实地接受着奴役呐。

“叮咚,叮咚。”前厅突然传来门铃声。

安期抓了抓头发:这么早,谁会来家里啊?

等一下!莫非是……他蓦然睁大了眼睛,朝门厅狂奔而去。

旧式防盗门在视线中越变越大,他在心底里欢腾着:一定是哥哥回来了吧!

“咔嚓。”安期推开一条门缝,防盗锁链随之绷紧。

门外,拥有一头耀眼金发的少年正面无表情地站在清晨的阳光中。金发碧眼,鼻梁硬挺,典型的雅利安人种,轮廓立体得甚至有些锋利了。束成高马尾的过肩长发肆意地散落在脑后,也不显丝毫柔弱,反而让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浓烈的挑衅气息。

安期有一瞬间的失落,然而很快就被惊讶取代: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怎么这么像梦里的那个男人啊?

“请问……你哪位?”内心咆哮着的安期努力挤出一个友善的微笑,迎着那人冷酷的目光。

下一秒,那人拔出匕首,一刀劈断了门上的防盗链栓,将安期连人带门一脚踹进房里!

那一脚力道之大,直接将他踹飞到客厅的墙上,活生生把墙壁砸出一道蛛网。

安期再是没睡醒,也晓得来者不善,听闻他脚步声接近,铆足力气把身上的防盗门朝他丢去。满心以为是漂亮的反击,却不想那人一拳就将从天而降的防盗门砸得四分五裂。看到自家客厅里站着一位摆出自由女神姿势的外国人,安期除了吐出一口老血喊句“什么鬼啊”,就只能狗一般地逃向卧室。

扑进卧室的一瞬间,背后刀刃破空,安期一脚踹上房门,门板上“笃笃笃”三声脆响。他动作僵硬地回头,只见三把匕首钉穿了门板,刀锋上正散发着冰冷的杀意…… “杀人啦——”安期发出杀猪般的吼声,抓起书包窜上书桌,用力推开窗户。

当卧室门也在陌生人的怪力下灰飞烟灭的那一刻,安期跳下了二楼,头也不回地朝大路上跑去。

“只要跑到大街上就好了吧?人那么多,想杀我也得顾忌警察不是?!”安期赤足狂奔。

跑出弄堂的瞬间,他扶着膝盖长长地松了口气。现在正值上班高峰期,私家车堵成了一条长龙,学生与上班族三三两两在人行道上走着。

安期对身前的人说:“请帮我报警,有人袭击我。”

那人毫无反应地自他面前经过了。

“什么嘛……人情冷漠真的到了这样的地步了么?说好的和谐社会呢?”安期只好转向其他人求助,“可不可以帮我报个警……喂!喂!人命关天,理我一下啊!”

眼看没人帮忙,安期焦虑地回头,杀手正从二楼跳落到巷子里。安期的心脏差点跳出喉咙口,冲上去就拽住离他最近的人:“拜托你帮我报个警,那个人……”

他没有说下去。

因为他发现……他试图抓住路人的手,从路人的身体里透体而过,仿佛是透明的。

“是结界!”安期脑海里飞速地闪过这个念头。

眼角余光中,追杀他的人嘴角上扬,展露出嘲讽的笑容,仿佛在彰显他根本逃不掉这个事实。人潮中如同幽灵般的安期,被这种目光凝视着,从心口到指尖都在一寸寸变凉:“这个人是能够施展空间结界的炼金术士!我决计不是他的对手。可是炼金士为什么要找上我?又为什么要杀我?我又穷又丑,无财也无色……财?!难道是因为……”

戒指?

安期褪下戒指,朝他伸出手:“喂,你想要的是不是这个?”

话音未落,那人足尖一点,大枭一般腾空而起,手中凭空出现一把匕首,朝他的咽喉刺去!

“竟然不是?!”

安期在那王者般的威压下动弹不得,紧缩的瞳孔中,映出那直逼眉心的刀锋。

时间在这一刻无限放慢,安期混混沌沌地想着:啊,这就是要死了……么?

心底里突然传来陌生的讥笑:“呵。”

随着那声讥笑,时间开始照常流淌,与此同时,那柄必将刺穿安期颅骨的匕首,在一寸寸逼近他要害的过程中,一寸寸地碎裂了。那碎裂是如此地彻底,产生的碎片又是如此地细微,以至于看上去就像是阳光洒在风化的金屑上。

最后,击打在安期鼻梁上的,竟只有那人还未来得及握紧的拳头!

“靠!”安期捂着血流如注的鼻子,在灯柱下缩成一团,“打人不打脸啊!”

“安期,你没事吧?!”

低沉且慌乱的声音自头顶响起,身上的压力漠然一松。安期被从结界中释放,又回到鲜活的世界里,抬头就看到一张充满关切的脸。

“明……哲?”安期一字一顿念着友人的名字,真正有了逃出生天的感觉。明哲每天和他一同上学,这个时间的确会等在这个路口才对。

“怎么回事,裤子都不穿地蹲在大街上?”友人关切地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

安期一经提醒,赶紧抓紧他的外套捂住身体。

明哲四处张望:“是被什么人欺负了?”

安期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要告诉他了:“没、没什么。”

作为一个普通人,明哲应该对炼金术这样的存在很难理解吧?

明哲略微皱眉,显然对这敷衍十分不满,但是他很快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在安期眼前挥挥手道:“起得来么?我送你去医院。”

被支撑着起身的安期张望他的背后,人行道上哪里还有什么炼金术士。他消失了,彻彻底底,只有地面上那枚不停打转的戒指,暗示着刚才的一切都不是梦境。

2

暴君明哲是安期的同桌,两人刚一入学就被分到了一块儿。那时候,安期正经历着人生当中最绝望的剧变,成日魂不守舍,形如傀儡。他既不与人说话,也听不进课,自由活动时在操场看台上发呆,放学则游**在街上不愿意回家。有天中午,他甚至上了天台。当他攀着栏杆俯视五层楼的高度时,突然听到背后有个声音说:“为什么上这儿来?”

他回头,明哲插着裤袋站在安全距离以外。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明哲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上这儿来?”

“因为……坚持不下去了。”沉默良久之后,安期在天台的劲风中开口。

“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么?”

“我的家人……丢下了我。”安期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据实以告,大概是倾诉的愿望太强烈了吧。

一个未曾成年的孩子,失去了家庭的庇佑,于是,世界上就再没有谁关心过他,没有谁再用温柔的眼睛注视过他,也没有人在意他是否吃饱穿暖,没有人与他说话。他很委屈,又倔强得不想对任何一个人承认自己被放弃的境遇,当情绪累积到再也无法承受的时候,就脆弱得愿意找任何一个人寻求慰藉。

“我哥哥……比我优秀很多,爷爷就带着他去远方修行……我、我一个人……”

“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不好。”一直安静倾听着的明哲打断了他的话,“家人是生来就被决定的,并非自己可以选择。虽然血脉相连,却终究是不同的人,会各自走上不同的道路,所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真正可以陪你一起走下去的,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朋友?”安期讷讷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继而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他用生平最凶恶的眼神瞪着明哲,朝他大声咆哮:“你会跟一个连家里人都看不起的废物做朋友么?你会么?!”

明哲走到他面前,朝他伸出手:“会。”

“你说谎……没有人会想呆在废物身边,我是连家人都无法忍受的懦弱的、没有力量的人!”

明哲攥住了他的小臂,让他转身面对着自己,凝视着他扭曲的脸说:“可你有我平生所见最清澈的眼睛。”

安期愣住了。他一直用力瞪着的凶恶的眼睛,也在一瞬间变得模糊。

“人从来不是因为强大才能被爱,而是因为爱着什么人才会变得强大。人类的感情总是可以超越强大弱小、高低贵贱的。”明哲坚定地对他说,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那天之后,两个人就渐渐熟悉了起来。

明哲是明氏的少爷。原本明氏家族中就不乏高官显贵,到了明哲爷爷这一代,更是风风火火下海成立了明氏集团,经过三十年的发展,集团规模颇为壮观。横跨政商二界的明氏,自然是S市当仁不让的豪门。

出身高贵的明哲,自身也优秀得让人自惭形秽。有一个很有趣的定论叫“马太效应”,名字来源于《新约·马太福音》:“凡有的,还要加倍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回来。”明哲就是马太效应的最好体现。他谈吐不俗彬彬有礼,人缘好到不得了。成绩全A+不说,还弹得一手好钢琴。都是一样的校服,套在他身上就是玉树临风,吸引了一大批少女对他直行注目礼。衔着金汤匙出生也就罢了,身上还全是令安期等不可企及的优点,果然强者越强,弱者越弱啊。

这样的明哲,却成了安期的好友。

安期起先怎么都想不明白,明哲愿意与自己结交的理由。

“因为你有我平生所见最清澈的眼睛。”他那天是这么说的吧?可这是什么鬼理由?清澈的眼睛有什么用啊,能吃么?!如果自己是个姑娘,还可以看成是浪漫求爱,可自己是个正常的青春期少年啊!安期每每一想到这句话,浑身的鸡皮疙瘩就能掉一地,捡都捡不起来。

可是明哲太哥们了。

知道安期一个人住很孤单,就陪他一同上学放学;知道他学习跟不上,就多为他辅导,将知识点补回来。关心他的吃穿用度,用温柔的目光注视他,与他分享有趣之事。

安期渐渐就不去想自己吸引明哲的理由,也渐渐从自我否定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不再因为被丢弃而自暴自弃、生无可恋。虽然某些时候还是觉得自己有点惨,但是每当这种想法冒头,心底里就有另外一个声音兴高采烈地说:“可我有明哲啊!”

如果家人注定要走上各自的人生,成为不同的人,那人海中遇见的志同道合的朋友,会一直一直一起走下去吧?

可好日子还没过几天,他就莫名其妙被炼金术士追杀。

校医处理完伤口,嘱咐安期小心走路。明哲二话不说就在他身前蹲下:“我背你。”

“那我会追不到女朋友的。”安期一脸愁苦。

“你自己走,势必会迟到;我既陪你到这儿,也没有丢下你一人的道理,只好陪着你慢慢走,所以我也会迟到。你要女朋友,还是要路老师请喝茶?”

在明哲不急不缓的利弊分析之下,安期无奈地趴到了他的背上,走过路过都有人夸明哲绅士风度,明哲都一一笑纳。在只有两人的间隙,明哲轻声问他:“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了吧?”

“你就别问了……夫妻都还互相背着藏点私房钱呢,我有点私人问题也很正常。”

“哦?你的命是我捡来的,万一你哪天被人打死在街头,我就是损失了私人财产。”

“你的嘴怎么那么毒啊,什么叫被人打死在街头,能换个好一点儿的死法么?

还有,谁是你的私人财产?谁被你捡了命?那天我上天台吹风呢!”

斗嘴突然被一声叫唤打断:“明哲——”

两人同时抬头,是网球社的前辈挥舞着拍子追了上来:“说好早上一起打球的,大家伙都等着你呢,连黎铭都到了,你却在这儿做活雷锋呐?这小同学是谁啊,还劳烦咱们明大少爷背,能自己走么?”

明哲有些为难。安期自发地从他身上下来,明哲后知后觉地扶了他一把:“自己可以么?”

他因为搀扶安期的动作,右手边制服袖子微微往上耸起,露出了一截手腕。他的手腕上,有一圈黑色的缝合线,阵脚齐整,密密实实地缝住了两块颜色相异的皮肤。

安期第一反应是他的手受伤了,刚做过手术。可是回想起他刚才与自己接触时灵巧的动作,又推翻了这个假设:一个腕部受过伤、还没拆缝合线的人,怎么可能二话不说背起自己这样一个大男生呢?而且缝合线两边的皮肤异色,让他的右手简直像是缝上去的。与其说是手术接线,更像是布娃娃拼贴?

感觉到安期的视线,明哲假装检查袖扣,迅速遮掩了腕部的异常:“那你找其他同学帮忙,别逞强。”

“好。”

明哲接过网球拍,和朋友一起走了。

“就这样放下你,太不人道了吧。”同班同学接下了安期这个大麻烦,心直口快地讨伐明哲,“明哲学雷锋助人为乐可真是半途而废啊!”

“哪有这种事,我就是他辛辛苦苦拖去校医院的啊!”安期开朗笑道。

那人一脸“得了吧”的表情:“明哲那叫笼络人心!因为他是明氏的少爷,而他的爷爷正在选择继承人,在所有人面前表现优秀,赚取赞赏与口碑,是少爷的日常吧?不然干吗没事背你穿越整个学院,这叫做戏懂不懂?做戏!但是笼络人心也讲个三六九等,网球社的可个个都是高富帅,跟咱们不是一类人。要他选,他当然和高富帅一起玩啦——你就没发现他不是跟家世好的人混在一起,就是和有特长的能人走得很近,比如说那个运动天才黎铭。”

安期的笑意变得有些勉强:“我什么都没有,我们也玩得很好啊。”

“那是因为你是他同桌嘛……再说了,他不是经常半路丢下你么?”

“哪……哪有这种事?!”安期想不到自己和明哲的互动竟然被同学这样关注着,顿时觉得别扭极了。

“你就别死爱面子了,以后没人一起吃饭,就同我们一起吃吧。”同学拍拍他的肩。

安期被戳到痛处,垮下了肩膀。

的确,明哲的朋友很多,交游甚广。两人约好了一起做某件事,却几乎没有一次中途不被打断的,每当这时,安期就被孤零零地剩下了。而且,明哲几乎像是搜集癖一样挑选着友人,任何人身上只要有耀眼的长处,都会引得他另眼相待。安期有时候听着他兴致满满谈起新的朋友,心里总有点失衡。

这种感觉就像朋友叫你去他家玩耍,一进门,发觉全校同学都在里面开泳池派对,而你还没有带泳衣。

安期落座时,班主任也刚巧进教室。他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今天,我们班转来一位转学生。他非常特别,是从遥远的意大利来的国际友人,大家一定要好好与他相处。”

安期听闻“国际友人”四个字就有了不祥的预感,一抬头,正对上那双鹰隼般的眼睛!

怎么会这样?!

此时此刻,早上追杀过他的炼金术士,正穿着明显与他的气质不相符合的校服走上讲台!

“这位同学叫做尼禄,是来自克劳狄乌斯家族的贵族少爷,那么——谁要做他的同桌呢?”班主任扫视着底下高举一片的手。

“You。”尼禄干脆利落地挑中了惴惴不安的安期。

“You你个头,谁要跟你坐啊?!”安期急着回绝。

“安期,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班主任心中的天平明显往新同学倾斜。

安期泪流满面:他一个小时前还想取我项上人头……就在这时,明哲踩着铃声踏入教室,大声喝止道:“不行!”

因为他总是风度翩翩的模样,此时这带着怒气的拒绝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他对新同学说:“尼禄,安期是我的同桌。你什么东西都要与我抢,不觉得自己很幼稚么?”

“明哲?”安期不解地看看他,又看看尼禄,“你们俩认识?”

明哲阴沉道:“啊,不但认识,还是兄弟呢。”

体育课前,安期陪着明哲在教室里分发生日派对的请帖。白色素雅信笺,潇洒的派克笔签名。

“这周六是我的生日派对,请你务必前来参加。”明哲对同学们这样微笑着说。

待教室中的人都离开了以后,安期小心翼翼地问他:“那个……你和尼禄到底是什么关系?”

因为被他追杀的缘故,安期急于打听他的来历。

“他是我爷爷的混血外孙。我姑姑远嫁意大利,生下了尼禄,和我是表亲。虽然长得偏欧化,体内也有着中国人的血统。”

“诶?”安期疑惑,这和他听到的故事不一样。

流言里,明哲的爷爷和他父亲之间有矛盾。明哲爷爷膝下只有一子,然而两人关系破裂,明父被逐出明家很久。这一晃十几年过去,明父已然去世,明家老爷也再无所出,这才将流落在外的孙子明哲带回明家抚养,考察他的表现,考虑是否要将他当做继承人培养。如果明哲还有一个混血表哥,那好像也不愁继承人啊。

“怎么了?”明哲不知道他在奇怪些什么。

“都没听说过这位少爷……”

“嗯。”一谈起尼禄,明哲的眼神就变得阴狠,“那个家伙一直在国外,最近不知怎么回来了,还很讨爷爷的喜欢,混账。”

“你们之间不会在上演着传说中的豪门继承人之争吧。”安期说笑。

“争?”明哲冷笑,“他不配。”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观察安期的反应,却发现他全身僵硬地凝视着窗外。走廊上,尼禄手上旋转着篮球,正不紧不慢地朝教室踱来,与安期眼神交汇。

明哲不悦:“安期,你打听他的事做什么?”

“啊……抱歉。”安期匆匆忙忙挤开他跑到了走廊上,伸手拦住了尼禄的去路。他同尼禄说了句什么,尼禄轻蔑地扫了明哲一眼,丢掉篮球,与他一前一后离开了。

“”明哲攥紧了手上的派对请帖。

安期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连他都觉得自己比不上尼禄么?

安期一瘸一拐往操场尽头跑去。

虽然尼禄表面上是明家的大少爷,但他的真实身份一定没有这么简单,他是冲着自己才转学来的!绝对绝对不能让他在教室里动手,那样会伤到无辜的明哲!

操场尽头无人的角落,安期停下脚步,转身面对阴魂不散的尼禄:“喂,为什么追杀我?好歹给我个理由。”

“理由……”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尼禄抛去了贵公子的冷淡优雅,浑身上下散发着可怕的怨念和杀气,“杀死我父亲的时候,就该做好下地狱的准备了吧?!”

“杀人?”安期一愣,很快辩驳道,“虽然不知道你爸爸是哪位,但你都已经这样了,你爸爸恐怕更加厉害吧。你真觉得他是会被我这种人杀掉的么?”

“如果不是你杀了我父亲,你手上的权戒又是从哪里来?!”

“你说这个?”安期摘下戒指,“我走在路上捡的,虽然听起来不太可信但是……”

“受死吧……嗷!”

安期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直视着尼禄被戒指砸中的脸:“我说得都是真的,我路上捡的,要是早知道会被误以为杀人凶手,我就不会去碰,更谈不上为了戒指去杀人。刚才说了让你拿走,你还追杀我,简直不可理喻!现在还给你了,不要再缠着我。”

尼禄低头,捡起了地上的戒指。

下一秒,戒指竟分解为万点微光,在空气中形成一道指向安期的光带。光带跨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缠绕上安期的手指,随后凝结出实体。在安期回过神来以前,戒指已经原封不动地出现在他的手上,仿佛之前不曾被摘下来砸别人的脸。

安期目瞪口呆。

“这是无法转让的,”尼禄腾空的身形在他身上笼罩下不祥的阴影,“除非你死!”

“怎么又是这样!”视野里三柄匕首突面而来,安期在内心哀嚎。

然而那些逼近他面门的锐器再次瓦解成碎屑,飘散在空气中,有些甚至飘到了安期的脸上。安期抹了把脸,这是……极细小的水珠?

尼禄“啧”了一声,不再试图使用他那些似乎无穷无尽的匕首,改为一拳朝他袭来!

那种可怕的速度下,安期完全无法反应,只眼睁睁盯着他那不断放大的拳头!

“咔嚓!”离他三厘米处,突然传来清晰的骨裂声。

尼禄的攻势停止了。

他痛呼一声跪倒在地,抱着自己剧痛中的右手:“混蛋!”

安期倒吸一口凉气。

尼禄的小臂中不知何时绽开一朵血色冰凌,冰凌朝向四面八方,刺穿了他的皮肤和骨骼。在烈日的照耀下,冰凌迅速融化,然而流下的却不是普通的冰水,而是淋漓的血液!

安期张了张自己的右手,凝视着食指上的蓝宝石戒指,这是……炼金术么?

“你别得意得太早,你这个强盗,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为我父亲报仇,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你碰我干什么!走开!”

安期担住他的胳膊,支撑起他的体重:“这里好歹是学校,你小点声行不行?

你受伤了,我送你去校医院。”

“走开!”尼禄推开他,这个举动却牵动了他的右手,让他不得不咬牙忍痛。

“不要像个被非礼的小姑娘一样行不行?你需要看医生。”

“笨蛋,我的伤不是普通的医生可以治愈的。”

“炼金术么?”

尼禄毫不意外:“呵,果然是个炼金术士,无怪你为了权戒能做出男盗女娼之事!”

“这里应该用伤天害理,哪能叫男盗女娼,你中文表达能力真差?”安期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我虽然是个半吊子炼金术士,可没有跟你结下杀父之仇,更不想一辈子被你污蔑。告诉我来龙去脉,我也许可以将你的戒指还给你。而且——”

他的食指上多了一串钥匙,在阳光中旋转着:“我家里拥有治愈能力的炼化阵哦。”

3

列王纹章安期拎着便利袋,把虚掩着的防盗门搬到一边。尼禄挑剔地张望了一眼:

“哼,真简陋。”

“看到这扇门,你心里就只有这个想法么?”安期指着门上的洞,“这可是你早上一拳打穿的,好歹装得内疚一点行不行?”

尼禄充耳未闻,挑剔地在公寓里转了一圈,找到了刻印在安期床板上的治疗阵,自来熟地盘腿坐了上去。治疗阵被他发动,发出绿色的微光,温柔地将他包裹。

“真是太简陋了。”尼禄打量着平平无奇的房间,随口道。

“你就将就一下吧。”

“炼金术士一般都出自炼金世家,有比常人更为强大的力量,又有几世几代的财富累积,自然会非常富有。”

“也许我祖上也有金山银山,不过我不是那个继承者。我对我的家庭处于炼金世界的哪个层级并不清楚。”

“哼,原来是连家人都不重视的弱者。权戒会选择你真是奇怪。”尼禄陷入了沉思。

“刚才你就一直在说权戒权戒的,权戒到底是什么东西?”

“身为炼金术士却不晓得权戒,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变得和普通人一样,成为完全无法洞悉世界本质的庸碌之徒。”

“你好烦。”

“没有听说过权戒,好歹听说过贤者之石吧?”

“贤者之石?”安期如梦初醒,“就是点金石?”

“穷人,你的脑子里只有黄金么!贤者之石,与其说可以将石头变成金子,不如说可以将人类炼化成神祇。”

安期的目光落在戒指上:“神祇?”

“在文明尚处于初期之时,持有贤者之石的炼金术士,可是被人类视为诸神与英雄的存在。他们得到近神的力量,留下了许多神话传说。贤者之石在历史的传承中被打磨成了一枚枚权戒,被炼金术士看做至宝,在家族内代代相传,戴戒指的人也被尊称为‘王权者’。你手上的这枚,是拥有水属性的权戒,以海洋之神波塞冬的名字命名,原本应该属于我们海王世家的。”

“哦……我没有听说过……”

尼禄抓起课本抽他一脸。

安期被拍扁在墙壁上后,瓮声瓮气地问:“那接近我的匕首都变成了水,就是因为波塞冬之戒么?”

尼禄遭受了极大的屈辱,但还是不得不承认:“我从小修习水系炼金术,匕首皆是由水炼成,你是海王,能化解是理所当然。”

“你的手也是……”安期的目光落在他的右手上。冰凌化尽,尼禄小臂上留下三刀六洞,虽然感到抱歉,可果然还是想笑着说一句“活该”啊。

“笑什么笑?!你把我体内的血液变成了冰,除了好笑之外应该有点其他想法的吧?”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啊。”安期一脸天真无辜,满脸“你打我呀”。

尼禄突然掰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凝视他的眼睛之后,尼禄眼神一沉:“果然如此。”

安期不自在地退后:“怎么了?”

“你的眼睛已经被权戒炼化,刻印上了海神波塞冬的纹章。纹章是最高级别的炼化阵,出现在被权戒接纳的王权者体内,发挥作用的,应当是你目视的这个动作吧。通过目视,将身近之物炼化成水,也将袭击你的我体内的血液冷冻成冰。”

“那我岂不是不能随便看人了?”安期揽镜自照,果不其然,他的右眼里隐隐约约有蓝色的光纹,方寸之间波澜壮阔,恍如活物。他想起两次匕首化作流水,都是在占据视线之后,不由得点头赞同尼禄的说法。

“不论你是不是我的杀父仇人,波塞冬之戒都属于我的父亲,继承人应当是我。你考虑什么时候自行了断向我谢罪?”

“我也试着还给你,只是它又回来了,你也看到的不是么?”

“权戒择主,主人不死,它不会重新选择。”

安期恍然:“所以你才觉得我是凶手……”

“啊,在你得到权戒的那一天,我父亲就应该去世了吧。”尼禄冷淡道。

两个人之间陷入了难耐的沉默。

良久之后,尼禄才缓缓道:“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凶手不是你。权戒的炼化半径是600米,择主的距离也相同。炼金世家在家主危亡之际,会清空600米半径内所有人,仅仅留下继承者,以保证权戒在家族内传承。但是我父亲不是正常死亡的,他被杀死以后,600米半径内与波塞冬之戒最为契合之人,不是凶手,而是你……所以你考虑什么时候自行了断向我谢罪?”

“完全没有这种考虑!”

尼禄眼神一厉:“我打出生起,就在为继承权戒而受训。你既没有天赋又不曾努力,就窃取了属于我的力量,为什么我要代替你变成一个废物?”

“没有权戒就是废物,你是这么看待你自己的么?”安期反问。

尼禄被他将了一军,沉默半晌,依旧冷酷道:“随你怎么说。能够杀掉我父亲的人,都是可怕的对手,只有拥有权戒才能替父报仇。至于我是怎样的人,根本不重要。”

“那我帮你报父仇不就完了么?”安期举手提议。

“我绝不想让其他人插手。”尼禄一脸嫌弃地扭头,“而且你太弱了。”

“可我有权戒啊,光是瞪人就能把人瞪死……而且我向你保证,最后致命一击由你来,这样你就能达成亲手报仇的目的。”

“那之后呢?我可是立誓要成为波塞冬的男人,你不仅盗走了我的力量,还盗走了我的人生。”

“有那么严重么?”安期简直要哭出来了。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

安期无法,只得在尼禄汹汹的目光下抬起了手,以权戒起誓:“如果觉得是我盗取了你的人生,那么力量也好,愿望也好,统统都会帮你实现,这样满意了么,尼禄先生?”

尼禄显然心情大好,但满脸写着“我也没有很满意”:“休想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

“你真啰嗦。”安期瘫在椅子上。和尼禄打交道,比连做十八张数学卷子还累。

尼禄把他踢起来:“既然想求我饶你一命,就先帮我去查一个人。”

安期竖起了耳朵:“谁?”

“明哲。”

“恕我直言,你爸爸都被谋杀了,权戒也落到了我手里,你还在惦记着和明哲争家产么?!”

“明哲这种笨蛋想跟我扯上血缘关系,也未免想得太美。”尼禄不屑道。

“什么?”安期消化了三五秒钟,“你根本不是明哲的表哥!”

尼禄从怀里掏出一枚袖珍版国际象棋棋盘,上头只有两枚棋子,白皇后与黑皇后。

“这是什么?”

“圣斯汀棋盘,用来搜索600米内的炼化痕迹。”

“为什么只有两枚棋子?”安期很好奇。

“不同棋子对应着不同级别的炼化痕迹,能够让皇后移动的,只有王权者。”

尼禄把白皇后放到棋盘另一边,它果然自行朝尼禄这一边挪动起来,“我刚才被你的炼金术所伤,身上有你的炼化痕迹,它感应得到。”

“你觉得杀死你父亲的也一定是王权者,用皇后搜索他们。”安期恍然大悟。

“父亲去世以后,我追踪他到最后现身的S城,想在这里找到元凶。明哲是触发皇后移动的第一个人,这表明他与权戒有关,我便想从他那里获得关于父亲的线索。但是和他接触之后,我发现他不是戴戒指的人。我便蛰伏在他身边,想要见到他背后的炼金术士。”

安期沉吟了片刻,明哲为什么突然和炼金术扯上了关系?

而且……“你到底怎么变成了他表哥?”

“我对明氏上下所有人催眠了,这样才能和他同进同出。但却被看做了争权夺位的对手,根本无从下手,可恶啊。”

“可恶的人明明是你好么!”

“现在我受伤了,你是他的同桌,有很多机会接近他,我要你查出他背后的炼金术士。”尼禄说着,从安期口袋里摸出手机,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存了进去,设为快捷拨号,“查到消息立刻告诉我。”

“不想干就立刻归还权戒,自我了断。”

“知道了知道了!”安期抢过手机。

“对了,明哲触发的是黑皇后。”尼禄提醒他,“他身上,有黑炼金术的痕迹。”

4

船票安期给尼禄留下午饭,告诫他有小偷来统统打出去,这才返回教室。

因为方才安期是追随尼禄而去的,明哲对他的去而复返充满戒备。

“你跟尼禄很熟?”他轻描淡写地问。

“不不不……一点儿也不熟。”安期矢口否认。

“哦,是么?”

安期心虚:“真的,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明哲凝视着他的眼睛,突然换上了寻常的完美笑意:“明天的派对,你一定也会来的吧?在派对上,我祖父也许会宣布一个惊天的好消息。”

然后在擦肩而过的瞬间,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声音低沉道:“站在我这一边比较好,因为他是不会赢的。”

直到班上的好事分子围着明哲连声说“恭喜”,安期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所谓的好消息,就是明家老爷要正式宣布他为继承人了。

可不论明哲是不是继承人,他都会站在他那一边,因为他们是朋友啊。

比起明哲的家财万贯,安期更在乎他的安危。黑炼金术是禁忌,受术者往往因为眼前的好处落入痛苦的深渊,一定要尽快查清真相才行。

眼见明哲拎起书包离开教室,安期下意识地跟了上去。电影里的调查貌似都是从跟踪开始,可是到了校门口,安期才发现事情没安期想象得那么简单——明哲有专车接送啊。

安期赶紧拦了一辆出租车:“师傅,跟上前面的那辆车!”

“这么小年纪就玩尾行啊,”师傅扒着方向盘转过头来严肃地教育安期,“这样追女朋友是不行的。”

“男的!”

师傅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继续开车。

“车开了开了快追上去啊师傅!”

师傅一踩油门追上了前面那辆凯迪拉克。

明哲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趟第三医院。因为停车场单车进出,他们之间又隔了两三个车位,等安期到达停车场的时候,发现凯迪拉克后座上已经没有人了。安期下车跑进门诊大厅找了一圈,也没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发现明哲的身影,最后只好回到出租车上忍受师傅的碎碎念。

所幸明哲很快就回到了车上,这次,他去了酒吧街。

安期眼看他走进一家叫做“Liar”的酒吧,赶紧付完车费,在师傅“现在的小孩子都不学好”的唠叨中,跟了进去。

门前的侍应生见到他,流露出惊讶的表情,上下打量着他。一听说安期是跟明哲一起来的,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没有核查安期的身份证就放行了,看来明哲是这里的常客。侍应生领着安期走过一条幽暗的走道,将他送入大厅,防火门打开的瞬间,模糊的鼓点瞬间变得清晰刺耳,果然灯光摇曳,群魔乱舞。

安期心想L先生是谁,但没有问出口,毕竟多说多错,只微微一点头跟在他身后,从醉生梦死的酒吧客身边穿行而过。虽然灯光昏暗,但安期发现了几个特征明显的炼金术士。城中有炼金术士的秘密集会场所,安期猜测这家酒吧也是其中之一,只是,明哲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

两人很快离开了大厅,来到一处僻静的包厢。侍应生躬身比了个请,安期怯怯地推门进去。包厢装潢精致,品位不俗,有人坐在书桌后看窗外的风景。

侍应生把安期按坐在书桌前:“L先生,他说与明哲一起来的。”

老板椅上的人闻言转过身来,是个长发披肩的美貌男青年。

“明哲素来一个人来拜访我。”被称为L先生的人道。

“他……不知道我跟着他。”

L先生在烟灰缸上敲落雪茄的灰烬:“哦?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安期想不到会遭受如此盘问,一时间汗如雨下:“他是我的同桌,我们的关系非常好……”

“可爱的小弟弟。”L先生笑道,“为什么不好好念书要跑到我这里来?”

“明哲也来了啊!我只是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而已。”安期小声道。

L先生与服务生交换了个眼神,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卡片,推向安期:“明哲来这里,只是取船票而已。”

纯黑的票券纸质厚重,上面写着烫金的Θησευ?,完全不认得是哪国语言,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可是除了这行字以外,就什么信息都没有了。

“船票?他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去多久?”安期满头雾水。

L先生笑道:“你现在也有船票了,不如自己去问他。”

眼见他不想透露更多,安期见好就收:“好的,谢谢。”

“不用谢。”L先生愉悦地笑起来,缓慢地一抚右手无名指,“戴戒指的人都应该互相帮助。”

待安期走出那家叫Liar的酒吧,依旧心有余悸。

尼禄科普了权戒的重要性之后,就教他操控权戒隐形的办法,因为高中生戴戒指太过显眼,在外容易遭人注意。所以安期在普通人眼里,应该是不戴戒指的。

然而L先生最后叫他……戴戒指的人。

L先生那个抚手的动作,也让他空空如也的无名指上,出现了一枚铅灰色指环,恍如魔法。

L先生是谁?知道什么?船票又是什么?这一切都像个谜。

而且,明哲的凯迪拉克也早已消失在夜色中了。

“您不上楼么?”司机问道。

明哲凝视着二楼的窗子。温馨的橘黄色灯光中,梳着高马尾的高挑少年正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脖子上搭着毛巾,手里惬意地拿着一罐冰汽水。

“安期从不让我进他家的门。”明哲遥望着尼禄的剪影,淡淡道。

“大家都喜欢他……”明哲喃喃着,回想起回家第一天爷爷对他说的话。

“你爸爱上了一个配不上他的女人,为了她离开明家去受穷。现在他不在了,你倒跑回来找我。可你看看你这副德性,从头到脚哪有半点可取之处?”

明哲攥紧了自己的手,当时自己是怎么承诺的?

“我会努力变得优秀的,请您相信我!”

然而当他千辛万苦让爷爷逐渐对他改观之时,尼禄又来了。

脑海中响起当日在书房外听到的话:“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礼仪,谈吐,才艺,眼界,为人处世……这些可不是光光靠血统就能够继承到的。即使是最名贵的兰花,也只有经年贵养在温室里才有可能开花结果。明哲两个月前才被寻回大宅,此前不过是一个没有接受过像样教育、无人看顾的穷苦少年。他是不可能凭着那一点点血缘,在飞上枝头之后立刻就变成凤凰的。”

爷爷的回答很模糊,但明哲听明白了一句:“不论他变得怎么样,他眼里那股粗鄙的阴狠都改不掉,为我所不喜。”

轻而易举能获得别人喜爱的尼禄,和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他人满意的自己。

那天,他在门外暗暗发誓:“我还要……变得更优秀才行……”

他也确实做到了,继承权就快要落入他手里。

但是,为什么安期要说谎?为什么安期和尼禄在一起?他们有什么阴谋?不,以安期的城府他耍不出什么阴谋诡计。那么,他仅仅是……对我感到厌恶么?因为出现了更好的尼禄,所以不再需要我?

呵,人类的感情。

明哲摇上了车窗:“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