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下一站,幸福里

【一】幸福里的钉子户

长沙城里有一条破旧的小巷弄,名字叫做幸福里。

这里大棵大棵的香樟倒在了路边,原本长年潮湿不堪的青石板路上满是尘土,周围破旧低矮的房到都已被推土机推平。只有一栋上了年岁的两层居民楼,顶着一个巨大的“拆”字固执地站在一片废虚之中。它似乎铁了心要做一个钉字户,因为在那个刺眼的红色“拆”字旁边还有一块色彩鲜艳的招牌,招牌上以卡通字体写着“Charlo's House”。

这是一家甜品店。

【二】牛奶白与天空蓝相遇

你的青春,是属于哪种颜色?黑色白色或是天蓝色?

在我深紫色的天空里,划过的是属于慕小优的红色的翅膀和如一潭清泉一般墨黑的眼。

2005年的5月,这个小城的春光正好,我正站在拥挤的406路公交车上,有剔透的阳光穿过窗玻璃斜斜地照在身上,我拉着吊环有点昏昏欲睡,前往的目的地是金满地,离下车大约还有四五站的样子。

在我身旁站着的小女生,留着齐刘海,和一双大而清彻如同小鹿一般精灵的眼睛,牛奶白T恤和天空蓝的长裙穿在她的身上就如白云与蓝天的相遇。她似乎很怕挤,也似乎很警慎。每次停车时便会再涌上来一些乘客,每当这时,她便会往我这边靠一点,她把那大大的蓝色帆布包扯到了她的身前,那个大大的包便顺便遮到了我挎在手里的小小手提包。

对于这些细小的动作,我并不反感。这个把白云和蓝天穿上身的小女生,她能信任陌生的我向我寻求依靠,我便愿意分她一些信任与依靠。

公车距离金满地已越来越近,而我的手提包也似乎越变越重,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不好!有小偷!”的念头时,左手已经下意识地迅速捉住那个还在我包里摸索的手,抬眼之际,脱口而出的“你干什么”话尾还没有落下,那双如同小鹿的眼睛已惊谎失措地撞进我的视线。

而我,也因那一刻巨大的心理落差忘了如何反应,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她的手指里依然紧紧握着我的皮夹。

身边的乘客开始议论起来。

“这是什么世道啊,小偷的年纪越来越小。”

“本该在读书的孩子,啧啧……”

“送派出所去!让她家长来领人!这样的小孩不给点教训是不行的!”

……

就在这时,公车进入了停靠站,车门在这时打开了,女生把手里的钱夹扔给了我,再奋力挣脱我紧握着的手,飞快地跳下车去。我来不及细想,也跟着下了车,跟着那个飞奔的身影追了一两百米后,却看到女生小小的身躯,被一辆从拐角处急速驶来的出租车撞飞开去。

越想遗忘的事情,越会被记忆故意放大,所以那一个场景的每个细节我都记得异常清楚。出租车急刹车时刺耳的声响,女生在做短暂的抛物线运动后坠落地上的声音,甚至她的骨骼所发出的轻微的断裂声,还有,在牛奶白和天空蓝下面慢慢蔓延开来的血红色。

【三】我的阿拉灯神灯、叮当猫口袋和随意门

派出所民警办公室里的大方桌旁坐满了人,肇事司机,当事人的父母,还有我。

慕小优的父母是一对朴实而清贫的夫妇,男人的年纪应该并不大,但满脸如同沟壑般深刻的皱纹却让他已显老态,女人正伏在他的肩膀上,有大颗大颗的眼泪砸下来,却只偶尔发出几声呜咽声。这是一对平凡而又隐忍的中年夫妇。

肇事司机与他们年龄相仿,他似乎仍然未从事故发生的那一刻抽身,直至现在都是一脸惶恐,嘴唇哆嗦着像想要说些什么,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穿着制服的民警正一边翻看资料,一边向我们了解案发的细节。

我看到摊在他手边的表格上当事人的那一栏写着一行字,慕小优,女,17岁。看到这里,我的额头上就开始冷汗如雨下。一个穿着制服的民警阿姨走到我身旁摸摸我的头说:“这孩子一定被吓坏了。”

我打电话给顾泽塔,二十分钟后,顾泽塔便出现在派出所的门口。

顾泽塔是我的阿拉丁神灯、叮当猫口袋和随意门,我说出我想要的,他便会帮我办到。而此时此刻,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

顾泽塔进来之后,平静地向民警了解整件事情,然后轻声询问:“现在这么晚了,我可以带她走了吗?”

民警叔叔点了点头,说:“好吧,情况先了解到这里,时间不早了,你们都先回家吧。有什么事情我明天会通知你们的。”

顾泽塔将我从派出所里领了出来,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踩着他的影子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一路安静地走到我家门口,顾泽塔伸出手揉乱我一头短发,说:“快回家去吧,小傻瓜。”

这是一句多温暖的话,听得我心都软下来了。于是我顾不得这是在我家楼下,顾不得客厅里或许正端坐着等我回家的爸妈,一头扎进顾泽塔的怀里,眼泪一颗一颗无声地砸下来,泛滥我的眼眶浸湿他的衣衫。

我为什么要哭呢?因为眼见美好的生命消失在眼前,还是因为民警在了解案件时问的那句:“你和当事人认识么?”我回答的是:“在这之前,从未见过”?

之后几年,我曾无数次地想过,如果当时我没有下车,而是任由慕小优下车后不紧不慢地走远,如果当时我没有跟着她的身影追上去,让她在过马路时可以看一看红绿灯,可是这个世界上任何水果你都可以买得到,却唯独买不到“如果”。

时至如今,我也不知在民警办公室里对公车上那一幕的守口如瓶究竟是错是对。我是在为死去的慕小优保留几分尊严,抑或,只是自私地不想将自己卷入这桩交通事故中?在这里,我并不打算告诉你。

【四】梧桐花开,梧桐花败

在梧桐花肥厚的花瓣落铺落整条街道的时候,我和顾泽塔曾去过慕小优的家。

我和顾泽塔踩着汁液丰富的花瓣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探出头来看着端坐在这个名叫幸福里的小巷弄里的老旧房子,它看上去已有些年岁,连门窗都是以刷上红漆的木板制成,只是经过岁月的洗礼后,红漆早已褪色,木板也被腐蚀。

老房子的下层开了一个小杂货铺,偶尔有邻居大叔进去买一包烟或一包槟榔。看店的阿姨在有顾客的时候笑容和谒可亲,顾客走后她便坐在躺椅上看着被梧桐掩盖的天空发呆。

她在想念慕小优吧。这样的情景让我不自觉地问自己,是我害她变成这样的吗?

每每这时,顾泽塔便伸出他宽厚的大手揉揉我的短发:“傻瓜!如果乔落还因为车祸的事情耿耿于怀的话,不如我们去帮帮她吧!”

话音刚落,顾泽塔便拉起我的手走进了小店。他对看店阿姨笑得谦逊有礼:“阿姨你好,我们是慕小优的同学,从今天起,我们放学后会轮游为你看店。”

然后不顾阿姨连忙起身挥着手善意地说:“不用。不用。”他松开我的手,越过店铺走进里间,出来时一手提着半桶水,一手拿着一块抹布。“那么,我们从大扫除开始吧!”

看,顾泽塔就是这样一个如同阳光般存在的男生,温柔而又细心,温暖但不炽热。

我和顾泽塔一起将杂货铺的台面打扫干净,货物重新摆放,货架也被擦洗干净,看起来的确焕然一新。阿姨看着我们忙碌的身影泛起了微笑,然后就絮絮叨叨地说开了:“真是好孩子啊!如果小优还在就好了……小优啊,也是个很乖的孩子呢。可惜家里穷,没钱供她继续读书。现在好了,家里开店了,她爸也不用起早贪黑地去上工,本金却是花的孩子的赔偿金……”

阿姨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我回过头去时发现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泪痕。

我放下手里的抹布,将手在白色长裙上胡乱擦了一把,走上前去想帮阿姨擦掉眼泪,可那双手那么脏,拿过抹布碰过灰尘,即使将白色长裙染黑也无法令其变得多干净。于是我只好蹲在她的身旁仰头看着她,陪着她一起流眼泪。

【五】可触碰的星光,能拥抱的太阳

2005年整个暑假,我都守在那个小小的杂货店里。上午阳光还没有那么强烈时,阿姨会搬个凳子坐在店门口,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我闲聊。有时候顾泽塔会来接我的班,有时候进货忙到太晚,阿姨就会让我睡慕小优的房间。

慕小优的房间在二楼,虽然小但很干净,她的家人一定定期来做打扫。床头柜上放着一本粉色日记本和一个相框,彼时的慕小优站在一片蓝天绿野里举着剪刀手笑得清彻,而我却急忙放下相框不敢看她的眼。

我睡在属于慕小优的碎花床单上,整夜整夜地做梦,梦里是慕小优灵动的双眼最后被血红的颜色弥漫。

醒来之后匆匆跑下楼,打开店门期待着阳光从门外洒进来,举目所见的却只有幽幽的路灯,和靠墙坐在地上抽烟的少年。

少年转过头来看我一眼,问:“睡不着么?”

我呆呆地站在凌晨清冷的风里,摇了摇头。

“想离家出走?”

我还是摇了摇头。

“做恶梦了?”

我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他的身旁,坐在了他的身边。

“睡不着的时候就数星星吧,数着数着你就累了,不睡过去也会晕过去。”少年狠狠吸一口烟,似笑非笑地说。那样子,像极了武侠片里历经苍桑看尽江湖恩怨的浪子,“我叫陆铭,你呢?”

“乔落。”我没有问他为什么在凌晨时分坐在慕小优的家门口抽闷烟,或许他有心事睡不着,或者他想离家出走到这里来歇脚,或许他只是住在附近,像我一样做了个恶梦然后来等待天明。

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天色还混沌未明,恶梦过后的我没有勇气独自面对夜色的此时此刻,他是唯一陪伴我的人。

后来我便时常留宿慕小优家,慕小优的父母曾带着礼品拜访过我父母,慕阿姨握着我妈妈的手激动地说:“乔落真是个好孩子啊!我们现在无儿无女,还好她和泽塔常常过来帮忙……”不难看出,父母在听完这翻话之后看我的眼神都是欣慰的,此后,他们便鲜少过问我的行踪。

即使问起,我又怎会承认是因为那个凌晨时分出现在慕家楼下的少年呢?可是这天夜里,我开门之后却并没有看到陆铭,望着墨蓝的天空,我决定等。

陆铭并没有让我等多久,十分钟后,他一路呼啸地奔跑而来,到我身旁时用他的大手扶着我的肩膀气喘吁吁,他说:“乔落,跟我去个地方。”

然后不等我反应过来,就牵着我的手,让我与他一起奔跑在夜色里。

手掌的温度透过皮肤渗透心底,陆铭的手与顾泽塔的手不一样,温暖的顾泽塔手指白晰修长,带着清冷的触感,而陆铭,我望着他霸气的侧脸,他的手宽厚温暖,据说这样的人,很念旧。

一路飞奔至目的地,我几乎已无法呼吸,弯下身左手放在胸口上大口喘息,也舍不得挣脱陆铭一直紧紧牵着的右手。

陆铭回过头来,笑得像个洋洋得意的孩子:“到了!进去看看吧。”

我直起身来,透过朦胧的夜,看到似乎是一遍荒野的眼前停着一辆废弃的公车,破旧的车厢内不知被谁装上了琉璃灯,琉璃的灯罩轻轻旋转,四周的灯光也跟着变换。

“好漂亮!”我似乎忘了奔跑的疲累,拉着陆铭坐上去。

琉璃灯将车厢内照得白昼一般通透,有些坐位已被折除,空出来的位置被摆上了小桌子。于是有的小桌子上摆放着笔记本、笔和水杯,有的小桌子上放着零食和暴力熊。

我兴奋地坐在第一排的位置,将摆在桌子上的署片撕开塞几片到嘴里,陆铭则钻进驾驶座,说:“坐好咯!下一站,幸福里,出发!”

后来的某个夜晚,陆铭坐在我身边轻轻地说:“琉璃灯的光多漂亮,那是可以触碰的星光,能够拥抱的太阳。是我能送给你的,唯一的,也是最好的礼物了。”

【六】真心话,大冒险

在这一年的暑假里,闪烁着我与陆铭的小秘密。我们在公车房子里做暑假作业或者聊天,在江边捉萤火虫,在夜色里玩真心话大冒险。

“任何问题都要回答,不然就算输,要被我亲!”陆铭笑得一脸狡诈。

“哼!不公平!”

“我输了的话,你亲我也可以的。”

我毫不客气地冲他的帆布鞋狠狠地踩下去,“叫你欺负我!”

第一个问题要问什么好呢?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家伙我该从哪里开始了解他。是年龄身高体重爱好就读学院这样的话题吗?

“真心话,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人,是谁?”如果我的演技还算到位,那么,陆铭会在我脸上看到不怀好意的笑容。如果他稍稍细心一点,那么,陆铭会在我眼里看到溢得满满的期盼。

“她啊……是个单纯天真的女生,有美好的笑容,陪我渡过了很多不眠的夜晚。”陆铭的眼神落到比夜空更远的远方,声音在此刻显得飘渺起来。他在说我吗?

“那乔落,你为什么把整个暑假都用来守杂货店呢?要帮助慕家的话,可以用其它更实际的方法吧?”

我沉默着不说话,这样的问题让我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想回答的话,可以选择大冒险哦。”这样说着的陆铭还撅起嘴唇,眼眸里全是坏坏的神色。

“我才不要!”再狠狠地踹他一脚,在他抱脚皱眉的当口,我突然很想把这个秘密找个地方安放,却不知陆铭的心脏是不是令人放心的保险箱。

“只是很同情慕家的遭遇而已。”最终,我还是这样回答。童话故事告诉我们,面对心爱的人说谎,鼻了会长长心也会受伤,可我怎能在他面前撤除我平日美好的伪装,让他看到我丑陋虚伪的模样?

“下一个问题,乔落,你喜欢陆铭,没错吧?”在我心思飘浮时,陆铭突然站起身来,不顾现在天已微亮,熟睡的人们已渐醒,不顾我睁着诧异的双眼愣在原地。

“那么,我们何不大冒险一下?”猝不及防地,他的唇如飘落的梧桐花瓣一般轻轻地停在我的唇上,我仿佛在那一刹闻到漫山遍野的花香。

而下一秒,陆铭邪邪笑着将我松开,我却瞥见不远的地方,顾泽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七】比海枯石烂更需要勇气的事

新学期开始的第一天,顾泽塔如往年一样倚着单车等在楼下,我咬着吐司抓着书包匆匆跑下来。

“顾泽塔,这个学期要分班了哦。”我坐在单车后座,晃**着双脚说。

“嗯,乔落想要分到文科班还是理科班?”顾泽塔的话里都带着笑意。这个温暖的少年,他撞破了我暑假的那个秘密,但他对此只字不提。

“文科班吧,我的理科很那么烂!”

“嗯,那我也和乔落一起好了。”顾泽塔的语气理所当然,我听在心里却酸涩万分。

“顾泽塔……”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啊,你的理科那么好……可是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乔落!”那是陆铭的声音。

我循着声音看到陆铭站在长满高草的路边,甚至来不及细想,我便跟同样回过头来的顾泽塔交代说:“忘了今天有重要的事情,顾泽塔,你帮我跟班主任请个假,就说我病了……”

然后我抓紧书包,从单车后座上跳了下来。站在不远处的陆铭正在向我招手,我顾不得跳下车时不小心扭到的脚,一拐一拐地朝陆铭跑去。

“跟我回家吧!”这就是陆铭,他永远都不会说“你愿意去我家吗”。

待我坐在开往乡下的巴士上时,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在这时想起。

翻出手机,打开来看,是顾泽塔发来的,他说:“乔落,早点回。”

我有一瞬间的失神,坐在旁边的陆铭凑过来,清朗的声线如同一味无色无味的毒药,他说:“亲都被我亲了,跟我在一起不好么?”

我回过头去,冲他笑了笑,将手机里的短信删除,然后关机。

不知在陆铭看来,我那抹笑容是否苍凉,或许他并不知道,那是作为乖宝宝生活了十七年的我向从前循规蹈矩的年岁说再见,这仅仅只是为了他守在我上学的路旁,唤一声我的名字,然后霸道地跟我说,跟我回家吧!

和陆铭手牵手走在乡间的小道上,有挑着担子作农夫打扮的大叔从我们身边经过,冲陆铭眨着眼睛说:“铭崽,这是你媳妇啊?”

我和陆铭谁都不答话,静静目送他走远。

陆铭的父母都不在家,屋子里布满灰尘,似乎很久都不曾有人回来。我在地上撒些水后将灰尘拖干净,再将柜子里的棉絮拿出来晒,晚上的时候铺起来,睡着了都能闻到阳光的味道。

肚子饿了,陆铭便拉着我走一段路到集镇上,拧些菜回来自己做饭。

陆铭的家门前有一棵碗口大的桉树,蓝绿色的叶子小而薄,初秋的阳光依然灿烂,透过树叶照在地上星星点点。这里没有考拉,不知道这些细密的桉叶,它们寂漠吗?

晚饭的小餐桌就摆在桉树下,有风吹过时树叶和树叶相互碰撞发出“沙拉拉”的声响。晚饭过后泡一杯茶,我换上陆铭儿时的衣裳坐在树下,他翻出老旧的蒲扇为我扇风,我忽然有种错觉,仿佛只肖一瞬间便实现了所有的地久天长。

岁月安好,转眼翻过十五天。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是抢了谁的幸福光阴,亦或真是与陆铭搭伙逃课来秋游,可与世隔绝的十五天太过美好,于是显得那么不真实。直到坐上回程的巴士,我从包里掏出关了半个月的手机,我知道一旦打开,电话短信一定铺天盖地,直到这一刻,我才仿似猛然跌回现实里。

陆铭不说话,将我的手握进他的大手里,仿佛在说,有我在,不要怕。

【八】十五条短信,十五颗心

好像一切还是原样,又好像一切都已变得不同,在我重新以乔落的身份回到属于我的现实世界的时候。

没有请假未经批准无故消失十五天,学校已向派出所报了案,于是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却已是闹得满城风雨。消案之后,在妈妈一再的恳求下,教导主任决定本次记我大过一次,但如若有下次,便作退学处理。因为错过了分班考试,我被随意地丢到了E班,据说这里,是这所学校的“三无”地带。曾经疼爱我的班主任看我的表情都变得生疏,更不用说我所申请的调到他任教的班级一事。

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可是还好,我还有顾泽塔,虽然这段时间他都没有给我短信和电话,也不再站在我楼下等我一起上学,但那一定是因为分到了A班学业太繁重吧。

我打开手机的短信收件箱,那里安静地躺着十五条短信,是顾泽塔在我失踪的十五天里发给我的。

“乔落,你没有回我短信,没有来参加考试,也没有给家里打电话,我们都很担心你。2005年9月1日。”

“乔落,其实我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秘密,是关于你的,你不想知道吗?等你回来再告诉你。2005年9月2日。”

“乔落,你还没有回,但是秘密已快破土而出,或许你已经知道,或许全世界都知道只有你自己不知道,其实顾泽塔喜欢乔落,很多年了。2005年9月3日。”

“乔落,今天我去慕阿姨的小店帮忙,在收工关门的时候,我看到自己掏出来的店门钥匙时就想到了你,我们一人一片,多像某种信物。你看,你都笑了。2005年9月4日。”

……

后面的短信我已没有勇气看完,我是怎样漠视了一个少年对我的爱恋,还自私地无论时间地点地传唤,规定他每天必须接我上学等我放学,觉得他对我的好都是必然。我才是天底下最最可恶的混蛋吧?而顾泽塔,以后我该如何面对你呢?

陆铭消失了,在我回校后的第七天。

直到这时,我才悲哀地发觉,对于陆铭,我的全部“了解”都少得可怜。

在小店里等到第七个晚上陆铭还没有来时,我决定打电话给顾泽塔。顾泽塔是我的随意门,不是吗?

电话接通了之后我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我说:“顾泽塔,你能帮我个忙吗?你帮我找找陆铭吧,他不见了,消失了,好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样……”

可是顾泽塔的声线清冷凉薄,我甚至可以想象他以怎样淡漠的神情握着电话说:“乔落,我现在很忙,下次好吗?”

下次好吗?这只是一个推脱的借口吧。为什么在全部的人都开始远离我的时候,我的随意门也开始遗弃我了呢?那十五条短信呢?难道都是假的吗?

将未看完的短信翻到第十条时,我的眼泪就在那一刻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顾泽塔在第十条信息里说:“此时你一定是与你喜欢的人在一起,而我,也决定从此刻开始,不再执迷于不会喜欢我的你。你能祝我幸福吗?”

而第十五条的内容是:“A班的学习压力真大,为学业考虑的话,我们以后就不要联系了吧。这应该是我发给你的最后一条短信了。”

【九】你爱我吗?不要回答,留给我牵挂

时光漫过心脏漫过脸庞。

四年后的今天,我端坐在由小杂货店改成的甜品屋里,等着拆迁队的人到来并与之周旋。我给甜品屋取名“Charlo's House”,你可以将它理解成:乔落的家。

我再也没有见过陆铭,也没有再遇上顾泽塔,我想城市赋予我们最大的自由便是当你想不被一个人找到,你总可以将自己收藏得完好。

老房子二楼里慕小优的房间依然保持原样,碎花的床单和粉色的窗帘,还有床头柜上摆放着的她的相片和日记。夜深人静时我也曾经翻看过这本日记。所以,我知道了慕小优曾经也有过一个她很爱很爱的人,愿意为了他而放弃学业打工赚钱让他继续升学的人,愿意为了他的补习费而决定去偷窃的人,那个人的名字叫许长歌。

再翻一页,一张相片从日记本里悄悄滑落,俯身拾起时,我看到了属于陆铭的落拓而又轮廓分明的脸,他的怀里,正揽着一个个子小小眼神澄澈的女孩,相片的右下角是用蓝色铅字笔写下的一行字,“2005-5-20。许长歌&慕小优”。

我突然明白了那个不知名唤陆铭还是许长歌的少年,他在我生命中莫明出现与消失的原因。年华流转至最初,原来我曾热烈过的青春喜欢过的人,只不过是一抹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