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暧昧的协议

马二楞以鲁大成的名义,找胡老西儿讹了二百块大洋,他没把钱交给弟妹,而是给了鲁大成。他现在急于在鲁大成面前建功立业。他告诉弟妹:“三楞因为得罪上级,出事了。你能改嫁就改嫁好了,愿意把孩子带走的话,就带走;如果你不改嫁,我就每月资助你三块大洋,足够你们娘俩花的。”

马三楞的媳妇脑子里三从四德的观念很深,哭了一通以后就盘起了头发,在脑后梳了揝儿,那是老女人的装束,而她才刚刚三十挂零。她没有改嫁,始终带着三岁的孩子跟着婆婆过。马二楞也没有食言,每个月必将三块大洋交到弟妹手里。至于那三块大洋是怎么来的,弟妹也不问。

话说那石翠花被丰金一安置在自己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算安分。丰金一的老爹继续给财东当佃农,但收入已经高出一倍;老妈继续给财东洗衣做饭,收入也提高了一倍。他们勤苦劳作,小日子却也过得有滋有味,养着一个石翠花竟绰绰有余。石翠花看在眼里,便有几分纳罕。有一天财东亲自来丰金一家里,说有一笔钱要交给丰金一,省得鲁大成他们再上门乱砸乱翻。石翠花只是想笑,心说这财东真他妈活得窝囊,竟然上赶着送钱。看起来还是鲁大成有办法,治人就把人治服帖了。而且,她看见肥头大耳的财东就突发奇想:我如果拿住他的小软,说不定也会给我上贡。

石翠花违反了丰金一的规定,搔首弄姿地冷不丁抛头露面出现在财东面前。财东从来没见过村里有这么个**女人,便把一双眼睛死盯着石翠花看。石翠花便适时向他抛过去媚人的眼波。财东明白,那是暗示。待他走了以后,就差遣佣人王妈前来打探石翠花。

“大妹子,你有婆家吗?怎么会在丰金一家住着?”

“我这是借宿,过些天就走。”

“你不是丰金一媳妇?”

“不是,丰金一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他。”

“我们老爷看你是个心灵手巧的女人,想请你去他家看看花样子绣几个门帘。”

“还别说,我的女红真的不错,只怕你家老爷不舍得出钱呢。”

“我家老爷一要看活儿,二要看人。活儿要拿人,人还得会来事儿。”

“我的活儿当然不错,来事儿么,得看你家老爷值不值得呢。”

石翠花不软不硬地回了王妈。王妈回去以后就把石翠花的话一丝不差地转告给财东了。财东一下子被吊起了胃口,道:“我还就稀罕这种有性格的女人。快,把她请来,就说我稀罕她。”

只要财东高兴,王妈没有不愿意干的事,甭管那事是缺德还是积德。而且,在王妈的潜意识里,这种事只要你情我愿,压根谈不上积德或缺德。她再次来到丰金一的家里,就把财东的话转告了。

石翠花心花怒放,赶紧到里屋换了一件稍新一些的红底黄花的小棉袄,乡间传说“红配黄,侉死娘”,那她就不管了,谁让她喜欢呢;里面贴身的换了月白色的肚兜。她曾经听鲁大成说过,女人贴身一件月白肚兜,衬得那肌肤更加鲜活可人。她第一次穿月白肚兜的时候喜得鲁大成嘬遍她的全身,胸口肚皮全是唇印,红肿了好长时间。石翠花感到,能让男人喜欢,便是女人的成功。女人做梦都想出彩,但活给谁看?自然是给男人,同类的女人只有挑剔嫉妒的份儿,从不会真心喜欢同类。临出门她在两颊打了粉底和腮红,嘴唇咬了红纸(旧时女人化妆,因条件所限,常常把红纸舔湿,然后印在嘴唇上),打扮完了,便扭着腰肢娉娉婷婷地跟着王妈走了。

到了财东家,王妈把石翠花领进自己的耳房,说:“翠花,你在这屋等着,我去拿花样子。”便转身出去。石翠花发现,王妈的这屋火盆很大,火碳也烧得很旺,屋里非常暖和。甚至感到燥热。一会儿工夫,财东亲自来了,他一改去丰金一家那时的打扮,此时不是长袍马褂,而是西装革履,肥胖的脑袋上的头发油光锃亮,梳得一丝不苟。他表情平静地瞥了一眼石翠花,便抖开手里的一沓白纸,打开看时,见上面果然画着鸳鸯戏水或天鹅交颈、孔雀开屏之类的吉祥画。石翠花接过来摆在炕桌上细看。财东便悄悄牵了石翠花的手。石翠花只当没感觉,仍然在看花样子,翻到那张天鹅交颈的花样子,财东突然问:“喜欢这张吗?”

石翠花心里其实早已鼓**起来,恨不得财东早些来事儿。但此时偏偏说:“一般化,不喜欢。”就继续往后翻。结果就翻到了一张公鸡和母鸡踩蛋儿的花样子,画面上惟妙惟肖地将两只鸡的红屁眼儿都画出来了。石翠花捂住嘴道:“这是哪路画家的大作啊,这种画怎么能绣门帘啊!”

财东道:“这正是鄙人的大作。”

石翠花“呸”了一口道:“你算什么画家,专画这种下九流的东西。”

财东道:“哪个女人离得开下九流啊。”便把石翠花的那只手按在自己的下体上。那下体隔着西装裤子早已膨胀得硬邦邦了。石翠花此时便不能自已了,眼睛一闭就往后倒下去。财东急忙伸手抱住她,将她抱上热炕。此时屋里的火盆似乎烧得更旺了。财东一口气扒光了石翠花的衣服,对那月白肚兜都没来得及欣赏,两只眼睛死盯着石翠花的下身,因为那里早已水光潋滟,他迫不及待地褪下自己裤子,猛地趴伏上去。

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两个人依旧紧紧搂着接吻不肯分开。最后财东说:“不行,我得去那屋了,不然我的黄脸婆该起疑心了。”

石翠花道:“她起疑心算个屁,老娘我还没尽兴呢。”

财东道:“可不能这么说,她会大闹的。”

石翠花道:“既然如此,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财东道:“哦?你有话说?”

石翠花道:“我是鲁大成的情人,现在他正忙,顾不上娶我,待他忙完以后,就娶我做压寨夫人。鲁大成是怎样一个人,我想你是知道的。”

财东一下子吓得变成了蔫萝卜,他赶紧东一把西一把地找石翠花的衣服给她穿起来,然后自己也把裤子蹬上。说:“姑奶奶,你就是要我命来的,你想怎么着吧?我认打认罚,听凭你的发落。”

谁知石翠花恬不知耻道:“你再伺候我一个时辰,把我伺候满意了,我再对你说。”

财东心里七上八下,说不上悲,也说不上喜,完成任务一般,再次扒光石翠花的衣服,猛地进入了。一切都结束以后,石翠花道:“你把一千大洋送到丰金一家,否则,我就叫鲁大成崩了你,把你的大胖身子打成漏勺。”

财东万般无奈,乖乖给丰金一家送去了一千大洋。待丰金一再次回来探望石翠花的时候,十分意外更十分欣喜,立即取走了大洋,向鲁大成报功去了,直把石翠花夸成一朵花。当然没忘记夸赞自己的爹妈,没有爹妈伺候的好,石翠花能这么舒心,工作这么得力吗?鲁大成便又奖励了丰金一,叫丰金一和马二楞拿着这笔钱去买枪招募弟兄。回过头来,和智空和尚协商,是不是可以把石翠花接到河神庙,在这个地洞里同居?

智空想了想说:“按理说,我们出家人不撮合你们这种事,但佛家也有‘男女双修’一功;我给你们烧三天香,磕三百个头,只当为你们消业,算你们修功吧。”

智空说到做到,真的烧了三天香,磕了三百个头,直磕得脑门子肿起一个大包。三天后,丰金一在夜里领来了石翠花。

说来神奇,鲁大成在智空和尚的调理下,只一个月时间,腿骨就长好了。虽还打着夹板,但一点也不耽误两个人在地洞里折腾。鲁大成还说:“反正是在地洞里,没人听见,你该叫喊就叫喊吧。”石翠花听了这话便在兴起时放肆呼号,像一头撒野的母狼。

智空和尚投其所好相机行事,给他们熬制了补肾补脾补肝的汤药,让他们完事后喝下去,以利再战。所以,鲁大成和石翠花对智空也是感激不尽。当然,智空也告诫鲁大成,凡事不可过量,否则就是自残。鲁大成照此办理,结果,腿伤好得更快了。他时时感觉伤口奇痒,问智空是怎么回事,智空告诉他,是伤口愈合的反应。后来的医学证明,男女**会促进新陈代谢和内分泌,会加快伤口的愈合。

鲁大成好事成三,身边有了女人,弟兄又增加了好几个,腿伤也愈合很快,脸上的笑容自然多了不少。在这个时候,马二楞就适时提出要为自己的弟弟报仇的事。他告诉鲁大成,运煤的马车队能配备机枪的,只有马万祺的煤矿。鲁大成咬紧牙帮骨想了一阵,说,再过些天,待我能走路了,我陪你们去会会马万祺,别说五个保镖,就算他弄十个保镖,也总要出来走动,只要他出来,就有机会干掉他!

……

平时爱穿西装的河野满,今天穿起严肃的日军黄军服,脚下的长筒皮靴擦得油光锃亮。他站在屋里玻璃窗前,背着手,看着前面屋顶上的积雪正在融化,顺着房檐屋瓦滴滴哒哒地往下流,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他突然猛一转身,目光凶狠地逼向身后毕恭毕敬站着的黄岗县长吴有贵。

“春节都已经过完了,你这边还没什么进展,你怎么交代?”

“在下实在能力有限,我认打认罚。”

“你的第一任务,是配合大日本皇军找金矿,你的明白?”

“明白明白,早就明白。”

“我们能把你弄上来当县长,也能把你撤掉扔进小号子!”

“明白明白,早就明白。”

“我让你寻找了解黄岗山金矿脉的人,你找到了吗?”

“我把县城中学的理科老师刘玉明叫来了。”

“叫他有什么用?”

“他应该了解一些线索。”

“让他进来!”

吴有贵满面笑容地鞠了一躬,转身出去,招了招手,一个穿灰色棉袍、脑袋上留着中分的中年男人点头哈腰地赶紧走了过来。吴有贵和他耳语道:“小心一点,殷勤一点,我看河野满今天情绪不太好。”

刘玉明频频点头,跟着吴有贵进了屋。他首先给河野满鞠了一躬,说:“太君好!”

河野满在屋里来回踱步,大皮靴的铁掌咯噔咯噔地踩着青砖地面,并不理睬刘玉明。但他走着走着,突然扭过脸迸出一句话:“你的,刘玉明,中学老师的干活?”

“对,太君,我是中学老师。”刘玉明赶紧点头哈腰,脸上陪笑。

“刘桑,大日本皇军的金票,你的喜欢?”

“喜欢,喜欢。”

“好的,刘桑,只要你如实汇报,我的金票的大大的给。”

“谢谢太君。您不就是想问黄岗山金矿脉的事吗?我是个教书匠,对金矿脉的事了解不多,但有一个人却知道很多金矿脉的事。这个人叫马珍珍,是城东郭家店人,她曾经找到我询问黄岗山的地质情况,托我寻找有关地质资料。”

“马珍珍?你的确定?”

“确定!”

“她现在在哪里?”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知道他是郭家店大财东马万祺的女儿。”

“好的,以后发现马珍珍的行踪及时向皇军汇报。”

“是,太君!”

河野满从口袋掏出一串钥匙,走向墙角的一个涂着绿漆的铁质保险柜,弯下腰将钥匙捅进锁眼,另一只手转动门柄,左转转,右转转,门悄悄打开了。让吴有贵和刘玉明都看在眼里,都觉得十分神秘。河野满取出四沓簇新的钞票,两沓递给吴有贵,两沓递给刘玉明,说:“你们的,与大日本皇军好好配合,金票的,还会给的。”

刘玉明在接钱的同时鞠躬,顺便看了一眼面额,是十元一张的。他便咧嘴一笑,两沓钞票至少两千块钱。简单说了几句话,就值两千块钱,这不成了金口玉言了?只听河野满继续说道:“刘桑,以后你就是大日本皇军的好朋友了,是我们的第五纵队,你的明白?”

刘玉明道:“太君,好朋友我明白,第五纵队我不明白。”

“不明白没关系,回去让吴桑给你讲讲。你要主动想办法找到马珍珍,给她金票,买通她为我们服务。”河野满又拿出两沓钞票,递给刘玉明。刘玉明赶紧接了过来,道:“是,太君,在下愿为太君效劳。”

在河野满与刘玉明对话的过程中,吴有贵的脸色一直在阴阳变换,一阵红一阵白,离开河野满的屋子以后,他急忙甩开刘玉明往自己家里跑,后悔怎么把这个刘玉明推荐给了河野满。因为刘玉明举报的马珍珍,正是外甥万家铭的女朋友,自己推荐刘玉明不是为虎作伥了吗?他回到家以后赶紧给万家铭打了个电话,让外甥立即来一趟。

眼下万家铭正在国民党的地方军里任职,干着本职工作的同时,在悄悄酝酿各种生意。他帮着马万祺买枪撮起民团以后,又在多方努力暗中倒腾禁售品硫磺和金矿砂。听到吴有贵叫他,知道事情紧急,放下手里的工作,就赶紧跑来了。

万家铭一听刘玉明举报了马珍珍,而且还拿了日本人的钞票准备去贿赂马珍珍,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而且还埋怨舅舅糊涂,说:“日本人给的钞票不是废纸一张吗?能随便用吗?给您您怎么就接着呢?您缺那点钱吗?您要真缺钱,我给您行不行?”

吴有贵感觉十分冤枉,说:“河野满给我钱,我敢不拿着吗?”说着,把那两沓钱从桌子上划拉到地上,簇新的钞票撒了一地。

万家铭看着满地的纸币,说:“舅舅,可能您不知道,今年以来,日本人成批伪造了中国农业银行1元、5元、10元券法币共500多万元。为不易被识破,有些假币还经过特殊的工艺进行做旧,使其在外观上成为成色不新的旧币。这些假币自然不便在日伪政权银行公开抛出,于是,他们便交付日本在华的特务机关或沦陷区的‘商社’机构,日本陆军特务机关,比如南京、广东的‘松机关’、开封的‘梅机关’、北平的‘兰机关’、青岛的‘竹机关’,及其在上海的华新公司、民华公司、诚达公司等,真假币混和,鱼目混珠,打入中国金融流通领域。假钞的流行,是对中国的无耻掠夺,成为日军抢购中国物资、套取中国真法币及谋取侵华军费的重要手段。您这满地的钞票,就是日本人伪造的假币。”

吴有贵一听这话气得大骂日本人不是东西。万家铭劝告吴有贵,以后绝不能再对河野满推荐什么了解黄岗山金矿脉的人。他告诉吴有贵,马珍珍眼下是安全的,谁都不知道她的下落。吴有贵又问了一句:“是不是没离开黄岗县?”

万家铭不假思索道:“当然离开了。您以后甭打听马珍珍的下落,她现在究竟在哪儿我也说不清。”吴有贵点点头不再多问,只是叮嘱万家铭一定要多加小心。

万家铭从吴有贵家里告辞出来,裹紧棉大衣,围紧围脖,快速走起来。这时身边突然一左一右出现两个便衣,两把驳壳枪顶住了他的左右肋。万家铭不知道这是些什么人,就谨慎地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说:“请问两位弟兄,你们是哪部分的?”

左边的这个不答话,却先摸了他的身上,见没有枪支匕首之类,才说:“我们是‘菊机关’,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万家铭似懂非懂,他知道日本情报部门有松、梅、兰、竹机构,而菊机关还是第一次听说。但一经触类旁通,他心里立刻凉了半截,据他所知,别看这些日本情报部门把名字都起得文绉绉的,好像有着高雅的闲情逸致,其实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绞肉机一般的魔鬼机构。所以,自己蓦然间落入菊机关的手里,只怕凶多吉少。眼下想跑已经来不及了。路边听着一辆黑色丰田轿车,万家铭被挟持着走到轿车跟前的时候,车门自动打开了,万家铭被里面伸出了一只胳膊拽了进去;万家铭被迫坐在这个人的身边,一个便衣跟进来坐在了万家铭的另一边,剩下那个便衣到前面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轿车“吐”的一声,便飞驰而去。

万家铭扭脸一看,右边这个人正是河野满,他又换上了西装革履,外面罩着水獭毛领子的皮大氅,他冲着万家铭嘿嘿一笑,说:“万桑,幸会啊。”

万家铭不说话,心想,爱怎么样就听便吧,反正让我说出马珍珍的下落,我是不会让你们得逞的。他不回话,河野满便也不再多说。汽车驶出县城,爬上一段山路,走了半个多时辰,汽车突然刹车了。河野满率先下车,往山路一侧走去,走到了路边灌木丛处,停住了脚,冲着汽车招手,汽车里的两个便衣急忙将万家铭拽了出来,推推搡搡地将他带到了河野满跟前。

河野满从皮大氅口袋里掏出王八盒子,冲着万家铭挥舞了一下,万家铭便被吓得一个激灵,以为河野满要在这儿枪毙人。却听河野满说:“万桑, 你往地上看。”

万家铭往地上一看,天,灌木丛旁边躺着一堆尸体,这些尸体已经被刺刀扎得千疮百孔血肉模糊失去人形,周围白皑皑的雪地上积了好大一滩凝结了的黑褐色血液。

万家铭急剧地开动着脑筋,他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河野满的枪下。哪天他亲手宰了这个恶魔倒是应该的。他突然一拍脑门,对河野满道:“你把手枪收起来吧。你不就想知道马珍珍的去处吗?她现在住在北平一个同学的家里。”

万家铭说完这句话,心里略有几分得意。北平确实有他一个同学,这个同学曾经跟他争夺过马珍珍,后来因为另一个女生的介入,拉走了这个男生。但这个男生与马珍珍有过深度接触,接过吻是必然的,是不是上过床也未可知;只是这种事没法问,如果问马珍珍,说不定就把面子很薄很讲自尊的马珍珍问得翻了脸,那就得不偿失了。再说了,人类社会已经进入二十世纪,文化人已经不再固守处女情结。万家铭不计较马珍珍,但对那个男生是耿耿于怀的。

河野满当即决定,咱们一行五人,立即驱车直奔北平!大家叽里咕噜地走下山路,重新回到车里,没等大家坐稳,司机已经一脚油门,将汽车尥了起来。

真是军人作风,雷厉风行。司机加大马力,使车速表的指针直指100迈。从黄岗县城奔北平,需要一直往北走,现在,北面地区的交通要道已经全部被日伪军占领。所以,一路上逢到关卡,司机只需出示一下证件,便连盘查都没有,立即放行。汽车风驰电掣了十二个小时,他们不吃不喝不说话,只是偶尔下车解个手。夜里三点的时候,他们将汽车停在了那个男生家门前。那是北平一个胡同的一个普通四合院。一干人下了车去敲院门。夜深人静,敲击铁门环的声音十分刺耳,也很瘆人。敲了很长时间,才有人打着哈欠出来开门。但走到门前的时候,没有马上拉门栓,而是低声问了一句:“请问哪位?”

河野满用手枪顶了万家铭后腰一下,万家铭急忙凑近门缝说:“我,老同学万家铭。”

对方又打了个哈欠,说:“你有什么事,深更半夜来敲门?”

万家铭道:“马珍珍说到你家参加老同学聚会,但一去不回,她爸她妈让我找她来了。”

对方说:“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现在兵荒马乱的,谁举办同学聚会了?你胡扯些什么?”

万家铭道:“你甭说没用的,赶紧开门让我进去看看。”

对方只得把院门打开,于是,一干人一拥而入。两个便衣立即捂住了这个男生的嘴,缚住了双手。然后将他押进屋里。噼里啪啦的杂沓脚步声和开门关门声吵醒了这个男生的妻子,便在东屋没好气地叫了一声:“都是谁呀,这么不长眼,大半夜折腾什么?”

河野满用手枪顶住这个男生的肚皮说:“你的,说出实情,我们的不伤害你老婆,否则,我们要进去的,消受的。”

这句话把这个男生吓得一下子就堆乎在地上,而且尿湿了裤子;东屋的妻子听到外面说话的是日本人,便也立即噤了声。

万家铭见机行事道:“齐有为(这个男生的名字),你把马珍珍交出来吧。你已经有了妻子,不能吃着锅占着碗吧?”

齐有为吓得说不出整句的话,语无伦次道:“我没见马珍珍……我见到了马珍珍……我没见马珍珍……马珍珍说过要来北平……马珍珍没说过要来北平……”

河野满完全听不明白,便朝着齐有为身边的地上开了一枪,“啪!”将青砖地面打了个浅眼儿然后崩到墙上,又把墙壁划了道沟。齐有为一下子吓得昏死过去,歪倒在河野满脚下。

这样胆小如鼠的人会玩儿金屋藏娇的把戏吗?河野满以自己的经验认为不可能。如果马珍珍来过北平的话,现在也不会在齐有为家里。于是,他踢了一脚倒在地上的齐有为,手持王八盒子闯进了东屋,断喝一声:“你的,下来的,撩开被子,让我看看**!”

齐有为的妻子可能是因为紧张而听错了,她本来是穿着睡衣睡裤的,却冲着日本人的枪口主动撩起了睡衣,露出光溜溜的雪白的**,河野满“呸”了一声,并没有摸**,而是过去撩起被子,看了看**,然后替她掩上衣襟摸她睡衣睡裤的口袋。摸完又拉开立柜的玻璃门,看了看里面,见里面满满当当,根本藏不了人。便问:“你的,马珍珍的下落的知道?”

这个女人似乎比齐有为胆子大些,或许是急于摆脱日本人的纠缠,便说:“马珍珍没在我们家,马珍珍是在北洋工学院上的大学,北洋工学院是在天津,天津的同学肯定更多,她现在是不是在天津的同学家里呀?”

河野满点点头,转身回到堂屋,问万家铭:“你的,天津的同学的认识?”

万家铭道:“我刚才听到你们在东屋说话了,这个女人骗你,马珍珍肯定藏在她家。至少她知道马珍珍下落。”

河野满道:“你的,如果能让她开口说出实情,我的,把她奖励给你。”河野满说完这话,就伸手摸了一把万家铭的下身。万家铭当然明白河野满的意思,他是想让中国人之间互相污辱。万家铭十分无奈地走进东屋,在已经吓得额头冒出冷汗的女人耳边说:“你如果不说马珍珍在你家,日本人就让我奸污你。”

让万家铭没想到的是,这个女人立即说:“只要你们不提马珍珍,我就让你办。”万家铭道:“我们是找马珍珍而来,办不办你只是看你的表现。”这个女人道:“你们非让我交出马珍珍,我没有办法,只能让你办。你赶紧办完赶紧走吧,别在这祸害我的家。”说着又撩起衣襟露出雪白的**。简直让万家铭不知道怎么办好。他无奈地摇摇头退出东屋,对河野满说,那个女人死硬,拒不交代。

河野满大声命令,将齐有为送到北平宪兵队,以观后效,等待他们夫妻俩的交代。东屋的媳妇一听这话便不顾一切地跑了出来,抱住万家铭道:“朋友,你是中国人,帮帮我们吧,我愿意给你,你跟我进屋来吧!”

中国人都知道,进了日本宪兵队,不死也要掉层皮。这个女人为保丈夫,宁可自己受辱。万家铭一时间良心发现,感觉这个女人十分可怜,而自己又是始作俑者。他推开女人,对河野满道:“太君,我根据这夫妻俩的表现断定,马珍珍没有藏在他们家。”

河野满“嗯?”了一声,把王八盒子对向了万家铭:“巴嘎!你的欺骗皇军的,良心的大大的坏了!”

事情就是这样,你要替别人解脱,那么,请君入瓮。万家铭害怕河野满会开枪,便压低声音对河野满道:“我愿意继续开动脑筋,好好想想。”

河野满想了想,勉强答应下来,但要万家铭当众与那女人亲嘴摸乳,万家铭想赶紧离开了事,便搂住女人闭上眼睛亲了女人的嘴摸了女人的**,河野满一干人嘎嘎坏笑一阵,方才离去,女人千恩万谢,跪下磕头不止。

一干人离开齐有为家,砸开一家小饭馆,吃了点饭,也没给钱,便坐车驶出北平。回到黄岗县以后,河野满用王八盒子指着万家铭道:“给你三天时间,想不出对策的,我们的会有办法处理你的。”

万家铭连连点头,表示同意。知道事情远没结束。如何与其周旋,确需好好想想。

……

鲁小芹按照上级领导安排,悄悄潜回黄岗山,来到郭家店,住进郭奶奶家。见了郭晓冬,两个人自然会卿卿我我,亲热一番,从全国的抗战形势说到黄岗山金矿的战略意义,说到目前工作的进度和困难。鲁小芹说,上级领导布署了军分区独立营配合黄岗山的工作,下决心打通死亡之谷,让甲字号运煤的车队畅行无阻。郭晓冬听了摩拳擦掌,十分振奋。

郭奶奶将两个年轻人叫到一起,说:“眼下的情况你们都很清楚,兵荒马乱,敌伪作妖,我和你爷爷这个岁数的人有今天没明天,所以,我们主张你们赶紧把亲成了,我们就算闭眼,也踏实了。”

鲁小芹对郭奶奶的话很爱听,她的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殷切地看着郭晓冬。只等郭晓冬表态,如果郭晓冬点头同意,那么,今晚她就搬了铺盖到郭晓冬的屋里去睡。结婚的形式问题她看得很淡。她在延安看到过高级领导结婚,非常简单,就是把两个人的铺盖搬到一起,睡到一张**,就算结婚了。根本不需要什么骑马坐轿、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之类的形式。

郭晓冬也在犹豫,要么趁着爷爷奶**脑还清醒,身子骨还硬朗,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把亲成了,免得酿成永远的遗憾。就答应说:“我需要思考一下,能及早就及早。”

于是,包括鲁小芹在内,一家人都眼巴巴等着郭晓冬的思考结果。

谁知,晚上掌灯时分,马万祺接到一个这样的消息,一个在甲字号矿洞门口站岗的民团团员被一把腿叉子刺死,在尸体上留下一封信。其他接班的民团的人吓得够呛,他们不认识字,只得拿着信来向马万祺汇报。马万祺打开信一看,是鲁大成来向马万祺挑战,他们声称从河神庙抽了死签儿,要与马万祺对决。如果不对决,做缩头乌龟,就像这个团员一样,隔三岔五就让你死一个。而且说,我们跟机枪手无冤无仇,所以对决的时候请你不要让机枪手搅进来。

说起来自己民团的人已经不少了,问题是自己在明处,对方在暗处,谁能避免鲁大成不下黑手打暗枪呢?死的这个团员就是例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点道理马万祺还是知道的。于是,他越想越害怕。便赶紧差遣一个卫士去叫郭晓冬。

郭晓冬感觉事态严重,不能不告诉鲁小芹。通过鲁小芹来化解鲁大成的怨恨最好。他斟酌好了词句以后,非常谨慎地向鲁小芹做了渗透。

鲁小芹起初有些为难,涉及鲁大成的事,她不想参与太多。她在内心深处甚至想过,她现在与鲁大成完全是两股道上跑的车,鲁大成的很多做法已经不能被她所接受。她现在非常鄙视鲁大成。只是因为鲁大成是她的亲生父亲,她不能不认鲁大成而已。让她从心里完全放下鲁大成是不现实的,但每每想起来的时候,便感觉必须改变父亲的思想观念,否则,如此浑浑噩噩一生,实在悲哀。但她也知道,父亲是拧种,要轻易改变父亲的人生,会比登天还难。如果父亲死于非命,她感觉那也是命里注定。她本来就对父亲有今天没明天的人生哲学持有异议,在延安接受了半年培训和感染以后,对父亲的那一套已经近乎嗤之以鼻。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延安的理论是高屋建瓴、拨云见日的,连国民党的三民主义都相形见拙,更别说父亲鲁大成的那一套东西,根本就不叫个玩意儿。什么事情都怕比较。尤其作为一个平民出身的普通百姓,判断一种理论和实践是好是孬,只消看其是否对大多数老百姓有利。否则的话,你就算说下大天,也没人信。而延安的理论让混沌未开的鲁小芹思想明澈,而八路军的一举一动又给看不见前途的她指明道路。她在内心对延安的一切无疑是非常服气的。但眼下,要她去和父亲谈判,或交锋,尚缺一丝勇气和自信。面对眼前的郭晓冬,她低着头半天没说话。

郭晓冬看出鲁小芹在犹豫。一壶水若要烧开,九十九度尚且差一度。他起身走到壁窑跟前撩起壁帘,拿出一个小木盒,走到鲁小芹跟前。

“什么东西?”鲁小芹问。

“你打开看看。”郭晓冬将小木盒递给鲁小芹。

鲁小芹小心翼翼地将小木盒的盖子打开,见里面是一团棉花,便纳闷地看着郭晓冬,等待他回答。郭晓冬便继续向她努努嘴。鲁小芹便把棉花团拿出来了,她捏了一下,感觉棉花团里面有个硬东西,就轻轻地一层层剥开棉花,终于,她看到了里面的一颗鹌鹑蛋大小的晶莹剔透的红珠。那颜色是一种比鲜血稍浅的非常张扬的夺人眼目的红艳艳的颜色。

“这是什么东西?红宝石吗?”鲁小芹问。

“这是一枚红翡翠的珠子,是母亲早年与家父定亲的时候,送给家父的。据说是来自南洋的东西。现在我转送给你吧。”

“这,大礼,是不是太大了,我不敢接啊。”鲁小芹的脸孔胀得通红,迟疑着不接。

郭晓冬抓过鲁小芹的手,将红珠放在她的手掌心里,合上她的五指,说:“从今往后,这颗红珠就属于你了。将来,你再把它传给咱们的儿子、儿媳妇。”

鲁小芹脸孔通红地扑到郭晓冬怀里,真诚地说:“晓冬哥,我爱你!”

郭晓冬道:“我赠红珠如赠心,但愿君心似我心。”

“晓冬哥,你的诗做得蛮好的。可惜我没有这个才华,不能和你对和。”

“这不是我写的诗,是革命烈士夏明翰的诗。”

“也是共产党吗?”

“对,他在英勇就义前还留下一首千古绝唱。”

“说说呗。”

“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

“好悲壮啊!我要把这颗红珠缝在贴身的衣服上。”

郭晓冬便掬起了鲁小芹的手,这是一双没有经过强体力磨砺但也经历很多的手,没有骨节的突兀变异,但食指、中指、拇指都已磨得有些粗糙,与其他手指很不一样。鲁小芹见他在认真研究自己的手指,就说:“我这双手没干过强体力的活,但因为跟着父亲练飞镖,已经失去一个未婚少女的细嫩。这一点还请晓冬哥见谅。你的未来的妻子没有给你一双女人的最温柔的手。”

郭晓冬没有说话,只是将鲁小芹的两只手放在自己唇边亲吻。继而,他放下了她的两手,抱住了她的身子,接下来就吻住了她的嘴。平心而论,郭晓冬在心底里目前并没有非要吻她的念想和欲望。但他知道此刻鲁小芹需要这些。她需要外力,尤其需要自己的男友给予的外力,推着她向前走。她伸出两臂紧紧环抱住郭晓冬的脖子,非常用情地和郭晓冬接吻,继而,将郭晓冬的手放在自己胸脯上,说:“晓冬哥,眼下战争形势非常残酷,我先给了你吧,免得日后遗憾。”

郭晓冬对这话非常敏感,说:“你是怕与鲁大成接触会凶多吉少吗?虎毒还不食子呢,他总不会加害于你吧?”

鲁小芹把头扎进郭晓冬怀里,任他的手摸着自己的胸脯,说:“晓冬哥,我与父亲谈判必须把你摆进来,告诉他,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否则,他是断然不会对马万祺罢手的。他在江湖上一贯追求说了就做,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郭晓冬想了想说:“也罢,你就说我们已经订婚,因为不知道鲁大成下落,所以一直没有下聘礼;而且,告诉他,说我们郭家是穷人,下聘礼也没多少钱,只是象征性做做样子算是礼节。这一点还请鲁大成见谅。日后咱们择机摆一桌酒宴请鲁大成。”

鲁小芹道:“咱们最好把宴请鲁父亲的话说在前面,先堵住他的嘴。”

郭晓冬说:“小芹,你真好。我这辈子如果不娶你,就是瞎眼。”

鲁小芹使劲搂住郭晓冬的脖子,吻住了他。两个人温柔缱眷了一会儿,郭晓冬推开了鲁小芹,说:“自从1940年以后,延安遭遇到从未有过的物质困难。日军改变军事策略,对华北抗日根据地实施极其野蛮残酷的杀光、烧光、抢光的三光政策。国民党也趁火打劫,不仅停发了八路军的军饷,而且对敌后根据地尤其是陕甘宁边区实行严密的经济封锁,不准一尺布、一粒粮进入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根据地,加之从 1941到 1942年,华北连年遭受旱灾、水灾和蝗灾的侵袭,天灾人祸给华北敌后抗日根据地造成极大困难。咱们党的主席毛泽东同志也穿着打补钉的裤子,面容清癯而瘦削。毛泽东对边区经济陷入的严重困难也作过这样的描述:我们曾经弄到几乎没有衣穿,没有油吃,没有纸,没有菜,战士没有鞋袜,工作人员在冬天没有被盖。为此毛泽东提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发展经济,保障供给’,毛泽东等领导人自己带头开荒,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边区军民的经济生活得到很大改善。但是,面临艰巨抗战任务的八路军、新四军和广大老百姓仍然非常困难……所以,我对组织上交给我在黄岗山区的任务一定要千方百计予以完成,哪怕牺牲了生命。”

郭晓冬吻了鲁小芹一下,说:“战争是残酷的,不知道会轮到谁死。”

鲁小芹神态坚决地吻住郭晓冬,不允许他再说了。

时间已经过了半夜,两个人都没脱衣服,但却搂着脖子嘴对嘴吻着睡着了。屋里躺柜上的油灯跳了几跳,该拨灯芯了。此时,郭奶奶爬起来,披了棉衣悄悄推开西屋的门,见两个年轻人如此亲密,她十分高兴,没有去拨灯芯,而是任其慢慢熄灭。她捯着小脚回到东屋,对郭爷爷说:“明天一早赶紧跟晓冬商量去请鲁大成,然后杀两只鸡,摆一桌,就算咱们对鲁家下了聘礼。不然的话,小芹若是怀了咱家的孩子,咱们郭家就实在太没面子了。”

郭爷爷对郭奶奶的话历来言听计从,连忙答应下来。他有所不知的是鲁小芹和郭奶奶想到一块了。

天亮了,阳光一格子一格子地爬上窗棂。郭奶奶没有急着叫两个年轻人起床。她先在堂屋的锅灶上熬了一锅玉米面红薯粥,又切了一小碟咸萝卜丝,才捯着小脚来敲西屋的门。其实,西屋的门始终没插着。两个年轻人被叫醒了,他们拉着手来到堂屋,洗了脸,郭晓冬让鲁小芹坐在椅子上用篦子给她梳头。(篦子是一种用竹子制成的传统梳头用具,中间有梁儿,两侧有密齿,齿要比梳子更细密。)看郭晓冬给鲁小芹梳头的架势,真夫妻也未必如此亲热。接下来,他们边喝着粥,便把事情定了,一会儿由鲁小芹带一个随从去河神庙请鲁大成。如果鲁大成爽约,郭奶奶便赶紧杀鸡,把躺柜里存了半年多的米酒也拿出来。

鲁小芹喝着粥,就把该说的话都想好了,喝完粥,郭晓冬就领着她来找马万祺,从马万祺的身边领了一个挎短枪的马弁走。事到如此,马万祺对郭晓冬已经言听计从。因为他在对敌斗争方面实在没有经验,不论鲁小芹出面能不能请来鲁大成,只要鲁小芹肯出面,马万祺就高兴。他相信鲁小芹会想尽办法说服父亲。

鲁小芹领着马弁往河神庙方向走,走出十里地,拐过一个山脚的时候,一个身穿**羊皮筒子的小个子突然蹿到了面前,手持一把驳壳枪,露出长短不齐的黑牙,说:“见面分一半,兜儿里有多少钱,全掏出来!”

马弁见此也弹开了自己的驳壳枪套,把手按在枪柄上。鲁小芹面色严峻,两手叉腰,把胸脯一挺,说:“妈了个巴子,你是哪个山头的?听说过鲁大成吗?”

小个子道:“嘿,臭丫头片子,还敢拿我们首领的名号挡横儿,鲁大成的大名是你应该叫的吗?”

鲁小芹道:“如此说来,你是鲁大成的人了?实不相瞒,在下就是鲁大成的亲生闺女。”

这时站在鲁小芹身后的马弁已然悄悄将手枪抽出来掂在手里,扳开机头道:“你认不认算个屌毛,不让路先吃老子一枪!”

鲁小芹对身后摆了摆手,制止了马弁,对小个子说:“我妈带着我弟弟远走他乡了,我爸现在跟石翠花同居,石翠花是我老舅的遗孀。你明白什么叫遗孀吗?”

小个子一听这话急忙将驳壳枪插进腰里,单腿下跪,两手抱拳:“姑奶奶您好,受小的一拜!小的名叫周三儿,是马二楞的手下,刚入伙,还没为马二哥立过功。”

鲁小芹将周三儿扶起来,说:“你先走一步,赶紧到河神庙给我爸送信,就说我来了。”

小个子领命举手再拜,然后站起身来拔腿就跑,一溜烟儿就不见人影了。这个小个子的枪法究竟怎么样,鲁小芹没有见识过,不敢妄断,单看其敏捷的腿脚,也算是块材料。

谁知,鲁小芹带着马弁又走了一程子以后,距离河神庙应该不远了,就见那个小个子远远地跑来了,见了面,气喘吁吁道:“姑奶奶,鲁爷说了,你带着狗头金呢,就见你,否则就请你回去。”

鲁小芹想了想,突然翻脸道:“是不是你编造谎话骗我?我爸历来义字当先,什么时候把黄金摆在第一位了?”

小个子扑通又跪下了,双手抱拳道:“姑奶奶,真是这样,我没说半句瞎话。”

鲁小芹一弯腰,便从绑腿上拔出了腿叉子,按在小个子的脖子上,说:“你是给我引路往前走,还是让我把你抹了脖子?”

小个子急忙磕头,如同捣蒜,道:“姑奶奶,你干脆抹了我的脖子算了,我回去也活不了的!”

鲁小芹一脚将小个子踢个跟头,说:“妈了个巴子,真他妈怕死鬼。滚起来,有我跟着,你死不了!”

小个子爬将起来,带着一身灰土,头前走了,一边走一边呜呜啊啊地哭着:“活不成了,活不成了,老天爷啊!”

鲁小芹皱起眉头,紧紧跟了上去。马弁手持驳壳枪一步不落。他们走到河神庙门口的时候,正好日上三竿,鲁大成、丰金一、石翠花三个人站在门口看瞟着来路,远远地看见鲁小芹带着一个人来了,便转身往庙里走。鲁小芹急忙高声喊道:“爸,您留步,我有重要话跟您说!”鲁大成还要往前走,石翠花急忙跟他嘀咕了几句,他才停住脚转过身来,道:“你还有什么脸面来见我?狗头金呢?我交给你保管,你保管到哪儿去了?”

鲁小芹三两步抢到鲁大成跟前,抱住鲁大成的胳膊,把脑袋倚了上去,说:“爸,我遇到了坏人,要强暴我,我拿狗头金保全了处女身。我害怕夜长梦多,就赶紧跟郭奶奶的孙子定了亲,我现在是专程请您去喝定亲酒的。捎带翠花舅妈一起去。”

“前些天,还不知道您的下落,怎么和您商量?我的处境又特别危险,郭家店的保长天天撵我,恨不得我给他做小,否则就撵我离开。这个日本人的狗腿子!”

“保长,不就是郭万才吗?”

“对,就是他。”

“我现在就叫人去崩了他。”

“别别,爸,您崩了他再换一个,也许还不如他。郭万才是个草包,留着他有用。”

“给郭奶奶做孙子媳妇,我不反对,但她家总得下聘礼不是?”

鲁小芹一听鲁大成把话题转到聘礼上了,便十分高兴,说:“爸,郭奶奶和孙子郭晓冬都对我表示了,他们宁可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我的安全。”

“嗯,这还像句人话。几时喝定亲酒?”

“现在就去。”

“我的未来女婿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我知道,你不是省油的灯,没点本事,近不了你的身。”

“爸!”鲁小芹把脑袋往鲁大成怀里扎。鲁大成冷静地推开了鲁小芹。

“闺女,我马上就随你去喝定亲酒,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您讲,只要我能做到的。”

“你必须还我一块狗头金。因为我能猜出来你把狗头金送给谁了。这件事不能说完就完了,没这么简单。”

“回头我和郭晓冬一起想办法给您弄狗头金还不行吗?”

“你能保证吗?”

“能!”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就随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