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席插花,茗赏者上
要通过别出心裁,去衬托和表现茶的清雅;
要画龙点睛,传递出幽微淡远的茶境。
文人插花,如花在野
茶席的插花,要与茶席呈现的多维美学空间相得益彰,因此,插花的体量和高度,必定会在某种程度上受到茶席空间的制约。陆羽《茶经》提出的“茶性俭”,对茶席插花的基调,具有十分重要的指导意义。茶席的插花,要通过别出心裁,去衬托和表现茶的清雅;要画龙点睛,传递出幽微淡远的茶境,以及静清和雅的茶之精神,这就使茶席的插花,具有了自己的特点与风格。
明末陈洪绶的《痛饮读骚图》, 锈迹斑斑的青铜觚内,清供一枝白梅和一杆翠竹,与主人的红衣形成强烈对比。
茶席插花的基本特点为:构图简洁,花枝少而花色新鲜,造型不拘形式,自然生动;结构疏密有致,起伏有势,不齐不匀,虚实相生;花宜素雅,不求繁多,只插一枝、两枝、最多三或五枝,格高韵胜;并着力追求色彩美、线条美与构图美,以达到朴素大方、清雅绝俗的艺术效果。
明代袁宏道《瓶史》提出:“茗赏者上也,谈赏者次也,酒赏者下也。”袁宏道认为,赏花时,有茶相伴最为清雅。反过来,在品茗时,也应该选择最清雅的插花于席,寄情于物,以花言志,始能足以表达文人雅士的诉求和风骨。以袁宏道为代表的文人插花艺术,为茶席的插花提供了理论参照。从某种意义上讲,茶席的清雅插花,已不同于宗教供花和华贵富丽的宫廷插花,更不同于生活花艺。究其本质,它是最适合清供、清赏的传统文人插花,这种传承,从中国传统文人插花的发展脉络中,还是能够清晰地梳理出来。
文人插花源自晋唐,盛于宋明。讲究清新脱俗,不拘形式。花材常选一种、两种,多则三种,着力寻求山野清趣与诗意的流露。
南北朝时,诗人陆凯《赠范晔诗》有:“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诗人折一枝梅花,让北去的驿使带给自己的朋友,已经涉及插花的清赏与情感表达,可视为是早期插花的简易形态。庾信的《杏花诗》有:“好折待宾客,金盘衬红琼。”在春色盈野时,可插一枝“淡红褪白胭脂涴”的杏花,来宴饮朋友,以助盛况。
唐代罗虬的《花九锡》,可谓是中国插花的最早文献。虽然只有区区75个字,但却涉及了插花的品格、清供与赏玩。明代袁宏道所著的《甁史》,从其结构与内容来看,是对《花九锡》的继承和深化。
南唐后主李煜创办的“锦洞天”,是我国最早定期公开的插花艺术展览会。韩熙载的香赏“五宜说”认为:“对花焚香,有风味相和,其妙不可言。”宋代是文人插花的发展期,所插的花卉以梅花、海棠、木樨居多。从宋代的文献里,还看不出插花技法与理论的成熟,其中多为闲情逸致,随意而为之。上述结论,从以下的宋代诗词中,还是能够看出一些端倪。仇远诗云:“瓶插梅花一两枝,逋仙隐几自吟诗。”曾几诗有:“小窗水冰青琉璃,梅花横斜三四枝。”此外,仇远还有:“偶得数枝梅,插向陶瓶里。”苏辙也有:“案头乱插铜瓶湿。”欧阳修在《洛阳牡丹记》里谈道:“满城皆是插花人,负担者亦然。”苏轼的《答王巩》诗云:“醉中插花归,花重压折轴。”此处的“插花”,是指秦代以降的簪花习俗,不同于当下的插花艺术。
明代,是文人插花发展的成熟期。花令人韵。明代文风鼎盛,尤其在高濂的《瓶花三说》(1589)、张谦德的《瓶花谱》(1595)、袁宏道的《甁史》(1599)等插花专著相继问世之后,幽人韵士,开始依此建构完整而周严的插花理论体系,清疏淡远、各具画意的美学标准趋于成熟。于是,明代以降的文人们,便从一枝花、一方木、一角山、一汪水里,细微处见宏大,清浅中见深刻,文人插花既成为了娱己赏玩的幽栖逸事,又是别具意蕴的心象之花。
历代文人的插花之胜,从诗词里可见一斑。《诗经》有:“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为什么男女离别时,要赠之以芍药呢?因为芍药又名“江蓠”,谐音“将离”,古时又被认为是“媒妁之药”。宋代王安石的《新花》诗有:“老年少忻豫,况复病在床。汲水置新花,取慰以流芳。流芳在须臾,吾亦岂久长。新花与故吾,已矣两可忘。”不幸的是,这首诗成了王安石的绝命诗,诗中有旷达有哀声,道出了生命与花期的短促。陈与义有《梅花二首》:“画取维摩室中物,小瓶春色一枝斜。梦回映月窗间见,不是桃花与李花。”杨万里的《瓶中红白二莲》诗云:“红白莲花共玉瓶,红莲韵绝白莲清。空斋不是无秋暑,暑被香销断不生。”诗中写到的荷花,不仅可鉴可赏,还能清心解暑。南宋诗人杨万里,还有移栽山丹的诗:“青泥瓦斛移山花,聊著书窗伴小吟。”对花临窗吟诗,又是何等惬意!黄昇的《鹧鸪天·春暮》词中:“沉水香销梦半醒,斜阳恰照竹间亭。戏临小草书团扇,自拣残花插净瓶。”写尽了文人插花的洒脱与不拘一格,只要能表达出内心的感触,残花亦有别样的美丽可赏。李商隐不是也在“更持红烛赏残花”吗?明代高启的《瓶梅》诗,写得也好。其诗云:“竹外相逢见素花,手携数朵喜还家。雨窗今夜无明月,暂托寒灯照影斜。”明末清初,钱谦益品着岕茶,陪柳如是插花消遣,诗中透出了他们对自己插花技法与格调的高度自信。钱谦益的《灯下看内人插瓶花戏题四绝句》诗有:“几朵寒花意自闲,一枝丛杂已斓斑。凭君欲访《瓶花谱》,只在疏灯素壁间。”这足以说明,柳如是已经读过《瓶花谱》了,凭着钱、柳深厚的诗人素养与审美,“会得远山浓淡思,数枝落墨胆瓶中”,其水准或许已经超越张谦德等人了。
历代文人,不仅热衷插花,更具惜花之心。苏东坡担忧海棠易落,“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王千秋《解佩令·木樨》词有:“著意收拾,安顿在、胆瓶儿里。且图教平声梦魂旖旎。”花儿不大、叶儿不美的木樨花,经过一番构思,淡淡梳妆,安顿在胆瓶里之后,其风流标致、清香幽芳,远胜兰芷。此刻把它插起来,即可防雨疏风骤,又可安顿性灵,还能在魂梦里旖旎,大有湘云眠芍、香梦沉酣之美。文人寓心于幽花疏草之间,使文人的插花如茶一样,变得意味深长。其诗性的内涵加上清丽外形,自具闲雅气韵。他们把自己的哲思、感悟,与花木、自然联系起来,穷通物理,又能在花草中寻找逍遥之乐,以拂红尘之污。
闲停茶碗从容语,醉把花枝取次吟。总之,文人插花,是以文学诗词之心,观察自然,以花影人,寓感万物,物我两忘时,以花草为媒介,以宣泄胸中文心诗意的感动,通过抒怀寄情,形成的线条精简、风格清雅、饶有野趣而又回味无穷的心灵之花。
明代袁中道曾说:“花为天地间一种慧黠之气所成,除了外观的形色之美外,复有令人明眼澄心、凝神净虑之功,以文人领受最为深刻。”花与茶,都具有为君以泻清臆、凝神静虑之功。“商略此花宜茗饮,不消银烛彩缠缸。”因此,茶席上的插花,最接近传统的文人插花,重诗情,重意境,寄情遣怀,使茶席摒除了匠气和俗气,更具淡雅率真之美、席外妙想。
构图简洁,疏密有致
既然我们把茶席的插花,归结为更靠近传统的文人插花,那么,茶席的插花,应该像传统的文人画那样,以朴素清雅为原则,实现自然花卉与人文情思的互动,让古典的文人插花精神,在茶席上清雅绝俗,与茶相和,相映成辉。
明代陈洪绶的《瓶花图》中,有题款诗:“相呼看红叶,林下醉秋华。折得一枝归,与君称寿华。”诗中的“折得一枝归”,印证了陈洪绶已深得文人插花的精髓。张谦德在《瓶花谱》里讲:“瓷器以各式古壶、胆瓶、尊觚、一枝瓶为书室中妙品。”一枝瓶,既然是文人书房里适于清供的妙品,这也进一步证实了,构图简洁的一枝花供,是文人插花中最常见、最简单的选择。宋代梅窗有《咏梅》诗:“藓花浮晕浅,浅晕浮花藓。清对一枝瓶,瓶枝一对清。”诗人梅窗,在一枝瓶里插一枝花时,关注到了绿色的苔藓与粉红色的梅花,在颜色上形成的红绿对比。一枝梅花,在一枝瓶里疏影横斜,倍加清雅,瓶与枝互相映衬,别有味道,各具风采。
一枝花的插法,简单明了,尽得自然天趣,透露出古代插花美学的基本准则。越是简单的线条,越是难于表现和处理。能否呈现出清趣盎然,考验的是插花者的眼界与智慧。那么,如何去选择有天然风致、且能表达茶席思想的枝条呢?张谦德在《瓶花谱》里,给出了非常明确的答案。他说:“若只插一枝,须择枝柯奇古、屈曲斜袅者。”也就是说,如果只插一枝,需要先审视花枝与插花器是否匹配,枝条要选择古朴奇特的,而最佳的枝条,则是呈一波三折状,并且枝梢柔美袅娜的。如果寻觅不到令人满意的一枝,又该怎么办呢?他又说:“欲插两种,须分高下合插,俨若一枝天生者;或两枝彼此各向,先凑簇像生,用麻丝缚定插之。”也就是说,此时要根据内心的构想,去寻找这两种枝条,其搭配也要经过精心考量,多试着组合几次,选出构图最优者。如果这两枝,选择上下合插的方式,塑造出来的枝型,一定要像是天生的一枝最妙。若是两个枝条彼此反向,那就要先把这两个枝条,凑合起来试试,看看是否像是天生的一枝?假如满意了,其后用麻绳或铁丝固定好,再插入花器内即可。总之,不管采取哪一种方式插花,一定要达到“虽由人作,宛若天成”的艺术效果,才是最高的美学标准。其间,要尊重花草树木的生长规律和自然形态,不能透露着人工斧正的明显痕迹,以造就插花艺术不对称的均衡美。另外还要注意,彼此相向的两枝,在凑簇像生时,必须是左高右低,或是右高左低。如此,枝条不对称所产生的美,产生的形生势成的动感,才会跃然眼前,天趣昭昭。
明末陈洪绶《听琴图》局部。
袁宏道在《瓶史》中告诫我们:“插花不可太繁,亦不可太瘦。多不过两种、三种,高低疏密,如画苑布置方妙。”袁宏道的这些见解与张谦德择枝的审美,是基本一致的。张谦德说:折花“取俯仰高下,疏密斜正,各具意态,全得画家折枝花景象,方有天趣”。画家的折枝花景象,是插花艺术的基本审美。一个插花作品,如果没有画意,便缺少了诗情和遐想,是无法打动人的平庸之作。在茶席设计时,创造富有茶韵、生机盎然,而又不失人文趣味的个性插花,就需要我们师心活用,从枝条的姿态、色泽、比例、对称、平衡、疏密、对比、韵律等诸方面,去调和,去斟酌,去思量。在疏密有致、起伏有势、不齐不匀、虚实相生的构图中,通过枝少色新,不拘一格的活泼形式,力求构图简洁,如花在野,呈现出动人的画意诗情。
茶席的插花,是从花中寻觅清雅幽美的气息,以弥补茶席上的生气与活力不足。它追求的是,插花的意境要胜于原来的面貌,这一点与文学创作类似,都是来源生活,高于生活。在插花时,要抱有爱花、惜花之心。插花的目的,是为了通过艺术加工,让花卉的姿态更美、更富韵味。如果有条件,可以通过一些科技的手段,延长其花期,使之寿命高于原生花。构图简洁的茶席插花,要富有变化,这种变化要充满着生命的律动,它不是简单的凑合,也不可单调乏味。对于上轻下重或上散下聚的插花构图,要关注其稳定性和均衡感。通过高低错落,展现出构图的层次感;通过疏密有致,增强插花的立体感;通过俯仰呼应,体现出意态天然的错落韵律之美。
比枝配色,花宜半开
俗话说:“敬酒要满,奉茶要半。”茶席的插花,除了枝条的虬曲、高古、舒展、飘逸外,鲜花的选择,宜素雅且半开。半开的花,充满着生机与活力;盛开绽放的花,意味着它已耗尽了最后的能量。因此,李密庵在《半半歌》里唱到:“酒饮半酣正好,花开半吐偏妍。”
张谦德认为:折取的花枝,最好生长在离我们布席吃茶不远的地方,诸如家园邻圃。周边的花卉,本身就属于自然环境里的一个构成部分,故最能融入茶席的环境氛围,不存在丝毫的违和感。另外,要选择在清晨折花,花枝选择半开且带着清露的。就近取花,既保证了花草的新鲜水灵,也不会因路途太远而折损了花草的生机。清代陈淏子《花镜》里说:“折花之法,不可乱攀,须择其木之丛杂处,取初放有致之枝;其一二种,比枝配色,不沉不冗,稍有画意者,方剪而燔其折处插之,则滋不下泄,花可耐久。”陈淏子强调的“初放有致之枝”,确实是经过轻微修剪、或者不做任何修整、最容易呈现画意的理想花材。另外,他还告诉我们,要保持花开得持久,枝条的剪折处,可用火灼烧、碳化一下,这也是传统插花的经验之谈。
茶席的插花,需择花而插,要么花有品格,能够契合、体现茶席的构思和主题;要么花有野趣,能够增加茶席的山野朗润之气。插花的形式,可从传统绘画的构图中,去寻找灵感,最好能有诗意的表达,或表达理念,或表达心象。插花妙在精神和韵致,尤其是茶席的插花,要渗透着自己的内在学养与涅槃妙心,所以,古人有“潇洒最宜三二点,好花倩影不需多”之句。
在茶席的插花实践中,如果感觉茶席过于素淡,可选用艳丽的花色,适当地去给茶席提提精神,增加些亮色。但要注意艳丽的花,要选择花朵小的,以减少色彩的分量感,色泽更宜沉稳典雅。艳丽的花,宜搭配枯木、萎枝使用,枯与荣、浓与淡的强烈对比,对主题茶会的烘托,有时会凸显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茶席的插花,是茶席空间里很重要的一个部分,它体现着一个茶席的精气神。一个能够融入茶席并与茶席格调相协调的插花作品,其花色与茶汤的色泽一定会相映成辉,也能很好地衬托和表现着茶汤的色彩。例如:黄绿色的茶汤,可用红色的花朵映衬;红色的茶汤,可用洁白的花朵对比;橙黄的茶汤,可用花朵的紫色表现,等等。
色彩调和,是插花艺术构图的重要原则之一,也是插花创作成功与否的关键。所谓插花的色彩调和,就是要缓冲花材之间色彩的对立矛盾,在不同中求相同。通过不同色彩的花材的相互配置,相邻花材的色彩能够和谐地联系起来,相互辉映,使插花作品成为一个整体、且能生成一种共同的色感。高濂在《瓶花三说》写道:“但小瓶插花,折宜瘦巧,不宜繁杂,宜一种,多则二种,须分高下合插,俨若一枝天生二色方美。”一枝花,两种色,自古就属于罕见花草的奇妙、调和之美。宋代杨万里,惊讶地看到一株芙蓉,开出红白二色的花时,写道:“近日司花出新巧,一枝能著两般花。”张孝祥惊奇地见到红白莲房生一处时,也有诗:“红白莲房生一处,雪肌霞艳难为喻。”此种人生偶遇,如诗人所言:“人间相见犹相妒。”
明末陈洪绶的《爱莲图》局部。
在同一插花体中,如果存在着几种色彩,就必须确立以一种色彩为主,将其他几种色彩统一起来,形成一种总体的色调。我们追求的色彩调和,就是要使这种总体色调自然和谐,给人以舒适的感觉。在同一插花体中,如果只使用一种花色的花材,则色彩较容易处理,只需用绿叶衬托即可,因为绿色和任何颜色都能取得协调感。另外,在多种色彩的花材中,白色花属于中性色,其应用最为普遍,它既能与其它任何颜色的花材同时配合,又具有减弱其它色彩过于刺激的作用,也可使整体构图趋于色彩素雅、谐调、鲜明。例如:红枫与白菊、红山茶花与白花贴梗海棠的组合。当两种花材的色彩对比过于强烈、刺激性过强时,可以试着把白色配置在对比花材之间,或用白色花材散置于周围,均可缓和两种对比色之间的不协调感,从而使对比色强烈的两种色彩,变得柔和耐看。也可通过调整主次色的体量比例,以缓和对比所形成的强烈刺激感。
在茶席设计中,可以根据匀杯的高度来选择花器,从而来确立插花的整体高度。如此,可使茶席上各器具的标高轮廓线,趋于平缓流畅,茶席的立面更加趋于优美。如果有条件,所插的主花,要趋向太阳光源的方向,与光源呼应的花朵和枝条,会更自然协调。也可以根据枝条的起伏掩映、光线的方向,来调整茶席的布局,从而使茶席的空间,因光影的变幻更加富有美感与层次感。
瓶插碗盛,疏影横斜
茶席的插花,多采用瓶、碗、篮、盘等器皿。固定花材的常用花留,主要包括剑山、七宝、花泥等。如果花器的口径较大,不好固定花材时,可在瓶口制作井字形或十字花型的“撒”,也可在花材根部切一小口,嵌入竹片或木片,同样能起到固定花枝的作用。
茶席的插花,除了传统的一枝花插法,也经常会有两三种花材的组合插法,但崇尚自然天趣、追求诗情画意的原则不能改变。
茶席的插花,尤其是主题茶会,有时如同急就章,不可能有充足的时间去准备和挑选花材,那么,在短促的时间内,寻找不到可意的花材或枝条时,又应该怎么办呢?此时,要学会一个“凑”字,即张谦德所说的“凑簇象生”。我在《茶与茶器》里,清楚地阐述过清和花道的基本理念。即在插花的实践过程中,脑子里要有概念、有构图。如果是一个枝柯奇古、意态天然的呈三角体结构的枝条,只需对各主枝稍加修理即可,这样难得的天然枝条,就是清和花道认为的“道生一”。“一”最近于“道”。如果一个枝条经过修整后,仍无法表达出三维的立体空间架构,那就需要选择用两个枝条去构思、去组合,这就是“二生一”。同理,如果两个枝条,仍然无法呈现不对称的三角体的插花架构,那就需要用三个枝条去拼凑、去构图,这就是“三生一”。无论是天生最近“道”的自然一枝,还是两枝、三枝或多枝的构图,都不宜过于繁杂,其达成的景象,应如《瓶花谱》所讲:“俨若一枝天生者。”大道至简。插花需要的枝条越多,便离“道”越远。
明末陈洪绶《参禅图》局部。
茶席插花这种有原则的“凑”,凑出的就是一个不对称的三角体的立体空间,这种结构,至少能够呈现出可以三面观赏的构图之美,使茶席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审视起来,都趋于更鲜活、更饱满、更耐看、更有韵。
不对称的插花造型,恰似一杆秤。两边的距离虽有长短,但是,茶席插花的视觉重心,始终要处于插花器皿对称轴的附近。因此,能够保持插花布局中,不对称中的相对平衡,令观者有较强的安定感。不对称的构图,深得自然之妙,这就是袁宏道提倡的真正的“整齐”,“参差不伦,意态天然”。
插花的造型,不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都有一定的规律可循。明代袁宏道的《戏题黄道元瓶花斋》诗云:“朝看一瓶花,暮看一瓶花。花枝虽浅淡,幸可托贫家。一枝两枝正,三枝四枝斜。宜直不宜曲,斗清不斗奢。仿佛杨枝水,入碗酪奴茶。以此颜君宅,一倍添妍华。”袁宏道以诗言志,同时,也是在娓娓道来自己插花艺术的经验和总结。他在诗中说,浅淡的花枝清雅,插花一枝两枝正好,如果是三枝四枝,就要学会倾斜着去构图。插花时,要尊重花木的自然形态,不要去随意改变它、扭曲它。插花展现的是风致清雅,而不是竞奢斗华。
《瓶花谱》的作者张谦德,是中国插花史上较早归纳出插花构图比例的艺术大家。他说:“大率插花须要花与瓶称,令花稍高于瓶。假如花高一尺,花出瓶口一尺三四寸,瓶高六七寸,花出瓶口八九寸,乃佳。忌太高,太高瓶易仆;忌太低,太低雅趣失。”张谦德提出的这个尺寸,大体接近黄金分割率0.618:1的优美比例,是非常科学和值得借鉴的。这与现代花艺常用的比例和尺度殊无二致,即花艺作品的总高度,大致为花器高度加上花器口径之和的两倍为宜。虽然说中国古代的传统插花法无定法,但是,美的东西,还是有规律可循的。例如:匀称、比例、俯仰、均衡、疏密、节奏等,它们都是令插花艺术获得美感的重要手段。凡事寻找到一些规律,往往会事半功倍。
茶席插花的姿态,要如花在野,表现出植物自然生长的状态与生机。这就提醒我们在插花时,首先,所插的花枝要从一个点出发,让观赏者感受到,枝条是从植株的根部自然而然地生发出来的,避免逻辑秩序的混乱。其次,茶席插花,尽可能不要出现平行的、或同样长度的、或近似类型的花枝。在主要的枝条上,尽量不要展示叶子的背面。对称的叶片,可适当摘除其对称部分。花朵的呈现,宜单不宜双。花器的口沿,尽量不要完整外露,可用枝叶适当遮盖。高濂在《瓶花三说》写道:“须折斜冗花枝,铺撒左右,覆瓶两旁之半,则雅。”张谦德在《瓶花谱》也讲:“上簇下蕃,铺盖瓶口。”第三,要注意阴阳的调和,枝与叶的配合,一般是刚劲的配柔弱的,大花配小花,大叶衬小叶。一个成功的茶席插花,包含着阴阳变化、虚实、枯荣、浓淡、俯仰的对比协调。
茶席的插花,可以不拘泥于某种形式或某种定式,但是,要呈现出自然的生机妙趣,使之各具意态;又需契合茶席所要表达的内涵、主旨,蕴藉着茶意之美。花妙在精神,茶妙在韵味。品茗回味之余,茶席的插花,要“使观者疑丛花生于碗底方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