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激反应、难以享受以及控制的其他代价

在第二章中,我对“有条件自我评价”造成的影响做了阐述,并引用了罗切斯特大学两位心理学家理查德·瑞安和爱德华·德齐的研究结果。(德齐还参与了关于“有条件养育”对大学生产生各种负面影响的调查研究。)这两位研究人员及其工作伙伴和学生,耗时数十年,搜集大量证据,发现感觉“受控”会对各个年龄段的人产生不好影响,无论以何种手段加以控制:惩罚、奖励、有条件的爱、直接强迫,等等。

就养育而言,他们发现,孩子越感到受约束和受控制,就越可能“公然排斥成年人意图培养的社会性品质”,其自我认同感也越不稳定。回头看看那份大学生调查报告,为何一句“只要……我就很爱你”这样的话会极具破坏力?因为它让孩子感觉自己内在受到控制,他们觉得要想取悦家长,就不得不表现乖巧或获取成功,这样才能对自己感觉良好。这句话里的关键词是“不得不”,就是他们从心理上感觉没有自由选择的其他表现。

“表现好、用功、不惜一切取悦爹妈”,如果这些并不是孩子内心的真正愿望,那么将其内化成一种内在动力就不是一件好事。大学生研究调查结果也表明,这种动力不会起到作用。感觉家长的爱是有条件的学生与同龄人相比,其言行通常更倾向于出自于“内心强大的压力感”,而非“真正的选择”;他们取得成功后的喜悦感往往转瞬即逝,对自己的认知波动较大,经常会觉得愧疚和羞耻。

德齐和瑞安认为,孩子不仅天生拥有某些基本需要,包括需要对自己的生活发表看法,也有能力为满足自己的需要做出决定,他们配有“天然自我控制的陀螺”。如果对他们过度管制——例如为让他们听话而施以奖励和惩罚——那么他们就会开始变得依赖于外界的控制,陀螺开始摇晃,他们就将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

食物

食物的消耗量最能说明问题。孩子的确不能时刻做到选择最健康的食物来吃。(所以我们需要告诉他们哪些食物对身体有益、哪些有害,为他们提供有限的选择,这样他们挑选什么都是恰当的。)而另一方面,即使没有我们的干预,小孩子通常也会在一段时间内吃掉他们身体所需要的热量,有时他们会连续几天吃得很少,我们开始变得忧心忡忡,可之后他们又会突然吃得很多。在吃了某些高脂食物后,其食量自然就会减少,或者说会吃一些热量低的食物。因此,在到底能吃多少的问题上,他们似乎拥有一种神奇的自我调节能力。

道德

有关食物的研究发现既令人捧腹,又令人担忧,但不过是更大危害的一个例证而已。外在控制对内在控制力发展的干扰,不仅表现在吃饭方面,也表现在道德方面。压迫性的养育模式不仅不会促进、事实上还会削弱孩子的道德成长。被迫听话的孩子不太可能对道德困境进行沉思,因而迅速引发恶性循环:他们越没有机会为自己的行为方式做决定,其行为就越容易导致家长指责其缺乏责任感,家长也就越有理由继续否定他们的选择权。

一份被广泛引用的有关儿童发展研究的总结指出,尽管在专制家庭长大的孩子并不会利用“人为手段去抵抗**”,但有更重要的证据证明,“他们的‘良心’不足,并且在讨论道德冲突中哪些行为‘正当’时,会更倾向于使用外在(而非内在)道德取向(道德可分为显性道德和隐性道德,处在显性层面的道德对于道德主体来说,还只是外在的规范;处在隐性层面的道德则已经成为道德主体心灵深处的道德律令。——译者)。”

兴趣

过度管制的另一个结果是:当孩子感到被迫做事——或做事的方式受到过度管制时,会更容易变得对所做的事情兴趣索然,也更容易在面对挑战时半途而废。在一次有趣的试验中,家长受邀与他们正在玩儿玩具的幼龄孩子(2岁以下)一起坐在地板上。有些家长立即接管主动权,大声发号施令(“把这个积木放进来。不,不是那儿!是那儿!”);有些则会从容地让孩子自己去探索,只在孩子需要时给予鼓励和帮助。之后,这些孩子会得到新的玩具,这一次家长不在身边。结果一旦只剩下他们自己,那些管制型家长的孩子更容易放弃新玩具,而不是试图找到新玩具的玩法。

大约10年后,一项以6~7岁儿童为对象的调查研究也产生了类似结果:相比家长控制少的孩子,那些玩儿的时候受到家长管制(告诫、批评、表扬)的孩子看起来对所做的事情缺乏兴趣,他们独自玩儿玩具的时间更少,并且说这些玩具不好玩儿。

技能

有趣的是,当听到研究人员说自己的孩子会很快在两项任务中被检测出做事能力时,对孩子施以过度管制的家长(至少在诗歌作业中),其自身也会感觉到被控制。老师也一样,要求他们“提高教学水平”,他们就变成了军营教官,具有讽刺意味的结果是:在自上而下强调“责任制”的教室里,这些老师的学生成绩最后总是会比其他学生成绩更差。

格罗尼克创作的《专制家长的心理特点》一书内容实用、风格简练,书中在对大量研究结果进行总结之后证明:“专制型养育导致孩子较低的内在动机、较差的价值观和道德感内化、较弱的自我调节能力”以及较差的自我感觉,更不必说“对亲子关系造成的有害影响”。她补充道:“这些因素不仅关系着孩子的成长和幸福,还关乎着他们能否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顺利转化为快乐、称职的成年人。”她在对相关数据进行反复研究后强调,尽管孩子在不同年龄有不同需要,但无论哪个年龄段,过度管制都会造成破坏性影响。虽然养育模式的确会随种族、阶层和文化背景而有所不同,但过度管制的负面影响似乎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作为家长,我们需要参与并清楚孩子的生活细节。本书任何内容都不应该被曲解为赞同家长袖手旁观放任自流。可以说我们的任务是“掌管”,即为孩子创造一个健康、安全的生活环境,提供指导、设定界限,但并非“掌控”,即苛求绝对服从、依赖于压迫或无休止的规范。事实上,我们需要“掌管”帮助孩子获得“掌控”自己人生的能力,虽然这听上去有些自相矛盾。我们的目标是授权,不是归顺;我们的方法是尊重,不是强迫。

即使有一天我们不得不使用一般意义上的控制,玄机在于如何避免做过头。我们需要思考的是一种从根本上与控制不同的养育模式,而不是试图去寻找一种介于“过度管制”和“放任自流”之间的中庸之道。在第九章,我将提供一些建议,告诉家长我们到底该怎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