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作之合

她真的是喜欢他,她知道,她要的生活,只有他能给,因为他懂她。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信守承诺,十年不够,她可以等一辈子,世间男子再多又如何,只要不是他,都不可以。

1.大概他们经过我进一步的挖掘,发现彼此不是真爱

“其实我是个温情的妹子,最喜欢有情人终成眷属。”

百年好合门外,何家欢正拉着掌柜薛如玉的袖子,声泪俱下:“只要想到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我这心呀,碎成一地冰碴子,扎得我难受。不信你看看这双纯净清澈的眼睛,充满爱和希望。掌柜!再给个机会,别走呀,你听我解释——”

薛如玉毫不客气甩开身上的狗皮膏药,要不是碍于公共场合,他都想给这个不成气的下属一脚。他边往外走边说:“何家欢,该说的我都说了,一句话,这案子你要拿不下,就自己消失!”

“别这样,掌柜!大哥!亲哥!我们再商量一下,行不行?”

何家欢不死心地跟在后面,薛如玉走得更快,很快就消失不见。

切,死奸商!何家欢暗暗骂了一句,不过也只能认命。

“百年好合”是鲤城数一数二的私媒,专门帮人牵线做媒。何家欢是店里的王牌冰人,只要是她出手做的媒,十有八九能促成一段佳话。可不知为何,最近凡是她接手的案子,本来芳心暗许的变成互相诋毁,青梅竹马的发展成形同陌路,相亲相爱的竟恶劣到老死不相往来,这哪是做媒,这是毁婚!

薛如玉,也就是“百年好合”的掌柜,百思不得其解。

“何家欢,你跟情侣有仇吗?”

“没有!绝对没有!”

“那为什么情侣到你这都成世仇了?”

“呃,这个,”何家欢眼睛滴溜溜转,“大概他们经过我进一步的挖掘,发现彼此不是真爱?”

薛如玉气得脸都白了,他真想剖开她脑袋,看看她怎么了。不过气归气,还是没狠心把她赶出去,他给了个任务,一个让鲤城所有冰人都为之头痛的任务——

把十五郡主嫁出去!

2.段西楼这个千年极品万年老妖

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

十五郡主在鲤城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们亲切地称呼这金枝玉叶为“老十五”,意寓她是个老姑娘,和鲤城的城墙一样老。说书的甚至戏称,若哪天老十五嫁出去了,天一定会高兴得下红雨,可就是这样一个齐天大剩,必须在一个月内让她出阁,否则她就得离开。

“要能嫁早就嫁了,用得着到今天吗?”

何家欢拿着画轴,唉声叹气回去,屋里的人正围成一圈,中央的人正在说着什么。

“真正的王牌冰人,就要敢于挑战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齐天大剩又怎样,只要我段大媒出手,任她再心若磐石再冷艳高贵,一个月内,我也要让她哭着喊着求我让她上花轿!”

是段西楼,何家欢的死对头。

要说段西楼也是朵奇葩,皇亲国戚,世家公子,先前是官媒里的一把手,也不知抽了什么风,跑到私媒界来当冰人。他没来之前,何家欢是鲤城第一冰人,后来他来了,硬生生把这第一改成并列。所以何家欢是怎么看段西楼,就觉得怎么不顺眼。

你说一个大男人,皮肤白得透明,眼睛又细长婉转,点着颗泪痣,长年穿着一身绣满金牡丹的开襟紫袍,实在是妖里妖气。男人嘛,就应当像薛如玉,英姿勃发威武雄壮,这么个小白脸,像汉子吗?就一个千年极品万年老妖!

何家欢嗤之以鼻,他也就骗骗无知少女,做媒嘛,还是得靠真本事。

可她打开画轴,就笑不出来了。画上的是位顶端庄秀雅的美人,透着温婉风流的气质,特别是左眼角有颗小巧迷人的泪痣,更显得楚楚动人。何家欢不自觉朝段西楼望过去,一样的位置,一样的大小,两人的气质都十分像,只是段西楼显得妖孽,而十五郡主清丽。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两人有着藕断丝连不可告人的关系。

段西楼也瞧过来,微微一笑,一派斯文还顺带送了个风情万种的媚眼。何家欢抖了一下,脑中浮现四个字——小人得志!

天啊,她不想求段西楼这个小人!可通往鹊桥的路只有一条,罢了,小女子能伸能屈,何家欢堆满笑脸:“段大媒……”

待何家欢拐弯抹角说明意图,段西楼也慷慨表示,十五郡主确实是他的堂姐,而且私交甚好。他大冬天还骚包地摇着一把纸扇,潇洒地展扇合唇,露出一双满是笑意的狐狸眼,好不开心:“哎呀,何大媒这是在求我吗?”

何家欢忍住再忍住:“是的,我在求您。”

“好吧,”段西楼“唰”地合起纸扇,笑得好不开心,“我不帮你。”

“……”切!小人!

3.这就是女子的悲哀,没嫁人,便一无是处

所以说,唯有小人和贱人难养也。

何家欢很有骨气地甩下一句“老娘不求你”,就杀气腾腾冲去十五郡主的摘星楼。

要说这十五郡主还没成老十五,也是鲤城第一美人,段家财大气粗又身份显贵,极疼这个女儿,为她建了摘星楼。摘星楼位置独特,设在湖中央的小岛上,从岸上到小岛中间布了十八道难关。

段王爷意图很明显,十五郡主是掌上明珠,娶她比摘星还难,不是人中龙凤你不要来了。本想成就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话,没想到,登上小岛的人不少,十五郡主硬是谁也看不上,最后成了老十五。

如今摘星楼往日风光不再,虽然仍是雕梁画栋,但这种从一花一草都散发出的颓败和凄凉,让何家欢生出一股同病相怜的无奈。这就是女子的悲哀,任你多才色双馨,没嫁人,便一无是处。

几年前,她和薛如玉刚来鲤城,正目睹了十五郡主的招亲盛况。那时上至七十岁掉了牙的老头下至三岁没长牙的娃娃,都来凑热闹,郡主站在摘星楼顶端,无波无痕,空无一切的清高。

何家欢望着面前的女子,比画上的更娴静优雅,一颦一笑皆风情。

郡主轻轻抿了一口茶:“我知道你,十九弟经常提起你。”

“那他一定说我不择手段节操掉在地上都没人捡,专干把不同的瓜强扭在一起的缺德事。”何家欢不用想,都知道段西楼怎么诋毁她。

十五郡主抿着唇笑了:“这倒没有,他说你机智善辩,没有门户之见,做事大胆不拘一格,真心想帮女孩找个好归宿。”

“这怎么可能?”何家欢脱口而出,以段西楼那狗嘴开不出白莲花的德行,竟能说出这比黄金还矜贵的赞美。

“真的,十九弟眼高于顶,对你倒是颇有赞词,”郡主见她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样,转了话题,“该是爹爹让你来的吧?”

这案子确实是段王爷亲自交代的,可怜天下父母心,见何家欢点头,郡主叹了口气,眼里有些无奈。她还动人,只是在世俗面前,她是个老姑娘了,她望着平静的湖面叹息:“人人都要我嫁,可嫁的若不是他,我何苦将就。”

4、好不容易认定一个人,哪能不到鱼死网破就放自己一条生路

郡主讲了个俗套的故事。

元宵节,游花灯,女扮男装的深闺小姐在街头偶遇进城赶考的穷书生,白衣胜雪一贫如洗,却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两人一见倾心,分开前,郡主学祝英台,对他说,家里有个芳龄二八的妹妹,待嫁闺中,若有意,便来提亲。聪明如他,哪能不一点就透,只说了一句,“化蝶亦相随”,生死不离的意思。

匆匆一面,她便回家安心等他,一天两天……他没来。后来段王爷大张旗鼓湖中起楼阁,郡主本不同意,又想,或许他会来。可从人山人海到门可罗雀,他还是没来。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化蝶亦相随,就为这一句话,五个字,郡主负尽了天下男子。

十年了,直到今日,成了鲤城笑话,她仍不死心,就算孤零零住在摘星楼,也无怨无悔。

何家欢呆住了,她本以为郡主只是眼高手低,未曾想到背后有这么一个故事。

郡主淡然一笑:“时至今日,他没来找过我,也不曾出现,但我记得当日的承诺,我已不抱期望,十年真是太久了,或许他早就妻妾成群,儿女满堂,我就想见他一面,看下他过得好不好,这样我才能去嫁别人。”

她起身,望着湖面:“我知道有点傻,但不见到他,我无法安心。”

何家欢看着她平静的侧脸,轻声问:“如果注定是个伤心的结局,你还想见他吗?”

郡主点头,垂下眼眸:“见了才能认命。”

不见就永远认命吗?何家欢心里涌起一丝苦涩,都是不认命,才会走到绝境,何苦呢,可一辈子好不容易认定一个人,哪能不到鱼死网破就放自己一条生路。她望着郡主:“郡主,您放心,我会努力帮你找到他。”

郡主点头,她起身到书房画了书生的画像,每一笔都很娴熟,又小心翼翼,像怕画不出心中的完美。她真的很在乎他,眸里全是柔情,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丝丝甜蜜。

画上的男子,俊朗挺拔,眉宇间满是正气,何家欢忍不住赞叹:“好俊。”

郡主莞尔,何家欢又问了一些情况,不过年代久远,又只有一面之缘,只知叫空弦,其他的没了。

真是个负心汉的名字,何家欢在心底叹息,抱着画像跟十五告别:“郡主,虽然很残酷,但不要抱太大期望,真的。”

“我明白。”

何家欢搭上摘星楼的小船离开时,听到阁楼传来琴声。十五边弹边歌,李商隐的《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何家欢注意到摆渡人腰间别着箫,现在连摆渡人也这么雅致,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其貌不扬的一张脸。

楼上唱到“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歌声婉转凄苦,何家欢叹息:“琴箫合奏最好不过,一人独歌,总是孤寂,你说是吧?”

摆渡人摆手,指了指喉咙,示意他不会说话,原来是个哑巴。

何家欢没上岸就看到段西楼,他一见到画像,眉就皱了:“你想帮十五姐找那个人?不可能,如果能找到,这十年我早就找到了。何家欢,你别自以为是,我宁愿你灌她一瓶药,也不要看她一次次失望,最后一个人孤独终老。”

“找不到就放过他,劝她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何家欢也火了,她像只炸毛的猫,用力推了他一下,大声吼,“就是有你们这种背信弃义的男人,才害我们女人过得这么惨!我告诉你,这事没完!段西楼,你们可以得过且过,我不会,我一定要找到他,别说他活着,就算他死了,我也要掘地三尺,烧成灰来祭郡主十年的孤寂!”

5.任何奸情我都能一眼看出,何况你近乎裸奔的暗恋

何家欢说到做到。

做冰人本来就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行生,她在这行混了多年,三教九流什么都见过,也有不少线人。这不,全部放了话,“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线人见她一脸凶残,小声问:“这是犯了什么事?”

“欺骗无知少女玷污纯洁爱情的衣冠禽兽!人类渣滓!社会败类!”

她说一句,就狠狠瞪线人一眼,说完线人也跑干净了。正碰上大掌柜薛如玉携未婚妻木琪前来视察,一见何家欢这干劲,欣慰地点头:“对,这才有王牌的样子!”

说完,又皱眉问:“怎么瘦成这样?”

何家欢这几天像个疯子一样满城找人,没日没夜。她是典型的一劳累就像鬼,不用照镜子就可以想出自己的鬼样子,她无所谓摆手:“没事。”

“你不好好照顾自己,怎么能卖力为我赚钱?”薛如玉说着轻轻打了她一下。

两人自小打闹习惯了,倒也没什么,何家欢别过脸,发现木琪审视般望着两人。何家欢咯噔一惊,倒把这茬给忘了,如今薛如玉已是有妇之夫,跟涂了砒霜的蜜糖一样,是剧毒,碰不得。

她不自觉后退一步,讪讪笑道:“掌柜教训得是,身为百年好合的员工,我愿肝脑涂地。以后我一定好好照顾我这残破之躯,为百家好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薛如玉摇头失笑,又带着木琪进了里间。擦肩而过,木琪看了何家欢一眼,那眼神意味不明,却把她照得像无所遁形的小妖。她根本不可怕,可何家欢心慌慌的,觉得快支持不住,一刻都待不住,那边段西楼过来,拉起她拖着走。

“跟我过来!我刚打听到一个消息,可能是空弦。”

他拉着何家欢到了空无一人的小巷子,放开她。一放开,何家欢就疲软下去坐到地上,许久才缓过神来,她摸了一把额头,竟惊了一身的冷汗。她抬头,也顾不得丢脸,有气无力地问:“你都看出来了?”

段西楼冷笑:“我做这一行的,任何奸情我都能一眼看出,何况你近乎裸奔的暗恋?”

何家欢惨然,神色黯然。是的,她确实对薛如玉垂涎已久,有色心没色胆,最后让别人捷足先登,后悔莫及。

6.他希望她幸福,却从没有想过这幸福他也能给

何家欢和薛如玉认识就像一辈子那么久。

那年,他们不过七八岁,跟着爹娘逃荒,从北到南,家破人亡,到了鲤城就只剩下两人相依为命,没有血缘关系,却胜过亲兄妹。那是段艰难的日子,饥饿贫穷,街角的乞丐不高兴都可以踢他们一脚,以至于薛如玉后来咸鱼翻身,视财如命,一个铜板落在闹市,他都能听到。

不过再艰难,两人也都没有想过要放开谁。逃荒的路上,他们见多了卖儿卖女,连枕边人都能轻易丢弃。每当看到妇人凄凉地被丈夫卖到窑房,何家欢就有种同为女子的悲哀,薛如玉牵着她的手,用力握住。

“我们一定要活下来!”

后来,他们活下来,历尽艰辛攒了一笔钱,薛如玉拿着它去打了一套金饰,说是给何家欢的嫁妆,有了它,她可以找户好人家。何家欢至今记得他说:“欢妹,我一定要让你嫁个好男人,像说书人讲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那是薛如玉的全部家当,他却毫不犹豫,何家欢要动心很容易。两人都没多少文化,难得说出一句山盟海誓的话,那感觉就像天打雷劈,直接通了窍,被人在意,捧在手心里的感觉太好了,何家欢满足了。

那套金饰她戴着睡了一夜,梦中她凤冠霞帔嫁给薛如玉。醒来,何家欢把金饰卖了,在闹市租了豆腐块大的铺子,挂了“百年好合”的招牌,最后把钥匙交给薛如玉:“掌柜,我们给全天下的女孩找个好归宿!”

那时私媒还没现在这么盛行,薛如玉本来也不看好,何家欢硬是打出了一片天地,将爱情进行到底。有客户她就接,没客户她就跑,哪家姑娘颜如玉,哪家少爷是渣渣,她都探查得清清楚楚。

她帮官家的二小姐私奔,给怡红院的姑娘牵线,也没少挨过骂,被官媒请去“喝茶”。何家欢拍着桌子:“贱民怎么了,贱民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力。大人,你们身居其位不谋其事,我帮你们做了,你们还有意见,小心百姓扔臭鸡蛋给差评!”

坐在一旁的段西楼扑哧笑了,摇着纸扇听她骂一下午,中间连停顿都没有,末了奉上一杯茶:“何大媒,来不来百分之九十九差评率的官媒做事?”

何家欢特有骨气地拒绝了:“我生是百年好合的人,死是百年好合的鬼。”

就这样让百年好合在鲤成有了一席之地,连段西楼这种贵公子都跳槽了。就是可惜,这么多年,她还是孑然一身,放在密室的嫁妆越来越殷实,她仍没看上谁。没人知道她在等薛如玉开窍,何家欢本也不急,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又是个很俗套的故事,木琪晕倒在地,薛如玉英雄救美,两人眉来眼去,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很快就订了婚。薛如玉抱得美人归,连平时最爱的金元宝也不爱咬了,天天拉着未婚妻秀恩爱。

秀恩爱死得快,何家欢愤愤地想,心里苦成傻逼。她真是个傻子,怎么会以为薛如玉会懂,这么多年,他除了对金银铜,何尝对其他表现出半点痴迷。他看她,永远像看妹妹,希望她幸福,却从没有想过这幸福他也能给。

料不到看透这一切的竟是段西楼,何家欢表面装作不在乎,其实每次见到郎才女貌的两人站在面前,都一阵痛。尤其是木琪总是有意无意看她,他们一出现,她就心慌意乱,怎么能好好做媒牵线?

何家欢闷声说:“段西楼,刚才我谢谢你,但你要想要挟我搞什么幺蛾子,想也别想。”

“你想太多了,”段西楼好笑地看她,“起来吧,我真的打听到空弦的消息了。”他起身去拉她,两人往前走,段西楼看着身边落寞的女孩,忍不住问。

“你为什么不和他说?”

“一说破,不是很尴尬。”

“那何尝不是放自己一条生路?”

可也是条死路啊,何家欢往前走,没有回答。

7.若一个人,你等了十年,结果发现他早已是个死人,你会怎样

段西楼打听到,空弦十年前的房东回来了。

空弦和许多来鲤城赶考的书生一样,在鲤城租房子住过一段时间。段西楼早就打听到地址,不过十年前房东就离开鲤城,无人知道去处,这线索也断了。段西楼不死心,派人不时来房子看下,功夫不负有心人,老房东回来了。

“我记得啊,空弦,很俊的小伙子,知书达理,特招人疼。”

“那后来他去哪里了?”

“这就不清楚了,”老人摇头,“这孩子命不好,听同乡的书生讲,赶考路上碰到恶少欺凌平民,他上前说理,被带走了,后来是死是活也没人知道,反正我是没再见过他,穷人家就是这样,命贱……”

老人还在唏嘘,何家欢听得手心全是汗,竟是这样的原因,不是他不来,而是他可能早死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繁华的街景,车水马龙此时也显得特别刺眼。

何家欢深吸一口气:“你去跟郡主说。”

总是春风拂面的段西楼也神色灰暗:“这会要了十五姐的命。”

若一个人,你等了十年,结果发现他早已是个死人,你会怎样?

果然,十五郡主听到这个消息,好一会儿都没缓过神来,她坐在椅子上,手上的一盏茶直接滑落,上好的碧螺春洒在地上,还没展开的叶子就像她碎了一地的期盼。她等十年,不是要等一个死局。

整个摘星楼就像被通天塔罩住,闷得让人窒息。何家欢几乎不忍去看她煞白的脸,她很欣赏十五郡主,从容娴静,处事不惊的淡然,可如今她只是一个失去所爱的可怜女子。

许久,郡主才摆手:“你们先回去吧,我要静一静。”她几乎是赶客,跌跌撞撞进了里间。

何家欢和段西楼相视一眼,也只能离开。

临走前,段西楼特意吩咐下人一定要看好郡主。

两人站在船上,摇摇晃晃,何家欢失魂落魄地望着**起的涟漪,一圈又一圈,男人一点小动静,就能让女人震动不安,真不公平。她恨恨地说:“男人都是害人精,我们女人要能像你们这般薄情寡义就好了……”

摘星楼那边突然哭天喊地叫起来:“郡主落水了!郡主落水了!”

“一帮废物!”段西楼大骂一声,跳进水里,却有人比他更快,那摆渡人率先一步跳下去,朝十五郡主落水的地方游过去。

何家欢目瞪口呆,隐隐猜到什么。兀地水花四溅,段西楼在水里扑腾:“救我!救我!我忘了我不会游泳。”

何家欢饶有兴致看了一会儿,托着腮问:“段大媒,你这是在求我吗?”

“何家欢你这个小女子!”段西楼又喝了一口水,气败急败,“是,我在求你。”

“好吧,我不帮你!”不但不帮,何家欢还拿起浆痛打落水狐狸。哼!真当她鲤城第一冰人是好欺负的!死狐狸我早就想划花你这张比女人还美的小白脸,叫你天天妖孽横生抢我生意!

8.只要不是他,都不可以

等两人赶到摘星楼,十五郡主已经被救上来了。

她拉着摆渡人,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湖水:“是你吗,空弦?”

摆渡人别过脸,不断地摇头,胡乱地摆手。何家欢上前,掀掉他的人皮面具:“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

那薄薄的一层皮下,是一张刀痕纵横的脸,摆渡人怒吼着去抢面具,喉咙里发出难听的低吼声。所有人都呆住了,原来不是他不承认,而是他说不出,也无法开口。

十年前,空弦第二天便去找十五,才发现那一见倾心的女子竟是郡主。他想了想,敌不过世俗偏见,想考取功名再来。赶考那天,他年轻气盛,看不惯恶少的恶行,出言相助,结果被恼羞成怒的恶少带走。

那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说“你不是能言善辩很能说的吗,继续说呀”,空弦被灌下烧得通红的炭渣烧坏了嗓子,成了哑巴。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恶少以为他死了,让下人划了他的脸,丢到乱葬坑。

他侥幸捡了一条命,休养了半年,来到鲤城,看到段家一夜起楼池,湖心小岛摘星采月娶郡主的盛事。

空弦深夜来到湖边,月光下,他解下斗篷,粼粼的水面,皎洁的明月旁边是一张丑得惊人的脸。他又丑又哑,世间男子千万,任何一个凡夫俗子都比他强,他何苦去让她为难。空弦死了心,本想一走了之,又想看看最后娶了她的是谁。

他像个幽灵一样待在鲤城。一年又一年,来提亲的男子来了一波又一波,可她不为所动,站在高楼,望着远方。他知道她在等他,他本以为最多等个一两年,没想到她铁了心。

后来,他成了湖上的摆渡人,戴着人皮面具,每日为来来往往的人摆渡,想为她找个好归属,可是没有,她始终不嫁。十年,日复一日,白天他摆渡,晚上便站在楼下,为她守夜。在他家乡有个习俗,大婚前,男子要到未婚妻窗下守夜,守得越久越代表情深永不变。

可就算这样,他始终不敢靠近。偶尔,她坐上他的船,他畏畏缩缩,连抬头看她一眼都不敢。

在他眼里,她永远是一场梦,水月镜花,一碰就碎。

摆渡人失了人皮面具,惶恐不安,伸手去抢面具。何家欢完全没料到那画中的美男子会变成这副模样,吓傻了。面具被抢走,摆渡人戴上就要离开,十五郡主冲过去,一把抱住他,死死搂住。

“空弦,你让我等了十年,又要一走了之?”

空弦一震,想挣脱却怎么也挣不开,末了,他像认了命,用足尖在地上写下——你不怕吗?

怕我这鬼魅般的脸,永远说不出一句心疼你的话。

十五郡主哭了:“我只记得你说要带我去看家乡的桃花,陪我走四方。”

她记得,那一年他们把酒言欢,说这天下如此之大,为何不一起闯**,她在深闺,却也向往天涯。她真的是喜欢他,她知道,她要的生活,只有他能给,因为他懂她。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信守承诺,十年不够,她可以等一辈子,世间男子再多又如何,只要不是他,都不可以。

他丑了哑了又怎样,如果她不爱他,他就算潘安再世,也是白费心机,如果她爱他,他就算烧成灰,她也会为他哭泣。

9.天作之合

段西楼拉着何家欢走了,他知道,这时任何人在场,都是打扰。

几天后,摘星楼人去楼空,没人知道老十五去了哪里。只有何家欢知道,郡主终于过上了想要的生活。世人都以为她要嫁个富可敌国的权势男子,逼她嫁人了事,却从不关心她幸不幸福,开不开心,所嫁之人是不是心中所爱。

所幸,她终于等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何家欢也向薛如玉请辞,临走前,她终于表明了曾经的野心,想潜规则自家掌柜。

“不过我已经死心了,薛哥,我祝你百年好合。”

她已经好久没叫他哥,因为她老是说乱攀关系,不利于店铺人事管理。

薛如玉红着眼圈说:“你的嫁妆我永远备着。”

他们做不成夫妻,也还是兄妹。

何家欢走前,碰到木琪,第一次觉得理直气壮,她挺着胸膛,特别牛气哄哄:“其实我觉得你连我的万分之一都不如,只有薛如玉那个瞎子会看上你,所以好好珍惜!”

一个月后,何家欢的私媒店正式开业了,就在百年好合的对面。

开业第一天,她拼命挖墙脚,给段西楼端茶倒水:“段大媒,来嘛,没有我,薛如玉办不下去的,百年好合很快会倒闭的。你看现在经济危机这么严重,没工作很可怕的。”

“不好意思,我是高富帅兼官二代,不怕饿死,”段西楼特冷艳高贵,摇着纸扇吐气如兰,“你那有美艳小秘吗?有满屋美人吗?有人一天三遍称赞我的美貌吗?都没有,凭什么请我去?”

何家欢火了:“段小人,别给脸不要脸。我说了,就现在,过来就我当老板娘,你来当老板,要不,哪边凉快待哪去!”

她说完就走,段西楼呆了半晌追过去:“哎哟,娘子,表走得这么急,你忘了你的小西楼了。”

那恶心的嘴脸,真是太寒碜人了,可何家欢嘴角却扬起,她知道,他一直狼子野心,对她意图不轨,不过她不介意,况且她可以好好考验他。

在他们的面前是一个崭新的未来,上面题着四个字——

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