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雌雄难辨,败犬皇后

他试过,她也努力过,可真的不行,十六年朝夕,谁离开谁都活不下去。

明君贤臣,是做不到,但所幸,圣君贤后,一样可以万古流芳。

1.七哥,我也会暖床

傅家有儿初长成,正在窝里学暖床。

苍墨下朝回宫,就看到傅小宝正在自己的龙床里蹦跶得很欢乐。

他摸摸抽痛的太阳穴,问:“你在做什么?”

“暖床呀,”傅小宝理所当然答道,边蹦边说,“七哥,我也会暖床,你不要再去后宫找那些幺蛾子、狐媚子,我会不高兴的。”

“……”

床不是这样暖的,况且你是男孩子,也暖不了床,苍墨很想告诉他,但眉角抽了抽还是什么都没说,皱眉问:“谁教你这些的?”

“说书先生说的,”傅小宝蹦累了,喝了一口苍墨递过来的水,黑眼睛闪闪发亮,“我今天去听说书,讲的你和我,对了,他骂我——”

“傅小妖,狐媚子,下朝堂,上龙床,害得君王不早朝。”傅小宝想起说书先生的话,有些委屈地皱皱鼻子。

“明明你都有去早朝。”

“他们胡说,不用理会。”

苍墨随口说了一句,把注意力放到奏折上。傅小宝休息够了,继续他的“暖床”大业,一蹦一跳,也自得其乐。他不过十五六岁,长得甚是纤细,加上吹弹可破的皮肤,就像一个好玩爱动的瓷娃娃。

这样的人,就算全天下的污水扑过来,大概也只会睁着懵懂清澈的眼睛,问自己:“为什么?”他不知男女有别,亦不懂**,十六年一张白纸活下来。这样的傅小宝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苍墨不后悔,只是不知如何继续下去。

2.虎门败犬傅小妖

傅小宝是虎门傅家的独子。

早年傅老爷子跟太祖皇帝打江山,从一名小士兵做到钦赐的骁勇将军,丰功伟绩自不用说。好不容易到了天下安定,享清福的日子,傅老爷子又请命去边关漠城镇守。边关的蛮族虎视眈眈,傅老爷子征戎大半生不放心。

这一镇守,就是苍国百年太平,傅家四代忠良。

每一代傅家人都死在漠城,那个终年只有黄沙狂风的地方。百年来,傅家如同永不疲倦的猛虎,守着苍国的边关。傅家也被誉为虎门,除了傅小宝,他们怎么骂他的,虎门偏生出一只败犬。

傅小宝也出生在漠城,养他的却是墨云宫的水。

那年,苍墨随父皇去漠城看望傅将军,傅小宝才刚会走路,话都说不全,躲在奶妈身后,探出脑袋,眨巴着泛水光的眼睛看他。也不过五岁大的苍墨,挺着背装出老成的样子,却忍不住天性,偷偷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从他清澈的眼瞳看出自己的倒影,清晰的,明朗的。

苍墨去看卧病的傅将军。长久在关外的人老得快,加上病着,傅小宝才那么点,傅将军已经干瘪成了小老头,一点都不像正值壮年的汉子,颤巍巍跪下,再起来气都不顺。他快死了。

傅将军握着父皇的手问:“都城的雪洱花开了吗?”

雪洱花是都城特有的植物,父皇含着泪说,你回去就开了。傅将军还是没撑到,他年少时跟随父亲进过一次都城,一直对那一开花就满树银白的雪洱花念念难忘,但他真正念叨的不是花,是傅小宝,傅家四代都在漠城,太苦了,他想让小儿子回去。

傅小宝随苍墨回都城,一路眼巴巴望着,问:“爹爹呢?”

他还不知道傅将军已经去世,也不明白为什么身边没个熟悉的人,他就一直趴在窗边,望着远去的漠城,然后眼圈红了,小声抽泣。苍墨把他抱在怀里,傅小宝抬起头,眼睛哭得水汪汪:“为什么爹爹不要我?”

苍墨紧了紧胳膊,说:“我陪你,我要你。”

从此,傅小宝跟了七皇子,从一岁半起,苍墨就陪着他,这一陪就是十五年。

两人自小就亲密,对傅小宝来说,苍墨是要陪他一辈子的人,对苍墨,傅小宝是什么?外人骂他傅小妖,名门出了个败类,男儿身以色事人,苍墨嗤笑,他们知道什么,傅小宝就是个孩子,那个初见时眼神干净的孩子。

他花了多少力气守着这份纯净,可他还是会长大,开始问。

“七哥,你都有我了,为什么还要有后宫?”

在他的世界里,陪伴是一对一的,苍墨要陪他,那些孤独的女孩怎么办,苍墨无法解释,是他一手把傅小宝教成这样,难道要亲自打碎?他有点累了,不去想这些,傅小宝暖床结束,正在打一套拳,虎虎生威。

外面把他说得声色犬马,顽劣不堪,其实他很努力,一直没忘记自己是将门之后,背兵书,学武艺,样样没漏,不过他似乎没有多少天分,始终没有多大起色。手倒是挺巧的,雕些娃娃编些竹鸟什么的,可这是皇宫,谁稀罕。

苍墨静静望着傅小宝,他回头,微微笑了,唇红齿白,明艳芳菲,一刹那,有种超越性别的惊艳,正恍惚着,外面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

“皇上,蛮族入侵!”

3.他要天下安定,那他就一生戎马只为他

苍墨出征,傅小宝被留在墨云宫。

“我会好好的,放心,等我回来。”

他走得很急,连夜召见朝中的大臣交代事情,第二天又马不停蹄出发,只来得及说这一句。傅小宝闷闷往回走,满朝的大臣不屑与他为伍,有大胆的甚至讥笑,“傅小妖,你应当去那边,”他指向后宫嫔妃那边。

傅小宝没意识走过去,嫔妃们的脸色也不好,嫌恶地避开,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一声冷笑,“没出息,这时候上战场的该是你。”傅小宝抬头,面前的女孩一身秀雅白裙,不施粉黛,但自有一种艳压群芳的美。

“姐姐,你长得真美,”傅小宝看着她,真心说,又叹了口气,“你这样美的人,是男人都会把你捧在手心当宝,为什么跟这群庸脂俗粉抢一个不爱你的男人?”

女孩愣住,傅小宝又扔下一句:“有时候,是身不由己。”

傅小宝回宫,躺在龙**,他刚才故作深沉了一把,脑子却也转了起来,她说得对,他是虎门之后,这时候该在漠城守着边关,而不是让苍墨御驾亲征。他摸摸胸前的小牌子,想,我又不是女人,凭什么像个没用的妇人在家等?

半个月后,漠城传来皇上受伤的消息,傅小宝也消失了。

傅小宝拿着令牌,召集了都城守卫,连夜赶向漠城。蛮族好几年没动作,这次是倾巢而出,边关本就荒凉,现在起了战事,兵荒马乱,所到之处,都是漫天黄沙,偶尔才出现几棵稀落的狼毒花。

满目疮痍,傅小宝却看得热血沸腾。他深深吸了口气,边关的风冷洌如刀,涌进五脏六腑,带着一种烧刀子的灼热感,这感觉陌生又熟悉。傅小宝觉得心都跳快出来,果然,傅家男儿都该站在这里,保家卫国,血染沙场。

前方已经厮杀在一起,苍墨的旗号高高飘扬,傅小宝血一热,举起刀嗷嗷冲进去,像只不怕死的小狼崽,然后……他一头掉下来!他太矮,骑了只小马,小马不习惯绵软的沙地,一不高兴就把他甩了。

傅小宝这一摔还顺带着滚了好几米,一直滚到两军主将面前,杀得正红眼的主将愣住,看着他爬起来,晃了晃才站稳,灰头土脸得像只小土狗。“小宝,”苍墨惊道,傅小宝回头,很是高兴。

“七哥,我来帮你了!”

“哈哈,”敌方主将蛮王笑了,嘲讽道,“难道苍国真没人,连没断奶的女娃娃都来了?”

傅小宝大怒,手中的剑直射过去:“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子是男人!”

剑出其不意,来势凶猛,速度异常快,蛮王慌忙躲避,但还是擦着脸颊留下一道血痕,最糟糕的是他摔下了马。虽然只是一瞬,但已颜面扫地,蛮王阴沉着脸,眼中尽是杀意。

“你是谁?”

“傅家人!”苍墨代替傅小宝回答,伸手把他拉上马,高高举起手中的剑,吼道,“兄弟们,虎门傅家回来了!”

傅小宝抬头,看到男人的眼神里尽是血色黄沙,千军万马。

他从怀中掏出傅家的旗号,义薄云天的一个“傅”字,手一扬,高高飘起,傅家人不变的誓言再一次响彻漠城。

“蛮族不死,傅家不回!漠城不平,虎门永在!”

“我傅小宝回来了!”

他要天下安定,那他就一生戎马只为他。

4.他从小就宝贝他,捧在手心含在口里的疼爱

这一战不战而胜,虎门傅家百年威名仍震慑着这片土地。

傅小宝与苍墨并骑而行,排成队的士兵、将领望着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那些跟随着傅将军守了一辈子边关的老兵,眼圈都红了,这是傅家遗孤,唯一的血脉。人群中扑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颤抖着喊:“小宝,小宝……”

傅小宝跳下马,扑到老妇怀里,哽咽着:“乳母!乳母!”

他娘生他时难产去世,父亲伤心抑郁,再加上病着,并不怎么亲昵,傅小宝几乎是奶妈带到会走路。他走时才一岁多,并没有多少记忆,但这份近乎母子的亲情宛若天性,始终没忘。

奶妈捧着傅小宝的脸,细细看着:“俊了,可还是太瘦……”

老人家唠唠叨叨,苍墨在一旁并不打扰,看不出情绪,但眼底有一抹悲痛。

傅小宝比划着,逗她开心:“乳母,我长大了,和爹爹一样,也能打蛮族了!”

他眉飞色舞,奶妈这才注意到他依旧男儿装扮,那么小的人却背着一身沉重的盔甲,瘦弱的肩膀承担着傅家百家辉煌,泪立马掉下来。之后,老人家被搀扶着下去,临走前,低声重复着:“狠心,他们还是对你这么狠心。”

声音很小,傅小宝还是听到了,他跟着苍墨进了帐篷,先是被他骂了一顿,无非是边关有多危险,都让他好好待在墨云宫,还跑出来,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傅小宝支着下巴,一一受了,认错很快,但坚决不改。

苍墨哭笑不得,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里印出气败急坏的自己,无奈笑了笑,张开手臂:“过来,让我抱抱。”

搂着他,就像把心也填满了,苍墨把头埋在他肩上,呢喃着:“小宝,我想你了。”

声音一贯的温柔,蕴含着细细的温情,他从小就宝贝他,捧在手心含在口里的疼爱。

傅小宝靠在他怀里,听他渐渐平稳的心跳,解释道:“我听说你受伤了。”

“没事,小伤。”苍墨把袖子捋上来,指了指手臂的一道刀伤,已经开始愈合了,傅小宝抱着手臂认真看,低头落了个吻。这种亲昵是不符礼仪的,他却不管不顾,沉默了一会儿,问:“七哥,为什么我不是女孩儿?”

苍墨惊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傅小宝不说话了,安静地窝在他怀里,盯着那道伤,兀地张口咬下去,苍墨没吭声,任他咬。咬出一道浅浅的牙印,傅小宝继续不下去,眼泪一滴滴落到他手臂上。“我真贱,你们都对我狠心,我却对你狠不下心……”

苍墨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地抱着他,疼痛顺着手臂往上一直钻到心底,疼得无法言说,就像自己对他的好,越多,就越是致命的毒药。

傅小宝哭够了,抬起头,又是那张笑脸。

“好了,我又不是小姑娘,不能哭,我还要为你守江山呢。”

5.天下这么大,只有这里有苍墨

听到这句,苍墨的心都快碎了,这是有典故的。

那年,父皇突然病逝,未立太子,尽管有太医传先皇口谕,七皇子苍墨登基,但各方势力、诸位皇子哪会轻易放手,矛头全部指向苍墨。一夜之间,太医死于非命,苍墨被下狱,白绫一条就要处死。

是傅小宝拿着令牌,召集了虎门暗卫,杀出一条血路。当时为首起事的是二皇子的生母德皇后,她带人挡道,气势汹汹:“傅小宝,皇家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姓人插手,你带兵进宫,难道要造反不成?”

“造反?”傅小宝冷笑,反问,“那我问问皇后娘娘,毒杀太医,算不算造反?囚禁储君,算不算造反?后宫干政,算不算造反?你身为六宫之首,本应母仪天下,却不忠不贤不义,罪无可赦,该废该杀该诛!”

皇后气得脸色发白,傅小宝拿出令牌,高高举起:“太祖皇钦赐虎门傅家的龙虎令,上可废昏君,下可诛奸臣。今日,我就拿了你这个不忠不贤不义的皇后,以清君侧!”

擒贼先擒王,傅小宝先声夺人,趁乱制住皇后,赶过去,苍墨已经快喘不过气来,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全完了。傅小宝想来就后怕,刚才的威风没了,气都不敢喘,就抱着他默默流泪。

“没事了,我这不是好好的。”

随手翻开令牌,苍墨脸就白了,这哪里是什么龙虎令,就是太祖赐给傅家可调兵的军牌,好一出空城计,要被人发现,这是诛九族的死罪,一百个傅小宝也不够死,这下轮到苍墨一身冷汗。他猛地推开傅小宝:“我不是叫你走,你怎么又回来了!”

风头不对,他把傅小宝送出了宫,他倒好,自己又跑回来送死。傅小宝摔到地上,头磕破了,血泪模糊了视线,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我也想走,可天下这么大,只有这里有苍墨。你还赶我……”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爬起来往外走。苍墨拉住,撩开刘海儿,摩挲着那道伤:“完了,傅小宝,你害我做不了明君。”

那一年,苍墨登基,傅小宝不再长高,依旧每日跟着他,朝上朝下。有人开始骂他傅小妖,傅小宝问:“后宫住的都是你的妃子,我是什么?”

“你是傅小宝,废昏君诛奸臣,清君侧守江山。”

说这话时,十指相缠,生死与共。传到外面就变成傅小妖媚惑朝纲,因为他是男孩子,可以是兄弟,是君臣,却永远不能是枕边人。苍墨想,他有很多机会可以改变这种局面,可他终究什么都没做,傅小宝说得对,所有人都对他狠心,太狠心。

傅小宝正在马上笑得没心没肺,拿着箭弩,对装扮成蛮王的草人连射好几下,引得士兵一阵叫好。来到漠城,他明显开朗多了,这里没人骂他是傅小妖,虽然刀光剑影,但铁血汉子,没宫里勾心斗角那一套。

他改装了军中的几样武器,威力大增,和将士们一起吃喝练武,虎门人的血在他身上复活了。此时的傅小宝,如漠城的天,高远而明朗,苍墨仿佛看到一手养大的雏鸟变成展翅高飞的雄鹰,离自己越来越远。

这种感觉让他很无措,连傅小宝快活的笑都刺眼起来,圣颜不悦,苍墨有意无意限制他活动,留在身边却摆着张阴晴不定的脸。傅小宝嬉皮笑脸讨好他,他不理,傅小宝绞尽脑汁想计谋,他不听,冷落,冷漠。

傅小宝站在原地,委屈极了,小声问:“七哥,你怎么了?”

“你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天天在男人堆打滚,还有没有礼义廉耻——”

话没说完,苍墨就后悔了,果然,他的眼圈红了,默默转身就要走。

“小宝!”苍墨拉住他,傅小宝抬头,神色凄惨。

“七哥,你怎么舍得一次次让我难过?”

苍墨手不自觉松开,那眼神太悲伤,载不动的十五年恩宠。

也沉不住日渐滋长的恨。

6.傅小宝,这么多年,你终于学会对我狠心

傅小宝不见了,苍墨翻遍军营都找不到。

他去找奶妈,老人家正眯着眼缝袄裙,有漂亮的褶皱和明艳的花纹,苍墨坐了一会儿,她没理他,专注做事,要走时,才突然说一句:“傅家人不会做兔儿爷。”

苍墨止步,想说他从来没当他是兔儿爷,他是他的宝,但外面战鼓响了。

他跑出去,看到尘土飞扬,傅小宝骑着马,挥舞着马鞭,手里抓着什么,正疾奔而来。在他身后,是千军万马,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杀!”苍墨心一紧,当机立断,军号起,战鼓响,一声令下,箭雨铺天盖地直奔蛮军。

苍墨举着剑,冲在最前面,后面的士兵也红着眼杀出来。

“小宝!”苍墨喊了一声,傅小宝没回头,反而调转马头,又冲回去,同时把手中的东西狠狠地抛向蛮军,那是个血淋淋的人头,蛮王的人头,傅小宝坐在马上,喊道:“蛮王已死,不降就如此头!”

他一箭射中人头,血花溅起,红白一片,溅到四周的蛮军身上,有士兵吓得腿都软了,就算军心未散,但士气已无。苍墨的骑兵正好杀到,所到之处,血肉横飞,哀声遍野,苍军越战越勇,蛮军节节败退。

苍墨边战边往傅小宝身边靠近,他并不擅长近身战,但单枪匹马直取蛮王项上人头,已让身边聚集了一群为他出生入死的将士。“小宝,”苍墨又喊了一声,这声已经带着焦灼的怒气,傅小宝回头狡黠地笑了,做了个手势,继续往前冲。

苍军趁胜而击,直取蛮军。等蛮王赶过来时,苍墨已经占领了敌营。蛮军还在诧异将领怎么还活着,蛮王已经被擒住,跪在苍墨面前,破口大骂。

“傅小宝,你个妖人!”

傅小宝下马,附在蛮王的耳边:“蛮王,难道你没听过,最毒妇人心?”

“你——”蛮王眼一瞪,还来不及说什么,傅小宝一刀砍下,人头落地,军旗倒下,欢呼声响彻云霄,胜了。

将士们围着他追问怎么会有两个蛮王,隔着飞扬的尘土,对上那个人的眼睛,傅小宝侃侃而谈。

怎么可能有两个蛮王,不过又一出空城计。

他手巧,见过蛮王一面,就记住模样,用木头雕了人头,再把实木淘空装满猪脑血包,然后拿假人头去引敌,那一箭,也是故意把人头射得血肉模糊的。至于蛮王为什么不在军营,早在初见,他在剑里抹了种无色无味的药,不会致命,但发作起来会越来越难受,傅小宝今天就约蛮王取解药,调他离营。

“其实哪是毒药,不过是些痒痒粉。”

傅小宝很调皮地笑了,将士们却听得血都热了,谁曾想到他初来战场,那狼狈出丑的一摔就是计谋的开始,步步为营,胆大心细,好一个出其不意的计中计。兴奋的将士们把他举起来,高高抛起,不远处的士兵举起手中的兵器,马长嘶,剑如霜。

“虎门傅小宝!虎门傅小宝!”

这一刻起,虎门傅家百年的荣耀又回到他身上,他不再是傅小妖,而是纵横战场长刀所向的傅家子弟,傅小宝被一上一下地抛起时,想起自己在龙**一上一下的蹦跶,真可笑。他望向不远处面色深沉的苍墨,心一痛,何苦?

而苍墨,看着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他怕了这么多年,绑了他这么多年,可终还是要失去。在大胜的战场上,在漫天的黄沙中,风刮过他的脸颊,把那滴泪吹散在满地血红里,破碎在生离里。傅小宝,这么多年,你终于学会对我狠心。

7.可是皇上,我是男人呀……

傅小宝走进帐篷,苍墨沉静如水。

他像小时那样,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身边。

“你是不是要离开我?”

傅小宝没有回答,抱着他,把头埋在他怀里:“七哥,我真的很喜欢你。”

是真的很喜欢,他那么小跟他到都城,一个亲人都没有,是苍墨喂他吃饭,给他穿衣服,把小小软软的他养成现在挺拔的样子。小时候,傅小宝一直觉得自己一定是无价之宝,不然,他的七哥怎么会对他那么好。

可他不是宝,他是个男孩子,男孩间不该这么亲密。

以前,他与皇子们背诗,特别喜欢《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他觉得他和七哥就是这样,同袍共寝,同仇敌忾。他好想快点长大,长大以后,就会变成父亲那样厉害的傅家人,为七哥守江山。

但除了七哥,越来越多的人讨厌他,他们骂他傅小妖,有大臣当面问他听过断袖分桃吗,他懵懵懂懂,晓得犯错了,问七哥,七哥说他没错,跟他说对不起。因为他谁都没有,只有他一个,他说什么他都信。

七哥不说,他就不再提,就算后来,误打误撞知道真相,他还是什么都没说,继续做媚惑朝纲以色示人的傅小妖。傅小宝抬头:“今天我去引敌时,突然想,我要这样死了,那个人是不是也解脱了?”

苍墨抱着他的手在抖,傅小宝摇头:“我又想,我不能死,我要死了,他会很难过的,我一点都舍不得他伤心。但他那么爱惜我,为什么总让我不好活?”

她有多喜欢他,就有多恨他,他什么都知道,却从来都不说破,就任自己处在风口浪尖,女儿身被当男儿养了十六年。

“因为我爹娘死得早,没人疼没人爱,也没人教男人跟男人是不能相爱的,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的——”

“不要再说了!”苍墨听不下去。傅家为了继续百年荣耀,从小把她当男儿养,但还是疼女儿的,临终求父皇带她回都城,不求荣达,只求无为平安一生。他把她照顾得很好,连带着她的心,十六年里只住苍墨一个人。

苍墨紧紧搂着她,他不说破,因为答应过守住傅家百年声名。他怕一说,傅小宝会恨,他对她狠心,自己何尝不难受。

“小宝,留在我身边,求你了。”

“我也想,”傅小宝顿了顿,她想起那些骂声,偌大的后宫,笑了,那么决绝,“可是皇上,我是男人呀……”

她从来没有叫过他皇上,这一声皇上,把十五年恩宠叫得支离破碎。

8.岁月长,衣衫薄,他们没有来日,也没有方长

苍墨回都时,傅小宝领着一帮将士送行。

“你真的不跟我走?”

迎着风傅小宝问了三个问题:“你敢不敢惹群臣之怒,宣告傅小宝是女人?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清空后宫?敢不敢保证,此生只爱傅小宝一人?”

苍墨沉默,傅小宝笑了:“那我回去做什么?名门败犬傅小妖?七哥,我们傅家四代为你们守了这么多年的江山,不是为了让我在你面前委曲求全!”

她缓缓跪下来,朗声道:“臣恭送皇上!”

从此,你做你的明君,我做我的贤臣。

她亲自送他走,站在寒风中,直到再也看不到,这一次,是真的天涯各一路。

奶妈过来拉她,傅小宝恍惚跟奶妈回屋,奶妈拿出那件袄裙,唠叨着让她试试。傅小宝看着镜中女装的自己,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她连找他问一声“好不好看”都不能,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他,没有他,以后怎么过……

岁月长,衣衫薄,他们没有来日,也没有方长。

奶妈颤抖着手为她擦眼泪,哽咽着“我可怜的闺女”,傅小宝擦干眼泪,抱住奶妈:“乳母,你一定要活得长一点,再长一点,你要不在了,我就谁都没有了。”

9.盛世无昏君,虎门无败犬

漠城的狼毒花红过几次,传来圣上大婚的消息。

傅小宝听到时,又一次从马背上滚下来,将士们围着他,想到上次他那一滚,把蛮族打得生息全无,开玩笑道:“小将军,在想什么连环计?”

捂着受伤的屁股,捡起碎了一地的心,傅小宝满脸杀气:“老子要造反,你们敢不敢?”

是真的造反,所谓天高皇帝远,功高盖主,就是这样的,傅小宝当天就整发人马,朝都城出发。就算把他从龙**拉下,也要抢过来,凭什么她爱了这么久,等了十八年,却要让别的女人坐享其成?

是的,傅小宝后悔了,如果做贤臣都得不到他,那就继续当败犬吧。

怪的是造反出奇容易,傅小宝没怎么发挥自己的军事才华,就一路杀到都城,门还是开的,一副“都城欢迎你”的架势。

苍墨坐在马上,脸色憔悴,不过两年,他瘦得厉害,但皇家威严更甚,冷声道:“傅小宝,你真要造反?”

“我连龙床都敢上,还有什么不敢?”

边关两年,傅小宝完全从小男宠变成个粗鄙的军痞,浑身充满流氓戾气。

苍墨眉一皱,伸出手:“好了,别闹了,过来让我抱抱。”

傅小宝小狗般扑过去,苍墨把头埋在她肩上,长长舒了口气。

“后宫清了吗?”

“清了。”

他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可还是让她等了两年,苍墨捧起她的脸,无视那些掉了一地的眼珠子:“完了,傅小宝,你不但害我做不了明君,还变成昏君。”

傅小宝甜蜜地嗯哼两声,护短道:“没事,我有兵,谁敢骂你,我就打他。”

她又想到什么:“七哥,你要敢娶别人,我真的会造反。”

“嗯,那你下次离开时,记得带上我。”

他试过,她也努力过,可真的不行,十六年朝夕,谁离开谁都活不下去。

明君贤臣,是做不到,但所幸,圣君贤后,一样可以万古流芳。

多少年后,黄土埋身,但史诗有言,盛世无昏君,虎门无败犬。

千生万世,有你,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