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美国纽约州·塔里敦
大厨丹·巴伯第一次邀请我到他位于纽约北部的蓝山餐厅共进晚餐时,他开着拖拉机带我在餐厅所在的石仓农场兜了一圈,给我看了农场里的所有东西:猪、鹅、牛和羊,还有面积广阔的蔬菜和香草园。在他的鼓励下,我亲自去品尝、去采摘、去收割,去找当天晚上我想吃的东西。
这很奇怪,因为大厨通常都会给你看他喜欢的东西。
回到位于农场中央的餐厅后,我和员工们闲聊,告诉他们餐厅的茶叶来自哪里、如何制作,以及制作那些茶叶的茶农的故事。我们谈了可持续的种植技术和实际操作,以及它们对人类和环境的影响,当然还讨论了茶的味道。所有的厨房员工、前厅员工、服务员、侍酒师、勤杂工、厨房搬运工、预订部员工,每个人都来听我说话。我差不多一整天都待在那里。餐厅开始供应晚餐的时候,我已经认识了所有参与制作晚餐的人,从采摘食材到端盘上桌,其间所有的工作人员我都见过。
来到餐厅,我被领到一张供一人用餐的桌子前。我被放鸽子了,我本来还想着能和丹一起吃饭呢。他向我提出晚餐邀请时我并不知道他是想招待茶女郎,而不是陪茶女郎吃饭。我感到非常孤独。餐厅的布置是为了让客人与爱人叙旧的,温暖的烛光和满屋子的插花将花园带进了餐厅。我周围的餐桌旁渐渐坐满了微笑着庆祝生日或纪念日的一家人,以及亲密的情侣。每个人看起来都光彩照人、无比快乐。
然后,食物开始上桌,我新结识的朋友们都围在我身边:侍者、勤杂工和侍酒师一直在我的桌旁陪我。我享用了美味的食物。我吃到一半时,一位年轻的大厨从厨房走进餐厅,牵着我的手把我从桌子旁扶起,领着我走出餐厅,走进夜幕中。天气很冷,空中飘着小雨,那是一场横着飘的春雨,让我感到了阵阵寒意,我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连衣裙。我爬上了一辆拖拉机的后座,然后我们开着拖拉机走了,颠簸着越过土块,周围是黑绿色的夜幕和潮湿土壤的气味。我们在一块菜地前停了下来,拖拉机的灯光照亮了潮湿的菜叶。主厨指着一小块地,催我去拔菜。等我把蔬菜根部的泥巴抖掉后,我们回到了拖拉机上。他开车送我回餐厅,陪我走到餐桌旁,然后自己把湿漉漉的蔬菜带到了厨房。
回到温暖的餐厅后,寒冷的空气和意想不到的冒险让我充满活力,餐厅的友好气氛包围了我。几分钟后,我拔出来的蔬菜被端了上来,我甚至不记得那是什么,但我记得那味道就像开拖拉机一样美妙,令人兴奋。
这时我不再害怕一个人吃饭了,我很高兴地接受了来自西班牙圣塞巴斯蒂安附近的穆加里茨餐厅的邀请。他们想让我尝尝他们的试吃套餐,看看什么茶适合搭配什么菜。我很高兴有这样的机会,还没有同伴的干扰。
我不是厨师,我只是为了享受而吃,而不是为了分析或了解——至少在那天之前我是这样想的。当菜被端上来的时候,我试着在脑海里捧起每一杯我尝过的茶。有太多东西要吃,除了味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餐厅不见了,周围的人也跟着消失了,只剩下我一个人,菜就在我面前,像是在与我激烈地对话。一共上了二十多道菜,一道比一道美味。有一次,有人递给我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把用糖做的叉子,很精致,我要用它吃一道装饰着花朵的淡鳗鱼慕斯。我把叉子塞进嘴里时糖掉了一点儿,它融化的时候我的嘴里更甜了。等我吃完这道菜,叉子的尖头几乎都融化了。四个小时后,我吃完了饭,很多想法也随之烟消云散。
当时在穆加里茨餐厅担任开发主管的是天才厨师奥斯瓦尔多·奥利瓦。他告诉我,在我去过之后,他们为费兰·阿德里亚提供了我推荐的茉莉银针茶搭配鳗鱼菜。费兰是传奇餐厅“斗牛犬”的前主厨,他称这道菜“棒极了”。不过,他也仅是说说而已。
直到我在蓝山餐厅待的另一个晚上,我才把试吃套餐和茶搭配起来。那次我去塔里敦只是为了和丹见个面。当时天色已晚,他劝我“留下来吃点儿东西”。那是一个繁忙的星期六晚上,餐厅里已经没有空位了。好在那时已入夏,夜间气温不低,也没有下雨,他们在一个旧木谷仓的屋檐下为我摆了一张桌子。院子里空****的,只种着香草,燕子在香气四溢的花园里飞来飞去。招待我的不是在餐厅忙得不可开交的前台员工,而是厨师们。
我随身带着品茶工具包,就是我的黄色小手提箱。当时我正要做一个大手术,所以我没有喝酒。厨师们不断地送来热水,好让我泡茶。我一边吃一边自己设计搭配。每道菜我都试了很多种茶,直到找到合适的。这次给穆加里茨餐厅配茶不像上次在脑海中想象茶的味道那么复杂,但也很费力。选择的范围之广令人不解。我的小箱子里有各种味道的茶叶,比任何酒窖珍藏的葡萄酒种类都要多得多,哪怕酒窖再大都比不过。里面不仅有白茶,还有大量绿茶、乌龙茶、红茶、普洱茶,以及所有的花草茶。我还可以用这些不同种类的茶互相搭配,衍生出数不清的新茶。这次经历令人难忘,引人入胜,我真的很庆幸能独自前往。不过,我并非完全独自行动,我要和每一位做出下一道菜的厨师分享味道。我会吃一点儿食物,然后喝一口我挑选的茶,同时让他们尝尝我的搭配。
假设你是周六晚上在高压厨房里的厨师,厨房里闷热、刺眼、嘈杂、紧张,在短短的一分钟里,你被派去送餐,走进凉爽的黑夜,来到一张点着一盏提灯的桌子前。在跑回厨房继续疯狂的服务之前,有那么一会儿,你可以品尝到一些特别的东西。那天晚上,我交到了真正的朋友。
吃到大约一半的时候,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柔和而持久。我把桌子挪到屋檐下更靠里面的地方,燕子也跟了过来。屋檐刚好够宽,可以遮住桌子。我看着椅子旁边的砾石从没淋到雨时的白色变成了滑溜溜的黑色。食物的香味更明显了,厨师们在给我送餐的时候可以趁机凉快凉快。
吃饭的时候,我时不时地给厨房里的丹送去几杯茶。每当我发现什么好吃的东西,我都会和他分享。其间,他来问我其中一杯茶的事,看到我坐在雨中,他有点儿吓坏了。于是他邀请我进了厨房。
我躲在远离混乱但又可以看到厨师们的地方,顶着蒸腾的热气看他们工作。他们继续给我送来一道又一道菜。最后一道菜是丹灵光一现为我做的,盘子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蘑菇。我告诉他们我吃得太饱了,根本吃不下甜点。试吃了那么多道菜,到了最后,甜点总是有点儿挑战性,我会抵挡不住**吃太多。于是,丹拿了一个腌制好的香菇煎了一下,放在一个白色的盘子里递给我。
它本身的味道就异常可口,而与从马拉维的亚历山大那儿买来的普洱茶一起享用,就更令人惊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