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各位读者应该已经知道,我是一个粗俗平凡的人,但我仍然喜欢追求时尚,做事情都要仿照西方。如果我有足够的钱财,也许会到西方去生活,娶一个西洋女人为妻,但现实的状况根本不容许我这样做,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一个长相貌似西洋人的女人当妻子。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哪怕我有了钱,我对自己也很不自信。我身高只有一米五左右,皮肤黝黑,牙齿不齐,娶一个身材修长的西洋女人实在是自讨苦吃。所以,日本人还是配日本人最好,娜奥密这样的女人完全符合我的要求。这样一想,我心里也感到满足了。

虽然这样想,但是,能够与白人女性接触,我心里感到十分喜悦,不,不仅仅是喜悦,应该说是一种光荣。其实,我很痛恨自己不擅长交际,不会说流利的英文,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和外国人有交集,所以,在心中早早就断了这个念想,偶尔去剧场或者电影院看外国人演的歌剧和电影,熟悉女演员的脸庞,在梦中羡慕她们娇艳的容颜。我怎么也想象不到,学跳舞竟也能近距离地和西洋女人接触——还是一位伯爵夫人。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荣幸”地和西洋女人握手,哈里逊小姐那样的老太婆自然不算。当舒列姆斯卡娅夫人朝我伸出她的“纤纤玉手”时,我紧张得心脏猛烈跳动起来,连与她握手的勇气都没有。

娜奥密的手也十分细腻光滑,指如削葱根。但是,现在伸向我的“纤纤玉手”与娜奥密纤细的手不一样,手掌厚实且丰满,手指修长白嫩却感觉不到纤弱单薄,这是一只“胖而美”的手。手上的钻戒如眼珠般大,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要是日本人戴着这样大的戒指肯定会显得极不协调,让人感到怪异,但是戒指戴在这只手上却衬托出手指的细长优美,增添了一份高贵优雅的气质。她和娜奥密最大的不同是皮肤异常白嫩,能看见她脸上淡紫色的血管浮现在白皙的皮肤上,如同大理石上的花纹,冷艳至极。以前我常常摆弄娜奥密的手,夸奖说:“你的手真漂亮,和西洋人一模一样。”现在不得不承认和西洋女人有很大的差别。娜奥密的手虽然白,却不透白,和伯爵夫人的手相比较,甚至算得上是黑紫色了。伯爵夫人的指甲也吸引着我的目光,十根手指像是被罩了同样的贝壳般,都留着整齐的短指甲,闪耀着鲜艳的红色光泽。每个指甲被剪成了尖尖的三角形,也许这是西洋人的一种时尚吧。

在前面我曾说过,娜奥密与我站在一起要矮一寸左右。伯爵夫人的身高在西洋人里算是矮的了,却仍然比我高许多。当她穿上高跟鞋与我跳舞时,我的脑袋刚好对着她的胸部。伯爵夫人说了一句“Walk with me!(和我一起走)”然后就把手伸到我背后,教我如何走步。每当这种时候,我都小心翼翼尽量避免让自己黝黑的脸触碰到她的洁白皮肤。她光滑细腻的皮肤我远远欣赏就足够了。我握住她的手的时候胆战心惊,况且现在仅仅是隔着一层薄薄的柔软衣衫被她拥在胸前,我像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担心自己呼吸时会不会有口臭,自己油腻的手会不会让对方感到不快,有时她的一缕头发散落下来,都让我诚惶诚恐。

不但如此,伯爵夫人身上还有一种甜美的气息。

“那女人身上有狐臭,难闻死了。”

后来我听到曼妥思俱乐部的成员在背后这样说她的坏话。听说西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狐臭,我想伯爵夫人也难以避免,所以才会在身上喷洒无数香水,用来掩盖身上的狐臭。我并不讨厌那股香水混合着狐臭的微微发酸的气味,相反,它给我带来一种难以言说的**,让我在脑海里浮想起大洋彼岸未曾见过的遥远国度以及世间少见的美丽明艳的异国花园。

“啊,这就是伯爵夫人玉体的香味吗?”

我贪婪地吸着,陶醉在恍惚的香气之中。

如我这样愚笨拙劣的人是不适合跳舞的欢乐气氛,虽说是为了娜奥密才来学习跳舞,但为何丝毫不厌倦地学习了两个月之久呢?我明白说,其中舒列姆斯卡娅夫人占有大一部分原因,每周星期一和星期五下午被夫人拥在胸前跳舞,那短短的一小时成了我最大的快乐源泉。只要我一走到夫人面前,就全然忘记了娜奥密的存在。这一小时,如同那个香味浓烈的美酒,让我迷醉。

“让治,没想到你这么上心,我以为你很快就会厌倦呢……”

“为什么这么说?”

“你自己说过学不会跳舞的,不是吗?”

“我原本以为学不会,可是学着学着就觉得很有意思。那位医生也说了,跳舞是最好的健身运动。”

“你看,我就说嘛,做事前什么都不要去想,去试着做了再说。”

娜奥密说着就笑了起来,丝毫没有发现我内心真实的想法。

经过多次学习,我们基本掌握了跳舞的要领,在那一年冬天,我们第一次去了银座一家爱尔兰咖啡馆跳舞。在当时,东京舞厅的数量还很少,除了帝国饭店和花月园外,这家咖啡馆也是才刚刚开业。帝国饭店和花月园的客人以外国人为主,对着装礼仪要求很高,所以,我们觉得第一次跳舞,还是去咖啡馆比较好。娜奥密不知从哪里听到有这个地方,强烈建议去看一看,但我还没有在公共场合跳舞的勇气。

“让治,不行。”娜奥密瞪着我说,“怎么能如此没有出息?跳舞这个东西,光是靠大量的练习是不行的,那样根本就跳不好。只有在公共场合,厚着脸皮和大家一起跳,才能跳好……”

“话是这样说,但我的脸皮没有那么厚……”

“那好吧,哪怕是我一个人也要去。把滨田和阿熊叫上一起去跳。”

“阿熊就是曼陀林俱乐部的那个人吧?”

“对啊。他一次舞蹈都没学过,无论去哪里他都跟着去,和谁都可以跳舞,现在他跳得可好了,比你都要好。所以脸皮薄就要吃亏。去吧,我想和你跳,好吗?求你了一起去吧……好孩子,好孩子,让治真是个好孩子。”

我最终答应了娜奥密,决定要去了之后,我们又花了很长的时间讨论“该穿什么衣服去”。

“让治,帮我看一下,穿哪件衣服比较好看?”

在去咖啡馆四五天前,娜奥密就把所有衣服拿了出来,一件一件挑选。

“啊,这件就挺不错。”最后我被她弄得厌烦了,敷衍着说。

“真的吗?穿这件会不会太滑稽了?”她在镜子前面转了个圈说,“看上去怪怪的,我不喜欢。”

说完,她就把衣服脱下来扔地上,像是踩废纸一样把衣服踩成一团,然后踢到一边,又拿起另一件衣服穿在身上。就这样试来试去,这件不喜欢,那件也不喜欢。最后,她对我说:“让治,给我做一件新的衣服吧。”

“去跳舞就一定要穿颜色鲜亮的衣服,这些衣服都不适合,一点儿都不显眼。给我做件新衣服,好吗?反正以后都要经常出门,没有新衣服是不行的。”

当时,我每月的收入已经满足不了她的挥霍。对待金钱,我一直都精打细算。我一个人生活时,我会严格限制一个月的零用钱,哪怕剩下的钱不多,也一定要存到银行里,所以和娜奥密成家的时候,手头还算宽裕。虽然我平常沉浸在娜奥密的情爱中,但是在工作上没有丝毫松懈糊弄,依旧是一个恪尽职守、勤勤恳恳的好职员,也因此得到领导的赏识,薪资增加,再加上每年两次的分红,一个月能有四百日元的收入。按照正常情况,两个人的花销应该不大,为何现在已是入不敷出了呢?仔细算算,每个月的生活费至少也在二百五十日元以上,有时还是三百日元。其中房租三十五日元——本来最初是二十日元,四年间长了十五日元,加上煤气费、电费、水费、西服洗衣费等各项费用,扣除后就只剩下两百日元左右,最多只剩下二百四十日元,这些钱都花到哪里去了呢?大部分都被吃掉了。

说起来也不奇怪,娜奥密小时候很容易满足,只需吃一小块牛排就行了。随着年龄增长她的口味不知不觉越来越刁,一日三餐,说想吃这个,想吃那个,尽吃一些与她年龄不相符的奢侈菜品。本来可以买回原料自己做,但她嫌麻烦,往往向附近的餐厅点菜。

“啊——想吃点好吃的。”

在无聊的时候,这句话已经成了娜奥密的口头禅。在以前,她只喜欢吃西餐。现在她的口味却是多种多样,每三次中必有一次相当狂妄地说“想喝某某店的浓汤”“想吃某某店的生鱼片”等。

中午我在公司,娜奥密一个人在家里吃饭,更是毫无顾忌地花钱。傍晚我下班回家,常常看见堆放在厨房角落里餐厅的饭盒或者西餐店的容器等。

“娜奥密,你又向餐馆点了什么?像你这样每天让餐馆送饭是很费钱的,我可没有那么多钱让你挥霍。你一个女人仔细想想,你总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然而,娜奥密装聋作哑,对我的话充耳不闻,满不在乎。

“你知道,就是因为我一个人在家,所以才叫的,做菜太麻烦了。”说完后,她故意生气地躺在沙发上。

我简直无法忍受这样的情况。若是送菜就算了,她有时懒得连米饭都不煮直接让餐馆送。到月底的时候,烤鸡肉店、牛肉店、日本菜馆、西餐馆、寿司店、鳗鱼餐馆、点心铺、水果店等店铺送来了账单,结算下来费用高得吓人,她居然吃了这么多。

除去饭钱,花销最多的就是洗衣费用了。娜奥密一双袜子都不愿亲自洗,换下来的脏衣服全部送到洗衣店。要是我说她几句,她立马说道:“我不是用人。要是整天洗那些东西,手指头变粗了,该怎么弹琴啊?让治,你平时是怎么叫我的?你不是说我是你宝贝吗?你宝贝的手指头要变粗了,该怎么办呢?”

最开始的时候,娜奥密还会在厨房干活,做一点儿家务,大约持续了一年半。洗衣服的事暂且不说,最让我难以忍受的是家里一天比一天脏乱。脱下的衣服随手就扔在一边,吃过的东西也不收拾,到处都能看到盛装着残羹剩饭的饭碗,杯中有一半水的茶杯以及脏兮兮的内衣**。不光是地板,连椅子上也落满了灰尘。那块买来的印度印花布窗帘已被熏得漆黑,面目全非。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像是童话中安乐窝般的“小鸟笼”,已经变成了一进屋,一股恶臭的气味就扑面而来。

“好好,你到院子里去,我来打扫。”

我无法忍受,只能自己清扫。结果垃圾越扫越多,杂七杂八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想要继续打扫也无从下手。

没有办法,便请来过一两个用人,但来一个就走一个,没有一个人待在这超过五天。因为我们最开始搬到这里来的时候,没有请用人的打算,所以她们连睡觉的地方也没有。而且,用人在家里,也妨碍了我和娜奥密之间的亲密游戏,连稍微调一下情也觉得很不自在。有用人在家里,娜奥密更是懒散,无论什么活都骄横地指使用人去干,连让餐馆送菜也让用人去餐馆订,反而比以前更加方便。因此,经过一番考量,请用人并不划算,还妨碍我们的“游戏”,而对方也有所顾忌,我们也不想让她长期待下去。

综上所述,每个月有那么多的花销,我本想从余下的一百日元或者一百五十日元中拿出十日元、二十日元存起来,可是在娜奥密毫无节制地挥霍下,根本没有什么钱可存下。她每个月都要做一件新衣服,不管是薄花呢还是铭仙绸,连面料、里子都买,但她不自己做,而是花五六十日元请裁缝做。做出来的若是不符合她的预想,便穿也不穿直接扔进壁橱里,之后再也不穿。若是衣服做得令她很满意,她就一直穿,直到裤子膝盖磨破了。所以,壁橱里堆满了破烂的旧衣服。除了衣服外,她对鞋子也有很高的要求,草屐、矮齿木屐,高齿木屐、晴天穿的木屐、双带木屐、出门穿的木屐、在家穿的木屐……这些木屐贵的要七八日元一双,便宜的也要两三日元一双,她每隔十天左右就要买一双鞋子,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不要总是穿木屐,这样我可受不了,就不能穿鞋吗?”

以前她喜欢穿裙裤和鞋子,就像一个学生。现在即便是去跳舞,也要披上衣服花枝招展出门。

“我这样子才像地道的东京人,先不论着装怎么样,脚下的木屐必须正统,不然心里总不踏实。”听她的口气,已把我当作乡下人。

关于娜奥密的零花钱,三天就要给她三五日元,音乐会、电车费、教科书、杂志、小说……还有学习英语和音乐的学费二十日元,必须每月按时付清。光靠每月四百日元的收入是难以生活下去的,不要说存钱,我已经把以前存下来的钱出拿出来补贴了,单身时省吃俭用积蓄的钱就这样一点一滴花出去了。钱一旦花出去就如流水,这三四年已经把我的积蓄都花光了,现在已囊空如洗。雪上加霜的是,我这样的人学不会拖欠债务,若没有按时还清债务,心里无论如何也踏实不下来,所以年关一到,就尝尽了各种苦头。

“你再这样花钱,我们恐怕连年都过不了。”我责备她说。

“要是过不去,就让他们等着好了。我们在这里住了也有三四年了,年关的账拖几天都不行吗,哪有这样的?说好每半年付清一次,一般都会宽限几天的。你这个人心胸狭窄,一根筋,这样可不行。”

娜奥密自己想买的东西全是用现金支付,但是每月应付账款都是欠账,等我拿到分红后才会支付。她却不愿解释欠账的原因。

“我不愿解释,因为这是你们男人做的事啊。”

她这样说,每到月底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我把我的收入全部花在了娜奥密身上,尽量把她打扮得光鲜亮丽,为了不让她花钱感到为难,给她钱时都很大方,让她能无拘无束地成长起来——这原本就是我的初衷,尽管我嘴上说着生活艰难,但还是尽最大努力去满足她的要求。如此,就不得不把其他方面的开支缩减,好在交际费我自己不花一文钱。每当公司聚会,我都尽可能逃避,也顾不上人情了。此外,我的零用钱、服装费、午餐费,能省就尽量省。每天上下班乘坐电车时,我给娜奥密买的是二等车厢的月票,自己就在三等车厢忍受着。娜奥密觉得做饭麻烦,不愿去做,让餐馆送这样不划算,我便自己烧菜做饭。但我这样做,娜奥密又看不上眼。

“一个男人怎么能整天待在厨房里,成何体统。让治,你不要一年就只穿一件衣服,稍微穿得好看一点儿行吗?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样我们以后就没法一起上街了。”

我的主要乐趣,就是和娜奥密一起上街。因此我不得不去做了一身“体面”的衣服。和她一起出门时也一同坐二等车厢,为了不伤害她的虚荣心,光给她一个人挥霍不行,自己也得跟上。

正当我被家庭收支搞得焦头烂额时,还要给舒列姆斯卡娅夫人送去四十日元的学费,再加上买跳舞穿的服装,已经到了束手无策的地步。然而,娜奥密对我的苦恼毫不在乎,刚好是在月底,我还有一点儿现金,她硬逼着我拿出来,不然绝不答应。

“你要搞清楚,你把这些钱拿走了,年关的时候就没办法还债了,你连这点都不懂吗?”

“反正总会是有办法的嘛。”

“办法?能有什么办法?我现在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你这样说,那我们又为什么要去学跳舞呢?好吧,听你的,从明天,我哪里都不去了。”

娜奥密泪水盈眶,凶狠地瞪着我,脸色如乌云般阴沉,沉默不语。

当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娜奥密背对着我,我轻轻地摇了摇她的肩膀,说:“娜奥密,你生气了……喂,娜奥密,转过来……转过来吧……”

我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身上,像是翻转盘子里的鱼一样把她翻转了过来。娜奥密柔顺的身体没有反抗我的动作,她眼睛半闭着对着我。

“怎么了?还在生气吗?”

“……”

“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了……总会有办法的。”

“……”

“好了,把眼睛睁开,来,睁开……”

我把她长睫毛轻微颤抖的眼睑撑开,她那圆圆的眼珠如同从贝壳中伸出的贝肉,明亮地直视着我。

“我给你买,可以了吗……”

“但是,那样你不就没有钱了?”

“没钱想办法就是了。”

“有什么办法呢?”

“给家里说说,让他们寄一些钱过来。”

“会给你寄钱吗?”

“肯定会的。我从来没有问家里要过钱,两个人维持一个家庭,需要不少东西,开销很大,老太太一定会明白的……”

“是吗?但这样做会不会有点对不起你妈妈?”

娜奥密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她心里恨不得让我早点向家里要钱。她的这种心思,我已经隐约察觉出,刚才说的那些话很顺应她的心思。

“不会的,不会对不起谁的。以前我没有这样做,只是我自己的观念,不愿麻烦家里人罢了。”

“那么,你为什么又改变观念了呢?”

“看到你在哭,觉得很可怜。”

“是吗?”娜奥密的胸部如波涛般上下起伏,娇羞地说,“我真的哭了吗?”

“刚才你不是说过明天哪里也不去了吗?眼泪就在眼眶里都快要流下了,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个烦人的小妖精,是我的宝贝。”

“我的小爸爸,可爱的小爸爸。”

娜奥密突搂住我的脖子,她红润的嘴唇不断地印在我的额头、鼻子、眼睑、耳朵背后……我的整个头被印得密密麻麻,没有留一丝缝隙,如同邮局繁忙盖章一样。仿若有无数柔嫩的山茶花花瓣带着浓重的露水飘落下来,我的头脑沐浴在花瓣香气中,产生了一种恍若梦境般的快感。

“你怎么了?娜奥密?像发了疯……”

“没错,我就是疯了……今天晚上我要爱你爱到疯狂……你还讨厌我吗?”

“怎么会讨厌你呢?我高兴得不得了,简直要发疯了。为了你,无论做什么我都愿意……喂,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小爸爸,谢谢你。我打心底谢谢小爸爸,眼泪就不受控制流了出来……你知道吗?我是不是不该哭?如果不该哭,就帮我擦掉吧。”

娜奥密从怀里掏出纸巾,自己不动手,而是把纸巾放在我的手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涌出的泪水停留在眼睫毛的边缘,多么晶莹剔透、美丽异常的眼睛啊!这美丽的眼泪儿不能结晶凝固好好珍藏下来吗?我用纸巾轻柔地开始擦拭她的脸颊,然后是眼睛四周,尽量不碰触那亮晶晶的泪珠。随着皮肤张弛,泪珠也变换着各种形状,有时像凸镜,有时像凹镜,最后才哗啦啦流下来,在刚刚擦干净的脸蛋上留下一条闪亮的泪痕。我再次擦拭她的脸颊,抚摸着她湿润如湖泊的眼睛,随后又用纸巾擦拭轻微哽咽的鼻子。

“来,擦擦鼻涕。”我说。

她擤了擤鼻涕,我一连给她擦了好几次。

第二天,娜奥密从我这里拿走了二百日元,一个人到三越百货公司去了。在公司中午休息的时候,我给母亲写了一封信。

……近来物价上涨,和三年前相比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尽管未曾奢侈,每月生活依旧难以维持,在城市生活实属不易……

我记得信大概是这样写的,这是我第一次向母亲讨钱。一想到我竟胆大包天地向母亲撒下弥天大谎,心里便十分恐惧和担忧。两三天后,我收到了母亲的回信。我感受到了母亲对我深切的信任,还有对儿子痴迷妻子的仁慈之心。母亲在信中说过给娜奥密买些衣服之类的话,寄过来的钱比我要求的要多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