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当天晚上加上第二天，我总共用了两天时间，终于撬开了娜奥密的嘴，得知了这个阴谋的一部分情况。
如我所推测的那样，娜奥密提议来镰仓，就是想和熊谷一起玩。阿关的亲戚在扇谷有栋别墅这些都是谎言，在长谷的大久堡别墅才是熊谷叔叔家的。并且，我租下的那栋花匠的房子，其实是熊谷安排的。那名花匠常常到大久堡别墅去，熊谷就找他去商量，具体怎么说的不知道，反正最后让当时的房客搬走，我们住了进去。不用说，这些都是娜奥密和熊谷策划好的，什么杉崎老师的介绍、东洋石油公司的董事，都是娜奥密用来欺骗我的一面之词。难怪当时她要亲自去办理这些事情。根据花匠老婆所说，娜奥密第一次去看房子的时候，是熊谷“少爷”陪着她一起去的，举手投足间仿佛和“少爷”是一家人，因为事先打过招呼，只好让当时的房客搬走，把房子腾出来让我们住。
“太太，出了一些意外，给你造成的麻烦实在感到抱歉。能否把你所知道的全部事情都告诉我？不管出现怎样的状况，我都不会说出你的名字。我也不会去找熊谷理论，只是想要了解真实的情况。”
第二天，我破天荒向公司请假，把娜奥密严密监管起来，警告她“不许走出房间一步”，把她的衣服、鞋子、钱包等物品拿到主屋去，并且就在那里向房东太太了解情况。
“他们是不是从很早的开始，趁我不在就开始来往了？”
“是这样的。有时是少爷来，有时是小姐出去……”
“住在大久堡别墅的都是些什么人？”
“今年大家都回平时住的地方去了，一般只有熊谷少爷一个人住在那里。”
“熊谷的那些朋友呢？是不是也经常来？”
“嗯，经常来。”
“是熊谷带他们来？还是他们自己来的？”
“这个……”很久之后我才发现，房东太太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十分为难，“有时候是单独一个人来，有时是和熊谷少爷一起来，每次情况都是不一样的……”
“除了熊谷外，还有没有谁是单独一个人来的？”
“有个名叫滨田的先生，还有几个人也单独来过。”
“这种时候，是不是她约出去了？”
“没有，他们一般都在家里聊天。”
这让我感到难以理解。如果娜奥密和熊谷之间有不正当的关系，为什么还会和滨田等人一起来？不是会妨碍他们吗？他们中某一个人单独来与娜奥密聊天，这又是怎么回事？如果他们都喜欢娜奥密，为什么没有引发争风吃醋的风波呢？昨天晚上他们四个还在一起谈笑风生，显然关系十分要好。我琢磨不透，越想越糊涂，最后对娜奥密和熊谷之间是否有暧昧的关系这一点都产生了疑问。
但是，对于这一点，娜奥密矢口否认，强硬地辩称自己并没有别的目的，只是和朋友一起玩耍而已。我问她为什么要用诡计欺骗我？娜奥密说：“因为小爸爸你疑神疑鬼，总是瞎操心。”
“那为什么别墅明明是熊谷，你却说是阿关亲戚的？熊谷和阿关有什么不同？”
娜奥密一时哑口无言，找不到话来反驳。她低下头，狠狠咬着嘴唇，又翻着白眼瞪着我。
“因为你总是怀疑阿熊，所以我觉得说阿关要好一点儿。”
“开口一个阿熊，闭口一个阿熊！他有熊谷这个名字！”我已经忍受不住了，勃然大怒。听到她说“阿熊”，就觉得恶心想吐。
“你是不是和熊谷发生过关系？给我说实话！”
“我没有。你要是觉得有，拿出证据来。”
“就算没有证据，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有没有。”
“为什么？我为什么心里清楚？”
娜奥密异乎寻常的冷静，嘴角还浮现出一丝嘲笑。
“昨天晚上那副丑态又是怎么回事？不知廉耻，丑态百出，还敢说自己清白？”
“是他们把我灌醉，硬要我扮成那个样子的——不就是上街走了走吗？”
“好！你坚持自己是清白的喽？”
“是，我是清白的。”
“我要你发誓。”
“我发誓。”
“行！你最好不要忘了这句话！你现在说的话，我一句都不相信。”说完，我不再搭理她。
为了防备她给熊谷写信，我把信纸、信封、墨水、钢笔、邮票等东西都收了起来，与她的行李一起放到了房东太太那里。我只给她穿了一件红绉绸长袍，这样我在去上班的时候她绝对无法出门的。第三天，我装成去上班的样子离开了镰仓。关于要怎样才能找到决定性证据，我在火车上想了很久。最终决定先回一趟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回去了的大森的家。倘若娜奥密真的和熊谷有暧昧关系，肯定不是从这个夏天才开始的，那么去大森家里翻翻娜奥密的东西，说不定能找到信或者其他之类的东西。
这天我搭乘的火车要比平时晚一班，因此，达到大森的时候已经十点左右了。我走上门廊，拿出钥匙打开门，径直穿过画室，爬上楼阁去检查她的房间。而当我打开门，刚刚踏出一步时，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身体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因为滨田正独自一人躺在房间里。
滨田一看见我，脸色立刻变得通红。
“啊……”他说着坐了起来。
我也跟着“啊”了一声，两个人沉默面对面站着，互相对视着，猜测着对方的心理。
“滨田……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滨田嘴巴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在我面前低下头来。
“喂，滨田……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就刚刚来的。”他似乎明白无法逃避，回答得十分干脆。
“房子一直是锁上的，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后门。”
“后门也是锁了的。”
“我有钥匙。”滨田的声音低不可闻。
“钥匙？你怎么会有钥匙？”
“是娜奥密给我的——话已经说到了这里，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吧……”
滨田抬起头，眼睛眯起像是怕光般直视着我，目光平静。在这种时候，他的表情有一种勇于担当的贵族公子气质，和平时吊儿郎当的小流氓不一样。
“河合先生，我知道你今天来到这里的原因。是我欺骗了你，我也愿意承担任何惩罚。也许你不会相信，在很早的时候……你还没有发现这件事前，我就打算向你坦白自己的罪行……”
说着，滨田泪水盈眶，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眼前发生的一切，完全超乎了我的预料。我眨着眼睛沉默地看着滨田。哪怕他的话能够相信，我心中也有诸多疑问。
“河合先生，你能否原谅我？”
“但是，滨田，我还没有完全搞清楚。娜奥密给你钥匙，让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在这里……今天……和娜奥密约好见面。”
“在这里？”
“是的……今天并不是第一次……以前也有过很多次。”
据滨田所说，我和娜奥密搬到镰仓以后，他在这里和娜奥密总共约会过三次。我去上班后，娜奥密坐比我晚一班或者两班的火车到大森，一般是上午十点左右到，十一点半离开，再晚下午一点也能到镰仓。这样，谁也不会察觉到在这段时间里她回了大森。滨田说今天约好十点和娜奥密见面，我进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娜奥密。
滨田这番坦白让我瞠目结舌，我脑子一片空白，实在感到难以置信，这简直太不像话了。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当时我三十二岁，娜奥密十九岁。一个十九岁的女孩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如此阴险的算计、欺骗我。我从来——不——直到现在也没想过娜奥密是一个心机很深的人。
“你和娜奥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关系的？”
我急切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至于是否原谅滨田，这还在其次。
“很久以前就开始了，那时你还不认识我……”
“我记得第一次和你见面是在去年的秋天。我下班回来时看见你站在花坛边和娜奥密说话，对吧？”
“是的，已有整整一年了。”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不是，还在那之前。去年三月份，我去杉崎老师那里学钢琴，就在那里认识了娜奥密。不久后，也许就三个月过后吧……”
“那个时候你们在什么地方见面？”
“也是这里。娜奥密说她上午哪里也不去，也不用学习，要我过来陪她，她一个人待着太无聊了。最开始就是因为这个目的才来的。”
“这样说，是她叫你来的？”
“是的。当时我并不知道你和娜奥密的关系。娜奥密说你们只是表兄妹，她的老家在乡下，大森是她亲戚家的。当你们第一次去咖啡馆跳舞时，我才明白你们的关系。但为时已晚……”
“娜奥密今年夏天去镰仓，是不是你们计划好的？”
“不，不是我，是熊谷，是他怂恿娜奥密去镰仓的。”滨田语气逐渐加重，说，“河合先生，不光你被骗了，我也被骗了。”
“你是说，娜奥密和熊谷也……”
“对。现在只有熊谷能随心操控娜奥密了。我很早就觉得娜奥密喜欢熊谷。但是，我做梦也想不到，她一边和我保持着关系，另一边也和熊谷有同样的关系。娜奥密总是说她喜欢和男孩子在一起玩耍得无拘无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她的话我没有半点怀疑。”
“哎，”我叹了一口气，“她也是这样对我说的，这是她常用的把戏，我也当真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她和熊谷的关系不正常的？”
“不是有天晚上下暴雨，我们在这里挤着一起睡的吗？就是那天晚上发现的……说真的，那天晚上，我很同情你。看到他们两个可耻的行为，怎么样也无法把他们看作一般朋友关系。我十分嫉妒，但越嫉妒，越能体会你的心情。”
“你是从他们的态度推测出来的吗？”
“不是。发生了一件事证实了这一点。那是在快天亮的时候，你还在睡梦中，应该不知道。我没有睡着，隐隐看见他们两个在接吻。”
“娜奥密知道被你看见了吗？”
“知道。因为我找过她谈过话，要她和熊谷断绝来往。我不想被人当猴耍，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就只好娶了她……”
“娶她？”
“是的。我本打算告诉你我和娜奥密恋爱的关系，我想娶她为妻。娜奥密说你善解人意，只要告诉你我们痛苦的心情，你一定能理解，也一定能同意。真实的情况我并不知晓，娜奥密说你收养她是为了把她培养成优秀的人，现在虽然同居在一起，但将来不一定会结婚。并且你们年纪相差太大，婚后生活也不一定幸福……”
“这些话……都是娜奥密说的吗？”
“对，全都是她说的。她向我保证最近就会和你说，让你同意我们的婚事，让我再等上一段时间，还说要和熊谷断绝关系。这一切，全都是谎话。她压根就没有打算和我结婚。”
“那么，娜奥密和熊谷也有这样的约定喽？”
“这个我不清楚。我想应该有的。娜奥密是个性情无常的人，熊谷也不是真心待她，那家伙比我聪明多了。”
让我觉得难以理喻的是，听了滨田的话，一开始对他的憎恶情绪已经没有了，反而生出同病相怜之情，反而对熊谷更加憎恶。我深深感觉到，熊谷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滨田，无论如何，这里也不像是谈话的地方，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吧，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你。”
我带他去了大森海边的“松浅”餐馆，没在西餐馆是因为说话不方便。
“河合先生，你今天请假了不上班吗？”
滨田的语气比之前冷静了很多，整个人似乎也放松了下来，一路上与我融洽地交谈着。
“嗯，昨天其实也请假了。公司这几天十分繁忙，不去上班感觉不好。但从前天开始心就乱糟糟的，根本没有心情上班……”
“娜奥密小姐知道你今天来大森吗？”
“我昨天在家里待了整整一天，今天对她说要去上班。不过，她精明得很，想必有所察觉，但应该不会想到我回大森了。我到这里是想在她房间里找找情书之类的东西。”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专门过来抓我的呢。若是那样，娜奥密小姐待会就会过来了。”
“放心吧……我把她的衣服和钱包都拿走了。即便我去上班了，她也无法离开一步。何况穿着那样的衣服，怕是连门也不敢出。”
“什么样的衣服？”
“你也知道的，就是那件红色绉绸长袍。”
“啊，是那件啊。”
“就是那一件，连系腰的带子也没有，就像野兽被关进铁笼子里，不会有问题的。”
“但是，要是刚才娜奥密小姐进屋的话会怎样呢？不知道会怎么样收场？”
“娜奥密是什么时候和你约好今天在家里见面的？”
“前天，就是被你发现的那天晚上。娜奥密小姐见我有些小情绪，估计是为了讨好我或者什么，让我后天去大森。其实也有我的错，我应该马上和她分手，或者找熊谷大吵一架。但我太怯弱了，没出息，没办法做到，一直和他们来往。娜奥密虽说骗了我，但说到底，还是我太蠢了。”
我觉得他这番话是针对我的。我们在“松浅”餐馆的单间里面对面坐下时，突然觉得滨田这个人蛮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