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嫁错的后果
远瞻,不一定看得清未来是什么模样。回首,时间的藤蔓上,哪个人不是瓜果累累?
我有一朋友,最近突然被圈内封为“人生赢家”。
大致情况是这样。他前年结婚,娶了位温柔美丽的太太。去年生娃,一次生俩,龙凤胎。今年受疫情影响,各行业人人自危,他却接到老家某部门打来的电话,他有一幢长年空置的小楼因为修路要被拆除,他可以在3套房或者400万买断款中选择一样。
就像银行喜欢借钱给不差钱的人一样,好运气也喜欢降临在活得不错的人身上。
赢家的太太和娃暂不作评价,关于这幢即将拆迁的小楼,却有一个漫漫故事可讲。
◇01◇
首先必须交代下东哥(赢家名字)的出生背景。
他父母亲在特殊年代,因为一些那个年代无法解决的事,从北方老家逃出来,两人在他乡相遇时,都已经40多岁,婚后接连生了三个儿子,东哥是老大。
东哥兄弟三人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漫长的成长岁月中,他们家的物质生活非常贫瘠。
东哥爹妈虽然不识字,却有一双勘破世俗的眼睛。二老认为,他俩在远离故土的地方安家,浮萍无根,为防将来子孙单薄受人欺凌,一定要多生孩子,于是接连生了仨儿子。
接着,二老又敏锐地观察到,有人靠读书改变了命运,不仅活得体面,待遇也比种地强。所以东哥兄弟三人都被送去上学,虽然他们时常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但书一定要读。
只是后来东哥长到15岁的时候,爹妈已经将近60岁,因为年轻时吃过苦头,二老身体都不好,靠土里刨食养着三个半大小子十分吃力。
有一对会动脑筋的爹妈,东哥小时候自然也比一般人开窍早。他在15岁这年主动辍学,跟着同乡外出做装修小学徒。这年恰逢千禧年,房地产行业似朝阳初升。
15岁的东哥出外闯**,睡了半年的公园石凳,开工时老板会供应盒饭,不开工时就躺在公园里吃大馒头配榨菜,艰辛自不必说。最初的理想是等哪天有钱了,带着爸妈和弟弟们,一起去街边的卤菜铺,猪头肉猪耳朵五香牛肉白斩鸡,想吃啥买啥。
第一年年底,他结到工钱3000块,上交老娘2500元,剩下500元悄悄塞给了一位叫小芳的姑娘,他自己分文未留。
小芳,就是东哥的初恋。
她虽出生自十八线小县城的旧农村,但天生肤白凤眼大长腿,妥妥村花一枚。
他俩曾是同学,家离得很近,中间隔着一汪大池塘。
夏天的时候,月光洒在池塘里,小芳趴在床头看窗外水面影影绰绰的荷叶荷花,偶尔抬头,会发现东哥正在另一侧看她。
冬天的时候,寒风呼啸,乌漆抹黑的夜里,东哥用手电筒朝小芳窗口发射信号,微光闪过,俩人会心一笑。
小芳家条件比东哥家略强。他俩悄悄牵了小手,悄悄约定,等东哥的弟弟们上了大学,他再赚到能在城里买一套房子的钱,就请人去提亲,他俩就结婚。
◇02◇
这个时代,只要不把理想定得变态高,一般都会实现的。
东哥是个踏实人,他外出闯**的第一个5年,攒钱将两个弟弟送进了大学,还给爹娘买了几百只鸡鸭鹅搞创收。
进入第二个5年,东哥一边兴致勃勃为未来的婚房而卖力拼搏,一边和小芳爱得如胶似漆……他给自己买80块一件的棉袄,却舍得给她买8000元一套的护肤品。只为她一句不舒服,他能千里迢迢开着摩托连夜回家查看她是否安好,第二天再扛着疲惫返程。他在工地受伤,血染衣襟,却被甲方无中生有地指责操作有误,想到她,心头顿有清风拂过,举起的拳头痛快放下。
原本的打算是,东哥攒足钱将房子买好,手头宽裕,万事俱备,然后请个媒人不慌不忙去女方家提亲……反正,他俩青春刚好,不急一时。
可是,房子尚无一撇,小芳却意外怀孕了。
小生命的突然造访,原定计划被打乱。
东哥只得提前请了一位在村里德高望重的媒人陪自己去拜访小芳爹妈。
小芳高考落榜后没有继续深造,但在当年的农村,高中毕业的姑娘条件不算低,何况她还有颜值加持,所以她爹妈对未来女婿的要求也颇高……说到底,如果东哥有钱有钱再有钱,那什么问题都没有。
小芳爸妈开出条件:一套房子,必须是城里的商品房。10万块彩礼,必须现金。
当年他们村人均年收入不足2万块,而东哥不过是个刚将生活搞出点色彩的小草根,才23岁,他既买不起房,也掏不出10万块彩礼。
东哥爸妈找小芳爸妈商量:“我们买不起商品房,自己弄块宅基地给娃盖两间小楼怎么样?”
东哥的弟弟们闻讯也从学校赶回来恳求小芳父母:10万块彩礼肯定给,一分不少,他俩可以给嫂子家打欠条,同时可以请人做证列字据,日后父母的赡养都归他俩,不要哥哥嫂子再出一毛钱。
经人劝说,小芳爸妈勉强松口。
盖房子的事由父母操着心,东哥开始外出挣奶粉钱。
小芳在娘家养胎,偶尔给东哥写信,有时也打电话。
日子一天一天过,路一步一步地走,他每晚都躺在**想象小芳的肚子有多大了。生命真是太奇妙,他是即将要做爸爸的人了,他特意将孩子3个月大时照的B超照拿到照相馆去塑封,然后认认真真塞进钱包,得空便拿出来看几眼。
在盖房子期间,东哥的老爸出了车祸,头部受伤,经治疗无生命危险。对方出手阔绰,赔了一笔钱。
两位老人拿到钱后,决定补贴在儿子的婚房上,原本打算盖两间的小楼增至四间。有人劝他们,得了钱悄悄藏起来呗,小芳家又不知道,你们还有两个儿子,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东哥爹娘不同意:“婚姻大事,我不糊弄人,将来人不糊弄我。”
我不糊弄人,将来人不糊弄我……有人说,你和父母的关系,决定了你和世界的关系。东哥后来的成功,以及他两个弟弟不俗的前途,跟这种踏实的父母一定有脱不开的干系。这是后话,暂且不讲。
要讲的是,在新房即将竣工的前一个月,小芳突然把孩子给打了。那是一个6个月大,已经成形的女婴。
她在电话里告诉东哥,她爸妈想来想去还是不同意这桩婚事,所以带她去把孩子给打了。
她解释得冰冷而流畅,带着几分解脱,也有几分怨气。
东哥却以为自己在做梦。他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面对眼前的世界,感觉眼前一切都是虚幻,连他自己都是虚幻的,可能世间并没有人类,也没有爱情,更没有绝情的私自割裂,一切都是他的想象,或者梦境……
最初的钝痛之后,便是万蚁噬心般的剧痛,东哥不顾工友阻拦,去超市买了把最贵的菜刀,开辆破车,连夜往家赶。
深夜的高速,车迹寥寥,天幕昏暗,疾速行驶的车子劈开浓雾向前冲,像极在闯一条黄泉路。
东哥的打算是,谁杀他的孩子,他便杀谁全家为她陪葬。然后,他也下去陪她。
天色将明的时候,东哥到达村口,不待他停车,便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知子莫若母,东哥老娘站在村口等了儿子一夜,她知道儿子会干什么。
见到老娘的瞬间,东哥的灵魂与双脚一起重回人间。他将老娘请上车,老娘摸了摸儿子的脸:“你爸给你熬了粥,还烙了鸡蛋饼。”
到家,果然,老爸的粥和饼都刚好端上桌,还拌了青椒和茄柄(茄子拿到集市上去卖的时候,好多人会把茄柄掰掉,东哥爹妈就把茄柄拿回来,剥了皮,切碎青椒倒上黄豆酱凉拌。我没吃过,就听东哥口头说过,所以不知滋味如何)。
就是这样简单的小餐食,养大了东哥和他两个弟弟,且三人都长得身形高大,体格彪悍。
两碗小米粥下肚,再来两块鸡蛋饼,吃饱喝足,东哥伸手拦住老娘要收拾碗筷的手:“我来!”
◇03◇
好险,他差点踏上条不归路,差点永无机会再孝敬爹娘。
盖好的小楼用不上了,东哥锁了大门,钥匙朝他家和小芳家中间的大池塘里一扔。
那幢四间二层的小楼,材料加人工,共花费12万。一场因钱而终的爱情,一个没机会出生的小女孩,从此被封印在这幢价值12万的小楼里。
直到今年,有人愿用三套商品房或者400万人民币的价格来拆它,东哥才心平气和将它的故事,当成喜剧讲给朋友们听。
与之相关的另一个主角,这些年始终在婚姻里颠簸轮回,一嫁,二嫁,三嫁……也不知道她都嫁了些什么人,无数目击者说她憔悴得像根海带一样。
刻意去找的东西,往往找不到,天下万物的来和去,都有它的时间。
将小芳归还给人海之后,东哥在野人道路上狂奔不复返。往后10年,他凭着一股韧性,借着良好的经济形势,硬生生将自己从当年的小学徒,拉扯成一家专装豪宅的装修公司老板。
他再也不缺彩礼钱,也不缺房子,更不缺女人,只是再未产生一种吃糠咽菜也要跟谁一起天长地久的冲动。
直到某一天,他去参加朋友的婚礼。
从后台到前台,新娘子全程都在刁难一个看上去只有20岁出头的化妆师,嫌眉毛没修好,嫌眼瞳线没画好,嫌粉太浮,一会儿又发火诬陷化妆师开头没给她抹精华……
化妆师全程忍耐,脸嘟得像包子一样,仍将新娘当上帝伺候。
东哥全程看热闹,他纯粹好奇,就是想瞧瞧这一脸稚嫩的小包子,要脓包到什么时候?
果然,热闹被他瞧到了。新娘子龇着牙命令化妆师把她牙齿上的口红擦干净时,小包子恼了,两手迅速将化妆箱整理好,嘴上则一本正经地回复新娘子:“这一单的钱我不要了,你尽管投诉,我不怕!我技术有限,实在没有办法把神经病化成正常人。”
东哥一听,当场大笑。为了奖励小包子够猛,他伸手替她拦下了新娘子发飙的大巴掌。
这个小包子就是后来的东嫂。东嫂出身普通,大学毕业后没有按部就班找工作,而是将爱好玩成了职业,她签了好几家影楼,专门给新娘子化妆。
第一次跟她回家,家的旺财冲着东哥狂吠。准岳母冲出来呵斥:“咋了,姑爷的普通话说得不标准吗?要你出来纠正?”
东哥顿时觉得找对了组织。
这场恋爱没有鸡毛蒜皮,没有落日晚风,也没有醉后的疯言疯语,更没有怀揣菜刀的不眠夜。就是相识相知,两看不腻,他们就结婚了。
包子看似温柔,也有反骨,春节前,有甲方欠款开溜,东哥带着几个人追上高速,她知道后,开着小车抄近道也上了高速。
东哥他们在服务区将对方逼停,东嫂搬出她的大号化妆箱:“大哥,你不结款不要紧,我们带着兄弟们跟你回家过年就好了,你看,我换洗衣服都准备好了。”
有时候令人**澎湃的,不一定是远方的高山,而是拥有一双舒适的鞋。
◇04◇
总觉得2020年的光阴掺了水,戴口罩戴到蒙圈儿。
我智齿发炎,楼下大姐义愤填膺:“都是戴口罩戴的,火气捂在嘴巴里出不去,所以牙会疼。”
隔壁大叔眼睛疼,我妈说:“口罩捂太紧汗不好蒸发,毒都被逼到眼睛里去啦。”
反正口罩不会说话,帽子怎么扣都可以。
晚饭后我会出门走走,香樟花在黑暗里怒放,幽香扑鼻。
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有个公园,每到夜幕降临,会有几群男女老少,排着整齐的队伍,音乐一响,个个都像舞王。
心机婊东哥最近天天晚上出来遛娃,代嘻嘻说他是白莲中的战斗机:“嘴上说一个孩子就够啦,没必要生两个,尤其是一次性生两个,太累了……”
实际上,话音未落,他就将两只11个月大的龙凤胎小神兽搂在怀里,左嗅右吸,得空还要拍个父子仨咧嘴傻笑的视频甩在朋友圈,我们还得忍着愤慨给他点赞。
除了心口不一,这货还特别会搞事,遛娃不用小推车,而是用两根背带把俩娃都挂在他身上,小凤在前,小龙背后。父亲高大威猛,俩娃大眼懵懂,谁见谁敬佩,啊,岁月静好,父爱无疆!
尤其那群每晚都在大跳“十三寨”的老幺妹儿们,一见这三只,开头还装一装,“哎哟,我累了,歇一下再跳”,“我嘴巴干,停下喝口水”。后来,索性啥理由都不需要了,三只一来,立即关音乐,无须过渡,直接开启团宠,场面之隆重堪比动物园围观河马吃香蕉。
老幺妹儿问:“你们父子三人出来,老婆哪?”
东哥的星星眼泛滥着陈年桃花酿,江湖大哥般的嗓门光明开朗:“我们男人白天忙挣钱,晚上回家帮忙带孩子,老婆累了一天,让她休息下。”
呵呵,他绝对不会诚实相告,他是因为在家干啥啥不成,差点被东嫂嫌弃成猪蹄子,才每晚被派出来遛娃的。
其实也不能完全怪他啊,他不擅长做家务,有了娃后,东嫂一个人忙不过来,白天请钟点工,晚上只好他亲自上阵。洗碗次数多了,出现意外的概率当然会随之提高,隔三岔五一摔一大摞这种事,他也很遗憾,要是洗之前摔掉也就罢了,偏偏都是他洗刷干净准备往柜子里收拾的时候,来个“哐当”一声。
之前东嫂还信任无比地安排他给孩子们洗澡,卫生间架子上那么多瓶瓶罐罐,偶有眼花也很正常啊,他哪知道会把媳妇的洗发露当成沐浴露给娃用了呢,直到一瓶见底,事情才败露。不过话说回来,那些天,他们父子仨出浴后,一个比一个香。
除了洗碗洗澡,东嫂还曾经安排他给孩子做辅食,她详细讲解了炖蛋十要素,他也表示完全听进去了。然后她放心外出参加同学婚礼,她前脚刚走,后脚他的灵感排山倒海大爆发,挥刀下厨整了俩菜,一个凉拌黄瓜,一个凉拌茄子。担心孩子光吃素没营养,他又叫了两个外卖,一大盆羊肉汤,一大盆酸菜鱼……东嫂拿着喜糖乐滋滋到家的时候,刚长了两颗乳牙的闺女正在喝羊肉汤,长了四颗乳牙的儿子已经在学剔鱼刺。
……
没有一个人天生为你量身定做,摆不上台面的糗事一箩筐,好在谁都不懂读心术。
老幺妹儿们一致对东哥的体贴表示高度赞扬:“看看,现在这种好男人真正不多了哦。”
“是是是,我隔壁人家的女婿,一下班就知道打游戏,有时候直接在外面跟人吃老酒,反正小孩不睡觉他坚决不回来。”
“不要说隔壁人家女婿了,我儿子就是这种货色!”
“啊呀,你们仔细看看,这两个小孩子,像爸爸像得不得了!”
“爸爸好看,生出来的小孩子总归也好看!”
“爸爸脾气这样好,妈妈肯定也不会差的!”
“小孩子养得这样好,爸爸钞票估计多得不得了。”
……
良言三冬暖,尤其是听了整晚好话,东哥极力掩盖,春风还是过了玉门关。
唯一让这朵傲娇白莲略感糟心的是,11个月大的小凤,见到跟她爸年纪相仿的所有男性都喊爸……
所以每次相遇,我都会张开双臂:“闺女,来,抱抱。”小家伙一准回应:“爸爸,抱!”
晚风轻拂,花香弥漫。东嫂做完家务后,会贴着面膜出来寻找她的一只老公两只娃。
那个身型精致目光柔和的女子,从灯光氤氲处走到公园树荫下,伸手在两个娃脸颊上试了试冷暖。她只是嫣然一笑,东哥便自动与老幺妹儿们告别,然后背着娃跟她回家。
地球是个大型灵魂淬炼场,只有你自己,才能替你找出生命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