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弱者的生存
生存
在人类历史上命运最坎坷的民族的存在是一个奇迹。
我与学生座谈时,常常会以奇妙魔幻的童话风格讲述以下的寓言故事,作为讲座《什么是犹太人》的开篇。
让我们由一个故事开始:
在这颗星球上的某个地方,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森林。以下这个故事是这个森林中每天晚上老树给小树讲的那种睡前故事。听这个森林里的老树说,这个故事是从比它们更老的树那儿听到的。而这些更老的树也是从比他们更老、更老的树那里听到这个故事的。
“你们知道”,老树对小树说,“在我们的森林里,有着各种各样的树,有所有种类的树,有四季的树、高大的树、矮小的树、虚弱的树和强壮的树,有美丽的树和丑陋的树,但它们的共同点是,随着岁月流逝,所有的树都会凋萎死亡,终归尘土,有的早一些,有的晚一些。
“不过,”老树低声细语,仿佛在述说一个秘密。“有一棵非常罕见的树。这棵树特别虚弱,却有着一个其他任何树都没有的独特之处:它是不死的。”
“它是唯一不会终止生命的树。”小树都惊呆了,它们都被老树的故事深深打动了。
老树意味深长地看着它的子孙后代们,说:“让我给你们讲讲这种奇妙的树的故事吧。”
“一天,森林里的树匆匆忙忙地聚在一起,讨论怎么才能让所有的树提高生活质量。在这天就要结束的时候,它们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它们必须和那棵不死的树谈一谈,从它身上得到一点儿好处。”
“听着,”这些树对那棵不死树说,“就算你能永远不死,但你必须承认,你有着巨大的弱点。你软弱而矮小,要是伐木工人走进这片森林,你会第一个付出代价。所以,我们向你提出一个建议:我们会赠送给你一个树干,而你要给我们一杈树枝,这样我们都能嫁接它们,形成一个新的树种。它会像橡树和雪松一样强壮,也会像你一样不朽。你答应吗?”
那棵弱小的树想了一会儿,它有些怀疑其他树的动机,最后它说:“对不起,非常遗憾,但我不能接受你们的建议。”
“为什么,”这些树奇怪地问,“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棵树想了一会儿,说:“听着,我的兄弟们,我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似乎把我们栽种在这片森林里的造物主期望这片森林里应该有着不同的树,有些树像雪松一样强壮,有些树像我一样虚弱,我不能忽视他的意志,而去做你们想做的事情。”
那些树离开了。但在离开时,它们说:“那一天总会来的!”
那一天比预想的来得更快。在夏末的日子中,国王的手下,伐木工人,来到森林里砍伐树木,用来给国王的宫殿取暖。他们每个人都要砍伐一定量的树木,并把木桩带到国王的宫殿里。
这些伐木工尽力去砍伐那些强壮的树,它们的树干最粗。砍倒它们,他们就能给宫殿带去上好的取暖材料。但这些树木的坚韧让他们无法完成工作。他们勤奋工作、挥汗如雨、竭尽全力,却无法砍倒一棵树。
太阳就要落山了,伐木工们沮丧地看着他们远远不足的工作量。突然,有一个人注意到那棵不死树孤零零地站在森林的一边,又细又软。他走到那棵树边,向它发泄着他的怒气,而他的朋友也一起加入他的工作。
不死树倒下了。它被齐根砍断。伐木工人点燃了不死树的残枝碎叶,聚在篝火边上吃饭。他们炙干了它的根,在它曾经生长的地方撒上了盐。
那个时候,其他树在旁边目睹着这恐怖的情景,愉快地微笑着。“我们的手上可没沾上血。”它们相互说着。
“我们提出了建议,但它却不同意。它活该,从现在起,这片森林里再没有不死树了。我们都是一样的!”
一周又一周过去了,而这片巨大的森林似乎对不死树的死达成了共识。
但是,一天早晨,随着露珠滑落树叶,树木突然发现,一片小而新鲜的绿叶长出地面。
不死树复活了。
我们如何实现了民族的延续?
概览——犹太民族的延续
布须曼人(Bushmen)[66]是一个生活在非洲的荒野部落,靠打猎和种植为生。几千年来,他们一直这样生活,几乎从来没有改变过他们的生活方式。
近年来,他们的人口开始迅速下降。大多数布须曼人都生活在博茨瓦纳(Botswana)。而在十年前,该国政府决定带领他们进入现代文明,无论他们喜欢与否。他们大批被转移到乡村。在那里,他们经历了飞快的现代化进程。结果他们变成了拥有名字、地址和身份号码的普通市民。
我们很难不去同情布须曼人。由于他们政府的政治抱负,而被迫放弃了他们的民族身份。但是同样,南非的布须曼人在人口增量几乎降低至零点后接触现代文明,这个进程似乎是无法避免的。
事实上,随着工业革命以及其后的现代化革命在每个大洲上留下了它们的脚印,大多数人类都经历了一个相似的进程。现代化是世界的主流趋势,是一个将技术和经济进步融入日常生活的过程。
例外的是,仍有一些民族努力保持他们的古老传统,即使在今天随着全球化的进程人们可以应用越来越多的技术和交流工具时,他们仍然奋力保留他们的历史。
大多集中居住在宾夕法尼亚州的阿米什人(Amish)[67],也许是上述群体中最著名的例子,尽管处于相对较近的历史中,但还有古老的澳大利亚生番和新几内亚岛的巴布亚部落。
接下来,我们将犹太人与这些现代和古代的部落进行对比。
最著名的犹太历史学家之一萨罗·维特梅耶·巴伦相信必须运用历史研究的一般工具去研究犹太史。他指出,他并没有看到犹太民族的历史发展与历史上的其他任何文明的发展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的前一年,他在一篇文章中写道:
这是一种觉醒——人们感到对犹太历史的诠释,与我们所接受的,适用于全人类的,适用于各个民族自身特征的历史研究的一般规律相比,并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在这段文字中,他提出了与大多数历史学家相反的观点。他轻蔑地把这些历史学家的研究手段称为“哀鸣”,因为他认为他们过于强调犹太历史的特征。
巴伦出生在纳粹大屠杀之前,但在“二战”多年之后仍然健在,因此自然不得不面对纳粹大屠杀对他的观点所提出的重大挑战。
尽管如此,看起来如果我们恰恰使用巴伦的研究手段,将犹太历史与世界历史进行全面的比较,我们就更易于发现犹太文明史的特征——缺乏任何合理的和可预测的发展。
难以置信
几千年来,没有任何历史事件让布须曼人不得不离开他们的定居地,远走他乡并失去他们独有的特质。他们一直顺利地繁衍生息,直到遭遇了第一次挑战。
在美国,由于政府当局慷慨的态度和来自旅游业的收入,让阿米什教派得以繁荣发展。西方世界对于多元文化理想的支持,在公众的世界观中为他们提供了立足之地。
但人们却难以理解犹太民族作为一个独立群体的延续。恰恰相反,似乎所有可能的力量都齐心协力地阻止它的延续。
离散:分散于世界各地是民族稳定性的最大敌人。无论任何民族,如果分散到相距遥远的地点,而且各地之间缺乏定期的往来,族人之间就会很快产生隔阂,有时甚至产生大量不同的宗教。事实上,从古至今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
值得注意的是,遥远的地理距离,以及各个犹太人口中心之间的完全隔离却并没有产生这种影响。即使所有这些犹太社区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到了他们所生存环境的文化和宗教的影响,他们的内心仍然没有改变。《圣经》及圣人的文章都同样被保存下来,而犹太传统以惊人准确的程度代代相传。
而且,以色列的建国和离散犹太人的聚集证明了,分散在世界各地的犹太人的宗教和民族认同感是相同的。仅仅在一代之间,定居在白俄罗斯和也门的犹太人就迅速回归以色列,这证明了在事实上,他们从未完全分离,也从未认为自己与他们的兄弟有任何本质上的不同。
接下来,我们要将上述现象与美国这个“大熔炉”进行比较。在美国这个“大熔炉”里,来自世界各国的移民融入了美国社会。而美国人与犹太人的区别在于:在美国,只有移民抛弃了他们之前的民族身份之后,才能融入美国社会;而在以色列,原有的犹太民族认同感就像胶水一样把来自完全不同文化的各国移民紧紧地团结在一起。
驱逐与流亡:要想加速一个民族的文化和道德水平的倒退,再没有什么比流亡更有效了。如果你所有追求的目标只是寻找食物和住所,那么你就顾不上考虑宗教和精神上的追求。在这些环境中,部分或完全同化以及集体性的遗忘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想想一个失去家园而流亡的犹太人,他在偏远的乡村中找到定居的地方,那么他和他的子孙们能够保留他们的犹太传统和文化的可能性有多大呢?
同样,人们经常将犹太人与吉普赛人进行对比——两个流浪的民族都面临着排挤和迫害。这种流浪生活无疑造成了吉普赛人道德水平的下降。然而,即使在牺牲基本需要的前提下,犹太人总是优先考虑教育和文化的统一。今天,吉普赛人被视为一个落后的民族,正尝试赶上现代化的步伐;而犹太人在人类杰出成就榜单上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
分歧:“两个犹太人,三种说法”是著名的犹太谚语。犹太人的天性决定了他们永远不是一个顺服的民族、一个追随着绝对领袖的民族,恰恰相反,犹太人著名的对于个人主张的嗜好,以及他们的睿智、敏锐和独立,是他们涉及的所有公众纠纷中的重要特征。因此,难怪在犹太历史之中,内部分歧常常成为内战的原因。
在古代,两个犹太宗族之间的暴力冲突常常几乎导致整个犹太民族的毁灭。在第二圣殿时期的耶路撒冷,犹太人民中的各个群体之间的纠纷导致了饥荒以及最终圣殿的毁灭。那些犹太“匕首党”(Sikrikim)[68]毫不犹豫地杀死反对者,哪怕他们是兄弟,也要焚烧他们的粮仓以迫使那些在耶路撒冷遭受围攻的人去战斗。
在其他时代,当地关于权力和商业问题的纠纷破坏了犹太人之间的和谐。然而,在近现代,这种喜爱争吵的倾向达到了顶峰。随着工业和科学革命及预言以及现代化时代的到来,犹太人之间出现了一种新的紧张关系,不再信仰犹太教的犹太人把他们虔诚守经的兄弟视为老古董。
哈西德运动把欧洲犹太人分成两个巨大的阵营。两大阵营之间不允许通婚甚至接触。正像过去一样,犹太人继续争吵:匈牙利犹太人反对波兰犹太人,贫穷的反对富有的,知识分子反对商人。
然而,所有这些分歧都没有阻碍犹太人将自身视为一个民族——无论是好还是坏,都是兄弟姊妹。犹太人之间的兄弟情谊超越了所有这些内部纠纷。这在很大程度上应该归功于反犹太主义者的行为(他们在这些各种各样的犹太派别之间看不到区别)。
特拉维夫市的一位不信仰犹太教的居民不会质疑自己是否与伯尼布莱克的一位留着大胡子的哈西德派犹太人属于一个民族,尽管他们的生活方式存在着巨大的区别。也许他们对待整个人生的态度没有一个共同点,但他们仍然将对方视为兄弟。
艰苦的生活:很少有人提及犹太人在民族延续过程中所面临的最大挑战。
在古时候,做一名犹太人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有时甚至是非常危险的。除了要面对不友好的生活环境以及充满敌意的政府之外,犹太人还需要在一生之中做出许多个人牺牲和妥协。在大多数时候,在面对艰难抉择和妥协时所需要的勇气是短暂的。大量学生在未取得文凭之前辍学,很多人在节食减肥和戒烟时无法取得成功,这些都证明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保持意志力的困难。与之相比,从古至今,犹太人,即使那些缺乏教育的犹太人,都证明了杰出的精神坚定性和个人自律能力。
今天,我们的生活条件让我们有大量的时间用于娱乐和休闲。我们对这样的生活条件习以为常。但在过去生活却并非如此,一个人的大量时间和精力都用来保证他的生存。为了拥有食物,人们不得不将一天中的大多数时间用于工作。卫生条件仅仅达到基本水平。很多人都患有牙痛和视力低下的疾病。
尽管如此,犹太人不仅有时间确保民族的延续,还能够保留他们的律法,而这更为他们的人生加重了负担。最重要的是,他们对充分的精神生活的顽强坚持,从而使犹太民族能够作为一个文明开化的民族而延续至今。
改宗其他宗教的压力:天主教和伊斯兰教的惊人崛起取决于数以百计的古代宗教的消失,就像规模庞大的食品连锁店替代了食品杂货店一样,那些古代宗教在今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犹太人的坚定最终战胜了希腊帝国反宗教的恐怖,战胜了十字军野蛮的屠杀,战胜了穆罕默德的圣战,战胜了宗教法庭的火刑柱,战胜了马丁·路德大屠杀的威胁,以及同样的数以百计的打击。同样,让犹太人改宗其他宗教的非暴力尝试,无论是个人还是群体,都构成了犹太流亡者生活的一部分。
个人解放、世俗教育、现代主义与世俗主义: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天主教会在煽动仇恨和威胁的年代没有完成的事情,在解放的时代却由于人们获得了个人自由和平等权利而实现了。超过一半民族在这样的环境中消失了。民族同化不断导致犹太人数量的下降,不亚于从古至今种族灭绝法案所发挥的作用。
然而,尽管犹太人天真地以为所有的社会都已经以他们一样的热情接受教化,古老的反犹太主义却常常抬起它那丑陋的头颅。犹太人急切地拥抱新的社会理想,心甘情愿地抛弃犹太文化的那些最基本的教义,将其作为一种忠诚性的表现,却仅仅太迟地发现,正如以前一样,这场游戏的规则并没有改变。
在近几百年爆发于欧洲的科学与文化革命中,犹太人并没有落后。恰恰相反,犹太人率先参与到这些趋势之中。革命性的思想让宗教甚至民族都似乎变得多余甚至荒唐,而随之而来的民族主义浪潮却证明为这些人类社会趋势致悼词还为时尚早。但与此同时,许多犹太人却匆忙改变他们的民族身份,而成为普遍主义者。
古往今来,由于宗教是保护犹太人作为一个民族而延续下来的唯一因素,所以并不信仰犹太教的犹太人——他们的民族认同感转换成了另一种形式,而他们的延续是真正值得我们关注的。尽管当今人们倾向于把一个独立的犹太国家的存在视为犹太民族身份的存在,但鉴于仍有超过一半的犹太人在以色列之外的国家定居这个事实,我们需要重新审视这个观点。
灭绝:根据各种统计数据,如果在最佳条件下,犹太民族原本能够轻易成为地球上规模最大的民族之一。然而这正是犹太民族的矛盾之处:他们从来不会完全消失,但他们也从未达到成为一个大型民族所需要的数量。考虑到他们度过了几千年的漫长历史,这种矛盾性真是让人惊奇。
在那些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的战争中,在那些跨越了他们历史的大屠杀和毁灭中,犹太民族失去了难以数计的子孙。纳粹大屠杀仅仅是灭绝犹太民族的最详细、最全面的计划。按理说,在一些历史时期,这个民族似乎原本应该从地球上消失,但出于某些原因,这种情况并未发生。
保存犹太理想的律法
在一家正统派犹太报纸上刊登了一则启事,邀请切弗隆犹太学院(Chevron Yeshiva)的毕业生参加纪念立陶宛斯拉博卡犹太学院(Slabodka Yeshiva)成立130周年的盛大学友会。
在成立之初,这所犹太学院位于立陶宛;而今天它位于以色列。这所学院在立陶宛以意第绪语授课;而在近几十年中,授课语言改为希伯来语。在立陶宛,这所学院叫做斯拉博卡犹太学院;而在以色列,它则叫做切弗隆犹太学院,因为它坐落于以色列切弗隆市附近。无需赘言,这所学院的学生、老师和教学楼早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这所学院资历最老的成员中,甚至没有一个人曾在立陶宛的斯拉博卡学院任职。事实上,人们甚至无法指出一个细节,无论是在物质上,还是在精神上,能够证明这所学院原本是立陶宛斯拉博卡学院的延续。学生和教师改变了,甚至学院的名字也改变了——所有这些都改变了,甚至其中的一些细节也多次变动。
那么究竟是什么把位于耶路撒冷的吉瓦特·莫德凯(Givat Mordechai)地区边缘的这座宏伟的建筑与斯拉博卡犹太学院联系在一起?又是哪一根无形的线把迥然不同的现在与过去联系在一起?
答案是,学院成立者的意识形态,他们对于犹太律法研究的态度与方法以及也许一些无法定义却完全实实在在的延续感。
在这种意义上,斯拉博卡学院正是保持犹太理想的这个非凡故事的缩影。
艺术领域的专家可以轻易地分辨一幅艺术作品是赝品还是对古老艺术作品的复原。哪怕在这个复原过程中所使用的大部分材料都是新的,人们仍会将这幅作品视为真品,而其他的赝品则只能是赝品。
同样的判断标准也适用于当今所存在的一个群体,那就是犹太民族。
从理论上说,即使加入犹太教的改宗者替代了所有纯正血统的犹太教徒,他们仍然会在各个方面被视为犹太人。事实上,这种说法也适用于其他宗教。但对于犹太教,我们也可以反过来说——如果上天禁止所有的犹太人遵守犹太戒律,他们仍然是犹太人。上个世纪的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许多犹太人已经完全抛弃了犹太戒律,但人们仍然将他们视为犹太人,并将犹太性视为一种个人身份。
无论是以宗教、种族还是以抽象理想的形式,对犹太教的重要教义的履行仍然会保留下来。想想看,在当今世界,让所有犹太人团结起来的不是某种共同的宗教生活方式,也完全不是某种事实上的协定。它肯定也不是一种共同的语言,因为今天的犹太人几乎使用每种广泛使用的语言——英语、阿拉伯语、西班牙语、法语、俄语甚至汉语。很多犹太人并不说希伯来语,也不把它视为他们的母语。
犹太律法本身承认一个天生具有犹太血统的人的犹太身份,即使他并不遵守戒律,即使他自称是无神论者。在另一方面,一个人也许生下来并不是犹太人,但根据犹太律法,如果他自觉接受犹太宗教的责任,并经历改宗仪式,那么就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犹太人。
犹太,它究竟是什么?
在黎巴嫩,穆斯林教徒和少数派天主教徒成立了联盟。尽管在组成黎巴嫩人民和政府的各个党派之间有着尖锐的分歧,但无论如何他们组成了一个群体——黎巴嫩人。
特拉维夫附近,在巴勒斯坦的管辖区,少数派天主教徒和多数派穆斯林教徒在政治事务上达成一致,并肩战斗,直到最终对抗以色列——他们的共同敌人。他们已经完全忘记了血腥的十字军和一场场宗教战争的狂怒。而今天,与民族主义相比,宗教仅仅发挥着次要的作用:他们双方都认为他们是巴勒斯坦人。
在许多时候,人们的种族认同感会超越他们的国家认同感,而分离主义的少数派则立志于追求政治自治。土耳其的库尔德人、车臣共和国的分离主义分子和一些非洲国家的民族都是这样。也许可以说,组成上述国家的各个民族或党派更愿意通过宗教或种族来定义他们独特的身份,而不是通过国界或国籍的自我定义。
二十世纪最著名的例子正是犹太人。他们除了拥有共同的名称之外,再没有相似之处。然而,他们却从相距遥远的世界各地聚集到一起,建立以色列。
在十九世纪民族主义的觉醒中,出现了具有突破性的运动。
在犹太民族的形成和延续过程中,一直保证这个民族的完整和延续的一个重要因素是犹太文化的各个要素中所保持的联系。其他国家会占据一个特定的地区,在这个地区中,他们在人口中明显占大多数,或者寻求维持地理毗邻的方式。而与此同时,犹太人却在努力团结一致,尽管他们分布在许多不同的地方,相互之间几乎没有联系。最惊人的是,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犹太人一直在这样的环境中保持着他们的国家认同感。而在历史学家看来,在共产党统治下的东欧国家的人民的国家认同感却仅仅维持了一个极短的时段。
什么让法国人成为法国人?
如果一个人生活在法国并说法语,我们习惯于叫他“法国人”。但难道法国不是拥有众多穆斯林移民吗?其中的一些人拒绝被称为法国人,即使他们满足上述两个条件。
所以,我们被迫同意法国人是融入法国文化,定居法国并讲法语的人。他的行为有着特定的法国文化特征(尽管它们并不被视为一种条件或原则,而且它们也许甚至会随着文化和社会革命而改变,正如这些革命对全人类的影响一样)。
即使像让-马歇·勒庞(Jean-Marie Le Pen)这样号召武力驱逐外国移民的政治家也同意,一个定居在法国领土超过五代,忠诚于法国并遵从于它的文化的人,值得被称为“法国人”。还有什么能比这种定义更能提醒一个人时刻记得他的祖父或曾祖父来自何方呢?
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一个法国人取决于地理和文化标准。同样的标准也适用于英国人及其他国家的人,尤其是美国人。在许多国家,有很多人拥护美国的民主政策。他们乐于抛弃任何自身的民族身份而成为美国公民。毕竟,美国发明了全世界最广泛的通用物——美元。
与这些人不同的是,在流亡他乡的岁月中,犹太人担负着复杂的民族身份的沉重责任。他不会抛弃这些责任——他生为犹太人,古老犹太民族的一个幸存者。他远望着那曾经作为家园的土地,并忠诚于他的民族群体,因为这个群体有着共同的目标,有着无与伦比的团结。他是无形的手足情谊的成员之一。在这种手足情谊中,所有的成员享受着公平的对待;它具有高效运营的社交俱乐部和国际组织的全部特征。他时刻遵守犹太戒律,他的生活方式坚持遵从著名的社会准则。就像英国人的特点是通过特定的礼仪和表达证明了他成长和接受教育的文化环境。
最主要的是,他永远感到自己是一个犹太大家庭的一员。
“犹太人”这个词等同于“以色列之子”,这是指雅各(后来被天使命名为以色列)——十二个部族的父亲。在这十二个部族中,有一个部族是犹太部族,而这正是“犹太”这个名称的由来。从那时起,无论他们在哪里,都被称为犹太人。“所有的犹太人是兄弟手足”并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而是一句发自肺腑的表达,会在许多的场合得到落实。相互之间的犹太责任,开始于赎回俘虏的犹太传统,直到今天的许多犹太互助实体,像以色列的犹太事务局或美国以色列公共事务委员会(AIPAC),都是很好的例子。
总之,犹太民族认同感的财富之源在于宗教、国家、种族、文化和手足情谊,但不仅如此,尤其是那无形的附加要素决定了上述任何因素都不足以解释犹太人的民族认同感。
犹太民族延续的坚定性与灵活性
在犹太民族的延续背后有着一种矛盾,犹太人民将两种截然相反的特点结合在一起,从而让他们的民族存在得以延续几千年。
如果犹太人民不知道如何抓住所有的机会融入他们所生存的环境,那么犹太民族就不会延续至今。他们适应新的文化和不断变化的法律环境从而保证他们民族延续的惊人能力,要求他们具有灵活性以及快速反应的能力。
由于在他们所流亡的大多数地方,犹太人都被禁止从事手工劳动,因此他们原本会面临饥馑的命运,但他们针对这些限制做出了自我调整,并设法在许多领域实现了突破。必要性是发明之母,而这让犹太人在他们历史的每个阶段实现了创新。
在公共生活中,犹太律法(哈拉卡)的详细体系为各种疑难情形提供了解答,从而帮助犹太人在面对人生的挑战时展现出一种健康向上的倾向。犹太人从来不会掩耳盗铃。哈拉卡犹太律法显然尝试去解决日常生活中甚至最极端的情形。
犹太人善于利用先进的医学和技术去解除人们的困境。犹太文化并不赞美唯美主义或生活的极端主义。犹太律法不仅尝试规范宗教生活,也规范了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全面规范了经济事务,总之,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这是实用主义的杰出案例。
在另一方面,《圣经》本身也将犹太人称为“不屈的民族”,而在历史长河中,犹太人屡次获得这种称号。尤其为了他们的理想,犹太人甘愿献出他们的生命。
因为在很多情况下,抛弃这些理想意味着抛弃犹太文化和信仰,那种直到死亡也不放弃犹太信仰和文化的决心是显而易见的。面对异族让犹太人放弃他们信仰与文化时的屡次尝试,如果犹太人选择了放弃,那么他们就会像其他许多民族和部落一样被更大的宗教(如天主教或伊斯兰教)所吞噬。许多古代文化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犹太人却作为一个无与伦比的群体延续至今。
犹太民族延续的另一种表现,在于他们不惜代价拒绝对他们的风俗传统做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改变。
这种宿命式的顽固似乎铸就了犹太人的灵魂,以至于他们在面对种族灭绝的威胁时能够保持坚定。那些为犹太信仰牺牲的犹太人并没有白白献出他们的生命:他们不仅会在来世中收获幸福,也为一代又一代犹太子孙们铺平了道路。这种信仰的考验,愿意为民族而奉献生命的决心,被一代代犹太人所传递,直到最年轻的一代犹太人。
在纳粹大屠杀中,宁愿献出生命也不告发自己手足的犹太人正是那些在十字军东征中牺牲的犹太英雄的子孙。被绑架的以色列人尤里·伊兰(Uri Ilan)[69]就是这样一位犹太人。他宁愿走向死亡,也不愿说出可能危及以色列公民的机密。以色列国防军士兵纳坦·埃尔巴兹(Natan Elbaz)和罗伊·克莱因(Roy Klein)扑向一颗即将爆炸的手雷,拯救了他们战友的生命。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同样把犹太人民慷慨赴死的勇气视为一种神圣的原则。
总之,我们发现犹太信仰和文化的存在,不仅应该归功于犹太人的生存能力,也同样应该归功于他们的勇气,归功于他们宁愿抛弃个人的生存也要保护民族宗教和文化遗产的信念。
世界的声音
来自异族的声音
审视杰出的非犹太名人对犹太现象的说法是非常有趣的。
除了像托尔斯泰、马克·吐温和帕斯卡这些名人之外,还有数不清的并不属于犹太民族的杰出人物注意到不同寻常的犹太现象,将它冠以各种各样的名称,并得出他们各自的结论。
奥地利红衣主教科特扎尔(Kertzel)为本书接受了一次专访。在这次专访中,他提出了他本人关于本书中所讨论的大量命题的观点。
科特扎尔是一位阅历丰富、知识广博的老人,也是天主教会的一位高级神职人员。他对犹太现象有着惊人、深入而专业的观点。
在问到他是否同意犹太民族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民族,而且他们的成功与才华也具有某种独特之处时,他给予了积极的回答:“当然,毕竟耶稣也是一位犹太人。犹太人民尤其具有实现成功的能力,特别是在信息和技术时代。他们也是许多领域的开拓者。”
你认为犹太人成功的原因是什么?
“显然,这些原因是无形的。但显而易见的是,上帝喜欢犹太人。也许这其中的确有某种遗传因素,一种特别的智慧,一种对于革新的追求。”
在你看来,犹太民族延续至今的秘诀是什么?
在经历了多次迫害以及强迫改宗其他宗教的尝试之后,他们仍然存在于世界各地,并对世界产生着巨大的影响。尽管有着排斥犹太传统的种种尝试,但很多犹太人仍保持着他们古老的犹太传统。为什么会这样呢?
“犹太民族具有延续犹太信仰和文化的强大机制和传统。比如:在逾越节晚上,有些孩子不知道如何提出‘四问’[70],而犹太人则说:‘你示范给他。’犹太文化有着问答的机制,而他们拥有节日,坚守传统,借此也保证了他们民族的延续。”
你如何看待当今天主教与犹太教之间的联系?
“这种联系很好。在前一位教皇约翰·保罗二世(John Paul)在位时,这些联系甚至更强烈,但即使在今天这也是非常好的联系。”
“也许,其中最重要的是,它加强了与那些非极端主义的伊斯兰教徒的联系——他们相信多个宗教的共同存在,以及宗教之间联系的可能性。这极大地有助于成功解决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国际恐怖主义。”
古巴前总统菲德尔·卡斯特罗(Fidel Castro)在接受《大西洋》杂志采访时提出犹太人的文化和宗教让他们在两千多年的历史中紧密团结在一起。
古巴与以色列并没有建立外交关系,但卡斯特罗明确表示:“毫无疑问,以色列有权力存在。”
“在两千多年中,犹太人一直遭受着迫害和屠杀,而他们原本应该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但他们的宗教却让他们团结在一起,最终建立了一个国家。他们所面对的困难,要比我们的困难大得多,没有什么能与纳粹大屠杀相提并论。”
“我不认为有什么民族比犹太民族更遭受鄙视。与穆斯林相比,他们曾经更加被人们中伤、诽谤。人们指控犹太人犯下了所有的罪恶,而那时还没人指责穆斯林犯下任何罪状。”
“在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卡斯特罗告诉我们,“我班级里的朋友们告诉我犹太人杀害了耶稣。我对犹太人没有丝毫概念。它听起来就像是一种叫吉奥的鸟的名字。我还以为犹太人就是那些鸟。人们对犹太人是非常缺乏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