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最后一块拼图
房门刚一打开，秦松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眼光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扫向了客厅。在意识到那个小小的房间内并没有自己期待中的那个人后，他很快双手颤抖地抓住了陆羽的手臂。
“你不是告诉我洋洋在你这儿吗？他人呢？我怎么没看见他？”
陆羽皱了皱眉，侧身一步先让他进来，指了指自己的卧室：“他睡了。如果你不想这个时候又吵又闹惊动到其他人的话，最好还是先冷静一下，别着急把他叫起来。”
秦松赶紧走过去，将卧室的房门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直到确认自己的宝贝儿子毫发无伤地陷入梦乡后，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陆羽冷眼站在一旁，见他呼吸渐缓，整个人似乎已经从焦急的状态中平静了下来，朝着沙发指了指。
“您先坐吧，我去给您倒杯茶。”
秦松眉头紧蹙着静坐了几分钟，实在忍不住了：“洋洋怎么会在你这里？还有……你之前在短信里告诉我他不愿意回家是怎么回事？”
“您不知道？”
陆羽把泡好的茶递到了他手里，自己也坐了下来：“Matrix现在动用了那么多的人力和资源，在对接触过《曙光》的孩子进行追捕，满城风雨的情况下，您凭什么以为洋洋可以成为例外？”
“什么？”
秦松闻言，身体重重一抖，就连滚烫的水洒落在了手上，也丝毫没有觉察。
“你是什么意思？洋洋会在这里……是为了躲避安全管理中心的追捕？不……这不可能！洋洋他一直那么乖，又那么听话，怎么会和《曙光》扯上关系？”
在陆羽满是无奈的注视下，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恨恨咬了咬牙：“是那个叫汪铭的小子对不对？之前就曾经有人和我说过，他总是不学好，满脑子都是离经叛道！我曾经很多次警告过洋洋不要和他多来往，现在看来，我当时就应该……”
“您当时就应该怎么样？通知安全管理中心的人启动调查程序，将他从‘璀璨’计划里除名，还是直接让Fate给他发上一张警告牌，让他带着这个耻辱性的标记过完这一生？”
陆羽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秦总，你应该谢谢汪铭。如果不是他保护了洋洋，现在你的儿子应该已经落在了安全管理中心那群人手里！”
秦松神色动了动，像是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应有的立场，有些尴尬地咳了咳：“陆羽，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关于这件事，我也和卫总以及罗董那边聊过了。自《曙光》上线以来，给社会造成了多大的负面影响你是知道的。为了防止这种影响继续扩散下去，Matrix内部才会做出现在这样的决定……”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陆羽的脸色，继续补充道：“而且仔细想想，这也不算什么太严重的事，就算某些记忆被抹去了，只要身体康复了，孩子们还是可以继续学习生活的。”
“不算什么太严重的事？”
陆羽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当即冷笑出声：“行啊！既然您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那洋洋的问题我也不必和您讨论了，现在您就可以把他带走，或许我还可以帮您通知安全管理中心。”
“陆羽！”
见他态度漠然，显然对自己满是失望，秦松赶紧伸手一挡，有些狼狈地解释道：“你别这样。洋洋他还小……而且他和那些孩子们不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就因为他是您的儿子？所以别人家的孩子是否能拥有一个健全的人生和完整的记忆你都不在乎，落到了自己的孩子身上，就无法接受了？”
陆羽站了起来，看向他的目光越发凌厉：“秦总，说起来，这种事情您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吧，就是因为我一路无知无觉，毫无怀疑地在您的手下工作了这么久，您才会觉得就算某些记忆被抹去，也不算什么太严重的事，是吗？”
在他字字清晰的发问中，秦松的瞳孔宛如经历了一场地震。
直至余震结束，他才勉强挤了个声音出来：“陆羽，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
陆羽并不打算再和他废话，很快将舒雪婷留下的日记本抛到了他的眼前：“虽然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妈妈用纸笔而不是电脑数据记录自己生活的方式太过低效，但现在看来，也正是因为这个习惯，才让很多真相得以保留。另外，我已经去Fate的底层数据库里查过自己的历史数据资料了，确定有一部分已经被替换。而真实的那部分则被加密之后，放置在了只有您有权限进入的禁区之中。”
虽然极力想保持镇定，但说到这里，陆羽的声音还是情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秦总，其他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但有一点请您务必告诉我，我妈妈的死……是不是和您有关？”
秦松把那本日记本捏在了手里，犹豫了很久，才一页页地翻动了起来。随着日记被翻到最后一页，秦松狠狠地闭了闭眼，像是所有的退路都因为这白纸黑字的记录被堵死，无奈之下终于抬起头来。
“陆羽，关于这件事，我一直很自责，所以和你共事以来，我也一直在尽力补偿，希望你无论在事业上还是生活上都可以得以圆满，让我可以给你的母亲一个交代……”
陆羽眼瞳一跳，手心狠狠掐紧：“所以说，我妈妈的死，真的和你有关？”
“或许吧……事实上，这件事就连我自己，也不是很确定……”
秦松拿起眼前的茶杯狠狠喝了一口，在那杯苦涩的**将冰冷的身体捂热后，低声回忆了起来。
“在你参加完Matrix的考试后没多久，因为成绩太过优秀，我特意复查了你所有的答卷。从你的解题思路上，我意识到了你在大数据领域出色的天赋和过人的才华，因此迫不及待地想把你招进来。可是当我们调取了你完整的档案后却发现，你身上带着大量的不稳定因素，就你未来的工作性质而言，这是非常危险的……因此，针对你的去留，我和包括卫宁在内的许多公司高管发生了意见分歧，争论不休的情况下，你的档案和成绩最终被送到了罗森董事长那里……”
难怪当初罗森表示曾经看过他的档案，也一直态度强硬地反对着罗芷荇和他之间的恋爱发展，如今看来，原因竟然在这里……
回想起当初和罗森初次见面时，自己那又是崇拜又是惊异的模样，陆羽只觉得心情复杂：“就是因为这个，你们才会在给我发送了录用Offer之后，又临时增加了一项所谓的测试？”
“是的……”
秦松苦笑着：“原本我以为那只是一项常规的性格测试，目的是为了检测你是否能够在思想稳定的状态下从事未来的工作，然而没想到的是，测试开始后，等在那里的却是负责研究时空穿越项目的相关人员……”
“后来我才知道，经过高层们的讨论，他们决意将你送去几年以后，以确定在那样的环境里，你的心志是否能保持坚定，出于你的安全考虑，我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意见。但是因为项目组的同事都很想借这个机会验证一下他们的研究成果，并且一再对我表示绝对不会有问题，在罗董的支持下，我终于还是没能做什么……”
“那后来呢？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们对我做出了清洗记忆的决定？”
“测试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你被送上机器没多久，意识就转化为数据流，继而开始发生时空迁移。就在所有人都满怀期待地等待着这一切最终完成时，机器忽然开始报警，等相关工作人员将一切处理完毕之后，大家才发现，时空迁移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些不知名的故障，使得你的意识在送往目的地的过程中中断了和主机的联系。”
“在你陷入昏迷之后，我们很快把你送进了医院，与此同时，为了保护Matrxi的声誉以及保证时空穿越的项目能够继续进行下去，罗董和在场所有的高管们都决定死守住这个秘密，对外宣称你只是因为在测试过程中受到了一些刺激而导致昏迷。在此期间，Matrix内部一边不断尝试着和你联系，一边安抚着你的母亲……”
回想起日记里舒雪婷还一度感动于秦松的诚恳，陆羽不禁冷笑出声：“一方面明明知道她的儿子很可能已经回不来了，一方面还要稳定她的情绪，给她以希望。这么说起来，还真是辛苦秦总您了。”
“陆羽，你别这样……我也是当父亲的人，所以非常能体会你母亲的心情。所以当时，即使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我也是真的非常希望你能够醒来的。”
“算了……”
反正事已至此，秦松当时究竟出于怎样的心情和自己的母亲攀谈，一切已然于事无补。
陆羽努力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您接着说吧，后面怎么样了？”
“后面……在罗董的一再施压下，我们终于联系上了你。然而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即便我们一次次地向你发出回归提示，你那边却始终没有反应。就在高层们商量着是否要以脑死亡的说法给你母亲一个最终交代时，你的意识忽然回归了，从昏迷的状态里苏醒过来。为了了解你在时空跃迁期间的经历，在你苏醒之后，我们为你安排了一次体检，但是那次体检的结果不尽如人意。因为意识重新回归后的你，无论是对于Fate、算法亦或是Matrix都表现出了极大的抗性。面对这样的情况，大家都觉得很棘手，因为以你的能力而言，如果能够为Fate服务，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但如果成为了Fate的敌人……”
“就因为这个原因，你们对我的那段记忆进行了清理？”
“没错……”
秦松重重叹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把口袋里的香烟拿了出来，狠狠吸了一口后，才继续说道：“只是在清理的过程中，出于我自己的私心，你最原始的记忆我并没有毁掉，而是偷偷存储了起来。因为我实在很想知道，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你从一个Fate的信徒和算法的支持者变成后面那个样子。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相关的记忆信息被转化成数据后，除了零星的一些数字外，大部分竟然成为了无法解译的乱码，无奈之下，我只能将他们加密之后彻底封锁了起来……”
“那我的妈妈呢？”
陆羽紧紧咬着牙，声音开始变得哽咽：“你们既然已经对我进行记忆清理，排除了隐患，为什么还要迫害她？”
秦松避开了他的目光，声音里也多了几分追悔和叹息：“我没有想过要迫害她……事实上，在给你做完记忆清理之后，你的母亲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于是很快给你办理了出院手续，带你回家里休养。原本一切应该到此为止，即使你此生可能和Matrix再无交集，但至少可以和你的母亲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可还是因为我的私心作祟，总想着如果不被那段记忆所干扰，我们或许可以有一起工作的机会，所以即使在你回家之后，也依旧和你的母亲保持着联系。结果有一天，她忽然打来电话问我，在Matrix内部是否有一个叫温顾的人。这个问题引起了我的警觉，让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有关那段记忆的信息并没有完全清理干净。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和你母亲当面谈谈时，Matrix的内部系统发出了被入侵的警报，而入侵者竟然就是你的母亲！惊诧之下，我只能将这件事向上面进行了汇报，然而没想到的是……”
“然而你没想到的是，因为你的这通汇报，我的母亲在前往Matrix的途中遭遇车祸，就此身亡！”
一连串滚烫的泪水从陆羽眼中滴落，让他连声音也变得嘶哑起来。
秦松站了起来，想像平日里安慰他那样拍拍他的肩膀，然而手刚伸到一半，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这个资格，讷讷地顿在了半空中。
沉默了半晌之后，他才轻声解释道：“陆羽，虽然关于你妈妈遭遇的那场车祸，并非出于我的本意，但事情发展成最后那样，也的确和我脱不了干系。道歉的话，现在说再多也已经于事无补。所以我想知道，我能做点什么，才能够补偿你？”“补偿？”
陆羽冷声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随即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秦总，我妈妈的事，你已经补偿不了。但我想，如果你愿意做点什么，至少可以让更多的家庭避免类似的悲剧。”
秦松一怔：“你想让我干什么？”
“关闭Fate，取消它对孩子们甚至所有人的监控。”
“这绝对不可能！”
原本一直因为心怀愧疚，而小心翼翼的秦松在听到他的要求后，声音骤然拔高：“陆羽，你不要因为一时的情绪激动就变得这么偏激！人类进入算法时代以来，在Fate的帮助下，社会的发展效率提高了多少？又有多少人因为Fate的存在，而在最短的时间里快速成长？别的不说，就说你吧。你是很有天赋没错，可是如果没有Fate的指引和监督，你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取得如此引人瞩目的成绩？”
“是，您说的我不否认，可是如果没有Fate的存在，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画家、雕塑家或者小说家？即使我可能没有办法在自己专业的领域里取得最优秀的成就，但是我可以自由地享受生命，在法律界定的范围内，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和自己喜欢的女孩结婚生子组成家庭，带自己的孩子去游乐场，感受他所需要的快乐，这样的日子……难道又有错吗？”
没等秦松加以辩驳，他指了指卧室门：“秦总，我只想问你一句，你了解过你的儿子吗？除了按部就班地完成Fate给他安排的每一项目标之外，你真正知道他感兴趣的东西是什么吗？为什么在遭遇安全管理中心的追踪后，他宁愿去找于晴，宁愿待在这里，也不愿意回家，也不愿意去找你……这些问题，你都想过吗？”
在陆羽一字一顿的询问声中，卧室的房门忽然“吱”的一声被拉开。紧接着，秦洋紧咬着嘴唇，满脸忐忑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秦松迅速迈前两步，似乎是想把消失已久的儿子搂进自己怀里。然而在秦洋下意识后退的动作里，他的脚步终究还是停住了。
僵硬的气氛中，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点讨好的味道：“洋洋，你跟爸爸回家好不好？你想吃点什么，爸爸去给你买，还有……如果你觉得身体不舒服的话，我们可以向学校那边请两天假，等你觉得没事了，咱们再去上学。”
让儿子无端请假闲在家中这种事，对于秦松而言，已然是最大的让步了。
可秦洋依旧还是摇了摇头：“重新去上学以后，那些同学们还会记得我吗？还是说，这些都不重要，我只要继续考第一名就好？”
秦洋撇着嘴，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可当他的目光落向陆羽后，还是努力踏前了一步：“爸爸，我可以跟你回去，就算回家以后，你要像乐乐的爸爸一样对我也没有关系。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再为难小陆哥哥？他是为了要保护我，才把我偷偷带到这里的……”
秦松半晌没有说话。许久之后，他才像是下定决心一样：“陆羽，谢谢你对洋洋的照顾，接下来，我会保护好他的。另外，虽然我不认同你对算法的看法，也绝不会关闭Fate，但我知道，以你的性格，一旦已经决定的事情，无论旁人是怎样的态度也不会轻言放弃。所以，作为对你保护洋洋的报答，今天你所说的一切，我可以当作没听到，但是如果未来你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作为Fate的守护者，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在陆羽沉默的注视下，他紧紧牵住了秦洋的手。只是离开之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扭了扭身，对陆羽最后交代着：“还有，关于你被封禁的那份记忆数据，我会取出来发到你的邮箱。不管你能否顺利解译，也算是把属于你的东西彻底还给你了。”
半个小时以后，陆羽收到了来自秦松的邮件。邮件打开以后，里面是一份庞大的数据包。
动手解译之前，陆羽先给自己灌了一杯咖啡。随着那杯浓苦的**滑入喉咙，没入血脉，紧绷至麻木的神经逐渐开始放松，他才在电脑面前坐了下来。
正如之前私自侵入Fate底层数据库时所觉察到的那样，眼前的数据包经过了层层加密。而且很显然，那种加密的方式是出自于秦松之手。
因为已经有过相关的经验，且不用提防着系统报警，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陆羽的解密工作推进得十分顺利。两个小时以后，随着加密系统的层层破解，最原始的数据资料展露在了他的眼前。
陆羽凝了凝神，开始尝试着将那些数据接入大脑，还原记忆里的一切。然而让人意外的是，数据复原之后所呈现出来的一切，依旧是支离破碎、毫无逻辑可言。
惊诧之下，陆羽再次将数据包进行了检验。然后他很快发现，整段数据里有一段小小的信息缺口，就像是拼图游戏里尚未拼上的那一块碎片。只有将它填满，才能将所有的景象完整复原。
可是那段尚待填补的信息究竟是什么呢？
静谧的夜色里，陆羽一边紧盯着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一边对已知的信息进行复盘。
如果说，那段信息缺口不是因意外损毁，那应该就是刻意留下的。大概有人曾经预判到了这段记忆可能会被提取窥探，才会采用这样一种方式将它隐藏起来。
如果一切如他所想，那隐藏者也一定留下了能将缺口补全的提示线索。而这个线索，一定是窥探者无法得知的。
现实生活中，与自己有关的一切信息都记录于Fate的数据库，想来当初秦松为了解译这段数据，一定尝试过所有的可能。如果提示线索藏在了Fate无法监控和记录的世界，那就只有《曙光》了……
随着这个念头的涌现，陆羽小心翼翼地在缺口处敲下了“温顾”这个名字。
然而几秒钟过去了，一切平静如昔。
他咬了咬牙，继续尝试着输入“Stream”“曙光”之类的关键字，令人失望的是，十几分钟过去了，任何改变都没有发生。
窗外的天色已然微微泛白，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一旦他将精力投入到和Matrix的交锋上，有关这段记忆的秘密将会永远被抛入历史的洪流。
焦虑之中，陆羽抬眼看向窗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天际处那逐渐亮起的光线，忽然让他怔了怔。
细细想来，他之所以会和温顾结缘，是因为那个所谓的“终极任务”。为了寻找“终极任务”相关的线索，温顾以Stream的名义给了他一串数字。因为那串数字，他才有机会踏入封闭许久的曙光纪念馆，第一次看到了百年之前的世界里与自己有关的一切。那么现在，同样的数字，会不会也能把这个被隐藏的世界彻底打开？
回想起温顾当时一再强调着的“这是打开神秘宝藏的钥匙”，陆羽迅速挺直了脊背，将那串已经烂熟于胸的数字一个个敲下。
随着最后一个数字落下，整块拼图的形状被填满。那些被封禁多时的记忆犹如开闸的洪流一般，一幕幕地奔涌进他的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