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再见
去往方舟小镇之后，陆羽没有再登录《曙光》，也没有再联系过温顾。其间对方通过游戏终端主动发起过好几次通讯邀请，但都被他态度冷硬地直接拒绝了。
反复试过几次之后，温顾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很快也就知情识趣地不再打扰。
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此悄无声息地陷入了僵局。
对于自己的猜想，陆羽不是没有想过直接找对方求证。但一想到如果求证成真，自己可能会就此失去温顾这个朋友，他又忍不住退缩。
其实细细想来，自相识以来，温顾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相反的，无论是在游戏里做任务，还是现实世界里对于他的个人生活，温顾的表现都没有辜负“朋友”这两个字。但也正是因为对方体贴热情、温柔周到的表现，陆羽才会越发困惑。
如果温顾真的就是Stream，面对站在对立面的自己，他不仅不打击防范，反而以一个“终极任务”的理由把自己长时间耗在《曙光》游戏里，究竟是想干什么？
怀着满腹的疑惑，陆羽心事重重地过了好几天。直到某天上班时，他收到了来自秦松的开会通知。
这段时间自己各种心不在焉，想必是被秦松看在了眼里，陆羽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收到同事的通知后，他先是振作了一下精神，然后态度严肃地敲开了对方办公室的大门。
冷气过剩的办公室里，除了秦松之外，罗森和卫宁居然也已经早早地等在了那里。
见陆羽出现，卫宁发出了重重一声冷哼。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秦松已经站了起来，一边问话，一边拼命向他使眼色：“陆羽，罗董和卫总今天特地过来，是想了解一下你如今的工作进度。你追查Stream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现在情况如何？”
陆羽看懂了秦松的暗示，却依旧镇定地回答道：“在我接手《曙光》项目后不久就联系上了Stream，然后有了几次短暂的交手。只是后来我们达成了一致，只要我能把游戏里的一个特定任务完成，他就会将《曙光》永久关闭。”
秦松闻言皱了皱眉，偷偷观察了一下罗森的脸色后，才继续问道：“那这个所谓的任务，现在完成得怎么样了？”
“一切还算顺利……”
“一切还算顺利？”
话刚说到这里，卫宁已经大手一挥，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那你说说看，是怎么个顺利法？”
陆羽皱了皱眉，碍于秦松的脸面，态度依旧客气：“一切顺利的意思就是，就目前的情况看来，Stream并没有在游戏副本里故意设置障碍，所以相关工作也在正常推进中。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大概再有一周到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我想《曙光》就能顺利关闭了。”
“所以说，所有人都以为你在为了追踪Stream熬更守夜、不辞劳苦的时候，其实你是在《曙光》里做任务？”
卫宁满是讥讽地笑了起来：“这么说起来，这款游戏还挺对你的胃口？”
没等陆羽再说话，秦松已经赔起了笑脸：“卫总，陆羽他不是那个意思。反正对于我们来说，只要《曙光》能够顺利关闭，不再对社会造成破坏性的影响，具体用什么样的方式方法，我想都是可以讨论的……”
“讨论？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讨论的！”
卫宁闻言，也顾不上罗森还在旁边坐着，满心激动之下，干脆将桌子重重一拍：“你知道安全管理中心的技术团队和Stream交手之后都是什么样一个结果吗？要么就是挫败而归，要么直接变成了疯子！结果到了你们这里，居然还有商有量地做起了任务？再这么发展下去，你们大命运系统管理中心是不是还打算成为《曙光》的一份子，为他们提供技术支持？！”
“卫总！”
没想到卫宁激怒之下，把秦松和整个部门也骂了，陆羽一时间没能忍住：“首先，我们部门的存在是为了Fate的正常运转，继而维护社会的稳定和谐，减少不必要的暴力事件和争端，所以我们中心有自己的做事原则。其次，在《曙光》这个项目上，我和贵部门之间也只是合作关系，就算对我的做事方法有任何不满，大家完全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商量，而不是现在这样不问青红皂白，质疑我的动机。”
没想到陆羽当着罗森的面，敢这样和自己说话，卫宁先是愣了愣，随即冷笑出声：“你的动机还需要我质疑？昨天下午你在方舟小镇那里玩得还挺开心的吧？照这样下去，你干脆搬过去算了，这样做起游戏任务来也方便，不是吗？”
陆羽一怔，只觉得难以置信：“你跟踪我？”
“陆羽你言重了，这其实谈不上跟踪。”
气氛剑拔弩张之际，罗森终于淡淡开口了：“作为安全管理中心的负责人，卫总有权限在他认为必要时，调取公司里任何同事的数据资料。至于今天我们为什么会过来，其实也只是想通知你一声，鉴于你近段时间的表现和工作态度，我和卫总都认为你不再有跟进《曙光》项目的必要。所以从今天起，你只用负责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好。”
说话之间，罗森站起身来，在临出门前再次补充了一句：“这些话原本我是不想和你说的，但碍于芷荇的面子，我还是最后提醒你一句。从今天开始，你和《曙光》以及Stream的接触，就不再属于工作范畴了，如果被我知道了你和《曙光》那边有什么牵连，我也是不会放过你的！”
送走了罗森和卫宁，秦松的情绪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下来，眉头反而锁得更紧了些。
眼见如此，陆羽正准备安慰两句，秦松忽然开口问道：“陆羽，你被投诉拿了警告牌心情不好请了几天假，我能理解，但是你没事跑去卫星城做什么？”
陆羽没打算瞒他，言简意赅地把理由解释了一下。
秦松耐心听完，像是松了口气：“那就好……罗董和卫总今天说话不太好听，但你也理解一下，他们并不是刻意要针对你，实在是《曙光》引发的问题越来越严重，让他们不得不紧张了。”
陆羽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潜台词：“你说的问题，是和‘璀璨’计划有关吗？”
“没错……”
秦松再次叹气，眉心几乎都要拧在了一起：“对于一个社会来说，没有什么比孩子们心智和想法受到影响更加严重的事了。尤其是被列入‘璀璨’计划的孩子，都是未来即将站在社会顶峰，影响社会发展方向的精英，一旦他们的行为思想出现了什么异动，带来的损失将是不可估量的！”
陆羽点了点头：“他们的难处我理解，但这也不能因此迁怒于我们部门。”
秦松苦笑了一下，像是想隐瞒什么却最终没能忍住：“罗董和卫总会对我们部门冷嘲热讽，我是能理解的。陆羽，你知道安全管理中心的人为什么会发现你去过方舟小镇吗？他们并不是跟踪你，而是打算去那里抓人的。”
“抓人？”陆羽一惊，“主城区和卫星城之间不是签订了《和平条约》吗？如果不是有人做了影响特别恶劣的事，政府是不会允许这样的越界行为发生的。”
在秦松的沉默中，他忽然神经一紧，连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难道他们锁定了Stream的真实身份？他真的就住在方舟小镇？”
“那倒是没有……”秦松看着他，一脸的欲言又止，“他们准备去抓的人不是Stream……是于晴。”
“晴姐？”
听到这个名字在耳边响起，陆羽那颗原本稍稍放下的心，瞬间又提起来了。
自从在水东市场的那间小酒馆分别后，陆羽已经很久没有于晴的消息了。
其间他尝试过再次联系对方，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于晴决绝地换掉了包括电话在内的所有联系方式，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彻底断掉了和故人们的联系。而在部门内部，于晴这个名字更像是变成了一个耻辱般的禁忌，无论是她曾经的组员还是关系要好的同事都默契般的没有再提起。
所以此时此刻，听到她的名字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后，陆羽诧异之余，难免又是紧张又是心惊。
“他们抓晴姐干什么？就因为她从Matrix辞职，去了卫星城？”
“当然不止……”
秦松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经过安全管理中心调查，向孩子们宣扬异端思想，并在暗网购买游戏终端，带领着孩子们一次次进入《曙光》的人就是她！”
原来如此……
陆羽满是震惊地想着。
这一刻，罗芷荇曾经和他说起汪铭事件时的种种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有能力进入暗网购买游戏终端，并一次次协助那些孩子成功避开Fate监测的人，除了曾经在Matrix工作过，并对Fate的运行机制了如指掌的于晴外，几乎想不到第二个人。大概也正是这个原因，排除掉种种可能性后，安全管理中心那边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她锁定为嫌疑人。
只是眼下，陆羽所关注的重点并不在这里。
“那晴姐现在怎么样了？被卫宁他们的人抓住了吗？”
“暂时还没有……”
秦松摇了摇头，说不上是庆幸多一点，还是难过多一点：“毕竟有《和平条约》的限制，安全管理中心那边也不至于一开始就大动干戈。但是我想这种情况应该不会维持太久。毕竟‘璀璨’计划不容动摇，于晴铁定会被拿出来杀鸡儆猴。如果她坚持要以卫星城为屏障，始终躲在那里不出现的话，最后只怕卫总那边是要用暴力解决了……”
出了秦松的办公室，陆羽仔细考虑了一阵后，找了个无人在意的角落，主动向温顾发起通讯邀请。
几乎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温顾的声音就从终端那头传了过来。
“羽哥，是你找我吗？那个……你不是不小心按到通讯按钮了吧？”
陆羽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点什么，沉默许久之后，才轻声应道：“不是，我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来着。”
“帮忙？什么忙？只要你说，我一定尽力！”
心急之下，陆羽也顾不上和他客套了，当即解释道：“我有一个朋友，前段时间从公司辞职以后搬去了方舟小镇。现在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她，但是她换掉了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明白了！”
听他语速急促，温顾的口气也跟着严肃了起来：“你把她的名字和相关资料给我，一会儿找到了，我给你发信息。”
陆羽回了一句“好”，却没立刻切断连接。
犹豫了好一阵后，他轻声确认道：“温顾，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一分钟都耽误不起。所以……我是可以信任你的，对吗？”
“当然！”
终端的那头连一秒间的迟疑都没有：“羽哥，我们是朋友。所以任何时候，我都不会辜负你的信任的！”
十多分钟后，温顾通过终端发来了一个地址。
陆羽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阵，暗中记下之后，找秦松请了个假，随即搭乘轻轨直奔水东市场，找到了那个熟悉的黄牛贩子后，要了一辆去往方舟小镇的车。
因为有过一把口琴的交易，黄牛贩子对他的态度已然亲近了不少。去往方舟小镇的路上，他一边开车，一边忍不住邀功。
“我看帅哥你人不错，做起生意来也爽快，才会把车租给你。不然就这几天的局势，我才不会带外人进去呢。”
陆羽一路上都有点心不在焉，听他说到这里，才搭了个腔：“怎么了？这几天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是啊！刚才你没注意到吗？就在隔离带那附近，多出了很多生面孔。之前我打探了一下，说是准备来卫星城抓人的。你说《和平条约》签定了以后，双方都互不干涉多久了，也不知道要抓的究竟是什么人，把气氛搞得怪紧张的……”
陆羽心念一动，试探性地问道：“你不知道他们要抓的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
黄牛贩子摇了摇头，似乎并不以为意：“他们要抓谁我不关心，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别因为这些人打破了两个地方的和平。不然一旦有什么动乱，倒霉的还不是我们这些生意人吗？”
说话之间，车子在一条幽深的小巷子前停下。
黄牛贩子朝着巷子深处指了指：“你要找的地方就在那，车子不好开，我就不陪你进去了。电话反正留给你了，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
陆羽点头致谢后，借着朦胧的月色，再次核对了一下温顾发来的地址。
几分钟后，陆羽踩着自己的影子，在一扇老旧的房门前停下，然后轻轻敲了敲门：“你好，请问有人在家吗？”
一阵长长的沉默，屋子里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陆羽只觉得不甘心，加重了力气又敲了几次。
许久之后，一个骂骂咧咧的男声从房门后传了出来：“靠！这大晚上的，谁啊！”
陆羽一愣，总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还没来得及细想，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拉开。紧接着，一个头上染着金毛，脚上夹着拖鞋的青年男人探了个头出来。
期待中的于晴没有出现，倒先和这个满脸写着不耐烦的男人打上了照面。
陆羽一时之间也没法确定是温顾给错了地址，还是自己走错了路，正准备开口道歉，对方忽然眉头一拧，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很快抓住了他的胳膊：“兄弟，是你啊！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借着屋内透出的昏暗灯光，陆羽冲着对方仔细瞧了瞧。紧接着，那条挂满了刺青的胳膊让他迅速反应了过来。
“是你？”
“是我是我！”
青年一扫几秒钟前那副满是嫌弃的模样，脸上都是兴奋：“前段时间晴晴还和我念叨着你呢，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就来了！”
“晴晴”两个字被他叫得如此自然亲昵，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显然比陆羽料想的还要亲密得多。
见他神色有异，花臂青年像是也害羞了起来，挠了挠头后，才悄声问道：“你是路过这里，还是特地来找晴晴的？”
陆羽咳了一声，尽量保持着平静：“你知道她在哪？”
“当然知道！”
青年满是警惕地左右看了看，随即朝他招了招手：“你先进来吧，最近外面不太平。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聊。”
陆羽点了点头，进屋之前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不好意思，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我姓冉……”青年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白花花的牙齿，“你叫我冉诚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