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木甲舳舻

长江上游北岸,任嚣城和努扎尔已经赶到江边。任嚣城看到妫赵的四个水上庞然大物,良久不能平息心中的震撼。

“洛阳四象木甲术,竟然被妫鉴和魔王重新布置到了长江之上!”

努扎尔却看得有趣,问任嚣城:“父亲,什么是洛阳四象木甲术?”

“后方的龙台,也就是玄武的位置,”任嚣城说,“龙台能在长江重建,说明篯铿已经重生。四象之中,以北方玄武最为尊贵,因此是四象木甲术的中枢。其他三个舳舻,分别是左青龙,右白虎,南方朱雀。朱雀为火德,最为凶猛暴戾,因此在四象木甲术中作为先锋攻击。四象木甲术本是洛阳守城的巨大机括,现在在蚩尤、篯铿、魔王的帮助下,被妫赵皇帝妫鉴搬送到了长江。”

“父亲,你也曾教过我,四象神台需要四个仙山门人镇守,您就是东方青龙神台,归属木德,善用机甲。”努扎尔好奇地问,“妫赵的四象木甲术,从哪里找来四个贤人驱使?”

任嚣城摇头:“他们不用了。你看,三艘舳舻之上,分别站立的是三个只有骨骸的骷髅,无神无魂,看来就是被龙台上的三魔驱使。当年洛阳一战,篯铿的巨大法力,我是亲眼所见,现在又多了同为十二真人之一的女魃,以及中原法力最强的蚩尤……而建康方面,少都符已经亡故,连四象仙山门人都凑不齐了。”

努扎尔轻松地说:“父亲不用焦虑,你把我从西域带到凉州,又从凉州带到建康,不就是为了这一场神魔大战吗?”

“你是坎殿城拜火教的战神,”任嚣城说,“身负开山断水的法术,如果仍旧不能抵挡,就回到坎殿城去吧。你不是中原人士,没有必要为大景陪葬。”

“父亲是中原的四象镇守门人,”努扎尔说,“我也一定要为大景拼杀,如今我法术已成,莲藕身是不死之躯,为何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任嚣城听了,只能说道:“也只有尽力而为了。我们现在倒是要想想,该如何渡江进入建康。”

父子两人在江边环视,看到江水枯竭,水边蒿草丛生,努扎尔和任嚣城相视一笑,有了渡江的方法。

卧龙任嚣城身为四象仙山门人之一,木甲术天下无双,常人无法运用的方法,却难不倒任嚣城和努扎尔。

一个时辰之后,任嚣城将蒿草编成草席,努扎尔化出莲花,将草席托住。父子二人登上草席,朝着长江之南,飞渡而去。

草席顺江而下,被妫赵的军士发现,一队士兵飞快赶到岸边,用弓箭射向任嚣城和努扎尔,努扎尔扬起红绫,两人头顶红光笼罩,没有一支羽箭能够落下。

草席逐渐漂向江心,弓箭射程无法企及,妫赵又将投石机推到岸边。任嚣城苦笑道:“这个飞火珠投石机是我创建,没想到今日却要身受其害。”

巨大的飞石落下,努扎尔抛起金刚圈,与巨石碰撞,巨石瞬间化为齑粉。

努扎尔不屑地说:“中原的手段,也不过如此。”

任嚣城却忧虑不解:“那是你还没有见识到中原术法的厉害。”

话音刚落,妫赵水军的黑虎舳舻,解开了锁链,朝着任嚣城和努扎尔驶来。

草席漂浮缓慢,舳舻却行驶得飞快,眼看舳舻就要拦阻在草席与建康之间。

任嚣城空有一身木甲术的本领,却无法用小小的草席施展,长叹一声:“如果令丘山的支益生支兄在就好了,他能呼风唤雨,将我们吹到南岸。”

努扎尔并不在意,只是死死盯着黑虎舳舻上白森森的骷髅。

黑虎舳舻上的骷髅,僵硬地站立在神台上,空洞洞的眼眶,对准了任嚣城。

努扎尔对任嚣城说:“父亲,他跟我一样,身体不腐。原来中原也有这样的法术。”

“中原的法术源头是轩辕黄帝,往上几千年,跟你是同宗同源,没有什么奇怪的。”

舳舻飞快行驶,直直地撞向草席,十分傲慢。

任嚣城用莲叶划动草席,堪堪避过舳舻的冲撞,又轻巧地绕过舳舻左舷,转到了舳舻的后方。然而舳舻船尾的锁链突然绷直,硬生生地把舳舻拉回十几丈,依然拦截在草席之前。

舳舻的异动引起了大景水师的注意,一队大景战船,剥离出阵列,朝着黑虎舳舻方向行驶过来。

舳舻对大景的水师并不介意。船头上突然传来妫鉴的声音:“是姑射山的卧龙任先生吗?”

任嚣城看向骷髅,知道四象木甲术已经相互连通,骷髅只是一个形体,妫鉴的魂魄能随意附身。

“正是在下。”任嚣城大声回答。

“任先生是秃发腾单于的亲信,我大赵与秃发腾单于订有盟约,”妫鉴的声音传来,“任先生到了这里,为什么不来妫赵营中相见?”

任嚣城说道:“我四象神山,是大景的基柱,怎么可能投奔你妫赵麾下。”

“这个幼童,想来是任先生和甑公主的爱子了?”妫鉴的声音再次响起,“果然生得壮实可爱。”

“你不用攀谈交情,”任嚣城说,“你妫赵如今要倾覆大景,我从凉州赶回,就是为了阻拦你的作为。”

“那任先生就好自为之了。”妫鉴的声音消失。骷髅发出了桀桀的笑声。

这个声音,任嚣城四十年过去,都不会忘记。

篯铿来了。

黑虎舳舻神台上的骷髅瞬间笼罩在一片黑雾中,黑雾幻化,露出一张狰狞的面孔。黑雾从黑虎舳舻上滚滚而下,掠过江面,舳舻四周的江水顿时凝结成冰。黑雾幻化的巨人,从舳舻上走下,脚踏冰面。

努扎尔看见江面成冰,立即嘴中唿哨一声,一匹红色骏马从江水下一跃而起,正是贺兰疾风赠送给他的汗血宝马。宝马不仅在陆上飞驰如电,亦能在江水中游泳,一直跟着任嚣城和努扎尔,现在江水凝冰,努扎尔立即将骏马唤起,飞身上马,踏上冰面,绕着黑雾幻化的篯铿飞奔。

黑雾中篯铿伸出无数长臂,在江面上捕捉努扎尔。努扎尔的骏马在冰面上闪电般飞驰,躲过无数长臂的扑击。

绕了几圈之后,汗血宝马来到了篯铿的正面。篯铿身上的黑雾,化成两道巨大的手臂,朝着努扎尔环抱过来,这次骏马奔跑得再快,也无法突破。

努扎尔从汗血宝马上跃起,叫了一声:“去吧。”骏马立即奔退到冰面边缘,落入水中。

努扎尔双脚踏在冰面上,仰头看着篯铿的面孔,从怀中掏出一块金闪闪的物事,高高抛起。

篯铿对这个物事并未在意,仍旧双臂环绕,要将努扎尔搂住。

没想那物事瞬间金光暴涨,在空中飞舞一圈,来到篯铿背后,狠狠地砸在篯铿的后脖上。

金光乱溅,瞬间把篯铿的化身穿透。

篯铿的化身重新化作一团黑雾,空中传来嘶哑的怒吼。

努扎尔一伸手,金砖稳稳地落在努扎尔的手心。努扎尔笑道:“乔林不花老爷子的家当,的确管用。”

散作黑雾的篯铿,迅速飞回到舳舻神台上,然后变作一头黑虎,重新扑向努扎尔。

努扎尔见状微微一笑,“难道能比连鞮用老爷子的飞狻还厉害?”

身后的任嚣城大喊:“小心了,这个绝非普通野兽可比。”然后将一根长矛扔向努扎尔。

努扎尔接过长矛,正是呼延熊赠送的火尖枪。努扎尔手持火尖枪,对准黑虎的脑门用力一戳,枪尖上泛出炙热的白色火焰。黑雾被火焰灼烧,黑虎的虎头化作蒸汽,瞬间消融。但是后续的黑雾源源不绝,虎头很快再次显形。

努扎尔持枪,冲向化作黑虎的篯铿,篯铿躲闪不及,被火尖枪贯穿。

黑雾中,篯铿的手臂将火尖枪紧紧握住,努扎尔一时间无法夺回。篯铿的身形又化作巨人,与小小的努扎尔在冰面上,两人各持一端,相互角力。

努扎尔猛然松开火尖枪,“送你了。”

篯铿夺过火尖枪,火尖枪顿时变成一根通红的铁棍,篯铿黑雾至阴,拿捏不住,火尖枪悬吊在江面上方,不停地旋转。

努扎尔又拿出一个铃铛,一分为二,两爿铃铛之间生出一段红绫,正是须卜烈赠送的罗天索。

努扎尔伸手捏住罗天索的一端,抖擞红绫,朝着篯铿飞去,篯铿正待躲闪,却发现罗天索飞向了自己身后。努扎尔捡起火尖枪,回到草席上,“我先送父亲去建康,回头再跟你比试。”

黑雾之上,篯铿巨大头颅回顾,看到罗天索的另一端已经落到了大景水师的战船上,努扎尔手中的红绫瞬间收缩,把草席飞快地带到了大景水师的船下。

战船上一个将领大喊:“来者何人?”

任嚣城和努扎尔已经借着红绫的力道跳上了战船,站稳之后,向将领说道:“姑射山卧龙任嚣城,前来拱卫大景建康。”

“原来是任先生,”将领弯腰拱手,“末将桓绾,大景北府军统领。”

两人对答未毕,篯铿的舳舻已经掉转船头,冲向桓绾的战船。

桓绾的战船速度比不上舳舻,眼看就要被追上。舳舻上的黑雾已经收缩,环绕在船身上下,神台上的骷髅正凛凛地直对桓绾战船。

努扎尔从背后取下一副弓箭,对准神台拉满弓弦,一松手,流星般的顾魂箭飞射而去,把神台下的铁柱射穿。骷髅茫然转头,顾魂箭又飞了回来,将骷髅射中,骷髅顿时化作了齑粉。

舳舻没了骷髅的实体,无法指挥,只能凭借锁链,被拉回到其他两个舳舻旁边。

桓绾看看努扎尔,又看向任嚣城,又惊又喜:“任先生的爱子,竟然能击败篯铿。”

“只是篯铿托大而已。”任嚣城说道,“下次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桓绾立即号令麾下船只,返回大景水师的阵列之中。任嚣城看着长江南岸几百艘战船,不禁感慨:大景虽然东渡偏安,但是在这四十年的时间里,中原汉人一直陆陆续续地从北境投奔而来,这几百艘战船,固然是以九江王水军为基础发展而来,加上楚王的苦心经营,但是也需要大量的财力和人力支持,绝不是一个昏庸腐朽的政权能够打造起来。于是说道:“看来圣上东渡后,任用的大臣虞让,是一个善于治理国家的能臣。”

“可惜,”桓绾说道,“虞公已被苏浚那个狗贼害死。”

“竟有此事?”任嚣城大为惊讶,“苏浚年轻时候,不是虞公的门人吗?也是经由虞公的提携和推举,苏浚才做了大司农,并在第一次建康之战时,被虞公举荐为建康禁卫主将,他怎么会害死虞公……对了,禁卫副将是令尊桓易大人,他难道没有阻止?”

“任先生身在凉州,”桓易说道,“可是对我们大景的动向,事无巨细,都了如指掌啊!只是这件事情刚发生不久,消息还没有传到任先生耳中。”

“秃发腾单于在妫赵和大景安插了无数耳目,”任嚣城诚恳地说,“因此对双方的状况,还是知道一些的。”

桓绾低沉地说:“父亲也在苏浚叛乱之时,死于逆贼的刀下。”

“以桓绾将军的性情,”任嚣城安慰道,“你一定是手刃仇人,为父报仇了,否则不会在此跟我提起此事。”

桓绾点点头,“不错,我在圣上面前,亲手割下了狗贼苏浚的头颅。他意图投奔妫赵,被圣上识破了奸计,只是圣上的消息得的迟了,让虞公和我父亲遭了苏浚的毒手。”

任嚣城黯然无语。沉默了一会儿,任嚣城说:“带我去见张天师吧,不,现在应该是张将军了。我与他也是四十年未见。还有徐无鬼徐兄,我想念得很。”

桓绾指着下游处大景水师最大的战船,“张将军和徐先生都在主船上,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大景的战船阵中,核心船只相连处都铺设了木板,将士可以在船只之间相互移动。桓绾带着任嚣城和努扎尔,经过一艘艘战船,到了张魁的主船上。

徐无鬼和张魁已经在船头等候多时。任嚣城刚刚跳上甲板,徐无鬼便走到面前,一把挽住任嚣城的胳膊,“任兄……”

任嚣城看着徐无鬼,百感交集。“上次我们兄弟聚集,是为了拱卫洛阳。而这次,我们再无可退,一定要把建康守住。”

“可惜少兄已经仙去,”徐无鬼说,“支兄下落不明,现在四象仙山门人,只余你我二人。”

“支兄一定会来的。”任嚣城说道,“可能就在这几日了。”

“看来任兄知道支兄的下落?”

“他远赴身毒,学习至高佛法,”任嚣城说,“算来也到了回来的时候。”

张魁在一旁看着任嚣城和徐无鬼叙旧,也作揖说道:“任先生,你可好?”

“很好。”任嚣城说,“张天师在海上磨练了几十年,一直都对大景不离不弃,如今回到建康,正是为大景逆转乾坤,对抗妫赵效力的好时候。”

张魁看向任嚣城身边的努扎尔,称赞道:“任先生的儿子,并非中原道家的法术,可是又偏偏神通广大,连篯铿也无可奈何。”

努扎尔看着张魁,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你是这些船的大将军?”

“不错。”张魁见努扎尔唇红齿白,生得可爱,忍不住摸了摸努扎尔的发髻,“你可厉害得很,刚才我都看见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金莲子努扎尔,”努扎尔回答,“跟随父亲到中原来,帮助父亲击败魔王。”

“那你告诉我,如果你再与刚才的魔王交战,胜算有几何?”张魁问道。

“如果我再与他交手,”努扎尔说,“一定把他打得魂飞魄散。”

“可是打败篯铿这个魔王,还远远不够。”张魁伸手指向江北,“那里还有四艘船,木甲术精妙无比,如何破解?”

“我只会打架,”努扎尔伸了伸舌头,“攻城拔寨,率兵遣将,我可不会。”

张魁叹口气,看向江北。三艘舳舻和后方的龙台,已经形成了四象木甲术的方位,无论舳舻还是龙台,都远远比大景的水师战船高大。

大景的水师虽然有数百艘战船,气势上远远弱于妫赵的四个庞然大物。

就在此时,一个副将来报:“张将军,下游来了敌方的援军。”

众人立即看向东方,明白了妫鉴布置四象木甲术后,迟迟没有发动攻击的缘由,原来是在等待援军。

“大扶国曹阿知来了,”张魁神色更加忧虑,“有多少艘船?”

“两百余艘。”副将回答。

张魁与徐无鬼、任嚣城相互对视,都沉默不语。曹阿知与妫赵结盟,就是大景上下最担忧的事情。

这时候,徐无鬼突然说道:“你们看,曹阿知的战船正在追赶一艘渔船。”

张魁和任嚣城看去,果然曹阿知的战船正在朝着一条渔船射箭,只是江面上升起了旋风,带动渔船飞快地奔向长江南岸,而曹阿知的战船吃不了风势,与渔船越来越远。

眼看渔船就要接近大景水师,徐无鬼欣喜地大声呼喊:“支兄!他也回来了。”

大扶国曹阿知的战船追赶不上渔船。渔船斜斜地朝着建康方向行进。

横亘在江北的黑龙舳舻,离开停泊的位置,朝着渔船而去。渔船凭借着空中的风势逆流而上,而黑龙舳舻却是顺江而下,借助于汹涌的水势,速度远远超过渔船。

眼看黑龙舳舻已经将渔船和大景水师拦截开来。张魁的主船距离下游太远,一时间无法前去营救,大景水师东侧,几十艘船舰脱离水师阵型,朝着下游移动,冲向黑龙舳舻的背后。黑龙舳舻的神台上,骷髅挥舞干枯的臂骨,一条黑色的蛟龙从江水之下腾空而起,对着大景水师张牙舞爪。

大景水师纷纷放箭,箭矢射到蛟龙的鳞甲上,悉数落下。

蛟龙从空中扑下,尖锐的龙爪,将大景最前方的战船击碎,大景的水师无法抵抗黑龙舳舻的攻击,只能连城一排,结成稳固的船阵,船阵上竖起密密麻麻的长矛,蛟龙无法用身体击碎,堕入到江水中,掀起巨浪。大景水师的船阵稳固,即便是其中几艘战船被大浪高高**起,仍旧不会颠覆。

指挥战船的正是张魁的副将,九龙宗的宗主郦怀。

九龙宗是善水的门派,自有办法对抗蛟龙,船阵中的士兵,从船舷上不停地扔下滚木,滚木上凸起无数的尖刺,漂浮在江面上。

蛟龙在水中盘旋,无法躲避布满尖刺的滚木,只能远远地离开,回到舳舻上。

舳舻上的骷髅回头看了看郦怀的战船,不再理会,舳舻飞快地奔向渔船。

江面上弥漫起一片水雾,水雾升腾,拢聚在渔船上方。当黑龙舳舻即将靠近渔船的时候,水雾化作乌云,闪出一道雷电,正击中舳舻上的黑龙神台,将骷髅击倒。

舳舻一时失去指挥,停顿在江心,蛟龙盘旋在舳舻的船身上,慢慢滑动。黑龙神台上,骷髅散落的骨骸很快重新恢复,发出了妫鉴尖锐的女声:“凤雏支益生的本领,相较洛阳,已经大为不如,是不是油尽灯枯,法力散尽?”

渔船继续向南岸靠近,黑龙舳舻上,骷髅抱着一面小鼓,用臂骨不断地敲击,发出的鼓声令人烦躁。

渔船和舳舻上方笼罩的乌云,瞬间被阳光刺穿,烟消云散。同时江面上蒸发起无数青烟。

江水在沸腾,江底的礁石猛然间升起,将渔船架空在水面上,再也无法移动半分。

郦怀拼命驱使江水,江水猛涨,却始终无法抵达渔船之下。反而是郦怀的几十艘战船被江水高高抬起,船底远高于舳舻和渔船。

江面如同悬崖一般倾斜,郦怀居高临下,看着舳舻和渔船深陷于江水之下。渔船上,支益生端坐在船首,身边一只猴子在不停地上蹿下跳。郦怀在江水上方大声呼喊:“凤雏先生,有何破敌的方法?”

支益生听见郦怀的叫喊,睁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又把眼睛闭上。

舳舻本来就能旱地行舟,现在虽与渔船都搁浅在江底的礁石上,但是舳舻之下伸出了轮毂,朝着渔船慢慢移动过去,眼看就要把渔船撞得粉碎。

郦怀近在咫尺,却无法救援。只见支益生蹒跚着站立起来,怀抱一个金色的降魔杵,重重地顿在甲板上。

降魔杵发出刺眼的光芒,顿时把黑龙舳舻上的骷髅再次击散。蛟龙身体从舳舻之上摊开,扑向渔船,龙口张开,露出獠牙,眼看就要把支益生吞噬。

猴子仰头与蛟龙对视,火眼金睛,蛟龙掉头避让猴子的目光,巨大的身躯一时偏斜。

正在此时,一个巨大的蜘蛛从大景水师方向迅速爬过江面,在渔船之上吐出蛛丝,无数的蛛丝落下,贴在支益生的身体上。

蜘蛛迅速收缩蛛丝,把支益生瞬间就拉扯到江面。支益生的身体有一根锁链,连带着猴子也一并拉起。

郦怀驱动江水,长江之水滚滚而下,将刚才黑龙舳舻施法的空缺江面覆盖。江面恢复,只见蜘蛛贴在水面上迅速移动,带着支益生和猴子朝着大景水师而来。

郦怀回头再看,原来是徐无鬼看到大景的水师无法救援,召来了蛈母,搭救支益生。

就在蛈母距离郦怀的战船不足百丈远的时候,舳舻突然从江面之下冒出,将蛈母和郦怀的战船分隔。

舳舻上盘绕的黑龙,在江面上游动,蛈母害怕黑龙,想朝江心逃窜,却又被徐无鬼高声喝止,只能勉强迎向蛟龙,继续朝着南岸前行。

蛟龙看见蛈母,更加凶猛,伸出利爪,拉扯蛈母身下的蛛网,蛈母被蛟龙在江面上四下甩动,眼看支益生和猴子就要从蛛丝上跌落。

忽然,两只巨大的壁虎横空而来,一只咬住了蛟龙的脖子,另一只则咬住了蛟龙的后背。

岩虺与蛈母一样,都是妖物,天下妖物,最惧怕的就是龙。可是岩虺已经目盲,看不见蛟龙,在徐无鬼的驱使下,勇猛异常。

蛟龙被咬住脖子,立即伸出后腿,用利爪攫住背上的那只岩虺,然后身体猛地舒展拉伸,巨大的力道,立时将背上的岩虺拉扯成两截。

等受伤的蛟龙摆脱岩虺的纠缠,再去追击蛈母的时候,蛈母已经带着支益生和猴子,上了郦怀的战船。

那只断为两截的岩虺在江面漂浮。蛟龙恼恨之余,看见岩虺的半截身体在江面上跳动漂浮,立即扑过去,抓住岩虺的身躯用力撕扯。

蛟龙撕扯的半截,只是岩虺的尾巴。没有受伤的另一只岩虺叼起受伤岩虺的上半截,迅速在江水中游动,一直游入大景水师阵中。

郦怀随即退兵,率领战船退回大景水师的阵列。

舳舻也慢慢地回撤到江北。

郦怀看见支益生已经全身脱力,无法站立,于是背着支益生,从木板上跨越到张魁的战船甲板。猴子也亦步亦趋地跟随。

徐无鬼和任嚣城看见已经瘦弱成一把枯骨的支益生,忍不住跪下来,扶着支益生的身体,“支兄,才四十年不见,你为什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支益生脸色苍白,良久之后,才睁开眼睛,先看了一眼徐无鬼,又看看任嚣城,缓缓说道:“我们四象门人,终于再次齐聚。可惜少了少兄。”

三人跪在甲板上,感慨万千。

一旁的猴子却尖叫起来。原来是努扎尔看见了猴子,忍不住出手挑逗,被猴子揪住了发髻,努扎尔大怒,一把将猴子重重地摔在甲板上。猴子被努扎尔痛殴,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跳到支益生的肩膀上,对着努扎尔龇牙咧嘴,不断挑衅。

努扎尔看见猴子身下瘦骨嶙峋的老和尚,正与父亲相对跪拜,知道是父亲的故人,也不敢过分招惹,只能摇晃手中的金刚圈,作势要打猴子。猴子双目警惕地盯着金刚圈,一刻都不敢放松。

徐无鬼向支益生问道:“支兄万里迢迢,远去海外,为什么带了这么一只猴子回来?”

支益生苦笑:“这只猴子身负罪孽,到中原来,洗刷身上的劫难。”

妫赵的龙台和三艘舳舻稳稳地停靠在江北,曹阿知的战船也靠近了舳舻。

现在妫赵的水军已经阵容完备。大举进攻建康,也就在这几日了。

徐无鬼带着任嚣城、支益生前往建康皇宫。走到丹室外,徐无鬼看了支益生和任嚣城一眼,似在提醒:这次我们去见的并非是大景圣上,而是单狐山的幼麟师乙。

支益生和任嚣城也神情黯然。少都符已死,他们与师乙之间的恩怨,也要有个了断。

徐无鬼向丹室通报,仙山门人已经在门外等候。

片刻后,干宝从丹室内走出,“圣上请三位先生进去……还有战神金莲子和西天哈奴曼,也一并请进。”

徐无鬼等人跟随干宝进入了丹室。只见丹室里空****的,一直安放在中央的丹炉已经撤去。

圣上,也就是师乙,站立在丹室中央,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这是单狐山尚黑的标识。

师乙转过头来,看向三人,“建康之战,才是我经营了一百多年,最终的目的。”

徐无鬼已经与师乙有过交谈,也就罢了。支益生和任嚣城两人则不由得瞠目结舌。没想到师乙竟然开口第一句话,就把自己为什么僭越大景皇位一百年的缘由,开诚布公地说了出来。

师乙对支益生和任嚣城的反应并不意外,他仰头看向丹室上方的穹顶。穹顶上画满了二十八星宿的星图。自打师乙到了建康,每一日都在仰望星图。

支益生拱手说道:“莫非洛阳之战,是师叔为了引出篯铿故意露出的破绽?目的就是封印篯铿?”

“这个道理你们三人早已经明白,”师乙缓缓地说,“洛阳四象木甲术坚固无比,连篯铿都能击败,就算是没有各位的引领,我幼麟一人,难道连区区的妫辕也抵挡不住?”

“洛阳毁于哭龙山黑水,”任嚣城说道,“木甲术固然精妙,却怕火攻。”

“把沙亭全族迁徙出沙海,”师乙说道,“是我下的谕令。篯铿不败,怎么能引出古道内的女魃和蚩尤?”

“如此说来,”支益生说道,“洛阳之战,就是为今日建康之战铺下的棋局?”

“事关重大,”师乙说,“其实建康之战,也不是最后的目的;建康九龙天一水法,将蚩尤击败后,就可以找到一直不曾现身的阴破。”

“阴破,”徐无鬼向支益生和任嚣城解释,“就是轩辕大帝。”

“建康之战胜了之后,”师乙说道,“拿到刑天身上的玉璧,天下道家的门人,一定要找到飞星堕地的方位,用玉璧将阴破翦灭,这才是最后的目标。”

“刑天?”支益生瞬间醒悟,“魔王蚩尤。”

师乙身体虚弱,不能多说。徐无鬼把阴破、阳立、刑天,以及十二真人、天外飞星的来历讲述了一遍。

听完之后,任嚣城和支益生,呆立良久,这个根源,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师乙轻声说道:“这个世界上不应该有神。我和尸足篾落两人知道了这个秘密后,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三个掌控人间的神祗剪除。阴破和刑天之间的矛盾,给我们留下了机会。”

徐无鬼说:“建康之战,就是剿灭刑天的战争。师叔谋划了百年,就等着今日一战。”

“如今妫赵已经被刑天控制,”任嚣城说,“我们能力远远不够。”

“建康九龙天一水法,洛阳四象木甲术,一个李冰真人所建,一个是张道陵真人所建,他们都不在十二真人之列。”师乙说,“他们跟我一样,也是察觉到了阴破和刑天之间的渊源,因此避过他们的耳目,偷偷修建。”

“现在李冰真人不知道在何方,”支益生说道,“如何开启九龙天一水法?”

“李冰一定会来的,”师乙说,“他也等了很久了,比我更久。”

“建康九龙天一水法,比洛阳四象木甲术更加难以驱动吗?”

“九龙天一水法,四象门人主内,五个战神主外,九人缺一不可。”师乙向干宝挥挥手,干宝将建康的城图拿过来,铺展在地上。

“九龙天一水法,留了九个神位,分别应对天下九龙。”师乙说道,“内城由四海龙王镇守,分别是东海广德龙王神位,卧龙驱使;南海广利龙王神位,凤雏驱使;西海广润龙王神位,冢虎驱使;北海广泽龙王神位,幼麟驱使。”

徐无鬼和支益生、任嚣城相互看了一眼。

“幼麟之位的少都符已故,看来是师叔你亲自镇守了?”徐无鬼问道。

“不错,”师乙说道,“当九龙天一水法启动的时候,我将禅让皇位于九江王,以幼麟身份驱使广泽龙王神台,加入建康之战。”

“那还有五个龙位呢?”任嚣城问。

“五帝龙王主战,”师乙说道,“九龙天一水法是水战,需要将江南之地化作泽国,江南本就是云梦泽故地,需要一个治水高手请来滔滔洪水,将长江两岸悉数淹没,这个任务,只能由九龙宗的宗主郦怀来完成,他的手段,徐无鬼已经见过两次,因此青龙神广仁王的龙台,由郦怀镇守。”

徐无鬼补充道:“九龙宗宗主郦怀,现在是大景水师的副将,支兄和任兄已经见过。”

师乙继续说道:“赤龙神嘉泽王暴戾无端,因此需要一个西天来的战神主持。”师乙说完,看向了支益生身上的猴子,“看来这个猴子,还没有渡尽身上的浩劫,支益生也无法可想。”

支益生双手合十,“正是。”

师乙摆摆手:“白龙神义济王变化多端,需要一个通天彻地的战神主持,看来任先生已经找到了。”

努扎尔看了看任嚣城,“父亲把我带到建康,就是为了此事,我与篯铿已经交手,还未尽兴。”

“黑龙神灵泽王脚踏冥河两岸,”师乙说道,“本来中曲山冢虎的门人可以担当,但是龙武钗一脉早已被刑天赶尽杀绝;好在中曲山与鬼臾区颇有渊源,鬼臾区的后人现在还在,希望他们能够早日赶来。”

“鬼臾区的后人也就是诡道,”徐无鬼说道,“姬不疑与李冰正在赶往建康的路上,而姬不群现在应该与干阙在一处,正在去往蜀地,姬不群通过古道之后,就会回到建康。”

“现在就只剩下能够开启九龙天一水法的李冰真人,”师乙说道,“不知道他和姬不疑能不能平安抵达?只有李冰真人登上了黄龙神孚应王龙台,才能将九龙天一水法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