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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只要是路,终归有走完的一天。

那国家终于要到了。据说还有两日的海程,便可抵岸。岛上王公为了表示对于天朝的敬重,特派官员人等驾船出迎,两支船队会合了,一路鼓乐喧天回岛去。丝竹细乐与那蛮夷的奇异乐器,就像潮湿炎热地带生长的特别巨大而繁多的虫类,拥挤着爬在折枝绸缎上一齐发出高亢的鸣声。一路搅沸了天与海。

大船上一下子多了许多人。都是那岛上的,带着岛上特有的海产水果之类,来敬献新王妃与众送亲来使。又有朝官提前来拜见,川流不息。褚风自是责无旁贷,接待这些人从早忙到晚,夜明嫌船上太吵,独个儿躲到船尾角落里去看海,好容易混过了一天。

次日,快要到岸了。她仍自去船尾待着,不想郡主的陪嫁丫鬟忽然来找,说是寻了夫人好久。

马上就要到那岛了,郡主想着此后要再见故国的人是千难万难,故命相请兄长及褚大人等去她舱中叙话,聊表这一路照拂的感激之情。只是一众送亲大臣如今都与那岛上来的人混在一处不得脱身,丫鬟终是不出闺门的女儿,想到要去那么多陌生男人跟前寻人难免胆怯怕羞,故此拐弯抹角来找夫人。

夜明只得答应了,命那丫鬟先回去复命,自己便一路寻来,先找到了郡主之兄,他果然正被一群岛民缠住聒噪。把郡主相请之事告诉了他,旁边却找不见褚风。

那郡王世子满脸流汗,拿着扇子边扇边道:“才刚褚大人还在这里的——奇怪,没留神他何时离开,想是天气太热,回房更衣去了?”

她只得又折返自己舱房。到了门口,待要推门,忽然听到里头有人说话。

是丈夫的声音,他果然在这里。

她心中一喜,却又有一陌生声音响起。夜明不免迟疑了一下,手放在门扇上,便没推出去。

也许是他有要紧的客,竟抛下那一大堆人不去应酬,这不像他的作派。夜明想丈夫在房中会客,她不该站在门外偷听。正要走开,这片刻的工夫声音却不等人,那个陌生男子的话声早已钻入耳中。

想必是个岛上来的人吧。学说汉话,声调忽高忽低,十分的生硬刺耳。他压抑着嗓门嘿嘿地笑了几声,说:“那就这么说定了。日后卑人跻身天朝,还要仰仗大人多多提携啊。”

丈夫犹疑地接口。在那破锣嗓子之后,越发显得深沉动听,如一枚温润的玉。

他顿了顿,仿佛很是为难似的,不情不愿地答道:“——这个好说,一切着落在我身上,包你前程似锦。你放心便是——只是你说的那毒药,当真效验如神么?”

夜明已转身走了几步。哗啦啦的涛声中,房里两人的对白给淹得模糊不清。然而微弱地,丈夫的嗓音掺在海浪声中一同涌入耳底,那是她共枕十年的男人的声音,便是周遭有千军万马,她也能轻易地从中分辨出他来。

那一句话把她硬生生地钉在甲板上。

忽然间心里变得很静很静,仿佛一切都是空白,一切无比清晰。

她漠然地站在那里,脚底下浪涛托着船舶,像一个人熟睡的胸膛,轻微而温柔地起伏。